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与林天珞并肩走在一起,两人都沉默不语,片刻后,林清羽忽然道:“珞儿,有什么话就问吧,不必顾及我。”
“我……”林天珞微微一怔,踌躇一阵,道:“那名叫卓青霜的女子她是……”
“她是天机的同门师妹,你我的师叔。”
“可是她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林天珞闷闷的说道。
“她比我大三岁,是天机一手抚养长大的,说起来,她离开天山也有十年了,离开的时候个头约莫这么大。”林清羽用手比了比,“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为什么要离开?”林天珞不解。
“因为她爱上了自己的师兄,结果被师兄拒绝,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天山再也没有回来。”
“不是爱吧……”林天珞咕哝着。
“对,不是爱。”没想到林清羽竟附和了她,“她天资聪颖,年少成名,向来盛气凌人,不肯轻易认输,她对天机,在当年的我看来不过是一种占有的欲望,天机拒绝了她,她拉不下脸来,所以一走了之。”
“当年的你……”林天珞沉吟,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笑眯眯的,“师兄,你早熟。”
林清羽也是一笑。
继任掌门之事就这样僵持了下来,各门各派的代表已经陆续离开天山,卓青霜留在了天山,坚持不肯接受林清羽继任掌门之位,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过了两日,竟有一小半的弟子站在了她那边。卓青霜提出重新调查天机的死因,长老堂也因此争论不休,天山上下正处在一派动荡不安之中。
清风明月,山下的小亭子中姜回摆了一桌好酒好菜,林清羽姗姗来迟。
姜回斟了一两杯酒,一杯递给他,低声说道:“月,你迟到了。”
“珞儿刚睡。”林清羽道。
“你就不能点了他的穴道。”姜回微微的抱怨,“月,你好像变了。”
林清羽在他对面坐下,淡淡开口:“找我什么事?”
“你当不成天山掌门了,我倒想问问戮情诀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林清羽沉默不语。
姜回又道:“眼看着半月之期就要到了,教主等了你这么久,你已经想好怎么交待了吗?”
林清羽道:“我自会向教主请罪。”
“我说你啊,在天山潜伏了这么久,当了那个天机十多年的徒弟,结果他转身就将戮情诀传给了收徒不到半年的林天珞,多亏啊。”姜回啧啧叹息着,饮下杯中酒,“我知道你不忍心,不如交给我吧,我亲自来逼问林天珞,我保证,到时候一定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林天珞。”
“完完整整……”林清羽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是咀嚼这句话中的含义,片刻后,冷冷道:“不用你操心。”
淡漠的放下杯盏,转身就走。
“诶,你这人真是的。”姜回还未抱怨完,看见林清羽走了几步,忽然弯下了身子。
“月!”姜回连忙掠至他身边,抓住他的手,面色微微一变,“糟了,毒发作了,快跟我走。”
“不用你管。”林清羽甩开他的手,强自压下胸中翻涌的情毒,直起身子,踏步离开。
“你坚持不了多久的。”姜回在他身后喊道:“有了上一次,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你我都知道这是情花之毒,不会有两次例外,月,除非你想死。”
林清羽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姜回见劝说起了作用,心中大喜,连忙道:“还在老地方,明日午时,人我会为你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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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的情毒依旧翻腾不休,林清羽强自用内力压制才得片刻平静。
这毒是在十八岁那年接任祭司职位那年被种下的,教中有明文规定,历任教主之位只能由女子接任,祭司只能由男子继任。为避免教主权力落入祭司手中,每一任的祭司需在继任之日服下情花。
服下情花者,即中情毒,情毒每三个月发作一次,需由服食了情花的少年与之合欢方可解毒。情花由教主掌握,解毒的少年也由教主选定,时期一到便安排送到祭司身边。所谓合欢,不过是过渡情毒的一种法子,承欢者寿命不会超过三年,若没有情花种子作为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自中情毒以来已有五年,林清羽的解毒宿体也已经换了六任。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
林清羽隐忍的面色上出现了一丝裂纹,一向幽深的眼眸之中闪过杀意,抬头遥遥忘了一眼前方绵延不断的山脉,如姜回所说,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十多年了,时间久的令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真实的身份——魔教大祭司。
他沿着山路回到了碧蝉院中,漆黑天幕上缀着几颗黯淡的星子,院子里的桃花被风吹得簌簌而落。
他走到林天珞的窗下,轻轻推了一下窗门,原本在床上睡觉的林天珞忽然警觉的坐了起来,人却还未完全清醒,只是用手揉着眼睛,低声问了一句:“师兄,是你吗?”
“是我。”林清羽低声答道,在暗中窥伺着他的身形,下腹竟腾起一丝欲火。他压下这股情潮,复又低声说道:“我只是出来走走,你睡吧。”
林天珞迷迷糊糊的躺了回去,哦了一声,说道:“你也早点睡。”
翌日上午林天珞醒来就发现林清羽人不见了,他先是去练武的广场找了一圈,拉了几个弟子询问,大家都是摇摇头。林天珞啃了几个馒头,满心郁闷往碧蝉院走,刚走进院子里,忽然见眼前掠过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极快,若非习武者眼力好,几乎难以察觉。
林天珞低声喝问了一句:“什么人?”连忙运起轻功追出了院子。
几个纵跃之间,瞬间已经到了几十里之外。那道人影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的在前头跑着,奇怪的是林天珞无论怎么追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转眼间就到了山下,又跑了十几里路,那道身影跳入一间小院子里,消失了踪影。
林天珞也跟着跳了进去,院子里房屋并不多,用来做卧室的更是只有一间,其他的都堆满了杂物。林天珞屏息凝神,悄然走近卧室,伸手试着推了推屋门。
吱呀一声,屋门在他眼前打开,顿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屋中陈设极其华丽,尤其是贴着墙壁放的那张乌木大床,床单和被面都是由锦绣织成,颜色是大喜的红,床帐如流苏般垂下,泛着淡淡的光华。
林天珞心想,莫非他不小心闯进了谁家的喜房?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少年的声音说道:“他今天真的会来吗?”
“放心吧,他的情毒已经发作过一次了,再不找你只有死路一条。”另外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出去只怕会被抓个正着,林天珞一阵慌乱张望,思索着逃离的路线,忽然目光落在屋中唯一的木柜上,连忙打开柜子闪身躲入其中。
与此同时,那少年正好推开屋门,林天珞从门缝中看出去,发现那是一名容貌艳丽的少年,年纪约莫十八九岁,身段盈盈不堪一握,走起路来一步三晃,跟在他身后的是名年轻的男子,相貌英俊,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那少年忽然回头对他说道:“既然如此,你先走吧。”
那年轻人立刻做出一脸伤心的样子:“真是薄情呢,有了相好的,这么快就赶我走了。”
“胡说什么呢。”少年的脸颊透出一丝薄红,飞快的将他推了出去,关上屋门。
年轻人离开之后,少年坐在镜前打理着自己的长发,片刻之后,屋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少年满脸欣喜的站起身来去开门。天光流泻进来,屋外站了名白衣男子,男子身形挺拔,面上覆着一张面具,薄唇微抿,透着一丝冷意。
那少年却极为开心:“连秋见过大人,大人请进。”
男子踏步进来,冷眸扫了屋子一眼,林天珞连忙屏息凝神,藏好自己的气息。
叫做连秋的少年合上身后屋门,绕到男子身前,伸出一双柔滑无比的手替他宽衣,却被男子冷漠的推开了。
连秋愣了一下。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绘着青花的小瓶扔给他,冷声道:“自己动手。”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林天珞猛然瞪大了眼睛,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平复紊乱的气息,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身形却极为僵硬。
那少年接了瓶子之后,抿了抿唇,低低的说了一声:“是。”
飞快的脱下身上衣服,很快便脱光,林天珞看着他慢慢的躺到床上去,用手指拨开塞子,从瓶子里挖了一大块透明的脂膏往身后抹去。
这边那男子也已经解下了腰带,却不曾脱掉上衣,他冷酷的将少年掀翻过来,无情的覆身上去,将他压制在床上,狠狠一动,少年喉中便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林天珞捂紧了自己的嘴巴,眼神乱颤,很快的,便有晶莹的泪滴顺着眼角滑落,流淌过他的手掌。
而少年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痛苦中带着几分欢愉的味道,男人如一匹凶狠的野兽,从始至终,眼神冷漠,衣冠整齐。
林天珞的眼泪越掉越多,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破了一个洞,无数凉风涌进来,将他吹得寒彻心骨。从这个角度依稀能看清少年迷乱的眼神,他的一双眼睛里似是盛满了春水,温柔的目光紧紧抓着男人,仿佛自己是溺水的人,而男人是那唯一的一根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狂乱的情事终于告一段落,而林天珞似乎也是在那一瞬间耗尽了所有勇气,小声的呜咽出声。
“什么人?”男子听到这一声呜咽,随手掷出了一把飞刃。
出于保命的本能,林天珞微微侧让了一下,飞刃偏离心脏的位置,刺入他的胸口。
他伸手捂住伤口,推开柜门,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而就在男人看清林天珞的样子之后,狠狠的愣了一下,收起飞刃,震惊唤道:“珞儿?”
林天珞抬起一双满是水雾的眼睛,鲜血不断沿着他的指缝滑落,他却毫无察觉,支撑着身体艰难的朝着男人走去,心存一丝希冀,摘下了他的面具。
男人一动不动,任他动作。
看清那张朝夕相对的面庞,林天珞忽然觉得心里的那个洞也许再也补不上了。
怎么会听错呢?
日日夜夜的相处,又怎么会听错他的声音?
林天珞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第37章:身份暴露
林清羽眉头紧蹙,低声唤道:“珞儿。”
躺在床上的连秋胡乱的抓起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弱弱开口:“你们……”
“住口。”林清羽冷声道,看林天珞,“珞儿,我可以解释的。”他伸了伸手,试着触碰林天珞,“你受伤了。”
“我不需要。”林天珞推开他的手,抹了抹满脸的泪珠,“不要碰我,脏。”
林清羽僵了一下,如遭雷击。
“林清羽,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林天珞抬起了头,眼睛直直盯着林清羽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恨你。”
林清羽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如灵魂离体,脚下的土地仿似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万丈深渊,任他有通天的本事,却敌不过珞儿这一句恨你。
林天珞忽然转身就跑。
而林清羽只是愣住了,表情呆滞,连秋跟了他一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片刻之后,姜回抱着一人从屋外走来,扬声道:“月,你想看着他失血而亡吗?”
林清羽猛然回神,看清他怀中人的样子,正是方才跑出去的林天珞。不知姜回对他做了什么,林天珞此刻安安静静的,合起了双眸沉睡在他怀里,只是从胸前透出的血迹几乎快要染湿全身。
林清羽一言不发的从姜回手中小心翼翼的将人接了过来,点穴止血,拿出药粉替昏迷的林天珞治伤。
屋内一下子安静得过分。
连秋穿好衣服,站到姜回身后。林清羽本来想将林天珞放在床上,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脏,脸色不由得一僵,转身将人放在了屋内另外一张小榻上。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姜回一眼,肯定的说道:“是你将珞儿引来的。”
姜回不否认:“我只是在帮你。”
“我说过了这件事不用你管。”林清羽道。
“可我就是想管!”姜回朝他吼道:“苏枕月,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因为戮情诀丧命!”
林清羽,也就是苏枕月,愣了一下,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不恨我了?”
“恨!当然恨!我的父母都是死在你手里的,我可没忘。苏枕月,你这辈子,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姜回咬牙道。
苏枕月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沉睡中的林天珞,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死的,我答应你,若是死,便只死在你手中。”
“你——”姜回这下却是无话可说。
苏枕月俯下身,在林天珞的额上印下一吻,道:“准备车马,我们回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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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珞是在一间地牢中醒来的,睁开眼睛,看到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墙,墙上开了一扇天窗,天光流泻进来。
他撑着手肘坐起来,却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他的手腕上被系上了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嵌入地面。
胸前传来剧痛,一动便有血迹渗出来,有人给他上了药,还细心的包扎好了。身下的大床上铺着被褥,虽然不是高档的蚕丝制品,却也整洁温暖,除了没有自由,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个阶下囚。
林天珞苦笑一声,大抵已经明白了过来,有人算计了他和林清羽,林清羽他是活该,而自己,算是倒霉吧。那天他跑了出去,结果又被林清羽的同伙堵了回来,没过两招便被对方一掌拍晕,不省人事。
他还真应该感谢对方没有趁人之危一刀结果了自己。
不过身上这药……应该是林清羽上的吧?
他可真是个傻瓜,明明从头到尾林清羽都没说过喜欢自己,却因为目睹了他与另外一名少年合欢的过程而悲痛欲裂呜咽出声。
想到那种丢脸的场面林天珞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晕自己。
念及至此,忽然传来开锁的声音。林天珞抬头望向铁门,片刻之后,铁门打开,当先走进来一名白衣人,却是那天打晕林天珞的年轻公子,紧随他其后的是一身紫衣的林清羽。
见惯了他穿白衣的样子,却没有想到紫色穿在他身上会是这样的雍容华贵,气势逼人,竟叫人移不开目光。
侍卫搬来两张椅子,林清羽和姜回落座,俱抬起一双眼睛盯着林天珞。
林天珞:“……”
姜回率先开口:“小家伙,难道没有什么想问问的你的小情人吗?”
林天珞果然转头看林清羽,沉默片刻,开口道:“你不是林清羽对不对?”
“苏枕月,我的名字。”苏枕月目沉如水的看着他道。
“真正的林清羽呢?”林天珞又问。
“死了。”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令林天珞如坠冰渊。林清羽死了,自己也是个冒牌货,一想起在等着两个儿子回去的林氏夫妇,林天珞面色陡然惨白,眼神恐怖的盯着苏枕月,声音颤抖:“是你杀了他?”
苏枕月摇头:“我遇见他时,他已经死了。”想了想,似是怕他误会,又添了一句,“他是死在他人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