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尽买我喜欢的菜亲自下厨等我回家,我爱喝他煲的汤,他一大早就去菜场买了一只鸡回来。餐桌上惯例就我们三个人,说实话家里没个女人里外打点的都是堃叔,奶奶我是没见过的,据说在父亲结婚后不久就生了场大病,爷爷脾气不好,我在他面前能多乖就多乖,话是从来都不多说的,我知道家里面老爷子说了算,对着干没好处,也就高中那会和黄琪科打架顾不上那么多了,触到底线脾气再好也会爆发出来的。
饭桌上老爷子老生常谈,说他和当年那群战友怎么怎么关系铁,几家人怎么怎么有交情,说林纷这么好的女孩子干嘛不娶还挑什么捡什么,当年他娶媳妇的时候就一穷小子也没多讲究。话说归说,我也就一边应付着一边心里头哼哼几声,我想要什么他说了不算,但是我能有什么他说了还是算数的。他昔日的战友好几个升上了大官子辈们也有在职的,有关系确实容易来事,比如有什么项目私底下疏通关系就是几个电话的事。
要说爷孙情也就这点关系在这里面,我成绩不错没给他丢过脸,他也逢人就说我家孙子怎么怎么着,面上有光吃饭也香,作为他那张‘脸’我自然不能怠慢了,便更加兢兢业业的生怕哪里不对他大手一挥我就得跟我今天的一切说拜拜。
那天我堃叔留我住一晚我说生意忙要去对对账,他没有强留,大概他也看出我不自在。堃叔到底是心疼我的,我心里面他就是我爹,我五六岁回国的时候一句中文都听不懂,他翻着字典比划着手势一点一点教我说中国话,他为了我硬是天天翻着英文书,看着完全不懂的语言他也硬是学下来了,他最常问我的就是‘Are U OK?’我说一句英文他就把中文意思教给我,我发音不准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教,有时候一天憋着说不出一句话,他下班回家我就跑到他跟前哭,在他面前我总能放松点,他一边问着Are U OK一边过来抱我带我到部队的训练场上走走,有时候还能在靶场捡到弹壳,那是儿时最活泼的记忆了。
回公司的时候人都下班了,我翻了几本账目之后觉得有些疲累。我的办公室有一个隔间充当休息室,里面有个水池和一张沙发和衣柜,我在沙发上靠着,那也不想去。突然感慨起来世界这么大,我连个累了可以回的家都没有。我认识的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谁会关心我此时此刻孤身一人呆在外面呢?
想一想也挺可笑,装个乖孙子好学生好儿子好上司,身上贴着各种标签,每天各种人各种眼神盯着,到底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整天忙的都是我要做的,应该做的,不得不做的,竟没有一个是自己想做的。我努力为了什么呢?维持表面的和平,看上去有一个实力雄厚的公司,看起来有人脉,关系和睦的家庭,未来娶一个家里人满意的老婆,好像这辈子就这么计划好了,说不了半个不字。可说到底,这些都不是我的,没了我这些还会继续下去,黄琪科巴不得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异姓哥哥。
先前还觉得自己可怜萧然,其实我是更该可怜我自己,我连自己想要的都不敢说一句,就因为那不是‘别人眼中的我应该做的’事情。
真他妈窝囊。
距离上次的毕业展过了一个礼拜,本来我就没赶上开幕按理说展会应该结束了,我不知道萧然回老家还用不用之前的手机号码,我躺在沙发上,突然羡慕起这个小子来,什么都敢说都敢做,我自认天不怕地不怕,对比一下也就是一怂货。我从号码列表里找出他的名字,意识到自己想放又放不下,心里头跟被揪着似的,仿佛电话只要打出去就承认了什么,无疑是给自己脸上来一巴掌。
我是想有这么一个人是因为我才留在我身边的,不是因为我是谁,有什么,单纯是因为我这个人,那一切可以被取代的皮囊之下的我,一无所有的我。
我哼笑了几声之后有点想哭,忍不住翻坐起来,心想放任自己做些什么也就这一次,按下去,空号那正好,没接那也是个回答,如果通了我就玩个大的。
电话打通了,每响一下时间就往后拖一点,我可以听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读秒,现在是九点多,我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萧然接起电话的时候我听见自己下意识笑出声来了,像是押对了宝似的,我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那边倒是嘈杂的不得了。
“喂?”他声音响起来,听起来很平静。
“是我。”
“知道是你。”
我莫名地想笑,心里却亮堂起来:“你回家了吗?”“没有。”他回答得很快,“我在北京找了个工作。”听着他那边乱七八糟的声音我猜他还在外面工作:“在忙?”“刚下课,现在没事了。”
“我怎么找你?”
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会,然后说道:“你确定要来找我吗?”
“怎么回事?认生了?”我对他保持距离的意思有些不爽,“咱不是仇人吧?”
“不,”他那边混乱的人声小了点,大约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讲电话,“我只是觉得那天你说到那份上了,意思都很明白了,我不能见你。”
“为什么?”
“见了面,尴尬。”
“所以你不想见我?”隔着电话好像说什么都容易些,当着他的面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说几句就带情绪,这不太像我的作风。
“不是不想,是不能。过几个月见不着也就过去了。”他回答说。
听到‘过去了’这种说丢就丢了的词着实惹来一阵暴躁,我想起打电话的初衷,结果却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赌一把吧,我严肃了语气跟他说:“萧然,我跟你说件事,当面说,你要愿意把你地址报给我我就去找你,真不想见,回头把电话都删了咱老死不相干,你选一个吧。”
他呼气声在话筒里听来是嘶嘶啦啦的噪音,我知道我又在丢包袱了,但我心里真没底。
沉默了十几秒的时间,他挂上了电话。
第9章:一切开始的晚上
房间里头跟着静音了十几秒,我觉得自己蠢毙了,直到手机在手里震动起来,他用短信把街道位置给了我。
地址离我的公司有两条街的距离,我没有开车直接走过去。那是他在一直在兼职的画室毕业后当了全职。我走了十来分钟,控制着自己的节奏,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说些什么缓解气氛。老远就见他就在楼底下站着,穿着灰色的T恤,似乎是什么展览的文化衫,水洗牛仔裤,蹬着黑色凉拖。他看到我没什么表示,原地一动也不动,抱着胳膊些许防备的姿态。
等我走近了他才问我:“你怎么没开车?”我说我公司不远,这就走过来了。
闲话似乎半句也说不下去,我插着腰叹了口气,心想着事到了跟前嘴巴倒张不开了。他也不急,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我终于对于沉默不耐烦了:“我之前说的,我想你没懂。”
他不可置否得瞧着我,抿起了嘴巴不说话。
“我不想你误会,”我说,“你和我遇到的那些人不一样,我不想随随便便安上什么关系。我希望你懂,我不想你被玩,你值得更好的,过点正常生活。”
“你觉得我不正常呗。”他阴测测地说,“行,我知道了,你玩你的,我不掺和。”
我一听他的调调就沉不住气:“你小子别想当然,听人把话说完!”
“你还想废话什么呀?我不是你弟弟不用你看着,更不会给你添麻烦。你怕什么呀?”
“我怕你丫脑子发昏说了些啥多半自己都不知道!”果不其然,我两三句就上火了,萧然也是,有一句顶一句:“我想干啥我清楚得很,你就是觉得我不行呗!直说了吧,不喜欢还这么多废话,程自舟你撑得慌啊?”
我听见自己心脏里的火山爆发了,揪住他衣服想把他扔出去,却没松手把人扯到跟前,他被衣服勒着不得不仰着头看我,睁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委屈和倔强。干!多大事啊!我整这么多弯子也是够了!我提高嗓门说:“我他妈说我不喜欢了?说你没整明白你还犟是吧?你喜欢过女孩子没有?”他傻了,愣愣地摇摇头。“男的呢?”“就……就你。”“所以我他妈说你啥都不知道!给我听好,你半个毛孩子不懂的多了,哥不想耽误你,也不想你觉得我在玩你,我他妈不想和你玩!”
他抓着我拎他衣服的手,我感觉得到他在发抖,压抑了半天,我终于知道自己的无名火是怎么回事了,闭了闭眼,妈的,我认栽。
我松开他:“很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你得有胆子,天上下刀子你也躲不了。”他睁着眼看着我一声也吭不出来,我缓和了语气却没敢看他:“我要是来真的,你可别躲,怕了也别躲。”
激动的开心的难以置信的情绪在萧然的脸上转来转去,我印象里他一向不怎么笑也不爱说话,那天他笑的声音很大,就冲着街上没什么人我们站的地方又比较偏这小子跟打了鸡血似的蹦着撞进我怀里,我被撞得退了好几步,犹豫了一会我伸手抱着他,愣神的时候想着他身子怎么这么瘦呢。
他这份工作是包吃住的,他的宿舍就在这附近一栋老式居民楼里,共用走廊的那种。当晚在那过的夜什么也没干,他从学校带出来的几个瓦楞箱子还有两个没拆就搁在床边上,这是两人居的房子,他画室的另一个老师也住这,只不过那阵子刚好不在。
他从冰箱里翻出几听啤酒,我往里头瞅了两眼,乱七八糟堆了不少东西,看样子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人。麻烦了,我笑话自己,以后当情人当保姆的有的忙了。他问我笑什么,我岔开话题说:“你能养活自己吗?”他挑起眉毛:“月薪转正了好几千呢。”“瞧你这状态快把那过期的肉拿出来,这么远就瞧着不对了。”
他把那盒用一次性餐具包着的肉拿出来搁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二话不说就把东西丢门口垃圾袋里去了。
“行啊你,”他说,“眼神挺好。”“是我一个人知道怎么过,回头教你,免得你把自己养坏了。”我笑着开了啤酒,边喝边聊。
我在沙发上靠着,他坐在床边的瓦楞箱子上,那天晚上什么都聊,比我们认识到现在加起来说的话都多,他说他家里的事,房子是学区房,好租的很,房租就攒着当学费生活费,他想着出了学校还能有点钱一直在学校外头教人画画,大一那会还去印刷厂粘过盒子,一个盒子一块四的人工费,有时候量大的坐在那里一整天,一个月少说也有近一千块钱存下来。
我告诉他我最不计较的就是钱,他说我是万恶的资本家,我说:“阶级斗争在哪都有,想我家里头,爷爷是无产阶级革命者,他儿子就是资本家,年轻时候吵架,现在基本见了面也不说话,这叫不可调和阶级矛盾,资本家内部也有矛盾,像我和我爸,私下也没话说,过年过节在家里头见不着几次,资本主义社会那是很无情的社会。”
他被我逗笑了:“明明是你们自己关系不好。”见我没有搭上话他连忙说:“我没什么意思,谁家里都有说不开的事。”“你小子还知道顾及人情绪啊?我以为你张嘴就是一杆枪呢,谁中枪谁倒霉。”我笑他说。
说到家里,这我没什么可瞒的,反正他家里头没人,我有也跟没有似的,这点上谁也没有优越感。
那天晚上到了深夜,是我先熬不住了,在沙发上躺了睡了,第二天我恨不能骂死自己,早上十点钟开会八点半才睡醒,萧然九点钟才上课不急不忙,坐在床上醒了很久的样子,见我一脸悲愤他挺无辜地说:“我不知道要不要叫你,你好像挺累的。”我说:“以后我七点钟没醒你可以用烧滚的水照头浇。”当即火急火燎拿着外套就跑,回家洗澡换衣服,打车去公司,饭都没吃刚好赶上。
任着性子果然还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第10章:第一次我得教他啊
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人情债什么时候该收回来,要说这也算是我从父亲身上学来的东西。借着林纷的关系帮朋友谈成了一次贷款,晚上没开车,和一群人去了江东的夜总会,聊得尽兴把时间给忘了。这地离我公寓、公司都挺远的,通常第二天没事晚上就玩上通宵,反正边上宾馆里有包间不愁夜里面没地方去。那天晚上喝的多了,就在宾馆里住下了,玩的时候没注意到萧然给我打电话,明天星期六他轮休也是没安排的,高考结束后他那个艺考培训班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比较闲。
进房间里才看见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我赶紧回拨过去,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电话也通了。“你不在公司啊?喝多了吧你?”萧然在那边说话,我嗯了半天,有点醉的时候我的说话声音鼻音重,刚想说什么,开了门发现门口那人不认识。
“你谁呀?”我环顾一下,就他一人,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他冲我笑笑:“程总,是江哥叫我来的,说陪陪你。”
“啥玩意?”我脑回路不太够,想着先把萧然的电话讲完,他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断线了,后来他确实是挂了。手机信号只有两格,我骂了一句破信号,把门口那人给回了,想着回头要跟江东说说这个,我没那么饥渴别一天到晚动这主意,找对了那叫投机,找错了那叫坏事。
第二天就真坏事了,接萧然去城郊逛逛,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开了一家家庭旅馆私房菜也不错,有钱又闲的人知道去找这么个地。一路上萧然坐边上愣是没说话,平时要说话也是我话多,但我看的出来他情绪不对。
“今儿有什么惹着你了?”我说。
他转过脸问:“玩都玩什么呀?”“逛逛呗,远离城市呼吸新鲜空气,蛤蟆你敢逮吗?这会儿特多,晚上找井沿子边上,灯光照一下草丛里一逮一个准。”我说。
“我问你晚上都怎么玩啊?”他听不出被逗乐的征兆,反倒认真起来,“昨晚怎么玩的啊?”
我一听,明白了,回头真得找江东算这笔账,当即收起情绪来:“昨晚啥也没玩儿,你听见的那人给我退回去了。”他张嘴就说:“不信。”我哼笑了一声:“爱信不信。”
我后来知道,我说的大部分话他是压根不信的,可奇了怪了,就算是不信他也没抱怨过,这种事情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两个人都身心疲累的意识到爱情就是他妈这种折磨人的玩意。
“我就想知道在玩啥。”他一脸不挖到宝贝不罢休的样子,我无可奈何地笑出来了:“你说我玩啥?”他挑起眉毛特别狡猾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你回头教我。”
我迅速瞄他一眼,他总能让我惊讶,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拒绝呢,他如果是想发生关系我也没必要慢慢来,尽管我不打算一开始就拉到床上去,但是他不是需要温水煮的青蛙,他直接跳过预热的过程。
当然这是我当时的想法,萧然对感情的投入比我早得多了,这是我一直清楚却体会不够的事实。
“行,”我也干脆得很,“回头教你。”
他盯了我一会,把脸转向窗外:“那你不会再找别人玩了吧?”我笑:“哎,你小子把我当什么人了?”
晚饭还算愉快,我记得朋友的家里头水煮鱼是最好的,量也足,萧然也说他喜欢吃,我说他过日子不讲究,吃这种事就是要吃遍百味才叫活着,随随便便大蒜炒肉片或者一包方便面那可真叫委屈这张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