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玖点点头,说:“如果我有开惠这样的妹妹,也是会像表哥这样的。”说罢他又温柔一笑,补充道:“不过我现在不也是开惠的表哥?也是要护着开惠的。”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这‘护’也是分好几种的,”罗开裕做着急先锋步步紧逼,他轻轻拍了拍罗开惠单薄的肩膀说:“明天就成年,我们家开惠也是长大咯。”
“我有些累了。”罗开惠却在此时突然出声,她的声音清澈轻柔,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温和,她几乎是强硬的通知几人:“我去看看小岱怎么样了。”
说完她就以手压着裙摆起身,轻巧的绕过罗开珺的挡路的脚后站到厅内空旷之处,她举步回头,脸上也没有表情,一双寒星般清亮的眼眸盯着罗开珺说:“就按着往年的办吧,我也清净惯了,了,哥哥如果真心护着妹妹,就不要弄那些大场面了。”
说完这一番话,罗开惠就再也不做停留,款款的走出了侧厅,一个转弯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慕容玖将视线挪回来放到罗开珺的脸上。
罗开珺虽然在苦笑,但却是宠溺的苦笑,他无奈的说:“既然开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按着她的心意办吧!”
于是他同罗开裕两人又是一阵讨论,慕容玖大多数时候只是坐在一旁微笑的倾听着,时不时说出一句话证明自己并没有走神,这样一番折腾下来,日头已经偏西了。
这次上门拜访,如果说慕容玖一开始心中还怀有对外祖父的孺慕之情,对几位表兄妹的亲近之意的话,那么现在的慕容玖心里就只剩下无限的不耐和担忧了,他摸不准罗家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清楚罗开珺的意思是不是就代表着罗家的意思,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这种“殷切的邀请”。
想到现在应该还在家中呆着的邵启翰,慕容玖简直是归心似箭了。
翰他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睡觉?还是在百无聊赖的看电视?
慕容玖定了定神,一见自己的这两个表哥讨论的没那么激烈了,就抬手看了看表见缝插针的说:“表哥,现在也不早了,我——”说着他就一脸迟疑的看着两人。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罗开珺看着慕容玖吃惊的说:“不打算留下来用晚餐了?”
慕容玖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家中还有客人……”
罗开珺点点头,理解的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多留你了。”
于是三人相继起身,一边走着一边嘴里说着些场面话,一路走到二门外。
“送到这里就好了!”慕容玖见罗开珺还欲相送,连忙抬手制止道:“表哥实在是太客气了!”
“这算什么客气?就怕表弟嫌弃我们礼数不周——”
罗开珺到底是大家出生,这种话一说就是一溜,慕容玖疲于应对,心累的很,好在这也不过是最后几分钟,撑过去也就算了。
他不是没见识过这样会说话的人,可大家一般都只是寒暄一番后马上步入正题,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寒暄话上,更何况像罗开珺这样一说就说一整天的?今天慕容玖倒是大开眼界了。
起初慕容玖眼里的那个温文儒雅一派文人气质的罗开珺渐渐成为了一个令人退避三尺的长舌妖怪,笑眯眯的吐着舌头就能把食物绕晕然后一口吞掉。
就是连罗开裕都有些不忍了,他突然极为不耐的爆出一句:“大哥!”
罗开珺徒然止口,他有些茫然的看一眼身边的弟弟,又继续握着慕容玖的手“狞笑”着张开口。
慕容玖心头一跳,紧紧地盯着罗开裕粉色的嘴唇。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送了啊。”罗开珺笑眯眯的说:“表弟一路小心。”
“……一路小心,明天记得准时来啊。”罗开裕有些心不在焉的说,然后一把抓住罗开裕的手臂。
慕容玖连忙道是,是完了又目送罗开裕扯着罗开珺转身离去,他似乎还听见了罗开裕的一句抱怨。
“哥,你又犯病了!”
慕容玖的鬓角处流下一滴冷汗,他一脸“解放了”的表情转身顺着青石铺成的小路走下去,也没心思看周围精致巧丽的假山流水,不多一会朱红大门就近在眼前了。
慕容玖正想着要怎么和邵启翰好好讲一番今日的事,忽然间一个白色的人影就闪入他的视线里,慕容玖定眼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刚刚中途离开的罗开惠。
罗开惠一张清丽温婉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却蕴含着一丝焦灼,她注视着慕容玖,低声说:“跟我来,快!”
慕容玖无法,只能跟在她后面,两人踩着根本不是路的路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说偏僻是因为这里还有着点儿枯叶遍地,杂草丛生,慕容玖根本没想到罗家大院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怎么了?”两人在这里停下来后,慕容玖轻声问。
罗开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颦眉跺了跺脚,一副思索的样子。
慕容玖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脚,
刚才在屋内暖气充足温度适宜,因此罗开惠穿条裙子也很正常,但现在在室外了,温度骤降,罗开惠却只是披上了一件厚外套,身上仍然穿着裙子,此时一小截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想必是冷极了。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也许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罗开惠很快就停止了思索,她仰头看一眼面色疑惑的慕容玖,又低声问:“你明天来不来罗家?”
“……”慕容玖顿了一下说:“当然要来。”
“不要在意那些礼数。”罗开惠冷漠的说:“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哥他们是什么意思?”
慕容玖叹气:“自然是清楚了,才要来啊。”
闻言罗开惠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波动,她脸一僵,然后恼怒的说:“没想到姑姑居然有你这么一个蠢儿子!”
慕容玖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讽刺弄的有些懵,他眨了眨眼睛,回过神说:“……我是说……额,我不愿意按你哥的意思做。”
罗开惠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些,她也不管慕容玖声音里的隐忍和古怪,继续以极快的速度低声说:“你可能只是不愿意被迫娶一个女人,但如果罗开珺说出他的承诺——哼,所谓的嫁妆……没有谁不会心动,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两点……是罗开珺绝不想让你知道的。”
慕容玖刚刚想要说上一句,却又被罗开惠的话所吸引,一时间他已经忘记自己心中因为听到对方揣测而得的言语而涌起的不适了。
“我素来多病,身体极差,不过久病成医,倒是知道了他们一直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现在这个体质,是难以生育的……所以千万不要想着娶了我你还能有儿子……”
慕容玖心中震撼,他猜到罗开惠会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联姻,他原以为理由是诸如:“我有爱的人了”或者“我不想嫁给陌生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罗开惠会这么直白的告诉他自己的生理缺陷。
这个女孩,果敢的根本不像是一个足不出户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还有……”罗开惠又抬头看着慕容玖,只是这次她没有再挪开视线,她的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迟疑,挣扎,不忍,最后终于定格成坚定。
慕容玖心跳的越发的快,不是因为一个美丽到了极点的女人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而是因为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罗开惠接下来的话……
“这病,是罗家世代相传的……我的姑姑,你的母亲……就是得到这种病,才会早早的去世的!”
第46章:惊世而毁人
“这病,是罗家世代相传的……我的姑姑,你的母亲……就是得到这种病,才会早早的去世的!”
罗开惠这样的一句话,如同将一粒石子丢入慕容玖的心海,若以为这石子只能发出一声“噗通”的声响后便被海洋吞没的话,那就远远错了,这不甘于寂寞的石子很快就在慕容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慕容玖的心已经不平静了,但他的脸上依然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他因为太过平静而显得有些痴傻的轻声问:“你……说什么?”
罗开惠看着这样的男人,又忍不住用牙齿咬了咬唇,她将视线落于远方不再去看慕容玖,低声说:“姑姑她……也……”
“小妹妹。”慕容玖忽然弯腰把一只手贴在罗开惠的肩膀上,他温柔的笑着,声音越发轻柔:“撒谎可是不好的行为喔。”
罗开惠一惊,连忙向后一躲躲过了慕容玖的右手,她已经有些生气了,但却只能强压心中的一部分不满道:“慕容玖,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演戏!”
说着她就要举步就走,手腕却一把被慕容玖紧紧地拽住。
罗开惠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出来,但慕容玖的力量却是她不注意抗衡的,她只能瞪向眼前这个已经失去笑容的男人。
慕容玖捏着罗开惠纤细的手腕,面无表情的说:“你说清楚了。”
罗开惠虽然疼得的厉害,但她却也同慕容玖一般的面无表情:“放开!”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慕容玖又春暖花开般的一笑,他放开罗开惠,歪着头轻声细语的说:“啊,是我失礼了。”
“失礼了?”罗开惠揉了揉自己被握的通红的手腕,讽刺的说:“说的真好。”
慕容玖只是一言不发沉默的弯着嘴角看着她,并不为这句讽刺动摇。
罗开惠无法,只能冷着脸从外套口套里抽出一张薄纸递给慕容玖。
慕容玖伸手接过,用眼一扫,脸上的表情如同坠落的玻璃那样迅速的破碎龟裂,捏着这张已经泛黄的锦笺的手在微微颤抖的,他盯锦笺,就犹如盯着一个仇人。
“当初姑姑去世之后,大部分遗物都搬到了罗家,这封锦笺正是姑姑的手迹……”罗开惠看着这样的慕容玖,倒也不怎么生气了,她叹口气道:“你如果质疑这笔迹到底是不是你母亲的,自可以请人比较,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罗开惠将手揣到外套口袋里转身就要离开此地,没走出几步,她又停下脚步,维持着背对慕容玖的站姿如呢喃般的说:“再奉劝你一句,莫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丢下这句话,就踩着枯枝败叶走了出去,一路上穿过小桥假山,直到进到廊道才遇见人。
“小姐,您去哪了?”一个脸蛋红扑扑,扎着两个小辫的仆人满眼焦急的冲她走来:“大少爷找您有一会儿了呢。”
“我胸闷的很,在院子里吹了一会风。”罗开惠一边走着,一边淡淡的说那仆人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有些责备又有些心疼的说:“小姐哪能经得起冷风?就是胸闷也不该这么任性!”
罗开惠听着这话,也不悲也不喜,只低声说:“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任性一些又怎么样?”说完她扭头看向大惊失色仆人,微微一笑止住她要开口说话的势头:“去给我熬点姜汤来暖暖胃,直接送到我房里来,大哥那我就不去了,派个人去说一声。”
“是,小姐。”仆人应声后也没马上按罗开惠的吩咐去熬姜汤,她迟疑了一阵后还是咬咬牙说:“小姐,您的病,是治得好的!”
“治得好的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罗开惠转身抬头看了看被遮挡了大半的遥远的天空,平静的说:“倒是难为你把这事告诉我了,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说完她也不管仆人是什么表情,只自顾自踏进了自己的房间。
罗开惠拨开一道珠帘走进书房,她环顾了一圈四面的书架,最后在正对着门的那个书架上取下一本牛皮纸包着的书。
罗开惠拿着这本书走到桌边剥开牛皮纸书皮,渐渐显露出真面目的书赫然是一个精致的红皮笔记本,她打开笔记本,专注的端详着扉页上娟秀的三个簪花小楷。
“姑姑,开惠做的对吗?”罗开惠以手指抚摸着“罗平素”三字,自言自语道:“他虽然不是您的亲子,但您却将他视若亲子……”
“姑姑可不要怪开惠利用他,开惠不愿重蹈覆辙,如果他知道您的事……想必也是不愿重蹈覆辙的。”
“开惠不能长长久久,自然也不能拖累姑姑的孩子,‘玖’……您对他这么好,我倒是有些吃醋了,为什么当初不给我取个名字呢?”
罗开惠闭上眼,淡淡的微笑。
“不过罗家的女儿,也确实配不上好名字……!”
慕容玖仍痴痴的站在原地盯着手中的锦笺。
锦笺上不过了了数行小字,却写尽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这个女人正是慕容玖之母,罗平素。
罗平素是罗家独女,受尽了父兄宠爱,成年之后家里迅速的为她找了一个未婚夫,罗开素虽然有些吃惊,但也顺从了这个决定,而她的未婚夫又对她极好,少女罗平素情窦初开。
但好日子不长,临近婚礼罗平素发觉未婚夫不忠,一气之下旧疾复发,后来虽然原谅了他,但与他的不复从前,结婚后罗平素迟迟不见有孕,这时她的父兄才如实相告:他们换了婚检报告,罗平素已难以怀孕。
罗平素震惊于这个事实,但她的丈夫却早已知情,他抱来一个婴儿,要求罗平素抚养,罗平素本不愿意,可耐不住兄长劝说,原来这孩子是丈夫的儿子,而他的母亲,正是罗家寻来的代孕妈妈。
罗平素说服了自己,开始一心一意将婴儿抚养长大,并为他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玖。
但她的病却是越来越重,直到丈夫的情人上门大闹一场后身体彻底的垮了,而这封锦笺正是罗平素在这段日子里写的。
慕容玖看着锦笺上熟悉的字体,鼻子愈来愈酸,眼睛愈来愈涩。
难怪自己记忆中的慕容奕对母亲那么冷漠,母亲死后他又再也不同罗家联系,也不允许自己和“外祖父”“舅舅”“表哥”们有一点儿接触,甚至将母亲的留在慕容家的遗物通通丢弃。
难怪罗家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淡漠,上辈子对走投无路的自己视而不见,连一个小小的恳求都不愿意答应。
原来他慕容玖根本就不是什么罗家的外孙,他慕容玖根本就不是他母亲的孩子!
慕容玖觉得自己心冷极了,好似被一块坚实的冰块包裹冻住,并不断地下坠着。
他缓慢而仔细的将锦笺沿着对角对折,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又小心的将锦笺放到钱夹里,做完这一切后慕容家如同一个僵尸一样动了动自己完全僵硬了的身体,行尸走肉一般离开这个偏僻之地。
此时慕容家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是一味的踩着地面寻找一条能够回家的路。
好在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罗家众仆基本上只在内院走动,看大门的也不知所终,这才没有一个人看见慕容玖尚呆在罗家外院,否则这事说出来,又是一段闲言碎嘴。
慕容玖机械的走到自己的车旁,机械的打开车锁上车,又机械的发动引擎上路,他盯着前车窗,机械的踩着油门机械的打着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