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闲点点头:“朋友送的。”
“什么牌子的?改明儿我也换个去。”
杜闲含着笑埋汰他:“你5.0的视力戴什么眼镜,带个墨镜摆酷就够了,什么时候你近视了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祁冲说:“没准儿你那厂家也生产墨镜呢,说吧!”
杜闲诚恳地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陆鑫把这副眼镜送他以后,杜闲也回家上网查过,可是怎么也查不到相同的款式。
祁冲摸着下巴:“网上搜也搜不出来,那肯定要么很贵重,要么不值一文。——不过看这设计和质感,应该是前者了。”
杜闲无奈:“别瞎猜了,这就是一认识没多久的普通朋友送的,怎么着也不会送价值连城的礼物给我吧,也就是个心意。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久没信儿,回来也没跟我联系,太不够意思了。”
祁冲“哦”了一声,轻而易举就被转移了话题,“刚回没几天。我这不是忙么,”他三步作两步跨上台阶,一手亲热地揽着杜闲的肩膀,一手敲了敲门,“走,进屋说去。”
杜闲正嘟囔“能有多忙啊”,就被闻声迎出来的邱老太太抓住了胳膊,热情似火地拉进了门。
祁家果然正有一个女孩儿。
杜闲挺直背,并紧腿,双手搁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在餐桌旁,神情尴尬地由邱老太太给自己和那女孩儿互相介绍。
“杜闲,这是你祁老师今年刚带的学生,徐小雨,人可温柔了,乖巧懂事儿,讨人喜欢。老祁,小雨是学什么方向来着?”
收起报纸的祁仲清扶了扶老花眼镜:“也是临床心理学。”
“对对,跟小杜是同专业,有的聊的,——小雨,这是你祁老师之前的学生杜闲,现在在综院上班,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综院,全称就是S市精神综合医院,又称精神疾病治疗中心。
“你好,我是杜闲。”杜闲偷偷瞪了旁边一脸幸灾乐祸表情的祁冲一眼,站起身来,向女孩儿伸出手,礼貌性地握了握。
和大多数寒窗苦读的博士生不同,徐小雨瘦瘦小小的,打扮却相当时尚,鼻梁上也没有压着俩啤酒盖儿。
杜闲伸过来的手带了点温度,徐小雨轻轻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笑了笑,脸颊似乎有些红。
邱老太太热心地引导话题:“小杜,你今年多大啦?”
“师娘,我快27了。”
“哎哟,比我们祁冲还小两岁!正是风华正茂!”老太太口中啧啧两声,笑眯眯地说,“哦,我记起来了,你是南方人,读书早,小时候又跳过级,要么我们家老祁总说南方人杰地灵呢,这小杜就是聪明!”
“没有的事儿,我这一路上全赖老师和师娘扶持,哪儿有那么您夸得那么厉害。”恭恭谨谨答着话,杜闲站起来又给两位长辈敬了杯酒。
“小杜这孩子,就是谦虚。你要是不优秀,你祁老师哪儿会这么喜欢你?是吧,老祁?”
“嗯?”祁仲清正举箸拈菜,听到老伴喊他才把视线扫了过来,言语了一声,“啊,是。”
杜闲苦笑:“老师师娘您就别折煞我了。真正进了医院当了医生,才知道临床心理学运用起来不容易,从前在学校一门心思往理论里钻,现在想想简直天真得可爱。”
祁仲清点点头:“临床心理学,重点就在临床二字上。理论用于实践本来就是最大的学问。”
“嘿,我们这儿说家事儿呢,你俩怎么又扯到心理学上去啦?”老太太瞪眼,给祁仲清夹了一筷子青椒,“老祁,吃菜!”堵住老伴儿的嘴,邱老太太又开口问:“小杜啊,你这还没有女朋友呢吧?”
——终于还是入正题了。
杜闲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保持微笑:“还……没有。我刚迈入工作岗位没多久,想着先认真工作两年,其余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考虑呢。”
“那怎么成啊,要考虑的,”邱老太太皱眉,随后瞄了一眼旁边文静坐着的徐小雨,立马笑逐颜开,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我给你说啊,你可不能学你祁老师,一心扑在心理学上,这要不是碰上我,他早就喝西北风去了!这人哪,一辈子不光要有事业,更要有家庭。你想想,你累了一天回到家,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冷冷清清的,想找个说体己话儿的人都没有,那该有多难受呀!”
杜闲愣了一愣,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点了点头,邱老太太也就接着絮叨,“小杜你看你这小雨师妹,人又温柔又文静,知冷知热的——”
邱老太太在耳边热情如火孜孜不倦地介绍着女孩儿的长处,杜闲正在心里发愁该怎么接这茬,祁冲却突然趁大伙不注意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肩膀,朝他意味不明的一笑,及时止住了邱老太太试图继续推进的话头。
“妈,我这难得回一次家,不先关怀关怀我也就罢了,这么好的师妹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邱老太太瞪了瞪眼,叱道:“就你祁冲这小兔崽子,不在外边祸害其他姑娘我就知足了,哪儿敢把小雨介绍给你糟蹋啊!你看看人家杜闲,又能干又懂事儿,你再看看你,吊儿郎当的,成天不着家乱跑!”
“嘿,妈您这话是怎么说的,”祁冲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心痛地捂心口,“就我跟杜闲上大学那会儿,全系女生欢迎度我俩可是平分秋色的好吗?”
“得了吧,”邱老太太不屑一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系女生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还好意思现呢。”
“……”
祁冲被自己老妈噎了个正着,哽在原地不言语了。
“师娘这您就不知道了,”知道祁冲是在帮自己转移话题,心存感激的杜闲赶紧打圆场,“祁冲人长得帅,又阳光又精神,学校确实好多女孩子喜欢他呢。”
专注打击儿子二十年的邱老太太一撇嘴,还想说什么,终于被埋头吃饭的祁仲清出声截断:“好啦,好啦。年轻人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去,祁冲和杜闲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好好吃顿团圆饭。”
祁冲摇头晃脑地插嘴:“就是,我这才刚回没几天呢,就当着我兄弟跟小师妹的面儿这么埋汰我。”
“哼。”又瞪了儿子一眼,邱老太太这才没继续计较,念叨着“厨房里还有一个菜,我去端出来”,迈着小碎步离了席。
看着老伴忙匆匆的背影,祁仲清笑着摇了摇头,转头问儿子:“祁冲,你在国外这么久我也没过问,现在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祁仲清就只有祁冲这一个儿子,作为临床心理学界的大牛,祁仲清原本指望着儿子子承父业,因此祁冲高考时就顺着父母的意思填了医科大,可是学了两年医,祁冲反而坚定了自己不适合当医生的想法,念完本科后就跟父母讲明,自己跑到国外学商科了。
之后的几年,祁冲都咬着牙没怎么回家,誓要在国外混出个名堂,也算不辜负父亲对自己的期望。祁冲在国外没怎么跟自己联系,祁仲清也不大提,杜闲只是知道祁冲每半年都会往家里寄一笔钱,数量也还不少。祁仲清有时候跟杜闲谈起,悠悠的叹一口气,只说自己已经知足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祁冲就这么突然回来了,看他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走了,这让祁仲清夫妇和杜闲都不禁好奇。
祁冲看见父亲稍微前倾身子,神情专注,也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爸,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在国外闯了几年,学了很多东西,也攒了些本钱,打算回来搞个小餐馆,好好经营一下。”
祁仲清认可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杜闲问:“餐馆?”
祁冲一把揽过杜闲的肩膀,得意洋洋:“怎么样,回头去我那儿吃饭,给你打折啊。”
杜闲笑道:“我就一小医生,每个月拿的工资还不够我吃穿用度的,你祁少开的地方肯定特高级,我去不起,还是让师傅师母给你捧场吧。”
“哪儿的话,”祁冲环视一周,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爸,妈,杜闲,还有小雨师妹,到时候你们都去,我请客!”
托了祁冲的福,杜闲总算得以安安稳稳地在老师家吃完了这餐团圆饭。
吃完饭没过多久,徐小雨就说下午约了女同学一起逛街,向大家告别,邱老太太赶紧让杜闲送人家回去。
“不用了,我也住学校宿舍,离这儿不远的。”徐小雨低着头,秀声秀气地解释。
“要的要的,”还没等杜闲答话,邱老太太赶紧说,“那也要把女孩子送回去嘛,是吧老祁。”
被老伴点将般点出来的祁仲清一愣,看了杜闲一眼,慢悠悠地说:“这个……小雨在临床心理学上的悟性也很高,杜闲,你有机会也可以……咳,多跟她交流交流。”
听了老师的话,杜闲怔了一怔,一眼又望见师娘期盼的眼神,霎时间有种既酸又胀的感觉涌过胸口。
他点点头,对徐小雨笑道:“我也很久没在学校逛过了,师妹,就给我这个荣幸吧。”
徐小雨的回应细若蚊声:“好……好的。”
杜闲体贴地接过徐小雨向祁仲清借来的一摞资料,两人刚要离开,祁冲窜出来,举起手晃的高高的吆喝:“我也去!”
邱老太太喝道:“你不在家待着,凑什么热闹去!”
祁冲一溜烟儿躲到杜闲身后,把脑袋搁在杜闲的左肩上,下巴上下耸动,学着杜闲的话,凄凄惨惨地道:“我也很久没在学校逛过了啦。”
杜闲腾出手来,好笑地抬手拍了祁冲后脑勺一下,然后期待地看了站在门口的老师师母:“我跟祁冲也很久没见了,师母,就让我们一起转转吧。”
看着老师点了点头,师母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杜闲唇角勾起笑纹,恭敬地向老师夫妇告了别,背着半挂在自己身上的祁冲,跟在徐小雨后面下了楼。
走到徐小雨宿舍的这段路相对短暂且轻松。
徐小雨不是个主动的女孩儿,杜闲也没有过多的言语,更多时候是祁冲开着玩笑,他俩附和几句。
其实杜闲并非人际苦手,也不是不解风情,只是他自觉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也就无法逆着自己的想法去刻意逢迎,也多亏祁冲,气氛才没有太过冷场。
到宿舍门口,徐小雨停下脚步,看了看身后两个师兄,有些欲言又止。
杜闲看着女孩明亮的双眸,犹豫着正想说什么,却被徐小雨抢先了。
徐小雨看着他俩:“师兄,今天谢谢你们啦。其实老师师娘的意思我也知道,不过感情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所以,小杜师兄不要往心里去。”
能当祁仲清的学生,自然是聪明绝顶的。徐小雨在赴席前就知道祁老师夫妇的意图,在宴会上又清楚地感觉到了杜闲无意识流露出的无奈和抵触,因此索性在事后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以免对方烦恼。
师妹这么坦率,却让杜闲有些羞愧。
“不好意思……”杜闲紧了紧双手,“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徐小雨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突然冒出来一句,“小杜师兄,你的眼镜很好看,和你挺搭的!”随后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背过手蹦蹦跳跳地进了宿舍楼。
杜闲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会轻易往下滑的新镜架,笑了一下。
把徐小雨送回宿舍后,杜闲和祁冲无所事事地在医科大随处可见的槐树荫下漫步。
“这回真不走了?”杜闲看着不远处篮球场上活跃的身影,日头正好,光和影子在他们灵动的步伐间相互追逐跳跃,杜闲眼中不由得带了几抹羡艳的神色。
“是啊,国外也没什么好的。爸妈年纪也大了,肯定得留S城照顾他们。”祁冲也看,“想起来咱们本科那会儿你老不爱动,我非得拉着你出来打球,还练三分。毛主席怎么说来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杜闲笑:“还峥嵘岁月稠呢,一个都没中,丑死了都。”
“不,”祁冲纠正,“中了一个。我还记得那是周六晚上,咱们刚上完自习。”
杜闲有些诧异:“这你还记着呢?”
“当然。你还跟我打赌,投进一个让我请雪碧呢。”祁冲对不远处投射过来的女孩子的目光眨了眨眼,绽出一个充满魅力的微笑,“对了,别说我了,你呢。就在综院待下去了?”
“嗯,”杜闲垂下眼帘,“你也知道,综院算是国内顶尖的精神专科医院了。在这里能学到挺多的,也能……帮助很多人。”
祁冲叹了口气:“看来你还跟大学那时候一样,一点儿没变。”
杜闲笑笑,没有说话。
来往都是年轻鲜活的生命,欢颜笑语,嬉笑打闹,正是青春年少,杜闲看在眼里,突然觉着现下的自己有点儿苍凉。
只是习惯了之后,其实一切也还好。
“不过说真的,就我妈操心的那事儿——你到底怎么想的。”祁冲拉着杜闲,在湖边草坪找了个绿荫地儿坐下,拔了根儿草叼在嘴里,“总不能一直单着吧?”
“……我不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我才不知道呢,你长得也不赖,喜欢你的女孩子也不少。戴个眼镜穿一白大褂,文质彬彬的,上哪儿不能忽悠一串儿小姑娘啊。”祁冲叹气,“可你倒好,真就一个也不找。”
“其实吧,我现在也没有白大褂,下次给你看我那医师服,配色简直……神奇。”
“嘿杜闲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呢!”
杜闲闭了闭眼:“你知道的,我对她们都……没什么感觉。现在也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可是什么样的才叫有感觉啊。”祁冲突然正起身来,凑到杜闲面前,扳过杜闲的脑袋正视自己,特严肃地问:“我说,你对我有感觉么?”
祁冲的脸离自己近在咫尺,杜闲无意识地瞪着面前放大的俊朗的脸庞,一时瞠目,提高音调道:“你说什么?”
祁冲眼里透着认真:“你不会喜欢我吧?”
“……”
杜闲正无语,祁冲自顾自说下去:“看我阳光开朗,运动神经发达,为人正直又风趣,不会从十年前就爱上我了吧,然后又羞于跟我坦白,于是默默暗恋至——”
祁冲话还没说完,立刻被杜闲推到一边,顺手拔了一把草掺着泥巴糊了他一脸:“祁冲我去你大爷的!”
“呸呸呸呸呸!”
祁冲拨开脸上的草根儿和泥土,还来不及报复回去就先乐了:“哎哟杜闲同学,十年没见你终于会骂人了!不容易啊……”
杜闲仰头望天,无奈之极:“都是让你给逼的……”
祁冲安静了一会儿,“不过杜闲,我是说真的。”
“什么?”
祁冲正色道:“如果你真是那什么,我也不会介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