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潜手中的瓷杯忽地碎裂了,碎片瞬间扎入那白净的手心,迅速刺出血来。楚面色一变,立时俯首,道,
“楚多嘴!”
闻人潜剑眉微动,反转手腕,将破碎的瓷杯轻轻置于桌上。指尖轻动,瓷杯瞬时恢复原状,其中盛着一杯澄清的酒酿,他复又举杯,递到唇边,看着河对岸的人,似是漫不经心道,
“也好。”
楚抬首,知他是在答上一句话,便离开座位,走下楼去。闻人潜的眉又是缓缓攒起,却是对那一句“他自愿牺牲的”万般不解,照他那个性子的人,不轻易信人,若是信了,则是坚定不移。如今竟有人能让他自愿牺牲,若不是动了真情,恐是……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气息若冷似温,他看着对岸的小家,眸中划过一丝金光,那里面呈现的是小家心头的一滴泪水,泪水之中有一缕微弱的魂魄在沉睡着。眸光微转,他视线之中的小家并不是人形,而是半身为鱼的形态,再是看向那头摇动着小尾巴的灵兽。闻人潜的手缓缓放下,他摊开掌心,看着那白净无暇,纹路深浅不一却是完好无损的手掌,嘴角露出那么一抹略带得意的笑容,
“这一次,不会让你再逃。”
廿七章:小家是我何支的
“主人……”
花花看了看跟在身后连连叫着何支名字的小家,小手在何支的大手里挣动了几下,何支立刻紧紧抓住他,狠狠瞪了花花一眼,道,
“闭嘴!”
花花瘪了瘪嘴,不敢再说话了,被何支拉着与他一同走得飞快,只得不停回头看向小家,见小家追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的,花花眼神微动,对何支急促道,
“主人不好啦!主人娘子……”
他只说到这一句便噤声不说了,何支一惊,忙停下脚步,却也憋着气不回头,道,
“怎么了?你说话啊!”
花花皱着小小的眉头,摆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嘟囔着道,
“主人叫花花闭嘴的……花花不说了……可是主人娘子……”
何支这下不禁气绝,以为小家出了何事,急急回头去看小家,却见他托着沉重的肚子,迈着有些艰难的步子向自己这边走来,他瞧见何支停下了,面露喜色,高兴地唤了声,
“大支……”
大支立刻回头,气鼓鼓地看着笑成了一朵喇叭花的花花,稍显严厉气恼道,
“叫你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都是你!都是你怂恿我去的!”
花花低下头,戳着小指头,支吾着,
“花花没有怂恿主人啊,是主人要面子……”
何支怒道,
“你还说!要不是你怂恿我他们俩能抱在一起吗!要不是你怂恿我我能撇下小家不管吗!”
花花咂了咂嘴,眼睛向右边斜了斜,继续戳着手指,嘟囔着道,
“那是主人没气量……”
“你说什么!”
花花立刻改口道,
“不是啦不是啦!花花是说,那是主人太在乎主人娘子了!才会这样的对不对!主人不要这样啦,刚才主人娘子不是自愿的啦!主人你看主人娘子肚子那么大,一定很辛苦的啦,那个、那个家伙只是扶了主人娘子一把是不是,没有别的啦~~~主人你这么关心主人娘子,又那么大方,一定不会像那些小心眼的家伙一样以为他们是抱在一起对不对?”
何支这下没话说了,可花花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夸自己啊,反而、反而像在说自己是那个小心眼的家伙啊……(这是事实……)
越听越别扭!越想越别扭!!
花花见小家走不动了,香汗淋漓地站在原地撑着腰托着肚子直喘气,他又怕那小东西不高兴了,等会儿他主人娘子又要肚子疼,便使劲扯了扯何支的衣角,两只大眼睛笑成两条细缝,小嘴巴咧开来,对着何支道,
“主人……你看主人娘子很辛苦是不是?你那么关心主人娘子,还不快去扶着他?哎呦不要不好意思啦!要是主人娘子肚子痛主人会很伤心的对吧!快啦快啦!”
说着还推了何支几把,何支本就拗不过他,撇了撇嘴,见小家真是累得不行,面上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扶住小家。小家见他过来了,傻兮兮地笑了笑,摸了摸躁动不安的腹部,无知地问道,
“大支生气了吗?”
何支心道我再说没有就要把老婆都送出去了!便看着小家,目露不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正声道,
“是!大支很生气!”
小家微微皱起眉来,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道,
“为什么呀?”
何支:“……”
他心想你们都抱在一起了我还不生气那我还是个男人么!忍耐是有限度的!虽然一开始就没忍过那家伙!长得帅还有钱就了不起么!自己比他也不差啊!下午差点撞到了我老婆儿子(指花花),晚上还敢当着我的面抱我老婆(不要多想……)!小家?你也敢这么叫我老婆名字!花花儿子都不敢,你个不知从什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家伙还敢这么酸溜溜地叫他!太无耻了!
何支在心里腹诽了好一阵,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红,纠结了好一会儿,一把抱住小家,豺狼虎豹般地看着他。
小家傻傻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眨了眨眼睛,道,
“大支你怎么了?”
何支正言道,
“你记住了,小家是我何支的,任何人除了何支以外都不可以抓你的手、碰你的肩更不可以抱着你!小家是何支的,在没有我的允许之下你不可以和其他男人讲话更不可以抱在一起!小家是何支,你……额、就这么多先,记住了没!”
小家愣愣地瞅着他,一副不是很明白的模样,何支道,
“记住了没!”
小家连忙点了点头。何支又道,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小家嘟了嘟嘴,很是认真地思考整理了一下,道,
“小家、是大支的,嗯……不可以给别人、抱!小家……嗯……”
他嗯了半天,眉头皱得老高,何支噼里啪啦的一堆话,他怎是记得住?何支见他重点都记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小家的小脑袋,温声细语道,
“乖!要记得做哦!我们回家吧~~~”
小家看了看何支,见他不生气了,取而代之是满面红光,顺从地哦了声。何支扶着他便要走,小家忽地道,
“大支……”
何支道,
“怎么了?”
小家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道,
“走不动了……”
何支立时打横抱起他,小家摸着滚圆滚圆的肚子,乖巧地凑到何支脸边蹭了蹭,甜蜜蜜地道,
“大支最好了~~~”
何支粲然一笑,好不高兴!花花在一旁看得一身冷汗,心道主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又想到那不死心的家伙,居然着急到这种份上,明知只剩一缕魂魄,却也不死心,竟要将他强行拉出主人娘子的身体,全然不顾自己的告诫与那尚未出生的幼胎性命。这人,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用情太深……也罢也罢,看在他在寻那两件物什上已是耗费了不少精力,可见真心不假的份上,能帮便帮他吧,反正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也算还主人一个心愿。
何支三人原本在河岸边看烟火喧腾,正是好意正浓之时,却见午后那名驾车自称楚的男子向他们走来,何支还没来得及拉着小家和花花走开,那人便凑上前来说他家公子就在对面,对面高楼,视线极佳,想邀请他们三人一同观赏烟火。何支早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美其名曰看烟火,指不定是不是看小家呢,便推辞着不去。怎料花花嘟囔他小气,何支面子过不去,见小家对烟火恋恋不舍的,这边视线也不是大好,敲了花花一记便答应下来了。
上去之后见那人好酒好菜地款待自己三人,一口一个在下鲁莽在下荣幸的,何支却也没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看。那闻人潜明知何支不乐意,两人明里暗里各是一套,目光频频交集在小家身上。这时烟火恰是放到极美之时,颜色斑斓绚烂,小家和花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也不理会其他人了。
那闻人潜轻轻一哂,执起一个酒杯,斟满了酒酿,双手递给何支,笑道,
“大支兄,请。”
何支忙抱拳,道,
“闻人小弟,不敢不敢。”
两人针锋相对,连称呼都取好了,何支心道我做大的,就是要压你一级!闻人潜想老子大你几百岁,看你小弟能叫到几时!
楚淡然不语。
闻人潜绵里藏针道,
“大支兄久居这偏僻小镇,烟火这些物什想必见得少吧?小弟不才,曾有幸目睹苏杭湖畔烟火胜景,与今日相比,却是多了几分浮华之气。也罢,这小镇风土人情如此,自是比那些繁华都会清新许多,小弟打算在此小住一阵,细细领略一番此处的风味啊。”
小家自是听不懂他的意思,花花却笑了,他的心里话不就是你何支是个乡下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何支放下酒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
“如此说来,闻人小弟定是富贵之家,见过不少世面咯?愚兄生性直爽,最是看重那些真正见过世面的人物,也最是不喜那些满身铜钱臭味的纨绔子弟,今日得见贤弟,谈吐得当,平易近人,实乃三生有幸啊!不过论起胜景一类的,愚兄对烟火这些人为的物什也不是十分有兴趣,愚兄记忆最深的是那一年去得边关,大漠孤烟,雪川高耸,那景,啧啧啧啧……岂是烟火这些人为而缺乏生气的虚景可相比拟的?哈哈……”
花花笑喷了……
第一回,何支大胜。
廿八章:玉凝
闻人潜闻言轻笑,眸光微转,看到小家身边的布老虎,眼中一亮,道,
“大支兄可已有家室?”
何支搂过小家,款款道,
“这位便是。”
闻人潜见他的手搭在小家肩上,两人皆是笑意盈盈的,小家那高高隆起的腹中是何物他又不是不知道,心中郁闷难当,却轻轻看了眼花花,他眼中带笑,双手抱拳,道,
“这位便是你的妻子啊!与大支兄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何支轻轻一笑,以不变应万变,听那闻人潜颇为感叹道,
“你们如此伉俪情深,嫂嫂又是有孕在身,小弟至今孤身一人,更不提子嗣了。小弟斗胆说一句,嫂嫂肚腹高隆,产期将近,为何不安心于家中待产?哦,小弟明了,定是你们夫妻情深,今夜一同出来赏景。”
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自是看见何支的脸色渐渐难看,特别是到了产期将近一句,何支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冷,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小家的肩。闻人潜见他不答,面色阴晴不定,缓缓地看向花花,不张唇却道,
“他一凡夫俗子,怎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你看到他的脸色了么?”
花花紧紧皱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亦对他道,
“你个多舌的家伙!没安好心!”
闻人潜执杯轻抿一口,嘴角淡笑渐渐加深,见何支一直不语,甚至放开了小家,心念微动,一滴清酒自杯中跃出,他手腕一收,将酒滴困于掌心,素手于空中缓缓一扫。霎时,整个酒馆乃至外面的世界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似被冰雪凝固了一般,保持着他施法前的动作一动不动。
小家见何支没了声响,轻轻唤了声,
“大支?”
见何支不理他,小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何支竟是不动。小家回头看向花花,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道,
“花花儿子?”
花花没有响应。小家看向对面的闻人潜,不知出了何事,正要开口唤他,却见他放下酒杯,对着自己温柔一笑,小家只是礼貌地回应一笑,问道,
“他们为什么不动了?”
闻人潜起身,缓步走至小家身边,道,
“因为他们想安静地让我们说说话,玉凝。”
小家没听到那声名字,只知道何支和花花都动不了了,又是唤了他们两人几声,见他们都不动,有些急了,这时那人的手缓缓搭上小家的肩头,小家不明所以,转过头去望着他,道,
“你能不能让、让他们动?他们动不了了……”
闻人潜淡淡地看着他,目光却紧紧地胶着在小家身上不动,他缓缓摇首。小家着急地道,
“为什么不让他们动?大支?花花?啊!你、你……”
闻人潜一把抱起小家,将他抱离何支身边,又轻手轻脚地放下他。他静静地看着小家,见他扑朔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懵懂无知的模样,也不会像那人一般红了双颊,羞怯不已。闻人潜不禁攒眉,温言道,
“玉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小家觉着这人越发奇怪了,老老实实地道,
“我们不是刚刚才、才认识的吗?哦!下午、下午还见过一面!”
那人的眉攒得更紧了,朱唇微启,却又阖上,一双美目略带着失望与哀怨地看着小家。小家自是看不懂他的眼神,心智懵懂的他只看得懂何支的喜与乐,就连他的那点小别扭都看不太懂,更别提闻人潜这情意脉脉的高级调情眼神了。
小家又道,
“还有啊,我、我不叫玉、玉凝,我是小家。”
闻人潜安静地瞧着他,小家则是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还时不时地回头去看何支。闻人潜见他心不在焉,便捧住小家的脸,缓缓凑上去,一直凑到小家脸边,他才是缓缓道,
“你为了躲我,宁愿化进他人的眼泪之中重生,莫不是真的将前世的记忆也尽数抹去了?若真是如此,你倒真当心狠!”
小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明他意,又听他缓缓道,
“你说那人为了所爱之人流尽了此生的泪水,泪中带情,便情愿投生到他那处,做他的儿子。你是可怜了他,也不曾可怜于我,只留下我一人,让我孤单了几十年。我听判官说你为求心静,甘愿化去前世的性子,做一个截然相反的你,如今你这般纯真,当初该是多不满自己的狠决,宁可无知如幼子……若你不满自己的狠决,可是说你也不忍抛下我,后悔了决定?”
小家皱着眉头看着他,又低下头去,复又抬起头来,迎上他热切而忧郁的目光,抿了抿唇,道,
“对不起……我很想听、听懂你在说什么,可、可是小家真、真的听不懂……”
闻人潜眸中带伤,哀愁而又不忍地看着他,抚了抚他的鬓角,轻声道,
“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看来,是前世的魂魄力量太过薄弱了。”
他说着便将手覆在小家心口上,小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见他的手上发出一道金光,小家还不知出了何事,顿时心神一乱,心口撕裂般地疼痛起来,
“痛……”
他缓缓阖上眼去,闻人潜收回手来,抱住小家,静静等他醒来。小家立刻便醒来了,睁开眸子,双目迷茫地看着四周,末了看向闻人潜,见他抱着自己,顿时眉头紧皱,一把推开他,站在一旁,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闻人潜倒是一笑,道,
“你出来了?”
小家盯着他,回头看了眼何支与花花,冷然道,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对我说的那番古怪的话又是有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