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同性身份

这年的五一，童沫一行人十来人打算去爬山，两天一夜，包车来回，就住在当地的小旅馆里。童沫，司徒天和他女友，岳鹏鹏一人，本来邀请了裘良，人没时间。祁开和他的两个同学，孙亦潼全寝室四人。宁斯思除了带她的男友外，她男友还带了一个朋友，以及莫玉小两口及其室友小两口，外带司机正好一车。

这个出游计划最后确定后童沫也告诉了顾希。顾希新生活适应得很好，易叔叔的父母对他都很客气，那个孩子平常也不跟他一起，接触不多，见面也是爱理不理。顾希找了份兼职，在一家卖场里工作，才去了两次。为了可以更快融入，顾希是选择住校的，他的室友是一个当地白人，顾希说他人很风趣热情。

“事实上，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他介绍的。他成年后就经济独立了，一个人打了几份工，我想我可以跟他学到不少东西。上周末还和他的朋友一起去打篮球，沟通没什么问题，我还学了几个俚语。”

顾希妈妈目前是全职太太，她和易叔叔儿子的关系一般，似乎并不着急去改善。顾希的后妈陈阿姨还不到四十岁，结过一次婚，但没有孩子，顾希爸爸也就四十多岁，如果他们还想要孩子并没有问题。顾希跟童沫提到过一次，他的观点是支持的。至于顾希妈妈和易叔叔会不会再要孩子，确实不好说，顾希表示他都可以接受。支持，和接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童沫认为自己多少理解顾希的想法。这件事童妈也有跟童沫说过，然后电话里听到了童爸的声音，两个人似乎又争执了几句后通话就结束了。

节前袁明礼又约了童沫一起去看了次画展，出海的事情因为时间上冲突童沫推掉了。袁明礼和他的朋友一起去的，回来还给童沫看他捕到的大鱼。袁明礼就站在船头双手拖着那条大鱼，迎着太阳笑得很囧。

举办画展的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一个艺术家，童沫和袁明礼都不在行，并没看太久时间，之后在外面一起吃了顿饭。童沫和袁明礼的相处，两个人都觉得很自然，并且会很随意地聊很多话题，就跟他们认识了很多年一样。两个人都认同对方给了自己很特别的美好经历，而他们都在不约而同地增加这样的经历，同时保留着自己这个年龄层的朋友圈，并且都没有要把对方引入进去的想法。

“那你五一有什么计划吗？”

“我的一个员工结婚，我要去参加婚礼。”袁明礼道。“一个可爱的姑娘，毕业两年，家里人催得很急所以就在今年结婚了。她丈夫是她大学认识的，初恋，她一直很骄傲地说当时的情侣只有他们走进了婚礼。”

“确实很值得骄傲了不是吗？”童沫很随意地反问。

“没错！所以我要去参加这个婚礼。”袁明礼用一种略夸张的语气回到，把童沫给逗乐。“你笑什么？”

“寻找你所没有的这种骄傲？”童沫笑眯眯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跟你初恋分手？还有大学的？”

“我初恋是在初中。”袁明礼没有避讳和犹豫地直言道。“事实上我是第三者，我就是不喜欢看着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所以我去拆散了他们。但是跟那个女孩交往后我并没有觉得高兴，特别是当我看到那个男生。”

童沫本来还很好奇地听着，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开始不对劲，特别是袁明礼说话时的眼神。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原来喜欢男的。”袁明礼把这话说出口时，没有任何预兆，虽然有那么一秒的停顿。“我不喜欢看着他们在一起，不是因为我喜欢那个女生，而是因为我喜欢那个男生。”

童沫转了转眼珠，不太确信地盯着袁明礼看着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会，问：“你是同性恋？”

“是。”袁明礼大方的承认。“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未婚，我们的法律不允许我结婚。”

“不是我们的法律不允许。”童沫脱口而出。“你根本也没有对象啊。”

“啊，原来问题一直在我身上。”袁明礼夸张地恍然大悟状。“你比我想象得镇定很多。”

“我有些意外，真的，我只是以为你可能比较……挑剔，或者还没有准备好成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婚姻生活，这点我理解。”童沫略着急地解释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但……即使如此，你可能还是比较挑剔和没有做好定下来的准备。即使我们的法律没有给你这样的权利，你可能也没有准备好这样的义务，比如对另外一个人承担责任。虽然说，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但人类的基础需要，是一样的。”

“你可以理解这一点？”袁明礼诧异地看着童沫。“现在你让我吃惊了。而且我知道你在紧张，看你说得那一堆话，你确切地知道你在跟我表达什么吗？……先喝口水，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聊。”

“很抱歉。”童沫听话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我说得有些急。”

“你是不是之前遇到过同性恋，而且这个人跟你关系不错？”袁明礼怀疑道。

“我？”童沫紧张地差点摔倒水杯。“你怎么知道？”

“现在你又开始紧张了，很抱歉，可能现在不是时候。”袁明礼带着歉意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因为我们是朋友，聊得很愉快，所以我想用很自然的方式告诉你。如果你很排斥，那……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紧张。没有很紧张。”童沫垂着头，尴尬地笑了笑，耳朵微微发烫。“只是有些意外。”

“我高考后跟家里出柜了，还出去躲了一个多月。”袁明礼继续说自己的事情。“大一下的时候，我认识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他是北方人，来这里读书，比我大一岁。我们交往了两年，直到他毕业，然后他回老家结婚了，跟一个他父母选中的姑娘。他跟我说，我们最后都会结婚的。三年后，他做了父亲。”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我们没有联系了，我知道他有孩子，是几年后在同学会上听说的。”袁明礼说这些时眼神里并没有什么感情。“后来我又陆续交往过几个人，最后都分了。因为性格，还有价值观，或者其他。最主要的是没有人，可能也包括我自己，认为这样的关系会有一个可视的未来，所以都不是很认真。”

童沫没回话，静静地听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一刻他确实想起了顾希，那个可爱的青梅竹马。

“你在想什么？”袁明礼等了会儿后问。“你那个也是同性恋的朋友吗？”

“啊？”童沫一愣。

“你刚刚承认你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性恋朋友。”

“哦。”童沫应了声。“是，但……他不一样。”

袁明礼扬了扬眉毛，好奇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只是……他不一样，跟你说的那些人，那些观点。”

“比如？”

“他很年轻，没有太多的经历和社会经验，但是他很谨慎，严肃，认真，在对待感情上。”童沫一边说一边很努力地思考和回忆起来。“他是那种年纪不大但很有责任心，会考虑很多的人。也许这是天生的，有的人就是天生地对感情很用心，有自己的坚持和信念，不以外界评定的价值和标准为转移和依据。”

“他喜欢你，对吧？”虽然是疑问，袁明礼的语气是确信的。

童沫愣了下，还是点了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喜欢他吗？”袁明礼没有回答童沫的问题，很认真地看着他反问道。“你喜欢那个男孩吗？”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当然喜欢我的朋友，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喜欢，我们还小。”

“所以你不排斥同性恋？”袁明礼按照自己的思路问着。

“我……我很困惑，真的，当我知道……知道他是那样喜欢我的时候。”童沫避开了袁明礼的视线。“我没有想到，我们的关系会有那样的发展，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以为我们就跟任何好朋友一样，互相喜欢，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结伴一点点长大，然后……遇到我们生命里的那个姑娘。……你知道，友情也可以是一辈子，很强大，甚至在极端的环境下，一样还伴有牺牲的精神。……我喜欢我的朋友。”

“跟喜欢你那个大块头朋友也不一样，是吗？”袁明礼这时表现地好像是来给童沫排忧解难的。

“他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

“确实……挺复杂的。”袁明礼跟着童沫一块沉默了会儿后问道。“继续这个话题？”

“跳过。”童沫摆了摆手。“跳过吧。”

“你们还小，有很多时间给你们去寻找答案。”

“我知道。”童沫点了点头，再次跟袁明礼对视上。“我们知道。”

“真的，你们还小，这点……很幸运。”袁明礼轻叹了声。“如果我有机会可以从头再来，也许……我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但是我没有，也没有人可以从头再来过。所以我希望，在下一段恋情里，我可以做得更好，有更充分的准备。像你说的，承担我的责任。我不急……是的，不急，因为这是严肃的事情。”

“严肃的事情始终是严肃的，从来过还是不从来过并不会改变。”

“啊，现在你又变成小大人童沫了。”袁明礼笑着举起水杯跟童沫碰了下杯。“为这次愉快的聊天。”

“为这次愉快的聊天。”童沫笑也举起自己的水杯。“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小孩。”

“你是一个少年。”袁明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哈哈哈。”童沫忍不住笑出来声。“对，你说得没错。”

童沫和袁明礼继续维持着这种忘年交似的朋友关系，时不时短信联系，一个月见面一两次吃个饭。费用基本是AA制，类似演出门票是袁明礼一个人付的，通常情况是他先得到了票，然后问童沫有没有时间和兴趣一起出来欣赏。过后一起小坐或散步，童沫会买些夜宵或茶点，袁明礼也不会跟童沫客气。

应该说童沫喜欢跟袁明礼时被当作大人对待的感觉，某种他想要的额外的尊重。袁明礼很少用一种你是一个小孩子，很多事你不懂我们不需要说到的态度对待童沫，偶尔笑他老气。然而仅仅只是这样一直做朋友对于这个年纪的童沫，对于这个年纪的袁明礼，又都一样是不太可能的。

五一出游的前一天晚上，顾希和袁明礼都给童沫发了信息，要他注意安全，玩得开心。不同的是袁明礼还会给一些实质性的意见，毕竟童沫打算去的地方，袁明礼都曾经去过，他有经验。而顾希则是简单地出于朋友的关心，还有一些小小的妒忌成分。童爸童妈也知道童沫的行程，因为童沫报备过。

“他们没有喊你回去吗？”祁开来童沫的寝室，看童沫的准备情况，随带看看有什么自己少带的。

“没，问我有什么安排，我说了，都说不错，要大家注意安全。”

“啊，跟我爸妈一样。”祁开说着停顿了下，小声问童沫。“你跟你爸妈说我和面姑娘的事了吗？”

“没呢，怎么，叔叔阿姨知道了？”

“倒不是，就是我妈开玩笑问我有没有女生，是不是一个班的，多不多什么的。”

“你在担心什么？”童沫和祁开就那么席地坐着。“快给我说说。”

“你也知道我不太会撒谎，嘴巴又快。”祁开为难地抓了抓头。“这次暑假回去，我妈要是当面问我，我估计我就要露馅了。你说……是要顺其自然呢，还是主动交代？唉，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有些些没底。”

“呃。”童沫也跟着为难起来。“这个……应该顺其自然吧，而且你上大学了，有女朋友也很正常。”

“也是哦。”祁开想了下，又看看童沫。“好像不该问你，不过以后你可以来问我，因为……哥有经验！”

“辛苦你了，得胜。”童沫无语道。“请好好累积有效经验。”

40、团体活动

在巴士里等人到齐的时候，童沫在跟顾希发短信，车启动那刻，童沫抬了下头，看到了跟着宁斯思和郑何杰一起进来的那个男生。他正朝着童沫的方向走过来，然后在童沫身边停了下来。原本岳鹏鹏说是要跟童沫坐，但最后去跟祁开的那两个朋友挤最后一排了，所以就童沫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这是我们朋友，温阙。”宁斯思说，她和郑何杰就坐在童沫后面一排，祁开，孙亦潼和童沫并排。“你们可以叫他Wesson。Wesson，这是童沫。边上这个大个子是我们亦潼的男朋友，祁开。”

“你们好。”温阙给人的感觉温和，还有些腼腆，带了点胆怯和疏远。

“你坐。”童沫立刻往里移到靠窗的位置，本来方便跟祁开说话，童沫坐的是靠走道的座位。

“谢谢。”温阙抱着自己的书包，在童沫边上坐了下来，半垂着头，没有再主动说话。

童沫侧着头，不自觉地盯着温阙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开始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童沫记得这个人，他在另外一个时空里是童茉的朋友，算是很好的朋友，男闺蜜。从宁斯思开始，童沫发现自己在遇到这样的人时变得比最初淡定很多，虽然还是会感到惊喜，毕竟看到这些他叫得出名字的人陌生人会让童沫真切地感知到生命某种奇特的存在形式，不管是否受到影响，这种震撼无法根本消除。

多年前有一部德国电影，叫《罗拉快跑》。急速奔跑的罗拉，赶去救助自己的男友，每一次重新开始都会改变周围人的人生轨迹，著名的《蝴蝶效应》也是。主人公回到过去，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也改变了周围人的命运。而这些周围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如此被动呢？如果从另一个人的角度看，站在某个周围人的立场上，让这个周围人给出主人公的视觉，很难说，到底是谁的重新开始改变了谁的命运。

童沫15岁，很快就16，他的生命在一个较为尴尬又特殊的时期。正常情况下，应该开始慢慢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三观，选定自己看这个世界的角度。在这个时期，朋友的影响，远远超过父母和家人。尽管童沫自认为心理年龄足够成熟，但这个身体很年轻。身体的发育，激素的分泌，都在影响着观念的形成，这是童沫的主观能动性所无法控制的事，而这些不能控制的部分，最终让童沫只成为童沫自己。

这个叫温阙或Wesson的人，上帝给了他很好的性情，聪明的头脑，但给错了他一个身体，和由此带来的种种不幸。这时的童沫万万没想到的是，有的人，居然在任何一个时空里，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在看我？”温阙小声地问童沫，带着掩饰不住的小心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