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还以为他被自己难得一见的玩笑话给吓到了,笑容不禁更大。
郑沐英本要开口禀告的,谭藻冲郑沐英挤眉弄眼,示意他阮凤章讲的就是自己。
郑沐英:“?”
谭藻走了几步,出现在议事厅门口,作飘然出场状,“阮少侠是见到了我,宗主,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宗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鬼啊!!!!!!”
一声惨叫,宗主晕倒在地,口吐白沫。
“师父!!”郑沐英也一声惨叫。
谭藻:“……”
经过大夫的一番抢救,宗主醒了过来。
谭藻比峄山弟子还急,闯下如此大祸,他真不知如何谢罪了,简直万死难辞其咎,忙问道:“宗主没事吧?”
郑沐英一脸悲伤:“宗主中风了。”
谭藻:“……”
谭藻张嘴结舌,他把峄山剑宗的宗主给吓中风了?!一想到这个,他头皮都发麻了,接下来这五年,他不会被峄山弟子绑在演武场,每天做人肉沙包吧?!
谭藻战战兢兢地挤进宗主的房间一看,一代老英雄,果然口角歪斜,无法起身。见他进来,宗主“呜呜”说了几句话,但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阮凤章在一旁神情严肃地点头,“师父请放心。”
“宗主您没事吧,实在对不住,没想到把您给吓成这样……”谭藻颇为尴尬,他真不是故意的,还指着宗主帮他脱身呢,谁知把人给吓中风了。
他不知堂堂峄山剑宗宗主虽然功力深厚,又嫉恶如仇,但这么位盖世英雄,偏偏特别怕鬼。年纪大了早有点中风的前兆,被他一吓,就直接倒了。听说宗主之前闭关不止为了突破瓶颈,也是要调养心境,大夫让他平心静气最好。结果刚出关,就吓得中风,全是白用功了,你说惨不惨。
谭藻问阮凤章,“病情如何,能恢复吗?”
阮凤章道:“暂时稳定了下来,但要想恢复如前,须得去江南请针灸圣手唐朝华唐老来。”
宗主呜呜那几句,虽然谭藻听不懂,但常年相伴,阮凤章却能连蒙带猜,大概听懂。原来他师父也是当年亲眼看过谭藻尸首,还检查过的人。难怪见到谭藻时,会被吓成这样。
阮凤章相信祝盟主不会骗人,他师父更不会,难道说,真的是他错了,此人不是谭藻?
谭藻对宗主道:“您好好休养啊,那什么,我真的不是谭藻,谭藻早死了。”所以我不是鬼,你也不用害怕。
“呜呜呜呜呜!”宗主激动了起来,嘴更斜了,这回连阮凤章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来也是既不信自己当年的判断有误,也讶异于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即便是双生子,也不可能似这般神态无二。
大夫无奈地按住宗主的肩膀,“宗主平心,切不可再激动了,阮少侠,你们出去吧,还是尽早将唐老找来为妙。”
阮凤章沉声道:“好。师父,您安心休养吧,别担心,一切有弟子。”
宗主的眼睛盯向谭藻。
阮凤章道:“我会查清楚的。”
宗主缓缓闭上眼,艰难的点了点头。
第三章
谭藻和阮凤章走在一起,总是心惊胆战的,他怕阮凤章暴起伤人,毕竟是他把人家师父吓得中风了,“你要去江南吗?”
“嗯。”阮凤章道,“你也要去。”
谭藻:“……啊?”
阮凤章瞥他一眼,“我会带沐英也一起去,唐大夫与他家是世交。待请到唐大夫,沐英会将唐大夫送回峄山,我则带你去小鸾山,查验尸首。”他心知此事其实事关重大,师父也焦心,他分身乏术,只得如此安排。
谭藻:“我万一半路跑了……”
阮凤章含笑看着他。
“……我肯定是不会跑的嘛,”谭藻正气凛然道:“我是清白的,我怕什么,不过担心老宗主的身体罢了。”
阮凤章不置可否,他猛然出手,擒住谭藻的肩膀。
谭藻下意识地想挣扎,但阮凤章灌注了内力,导致他动弹不得。谭藻这一身仙骨,除了死前被捅出来的伤口都没了,一点痕迹也不留之外,没甚好处,丁点儿内力也不剩,此时只能受制于人。
他倒想以巧制胜,无奈阮凤章武功本就比他高上许多,一力降十会,他纵有百般手段,施展出来也是无用,只好束手就擒。
阮凤章早就想试试谭藻武功,看他招式。但不想谭藻毫无抵抗之力,阮凤章心中生疑,按住他的脉门道:“你的内力呢?”
谭藻毫无挣扎,任由阮凤章的真气输入自己体内,在经脉中游走。
若非面对极亲近之人,常人万不能如此门户大开,任由别人探寻自己的经脉。但谭藻自知情况,毫无顾虑,自然放心让阮凤章探查。
阮凤章也是稍一惊讶他的态度,随即被经脉中的情况吸引了。
谭藻的经脉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内力,但是经脉开阔,根骨也极佳,简直可称得上天资非凡。
只是,他分明没有任何修炼过内功的痕迹……而不止是内力全无!
阮凤章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但眼前人的身体情况骗不了人。他更想起,若说谭藻身无内力,那么昨夜,他是怎样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峄山,并从自己的屋顶摔下来的?
难道说,此刻,峄山还有第二个外人在……
谭藻并不知阮凤章想到了昨夜的事,他抽回了自己的手,道:“我没练过内功。”从前他资质相当平庸,即便再勤奋,也不过中上,再难迈入绝顶高手的行列。
阮凤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不知为何,即便是亲自探查过了他的经脉,阮凤章也全然不相信他不是五年前死在小鸾山的那个魔教右护法,谭藻。
说起来,魔教的右护法,是一个受到诅咒的职位。
在教内一直有个传说,无论之前再怎么春风得意,当上右护法后,人生也会非常坎坷,尤其是情路。这个传说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但有不少人笃信。甚至有一任教主从不任命人为右护法,似乎更坐实了这个诅咒的存在。
谭藻叛入魔教后,曾经遇见当时刚升任右护法的靳微折磨被她抓来的正道弟子。靳微便是真正的春风得意,她是魔教历史上,最年轻的右护法,在此之前,她也是最年轻的旗主。
被折磨的那位那是个很有些眼熟的人,也许当初在同一阵营时他们见过。此刻,那人满身伤痕与鲜血,在靳微脚下翻滚。
而谭藻是陪着贺灵则经过此处,那时他加入魔教不算太久,对贺灵则的了解也不深。
靳微看见他后,一面折磨那人,一面盯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很显然,靳微想用行动使他难堪。
谭藻不得人心,此时更需要的是忍耐,但他余光扫过似乎在盯着自己反应的贺灵则后,改变了主意,并没有忍,“够了吧,靳护法。”
靳微等他这句话很久了,立刻就停下了手,“怎么,这是谭少侠的熟人?”她讽刺的用了“少侠”这个称呼。
谭藻没有理会,而是兀自道:“士可杀,不可辱。而且靳护法所用的手段,未免太过血腥了。”
靳微轻蔑地看着他,“嫌血腥你又何苦投入圣教门下。”
“教主……”谭藻看向贺灵则,想开口求情。
“啊!”贺灵则却如梦初醒一般,还不等谭藻说出自己的请求,便道:“靳微,把这人放了。”
靳微愕然,“教主,这是青城派的大弟子!”纵使不论此人身份,她费了许多功夫,设计将此人擒来后,刻意当众施刑,就是希望教主经过看到,会对她有所褒奖,可教主却让她放人?
贺灵则表情也未变过,只是看向她,“嗯?”
只是轻轻一声,却让靳微打了个寒颤,顺从的命人将那人身上的绳缚解开。
无人敢违背贺灵则的命令,可在场不少人心底都有怨言。谭藻作为一个弑师的叛徒,不但不受正道人士待见——比如被他救了的人,就毫无道谢之意——连魔教中人都看不起。
谭藻主动对贺灵则道:“教主会否认为属下太过……妇人之仁。”他也不知贺灵则到底有何深意,但他已想好了数种应答,只待根据贺灵则的反应来说出口。
贺灵则立刻道:“怎么会,我就欣赏你善良。”
谭藻:“……”
其他人:“……”
靳微怨毒地看向谭藻,若说她是魔教杀人第二多的,那么贺灵则自当是第一。可方才贺灵则竟然说出了那句荒唐话……他是在讨好谭藻?
自从谭藻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来了教中,教主就渐渐不正常了。她下定决心,要设法除去此人。
贺灵则看着靳微的表情,淡淡道:“还有,从今日起,靳微便调去芩木州做坛主吧。”
靳微不可思议的看着贺灵则,呆立住了,其他在场的人也都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调令难以置信。
靳微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护法,教中上下都无闲言,全因人人皆知她有多拼命,立下了数件大功。而她拼命的原因,不就是她恋慕贺灵则么。
现下贺灵则竟毫无征兆的宣布了这样一个调令……右护法的诅咒生效了!所有人不寒而栗!
贺灵则又道:“由谭藻,接任右护法。”
靳微的眼神一看就是想对谭藻下手,贺灵则要防微杜渐。再者,他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做右护法的人都命途坎坷,情路不顺嘛。那他就让有他相护,绝不可能命途坎坷、情路不顺的人来做右护法。
谭藻压下不比他人少的讶异,迅速恭顺低头,“多谢教主。”
贺灵则面对他,便换了副表情,“不客气的,谭护法。”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说着就脸颊微红,眼睛看向别处,手往谭藻肩头搭。
谭藻怎敢被这恶名在外的魔头搭肩,忙不动声色地闪开了,“教主叫我小谭就好。”
贺灵则失落的收回手,随口道:“大家都是同龄人,不必这么恭敬吧。”
谭藻嘴角抽了抽,“教主,属下记得,十几年前,您就已经扬名天下了吧。”
贺灵则:“你我可兄弟相称!”
要抱大腿那就抱彻底一点,谭藻心想,于是他诚恳地道:“属下觉得教主堪为我父。”
贺灵则:“……”
贺灵则奄奄一息走开:“当我没说过啦。”
因贺灵则的奇怪态度,谭藻心中忧虑了起来。他出了魔教已是人人喊打,没法回头,但这位教主也太奇怪了……
彼时,谭藻全然不知日后贺灵则还会日渐过分。
而众人看着二人如此肆无忌惮地亲密互动,不乏有在心中祈祷的:让右护法的诅咒降临在谭藻头上吧!
第四章
人世间,这样美好。
谭藻魂飞九天不过短短数日,但他自投入魔教,就从未下山。是以跟随阮凤章下江南,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贺灵则对他堪称重用,事事都肯听他意见,他在魔教的晋升经历足以令人咂舌。可此人太过霸道,非但整日痴缠,甚至从不允许他离开魔教总坛,或者应该说,不允许他离开自己身侧。
谭藻在魔教的数年,都待在深山老林中,乍一见人间景色,不胜欢喜。相比之下,同样难得出门的郑沐英,且是半大小子,反而镇定多了,令人不免有倒错之感。
再说此次去找大夫,还得靠郑沐英的面子。唐朝华年事已高,近年不怎么出诊了,若非有郑沐英家的情面在,他们怎好开口。
阮凤章心系师父,快马兼程,半月内赶到了江南。
到了唐朝华府门口,谭藻却犹疑起来,“唐老……今年有九十了吧?”
阮凤章:“不错,唐老已是鲐背之年。”
谭藻冷不丁道:“不会把他也吓中风吧?”
阮凤章:“……”
谭藻:“谁知道唐老见没见过这张脸呢,你说是吧?便是他没见过,他府中出入的病人里,万一有见过的呢?”他可不想徒增杀孽,回头五年之期一到,一堆老头在上边儿等着和他算账怎么办。
这话说的在理……虽然不一定都中风,但吓出个好歹也是不好的。阮凤章思索一会儿,道:“我会先知会唐老的。”
谭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郑沐英出面,唐府果然接待热情,唐朝华也很快请他们会面了。
阮凤章让谭藻待在唐朝华房间外,自己和郑沐英先进去,过得一些时候,郑沐英出来,对谭藻道:“唐老已服了保心丹,你进去吧。”
谭藻:“……”
他走了进去,见一老者窝在软椅中,面容依稀相识。
那老者便是针灸圣手唐朝华唐老,目睹谭藻进来,即便早有准备,也是不禁坐直了身体,盯着谭藻看。
谭藻施施然见礼,“唐老。”
唐朝华看着他的脸,道:“我见过你,当年你跟在陈芳散人身旁,也是这般模样。”
谭藻骤然听得“陈芳散人”四字,险些没忍住变了脸色,“唐老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的,就是这般模样。因你师父莽撞,给你吃错了丹药,我还给你摸过脉。”唐朝华年纪虽大,记性却未衰退。陈芳散人对自己徒弟期盼颇高,但谭藻根骨实在不行,令他失望至极之下,甚至想到了用丹药强行改变谭藻的体质,结果自然是谭藻险些丧命,幸而有唐朝华相救。
谭藻哂笑不语,他记得一清二楚,那时的疼痛,还有唐朝华的救治,但此时他万万不会说出口。
便是阮凤章听得这个名字,也眯了眯眼。谭藻当年欺师灭祖,杀了师父陈芳散人后叛入魔门的事,人尽皆知,现下听唐朝华略一提,他有些明白了,可能谭藻与其师并不融洽,当年才能狠心做出那样的事。
唐朝华见他沉默,低头细思了一下,道:“伸手来。”
“唐老要做什么?”谭藻虽然口中问着,但脚下已经走到唐朝华身侧,将手递给了他。
唐朝华按着他的手腕细摸许久脉相,又在他身上捏了捏,随即对阮凤章道:“阮少侠,他的确不是谭藻。”
阮凤章道:“唐老与谭藻只有一面之缘,因何有此决断?”
唐朝华微微一笑,“我说过,我给谭藻摸过脉,他身体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此人绝不是谭藻。此事阮少侠也应看得出来才对,谭藻天资平平,但此人虽从未练武,却是天资奇佳。”
谭藻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当年他常被魔教中人取笑金玉其外,生得一副好模样,却因天资,在武学上始终难以有所进展。他以勤补拙,算是跻身普通高手行列,但与他后来的职位——魔教右护法比起来,就是大大的不匹配了。现如今死过一次,重塑仙体,倒是天资奇佳了。但习武要从小练起,且他只有五年阳寿,资质就是再奇佳也白搭。
唐朝华看阮凤章并不以为然的样子,又道:“阮少侠,老朽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使一个人的经脉被改变到这般地步,或许,他们真的只是长得相像?谭藻是孤儿,难说他有双生兄弟。”
阮凤章也面露犹疑,他一直很坚信自己的感觉,但连唐朝华也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