见到肖川由远及近的身影,夏雪晨有种恍惚的错觉。他在心中自问,他对肖川是不是也正像林远对自己一样?苦苦的追寻,却被为你好、希望你快乐的借口委婉地拒绝和欺瞒。林远的自以为是潜移默化地伤害着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肆意挥霍肖川的关心和呵护?林远以为自己是对的,自己以为自己是在保护肖川,可事实呢?那些所谓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理由和依据全都不过是桎梏人们的牢笼。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本是一件十分明净动人的事情,却非要以各种莫须有的虚伪不断推诿,这是多么的愚蠢和残忍!
那个令夏雪晨深深喜欢、默默付出的男子现在正被禁足。难道,还要让另一个心爱的人也饱受磨难吗?夏雪晨的眼睛里面噙满泪水,目光却坚决而果敢。
“小晨……呜呜呜呜……呜呜……嗯……嗯”没等肖川开口,见到肖川,夏雪晨覆上了自己的双唇。
肖川一脸惊恐,公安局在街道一旁,六点正是人们下班回家的高峰期。路上的行人、车辆穿梭不息。即使肖川平日里喜欢恶作剧,但也从未想过要在这样的地方和夏雪晨做这种事情。可是,这种从未尝试的快感和兴奋马上便将两人湮没。
睁开双眸,夏雪晨对上肖川惊喜交加的眼神。夏雪晨因为哭泣多时,眼睛比平时更美上十倍,天雷勾动了地火,无法抵挡的热力以光速袭遍两人周身。美人多情,肖川则还以暴风一般火辣辣的热情。两人的舌头灵动热润,挟带着彼此独有的气息,各自攻入彼此的齿间,横扫每一处甜美的角落。
这一秒,夏雪晨突然明白,这个笨笨地、死心塌地喜欢自己的男人,现在就在身边。真好。以前竟失去了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此刻,夏雪晨只想紧紧地抱紧这个男人,紧一点,紧一点,再紧一点,似乎只要少一分心,少一分力,这个男人就要从他的世界消失。现在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唇,他的脸,他的胳膊,他的背,他的身体,正紧紧地贴合着夏雪晨,多么真实,多么温暖。这个男子是我的,夏雪晨感到别无所求的知足感,于是,夏雪晨流泪了。滚滚热泪,顺着两人贴合着的面部肌理淌入彼此的唇边,融入彼此的心底。
“肖川,我爱你。”战栗的声音从夏雪晨深吻的唇便传出,微不可闻得令人脸红心跳。
“小晨,你说什么?”肖川喘息,指节深深抓着夏雪晨的双肩,似乎要嵌入其中。
“我爱你。”又一次微不可闻的战栗。闻此,肖川喉间泄出沉迷的低沉,不容反抗、更加有力地抵住夏雪晨的舌根,形成一个极端浓郁的深吻。
汽车的鸣笛声、小女生的叽叽喳喳喧闹声、戴鸭舌帽的年轻男子的口哨声、中规中矩的中年女人的唾弃声,各种声响在肖川和夏雪晨的身边不断回响。
嘈杂中,公安局的公安鱼贯而出,慌乱中似乎有人还准备拿出手机拍照。没等众人回神,肖川已经拉着夏雪晨突出重围,逃出生还。留下跌落一地眼镜的男男女女。
我爱你,本只是一句最普通的话,恋爱中的人多半会引用。爱了,就可以引用。凭什么不能说,凭什么不能当众说,凭什么要心爱的人猜来猜去猜不透,自己却死不认命?爱,从来是简单的。复杂的,便不是爱。
第三十七章
初见小鱼,是在一家GAY吧,其周身流泻着MONEY BOY独有的气息和色泽。正中林远下怀。
月黑风高,鬼迷心窍。一次邂逅,一个要买,一个要卖,一家小旅馆,一个钟点房,一场风花雪月。也许,就是一次轮回。
因长期吸纳“鸡”“鸭”“兔”等各种人群,旅馆最终引起了扫黄打非部门的关注。在公安机关的突击检查中,林远和小鱼被认定从事非法性交易,当场被拘。
问及从事非法活动的原因,小鱼一派坦荡,MONEY BOY,例行工作。林远默认。只有林远自己知道,小鱼的眼睛和嘴巴像极了夏雪晨。
真正动心的,终归放不下。作茧自缚也好,报应也罢,林远的伤缘于夏雪晨。
林远五天之后被释放。几个公安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直接把电话打到了N大的校长办公室。“因为暂无先例,影响恶劣”,最终,学校决定给予林远勒令退学的处分。通知林妈妈是在所难免的。
一夜之间,林远成了N大的明星,他的被子被宿舍里面几个好事的人仍在走廊里面,脸盘、书散落一地。没有人愿意主动和他搭话。
林远回到N大的第二天,林妈妈到了。这一次,林远只能带她到学校附近的一家旅馆。
“妈……”林远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做了什么?”风尘仆仆的林妈妈一下子张牙舞爪起来,她衰老的脸上布满愤怒,更确切的说,是失望。
“妈……我……”林远抽噎着去握林妈妈的皱皱巴巴的手,被林妈妈狠狠甩开。
“我死了你就高兴了!”林妈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扇着耳光。
“妈!妈!你别这样!妈——”林远的语气近乎哀求。
“你说,你做了什么!”林妈妈粗重地喘着气,样子很是吃力。
“我……我和男人在外面通女干被警察抓住了!”林远喉咙酸涩无比,隐忍多时,一气说了自己的行为。
“你……”半分钟的沉默,继而是难以想象的恍然大悟,林妈妈双目圆睁到极致,半开着嘴,因为劳累而显得灰白的脸一下子成了青灰色,她苍老瘦小的身子瘫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小旅馆的水泥地板上。
“妈!妈!妈——”
林妈妈住院了。
“妈,该吃药了。”恭顺地递上药片和温水,被林妈妈固执地推开。
“小远,你是恨我的,是不是?”林妈妈的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冷笑。
“妈,怎么会?你气糊涂了。”林妈妈性情古怪,现在这种情形,林远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自己现在又出了事,心下悲观,不住地抹泪。
“哼!你恨我总是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所以……现在这样气我……你……你要气死我……你……好!做得好!”由于动怒,林妈妈的呼吸愈发急促,似乎肺里面有一个大风箱,她面色煞白,眼神却依然冷厉。
“妈,别动气。顺顺气。”林远赶忙为林妈妈顺气,手依旧被闪开,林远怔怔地对着空气发呆。
“不用你……担心。死不了。”林妈妈索性费力地翻身,背对着林远。
“妈,你睡一会吧。药片和粥我放下了。”放下东西,林远悻悻地退出房间。
林妈妈身体刚转好,便拖着林远去见N大的领导。
一路上,对林远的指指点点从不间断。
“死GAY!”
“不要脸。”
“见到他,真扫兴!”
“恶心!”
“还有脸见人!”
“……”
林妈妈不知道,林远已经成了N大的耻辱。看着懂事上进的好孩子成了洪水猛兽,感受到其他人戳林远的脊梁骨快要戳断的眼神,她才意识到,林远完了。
“不用去了。回家吧。”林妈妈的决定。
除了离开N大,林远别无选择。
也是在一夜之间,林远被勒令退学的消息在村子里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
“林家太太,你儿子怎么不读大学了?是不是有好单位要了?”
“大妹子,小远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媳妇了。以前小远在外读书,我不敢开口,现在趁小远年轻,可得抓紧啊”
“出去瞎混了几年,还不是退回来?”
“放着大学生不做,回来当农民?没出息!”
“掉链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回来的。”
“看林家太太那脸,准没好事。”
“林家无望喽!”
“……”
除了自己仅有两平方米的书房,对于林远而言,此刻没有一处地方是安静的,安全的。字字句句钢针一般撕心裂肺。曾几何时,他还是这个村子的骄傲和模范——
“林家太太,小远最懂事了。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小远,真有出息。读大学,娶城里媳妇。”
“人家林远是大学生,以后铁定是回不来的。”
“方圆几个村子,谁不知道林远?知识青年啊。”
“林家以后肯定要发达。”
“……”
谁曾想,区区几月,人还是那些人,人们的论调却已是大相径庭。奉承的时候越华丽,批判的时候越彻底。山野村夫。林远在心中咒骂,却始终无计可施。
掌灯时分,村子里面的人各自散去了。林妈妈开始张罗晚饭,林远在一旁打下手。
“妈,家里没菜油了,我去买一点。”卑微的语气。
“油?咱家现在还需要吃油吗?”眉尾上扬,目光鄙夷。
“妈,没油咋吃饭呢?”开玩笑地询问。
“哼!真好笑!吃油做啥?吃饱了,让人看笑话?”轻蔑地瞥了一下四周,冷言冷语。
“……”难道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大笑话?
“白粥,白膜,咸菜。爱吃不吃。你现在可不是城里人了!”横眉冷对,自拿自吃。
“……”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奚落我?为什么?
“你以为供你上学是容易的事?自己不争气,做出见不得人的狗事!你丢人都丢到城里面了!”林妈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声调忽高忽低,满脸的不屑。
“……”我就这样不可原谅吗?我没有杀人放火,没有触犯法律,我就这样不堪吗?
“谁像你?你除了不给我争气还给我丢人败兴!你让我的老脸以后往哪搁?我以后要不要活了?”随手拿起一双筷子在林远的头上猛戳,唾沫横飞。
“……”难道你养活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争气吗?我现在也很难受,我也不想。
“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和野男人乱搞的时候咋想不到呢?还是大学生?你咋不去死呢?我真白养你了!男女不分!要条狗会看门!养头猪能卖钱!圈只羊能吃肉!喂群鸡会孵蛋。你呢?你会做什么?你现在是一无是处!你现在去做泥瓦匠,都不如夏雪做得顺溜!我要是你,我早死去喽……”双手叉腰,面目扭曲,右手食指在林远的头上戳戳点点。
“够了!”夺门而出,冲入自己的书房。
房外的叫嚣并未丝毫停歇,愈演愈烈。
林远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抖动。大颗大颗的泪夺眶而出,“吧嗒吧嗒”滴在桌上,一大滴,一大滴,晶莹饱满。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晨,怎么了?”
“小远哥,他们欺负我,我打不过。裤子也脏了。我哥肯定会打我。呜呜……”
“乖,别哭,小远哥帮你吓走他们。”
……
“小晨,坏小孩都跑了。男子汉,不许哭。”
“嗯。小远哥,你真好。”
“傻孩子。脸都花了。哥带你到河边洗脸,洗裤子。小晨不要乱跑哦。”
“嗯!小远哥,你是我的哥哥吗?”
“傻孩子,当然是。小远哥最爱小晨。”
“小远哥,你真好。”
“好了。现在送你回家。天这么黑,光屁股没人会看见的,不用捂屁屁。哥教你唱歌,好不好?”
“好啊!好啊!”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虫儿飞/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夏雪晨的笑声和歌声犹在耳畔,林远禁不住笑了出来。那样的小时候,那样的爱和感动,那么纯洁,那么温暖。夏雪晨,一个无法忘却的名字。
山村的虫子在夜间总是很活跃,没有了人声的吵杂,一切和谐而恬美。那一夜应该和今夜一样吧。
十一点四十,村子里面最末的灯也灭了。
十二点半,他隐约听见林妈妈的梦呓。
村子里面的人起得早,自己得抓紧时间。
两封绝笔,一封给夏雪晨,一封给蓝枫,都是手机短信的形式。
凌晨两点,短信都发出去了。想到些什么,他将手机格式化后,蹑手蹑脚踱至茅厕,把它扔了进去。听到“噗通”的声响,他安心地笑了。
凌晨两点,在一个角落找到一瓶六六六,他迫不及待轻启瓶盖,刺鼻的化学气味扑面挥发,他悠悠地瞥了一眼,仰起脖子,悠闲地畅饮,宛如喝了世上最醇香的美酒。趁自己清醒,他匆忙打开自己的文具袋,拿出削2B铅笔的刀子,为避免血迹外露,他用厚毛巾垫着手臂,他在左手轻轻地划了三下,顿时,三条美丽的红线跃然臂上,一如小时候他为夏雪晨戴上的手链,鲜艳,喜气。他怕自己用力不到,无法割到大动脉,又在三条美丽的红线上加了一些力道。确保准确无误之后,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生命体征逐渐丧失,就好像在等待一件艺术品慢慢成形。
迷迷糊糊,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逐一在眼前走着过场,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好不热闹。自己生前不如走兽,不及飞禽,现在总是热热闹闹地博了个完满。想到林妈妈翌日清晨那张脸,想到夏雪晨的笑,他笑了,去了。
再有两三个钟头,公鸡就要打鸣了。公鸡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时,在他的窗帘上掠过矫健的身影。夏意渐浓,大山的绿意大有攻陷每一座山头之势,正是一年好风采。
第三十八章
致蓝枫: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一个同志。现在才告诉你,真是罪该万死。你对我很好,从不忤逆我的意思。你温柔,善良,大方,娴熟。你的优点真的很多。我怕一时列不全。我和你在一起有一年半了吧。一年半以来,我努力让自己去试图接纳你,喜欢你,甚至占有你。可是,结果你很清楚,我们都很僵硬,我根本无法进入你的身体。如果可以用一个词语为我和你的关系作结,那就是相敬如宾。
蓝枫,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我一直没敢启齿。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无论是否,我都能接受。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我感受不到任何情侣间的那种怦然心动之感,我相信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如果是,那就说明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因为,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从你那里得到那种感觉。至于,你为什么选择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知道了。不过,最后还是想啰嗦一句,无论你如何选择,请遵从内心的想法。做你想做的。我离开了N大,现在一切安好。勿念。愿好。林远。
二零零八年四月二十四日,凌晨两点四十,蓝枫这样写道:
林远,其实你不用道歉。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都不是为着真的爱情。你的猜测是对的。我根本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问题,你很好,真的。我所感知到的你的优点很多,这算是距离产生美吗?真滑稽。你喜欢的人应该是夏雪晨,对吗?不要惊慌。因为我也有着如你一样的困惑。我所喜欢的也只有女人。所以,我不会嫌弃你。反而,会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