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深觉有理,便跟了胖子找到那间标着“服”字的房间。吴邪从脑后的头发里摸出一根细细的竹签,轻车熟路撬开了锁,发现屋里不但有许多御寒的衣服,还有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虽说放得久了不够松软,但好在没有发霉。三人喜出望外,分别挑了一些抱了出去。
胖子一边走一边啧啧称奇:“小吴你可真是全身都是家当,方才那根竹签又是哪里来的,怎么会藏在头发里?”
吴邪笑道:“这是前几天吃饭时从桌子腿上掰下来的,幸而身上的东西没有都被收去,就花了几天功夫打磨出来,本想留着开那副镣铐,现在也用不着了。”
那些日子他们都被关在马车上,可就凭胖子的一双贼眼也没发现他何时搞得这些小动作,不由叹道:“九门吴家的家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早知如此,胖爷我当年就该去一趟临安拜令祖父为师,若是学他个一招半式,天下间还有哪里去不得。”
吴邪扑哧一笑,回头看他:“现在也还不晚,我这一身机关术尽得祖父真传,不如你拜我为师?”
胖子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见他吃瘪,吴邪笑得乐不可支。心中郁结既然解开,三人又恢复了说说笑笑的常态,不仅是吴邪又开始和胖子闲扯玩闹,就连张起灵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
三人回到屋中铺好被褥,又忙不迭地去找吃的,只是这次就没有那么顺当,标着“粮”字的房间里空无一物,看那结构样式并非摆放食物之地,倒似一个粮仓。吴邪推算了一番,这若当真是个粮仓,足以存放七八十人半年份的口粮。
找不到食物,外面天又黑了,没奈何,三人只得忍着饥火和衣睡了,待到明日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早,饥肠辘辘的吴邪被一阵烧烤食物的香味唤醒,肚子叽里咕噜叫唤得越发厉害。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一看,胖子和张起灵都已经出去了,大开的屋门外升腾起一股股青烟,香味就从那些烟里丝丝缕缕飘散出来。
门外,张起灵靠墙站着,胖子蹲在地上对着一堆火,正在烤一只剥了皮的兔子。
看到吴邪揉着眼睛走出来,胖子转头对着张起灵笑道:“我就和你说了不用叫他,只要打开门让他闻到香味就会自己出来,这不正好应验了?”
吴邪暴怒,一脚踹向他屁股:“死胖子,你当养狗呢?”
胖子侧身一闪,顺势站了起来,将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肉撕开分与他们二人。
吴邪接过咬了一口,皱眉道:“怎么是淡的?”
胖子嚼着兔肉翻了翻白眼:“没有找到盐。”
“那这兔子是哪里来的?”
胖子顺手向山谷深处一指:“那边的林子里捉的。当时九门的人也真是煞费苦心,难为他们竟寻出这样一处地方。那林子里有兔子、有山鸡,还种了好些核桃和柿子。”
三人狼吞虎咽吃完兔肉,渐渐地恢复了些力气,吴邪便问道:“小哥,现在咱们都进来了,你要找什么总该和我们通个气,也好帮你一起找。”
张起灵想了一想,轻轻说道:“鬼钮龙鱼玉玺。”
吴邪和胖子面面相觑,谁也没听懂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张起灵摇头道:“这东西我也没见过,大概就是一枚玉玺,上面有龙鱼和鬼的雕刻。”
胖子挠了挠头,把手一挥:“既然谁都没见过,咱们就分头去找,看到相似的物件都拿出来让小哥分辨也就是了。”
主意既定,三人便各自挑选了几个房间开始寻找。
这张家楼以“楼”为名,实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城寨,内中藏物何啻百万,便是各类珍玩及与城寨无关之物亦有成千上万件。三人将能打开的屋子都打开了,花了足足一天功夫四处找寻,到傍晚时依然毫无发现。虽找到了一些印玺,但都是九门各家的私物,至于那“鬼钮龙鱼玉玺”则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从上午忙到傍晚,东西没有找到,倒让吴邪将“张家楼”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之前他们以为这是处山谷,其实不然,这里位于山腹之内,四面皆是山壁,只是不知为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这坑洞便成了张家楼的载体。大约也正因为如此,此处的气候就如同川中盆地一般温暖湿润,少有恶风豪雨,利于植物生长。在这坑洞中央约有一、二倾地被单独分隔开来,一半是树林,林中也有鸟兽供人捕猎食用,另一半开辟为农田可供耕种。四面山壁上除了凿穴建屋之外,高处还设有类似于哨塔望楼的建筑,吴邪虽然没有上去观瞧,但看那样子里面必藏有滚木礌石等御敌武器。他从山壁的阴影推断那些山崖都十分陡峭,便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也绝难攀爬,再加上弓弩滚木等物,那真是神仙也难攻破了。
眼看天又要黑了,吴邪费心又费神忙了一天,早就累得动也不想动,唯有张起灵还在孜孜不倦地翻箱倒柜。
胖子又去林中猎了两只兔子烤熟给他们吃,这次他从一个标着“厨”字的房间里找到了盐和各种佐料,只把那兔肉烹制得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吴邪一面吃兔肉,一面劝张起灵道:“小哥你莫着急,横竖这里吃穿不愁,咱们也不忙着出去,慢慢找总能找得到。”
张起灵“嗯”了一声,从脸上也看不出有几分焦虑。
吃罢晚饭,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笑道:“长夜漫漫难消磨,我今天发现个好东西,拿出来给兄弟们一起看看,也好消磨这漫漫长夜。”
吴邪心里好奇,便拉了张起灵坐在刚烤完兔肉的火堆旁,凑近了火光探头去看。
胖子手里拿着的是一本薄薄的绢册,封面上写着“张家楼筑城录”,落款是张启山。吴邪一看到这名字便来了兴致,忙不迭地催促胖子快往下翻。
开篇是一段话,笔迹与封面一致,写道:
“余产于黑水靺鞨,与完颜勋总角相闻,虽所志不同亦互敬服。及长,一为贵人,一为游侠,声气不通竟五六年矣。后遣人通存问,既为战国帛书事焉。其后种种诸繁不记,勋自习此经日,心愈狠而性愈残,余难赞之,故以计除,孰料未竟全功。三数年后再闻斯人,竟立国‘东夏’,号为‘万奴’,凶戾之态更胜往昔,身为王者,内残生民,外寇诸邻,更假道抄掠华夏。其百余亡命之徒造凶孽于西北,所过皆屠,天人共愤。余知其为帛书来,因力邀九门豪杰共诛此獠,虽百般谋划,孰料勋之武力已通神道,众人不敌且死,幸逢天谴,斯人坠崖。
余本谓孽缘已终,九门中人亦不可不谓惨矣,半截李中掌身死当场,齐铁嘴逆天改命,将来报应不测。余与黑背老六、陈皮阿四、吴老狗四人内伤亦重,挣扎年余方能奔走。而此前此后三年间,完颜勋之遗蜕未现,消息亦绝,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九门合出花红一百万千,亦无人能得之。万奴王此人心计深沉、武功通神,若事出意外,九门亦需退路。故张、齐、吴三家密勘山林,选定地址,再招九门同议,终定址陇山中,修城张家楼,以为万世计。
此城以人力夺天工,可纳百余人十数年生计,更备避世、退敌之能。修此城共计费钱五百五十万贯,各家人工不计其数,将来九门子孙若遇不测之祸皆可籍此佑之。楼中穴山为室,各门自有窖藏,公中亦有钱财杂物任尔需取。小辈见书当思先人不易,九门中人互相扶持,莫坠先辈威名。某年月,张启山书。”
册中所书虽是众人皆知的武林轶事,但内中曲折更胜传闻,吴邪和胖子看得津津有味,连声感叹没想到张大佛爷与那万奴王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再往后翻便是一些张家楼的建造过程记载,吴邪对其中关于机关及营建部分兴趣十足,一字一句看得格外仔细。
胖子见他迟迟不翻页,等得不耐烦了便去推他:“这有什么好看的,快往下看看还有什么奇闻异事没有。”
吴邪笑道:“连一页书都看不进去,就这样还想到我家拜师呢,在我吴家就算是最没有定性的三叔也继承了一门建造园林的手艺。”
胖子奇道:“你那三叔不也是混江湖的,学这劳什子有什么用?”
吴邪撇嘴道:“还不是为了巴结那些达官显贵,前几年他在东京汴梁替一个寺部郎中建了个园子,内中栽种了一大片竹林。莫说汴梁,就是整个北方也是独一份,把那郎中喜得无可无不可,当下就同意让吴家的运船跟随官家运送纲粮的船一同出航,又安全又省事。”
“算了算了,这拜师的事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快别提那些不相干的,你要看这些尽管拿回去慢慢看,现在胖爷只关心后面还记了些什么。”
吴邪无奈,只得继续往后翻阅,却发现除了对张家楼工程的记载,内中还记录了部分张启山的私事,包括他怎样在新月楼点天灯娶走名女支的事情也写了个一清二楚。
胖子最爱这些风流韵事,当下指着那几行字说道:“你看你看,窑姐儿出来了。”
听他言辞粗鲁,吴邪哭笑不得,也逐字逐句看去,见那上面写道:
“某年某月某日,余随霍仙姑一访新月楼,虽云草创亦颇有可观之处,以点天灯一事最为有趣。余于其中亦有所获,芸娘美貌过人,淑慎娴雅,可谓得天地钟灵,余阅女子多矣,然芸娘此生仅见,必不负之。”
寥寥数语,已把这段武林佳话描绘得淋漓尽致。想来当初张启山铁汉柔情,夫人贤淑美丽,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不知羡煞了多少英雄豪杰。
再往后就是一些夫妻生活的琐事,虽然笔墨不多,却也看得出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另有一段话记录了张夫人何时怀孕,日子恰好与张家楼竣工是同一天,张启山满心欢喜地写了“双喜临门,必有福报”八个字,得意之态逸于字里行间。最后几页又是大段大段的记录,总不过是张家楼建好之后各家怎样将一应财物运送至此云云。
翻阅已毕,吴邪掩卷长叹:“世事还真是祸福难料,张大佛爷书写绢册之时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数月竟落得满门尽灭,自己夫妻二人也不知所踪,恐怕他那可怜的孩子连这人世都没看上一眼就胎死腹中了。”
胖子也收起了嬉笑之态,捶胸顿足唏嘘不已。
他们二人正自感叹,张起灵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吴邪急忙唤道:“小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张起灵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那间屋子,连盏灯都没有点。
吴邪与胖子只当他是忙碌一天累了,也没有多想,灭了火堆也去各自睡下不提。
19、(下)
此后大约有十几日,三人将这张家楼翻了个底朝天。除去那几间标着九门各家姓氏的屋子未动之外,其余房间连角角落落都仔细搜过一遍,可那枚“鬼钮龙鱼玉玺”仍是没有找到。
起初几天胖子和吴邪尚觉得非常新鲜,翻找时看到什么奇异有趣的玩意儿还会拿出来把玩欣赏一番,可是日子一久,这项工作就变得越发枯燥,连吴邪都觉得有些不耐烦。胖子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张家楼里奇珍异宝虽多,却是只能看不能拿,因此到了第十日上,他的沮丧之情就开始溢于言表,连声嘀咕着说吃兔肉和山鸡都快吃吐了。
而最让吴邪感到奇怪的是张起灵,在他们持续着翻箱倒柜的这些日子里,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透露出一种从未在这个人身上出现过的焦急和烦躁。尽管他还是一脸漠然没什么表情,但明显变得比过去更闷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执着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寻找,将那些箱子盒子弄得叮当作响。有几次吴邪想要劝他休息一下,都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凌厉气势吓得开不了口。这样的张起灵,不同于他们初见时的淡漠清冷,不同于过去一同寻宝时的冷静睿智,也不同于前几天的温和淡然,反而更像是一只困兽,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束缚得心事重重。
当他们将最后一个标着“库房”的房间也翻遍了还是一无所获之时,张起灵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走向另一面山壁。
那里有九个与众不同的屋子,门上分别刻着九门各家的姓氏。
吴邪一追出来就看到张起正对着写有“张”字的屋门出神,心下顿时有些不安:“小哥,你这是……”
张起灵盯着那扇门,轻声说道:“这里还没有找过。”
“这……”吴邪有些犹豫。这里和其他的地方不同,按照张启山书中所载,这九道门内是九门各家的窖藏,不是任何九门子弟都可以随意取用的公中之物。正所谓不告而取是为贼,除了吴家的那扇门,照理来说他们不能动其他任何一家的东西。
张起灵似是知晓他的为难,因而并不催促,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安静地一如既往。
就算再怎么重要的东西,就算是心里再怎么焦急,也不会不顾他的意愿强取豪夺么?这样的想法让吴邪心头一软,叹道:“也罢,反正咱们只取其中一物,事出无奈,只能冒犯了。”
说完他走到门前,从袖中摸出竹签就要如法炮制。不料张起灵几步赶到他身边,用他右手奇长的两指夹起锁头,“啪”地一声就将之断为两截。那门锁是黄铜质地,虽说年月久了腐朽得有些严重,但张起灵仅凭两指之力就能将之轻松夹断,实在是有些惊人。
吴邪正被他这一夹之力震得有些发怔,张起灵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张家的屋子里堆放着许多巨大的樟木箱子,也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吴邪叫来胖子与张起灵一道在内中翻找,发现除了张氏族谱、账簿和地等文书之外,只有为数不多的金银细软和一些极为粗浅的入门功法。
张起灵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查看那些器玩,反而拿起张氏族谱翻看起来。
吴邪与胖子手忙脚乱地将那几个装有金银物件的箱子翻了个遍,别说是什么“鬼钮龙鱼玉玺”,就连个相似的印玺也不曾看见。
胖子有些泄气,坐在地上将箱子里的东西扒拉了几下,说道:“这张大佛爷也忒寒酸了,自己屋子里藏的财宝还不如外面公中的库房,那里看着还更阔气一些。”
俗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吴邪正在四下打量看还有何遗漏之处,听到这话忽觉灵光一闪:“胖子,你说这间屋子有多少步长?”
“啊?”胖子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却也不疑有他,亲身站起来走了一遍,“约莫二十步吧,怎么了?”
“我记得那些库房每个都有三十步左右。”说着吴邪走到最内侧的墙壁附近,伸手按在墙面上好一番摸索。他鼓捣了一阵,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只见他笑吟吟地说道,“果然,里面另有玄机。这墙敲起来像是实心的,其实只是比较厚罢了,内里另有一番天地。”
胖子闻言立刻跑了过去,也学着他的样子上上下下摸那墙,可是摸了半天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小吴,你可别蒙我,究竟是暗门还是密道,我怎么摸不出来?”
“寻常人都以为暗道秘门不是在地下就是在墙上,而这张家楼穴山建屋,与架梁为房的普通建筑大相庭径。我三叔曾给一家贵人在园林石山中造了个密室,通道便在头顶之上。以往我总以为他这份奇思妙想是来自诸葛武侯与刘荆州世子上屋抽梯的典故,今日我才明白原来先祖父在张家楼早就用过了。”
他这厢话音刚落,张起灵已经如壁虎游墙一般攀墙而上,手掌在屋顶反复推敲,折腾了半天仍旧不得要领。
吴邪站在地上看着他忙活,洋洋得意地又说了一个字:“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