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场面混乱异常。兀流月“哼”了一声,接收到唐玦警告的眼神,原本要说什么的双唇不甘心地闭上了。接下来就完全交给了唐玦和李峰两人,那些个半调子的军官完全不懂什么近身搏斗,刀还未抽出来,就被两人一拳击倒在地。
穿过人群从客栈里跑出来,有几匹马在路边啃草,唐玦三人一人一匹,解下缰绳跨上去便扬鞭而去。
逃出几百米,方才减慢了速度。唐玦无语地瞧了驾着马独自走在前面的人,“以后不准随便杀人。”一早就知道兀流月这兀火皇子有着什么念咒的本事,动动嘴皮子就能使人四肢犹如化作了水,轻则四肢麻痹,重则就像刚才那样直接消失。就算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唐玦,也不赞同他如此狠戾的做法。
兀流月拉住缰绳,回头倨傲地对唐玦说道:“我要如何行事,与你何干?我看,真该把那人的眼珠子都剜了!”眼中狠色一闪而过,不等唐玦回答,扬鞭对着马儿抽下去,受惊的马儿长啸一声,飞快地往前跑去。见状,唐玦跟着也挥舞着马鞭,与李峰一起追了上去。
始终隔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唐玦和李峰在后面商量着之后的去向。突然前方传来马的嘶鸣声,兀流月翻身下马,有点狼狈地擦了一把脸上的尘土。
马儿前蹄已经被齐齐砍断,倒在路中央。一人凶神恶煞地拦在前面,剑眉英挺,络腮胡子,手执一把青色大刀。
唐玦骑马飞奔过去,到了近前,兀流月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把刀,形若新月,寒气四射。唐玦正欲将他拦在身后,拿出弓箭,兀流月冷冷地说:“不用了。”
话刚落下,那人扛着大刀走了过来,仿佛刚刚充满敌意的不是他,杀了头马跟杀了只蚂蚁似的。唐玦此时也戒备着,身后兀流月浑身散发出冰寒之气,在这正午的赤谷大陆,居然生生打了个寒颤。
“流月。”那人开口,声音从厚厚的胡子下面传出,嗡嗡的。更让唐玦惊讶的是,他居然认识兀流月!
兀流月眼中厌恶之色不减半分,随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你是谁?”
“嘤嘤嘤嘤嘤嘤……你居然不认得我了,我是二叔啊,兀明云。”唐玦在一旁风中凌乱了有木有啊有木有,画风转变麻烦不要这么快啊啊啊,完全不能忍啊啊啊啊!
一脸吃了翔的样子看着眼前络腮胡子大汉“娇羞”地哭起来,唐玦醉得一塌糊涂,他默默地转头看向兀流月:认识的人?
兀流月摇头,看一眼,再摇头。
自称兀明云的大汉见了,忽然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兀流月连忙举起大刀拦在胸前。只见那大汉动作迅速的……给自己刮起了胡子……刮起了胡子……起了胡子……了胡子……胡子……子……
不一会儿,一张干净的脸庞露出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薄唇抿得紧紧的,此刻眼里还闪着泪花。唐玦在一旁思量着,没想到这胡子一掀,倒还有点看头。只是这脸总觉得熟悉得很啊。
视线调转,兀流月一脸不敢置信,张了张嘴,没出声,空了一会儿,才喊道:“二、二叔?”
夜里,回到了兀流月二叔现在居住的地方。普通的农户家,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几张动物的皮毛。“平日没事就喜欢猎一些动物去集市上卖。”见兀流月皱着眉头盯着一张白天刚剥下来的兔子毛,兀明云解释着。
“你怎么在赤谷?”兀流月坐下来便问。唐玦和李峰刚被带到另一房间去了,屋里现在只剩下叔侄二人。
兀明云叹了口气,没有马上回答,回问兀流月说:“大哥怎么样了?”
低头,桌上的烛火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曳,“父皇的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出门时,是三叔在照顾着。”
“明辉啊……”低声呢喃着,眼中多了温柔之色,说:“当年我从兀火皇宫出来,就来了赤谷。”
第十章
“来了赤谷?!”兀流月露出不明白的神情。“你为什么来这儿?”想到二叔在兀火时的日子。二王爷兀明云在兀火大陆无人不晓,光是一副好皮囊就让人们对他心念之。又文武兼备,刚成年便带领着手下一众大败狼族。狼族人素来凶狠,几次出征都没讨到好处。他们虽性格孤僻,但群体性极强,当年一个狼族部落,几乎使兀火家族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兀明云主动请缨,与狼族战了几个回合,双方都伤亡惨重,但所幸最终得到胜利的是兀火。从此二王爷兀明云“灭狼将军”之名便响彻整个兀火大陆,风光一时无两。只是,几个月之后,这“灭狼将军”便没了踪迹,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如今再见面,却已人近而立。兀流月心中有丝丝感慨,见兀明云陷入沉思,又问了一遍:“二叔,为何你要孤身一身来到赤谷?”
兀明云按了按额头,说:“是大哥派我来的。那时我刚刚灭了狼族部落,在南方修养之时,发现了地狱之眼的踪迹。回来之后,大哥就命我到赤谷来继续调查地狱之眼。”
兀流月把耳畔的银发别再耳后,不解地问:“地狱之眼是何物?”屋子里时不时飘来一阵清香,栀子般清冽不刺鼻,使流月放下警惕,歪头和他二叔交谈着。
“实物我并未见过,只知是与解除冰封有关的。我找了这么些年,都只是找到一点有关它的只言片语,若它真正存在,从传言来看,绝非凡物。”兀明云眼窝很深,平日里眼睛显得深邃,此时,突如其来的冷冽之意,使得全身都陷入黑暗之中,阴霾中有了丝丝诡谲。
兀流月心觉有异,刚想开口,一阵晕眩突然袭来,便眼见着烛火渐渐熄灭,最终沉入黑暗。
兀火皇宫中,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
兀火君主的寝宫里传来阵阵咳嗽声,床边坐着的人身披黑色丝绸上绣着红莲,眉眼柔媚入骨,正是三王爷明辉。手摩挲着床上之人的脸颊,从粗犷的眉毛,到紧闭着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再到失了血色的嘴唇。
俯身咬住那人的耳朵,轻轻地说:“大哥,起床了。”睫毛颤动着,挣扎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明辉……”床上虚弱躺着的正是兀火君主兀明宇,明明只有刚到四十岁,身体却迅速衰老,脸上虽仍是光滑无皱纹,但面色憔悴,显出强弩之末。
兀明辉已经坐直身子,眼底神色哀戚却努力不表露出来,温和说着:“把这碗药先喝了,等会儿再睡。”说着旁边的侍女端过来一碗黑色的汤药,兀明辉接过,一勺一勺喂给兀明宇。安静地喝完汤药后,便示意要坐起来。
“流月有消息了吗?”那天与他说了要将异世人带回来后,当天晚上流月就出发了。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老,流月却一直没有回来的动静。
兀明辉低垂的眼眸中略过一丝异色,声音却稳稳地说着:“大概是路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吧。流月那孩子吃不了亏的。”
靠着床头坐着的人,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一时间,沉默降临。
外面的侍卫进来通报,说:“国师求见!”兀明宇点头,只是片刻,国师便急匆匆地跑到床前,脸上一片焦急之色。“启禀王,臣刚刚占卜得到皇子发生了危险!”
“什么!”兀明宇激烈地咳着,强自压制住快要冒出嗓子眼的血气,盛怒道:“马上派人增援流月皇子!”说完之后,全身力气便泄了,昏倒在床榻。
国师赶忙叫来太医,一阵手忙脚乱。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三王爷一脸阴郁,风雨欲来。
唐玦与李峰前几日为了寻找魏飞到处奔波,身心俱疲,昨晚早早便睡了。起了个大早,一开门,便见到兀流月的二叔在房前空地上劈柴。唐玦走过去,见他用来劈柴的刀正是昨日砍断马前腿的刀,不由得升起疑问。听见脚步声,兀明云望过来,剑眉上挑:“早。”唐玦回:“早。”
“我这刀只不过是普通大刀罢了,平日里打猎砍柴都用它。”见唐玦盯着手中的刀,爽快地大笑着说。唐玦也不再接话,四处看了看,发觉通常比自己还起得早的人今天却不见人影,“二叔,兀流月去哪儿了?”
摸刀的手一顿,这细微的停顿被一直看着他的唐玦注意到,却听声音响起说:“流月今早回兀火大陆了。”
回了?他来这儿不就是要把我带回去的吗,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响地就回去了?还想问什么,兀明云却已经站了起来。提着大刀进了厨房。
吃过早餐,唐玦和李峰道了谢便要告辞。兀明云也不强留,只说日后若能再见,定要好好畅饮一番。
两人从兀明云家中走出来,行了几百米,唐玦停下来。李峰也随之停下。刚刚出门时就感觉到唐玦不同以往,一直心不在焉。或许是兀流月的不告而别才这样?两人停了脚步,唐玦此刻却像是已经确定了什么,回头朝兀明云家跑去。“兀流月一定是出事了!”李峰听了,追上他,两人并肩又潜回了前一秒才踏出的门。
兀明云的房子只是简简单单的农户茅草屋,独门独户的,在这荒山野岭中,显出几分鬼气。门大敞着,那挂在墙上的动物皮毛被从门口灌进来的风吹得拍打在墙上,一阵阵听得人心中有点儿发紧。进了房门,室内空无一人,走到厨房,见地上凌乱地堆放着劈好的柴,一块明显是从哪件衣服上撕扯下来的白色丝绸隐在那散落的两三根木柴中。
唐玦捡起那白绸,身后的李峰突然闷哼一声,唐玦连忙回头,只见一根木棍从正后方挥过来,情急之下,他举起左手硬接了一棍,往一旁退去。
大概是伤了骨头,唐玦接下来的动作慢了几秒,兀明云提起木棍又挥将过来。
第十一章
此时的兀火大陆,天边只余一缕红霞,快要下山的太阳倾尽全力使光芒穿透云儿的阻挡,可终究还是渐渐隐了光辉。傍晚的兀火大陆远远看去,就像是水晶球里的童话世界,白茫茫的平原之上,孤零零地伫立着几株枯树,一只小麻雀落在光秃秃枝桠上,惊得积雪簌簌往下落。兀火皇宫就在百丈之外,拔地而起。那庞大的宫殿,宏伟豪华,布局谨严,恰似一位冰雪战士,一声不响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金漆的宫殿门大敞着,这时只剩下几个守卫站在那儿,趁着无事的空隙,说着刚刚宫内一脸肃容,骑马飞奔而出的大将军。
要说这大将军冯顷飞,自从前年被派驻到北边与浔国接壤的北凛关镇守边关,就很少出现在兀火城中了。这次被急召回城,随后又快马加鞭地出城,朝极地之原飞奔而去,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若非有重大之事,大将军是决不可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只是这再深再隐蔽的事儿也不是小小的守城卫兵能够去揣测的了。
经过长长的回廊,就是兀火大陆最高统治者的书房。偌大的书房,四面墙壁全是红木做成的书柜,一本本书籍整齐地排于其中。书房东面放着一红木书桌和一靠椅。烛火点亮,闭目养神的兀火王满脸倦色。几日生病,眼前书桌上的奏折已堆积如山,按揉着太阳穴,心中为了皇子之事忧心忡忡。对着虚空中某一点冥想着,这一夜烛未灭,人不眠。
“王,要用早膳吗?”书房外传来恭敬的声音。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有人回答,侧耳倾听,里面安静得仿若无人。又恭敬地问了一句。此时,已日上三竿,换作生病之前,王早已坐在大殿之中,与众位大臣商讨国家大事。感觉有些不对劲,门外的宫人轻轻推门而入。
“王!来人啊,快来人!”手探了探鼻息,已没了生息,宫人惊恐地后退几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书房,边跑边大叫着。
任明年三十二年秋,兀火仁王驾崩。
国丧七天,天降大雪。举国上下皆身披白麻,痛悼仁王。
任明年三十二年冬,兀火家族三王爷兀明辉继任皇位,改国号为辉,而这一年定为流明元年。
坐在大殿高台之上的人,黑色丝绸上红莲妖娆,随意散落在鎏金王座上的白发光泽黯淡,手中掂着的碧色琉璃杯刚刚满上,清澈的佳酿在里面一圈一圈打着转,一个旋两个旋……持杯之人微微倾身,酒便从里面荡了出来,洒在黑色的衣袍上,颜色深了几分。有一滴落在红莲花瓣上,并未立即消失,如一滴血泪。
酒入愁肠,薄唇血色如火,喃喃着:“大哥……”在空旷的大殿之中,这一声低喃就像是从遥远的不知名处传来。
只是短短半月,却如同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那么痛。就在今日,刚刚成为兀火大陆新主人的兀明辉,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光鲜亮丽之色,往日不经意在那人面前展现的柔情现在也已经化作尘土,随他埋入地底。
那人仿佛还在眼前,眉眼清晰如昨。那人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郑重地将这片大陆、这个家族托付给他。为何……为何?!为何生而为兀火家族之人,就一定要遵从于如此的命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果真是这样么……怒从心上起,手中的琉璃杯顷刻化成粉末。滔天怒火已蔓延至全身,“好!好!好!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最终鹿死谁手!”
唐玦因一时不察,被木棍击昏在地。当李峰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荒郊野岭,四周树影摇曳,黑洞洞的,只一丝清冷月光照下来,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如冰冷的触角。李峰在旁边坐着,醒来已多时。有一个身影挨着李峰坐着,唐玦眨了眨眼睛,看清楚是小孩儿赤凌。
唐玦的后颈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被木棍袭击的地方成了黑紫色,上了伤药。赤凌感觉到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瞧得他心发慌,转头苦着脸说:“唐大哥,你能别这样盯着我么。我就只是路过正巧见到你们。”说完往李峰那边靠了靠。赤凌似乎又长高了点儿,天气炎热便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短装,头上用白色丝绸绑了辫子,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这会儿靠着李峰打着呵欠,嘟囔着说道:“父皇要我来找你们,说或许在赤谷我可以帮到你们,然后就在这里遇见昏迷的你们了。”
李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赤凌的头发,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赤凌头往一旁歪了一下,不服气地看着他,眼神警告着他不准再靠近。
唐玦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人感情这么好了,但此时也没什么心思想这么多,说道:“小孩儿,兀流月不见了,你能找得到么?”捡起手边的树枝去拨弄火堆。
赤凌答道:“嗯,我试试吧。”既是赤谷皇子,在赤谷大陆上一定有着自己的眼线,再不问世事,也是从小生在长在阴谋重重勾心斗角的皇宫之中。赤凌无意隐藏自己的暗线,坐直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揭开一头的盖子,一阵香味随风飘散。这香味如梦如幻,闻到的人就像醉酒般仿佛入了仙境。等风吹过,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赤凌面前。
“主子。”单膝恭敬地跪在赤凌面前,等候他下命。此人是赤凌近身卫队中的一员,从来都是在暗处保护他们的主人。黑衣加身,行动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赤凌将兀流月的外貌特征告诉他,他就如同影子般消失在夜色中。
李峰挑着嘴角看着他,转头见到李峰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赤凌抓了抓头发,好像有点儿纠结,又有点儿腼腆。“他们是我的‘影子’,做事效率还不错,不出意外天亮之前就能得到兀流月的消息。”唐玦点头,活动着脖颈,李峰脸上又没了表情,直直坐着,赤凌揉了揉睡眼,靠着李峰打起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