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采访录——俱芦
俱芦  发于:201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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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岌一边走,一边四处一看,只见这院子是个中式四合院,进门中间一条石板道,两边的地里种着不少梅树。可能是因为郊区温度低,因此虽然还有几天才立冬,这些梅花却已经开了好些,空气里隐隐泛着冷冽的梅香。

走到客厅里,桑奶奶给他俩倒了水,又让他俩先坐,自己却快步走到另外一个房间里。

宋岌见桑奶奶走了,便对苏久仙笑道:“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苏久仙淡淡道:“哪比得上你,看看就脸红了。”说完又悠然一笑。

宋岌一愣,叹气道:“哎,没被人那么看过么。”

正说着,就见桑奶奶拿着一个褐色的笔记本出来了,笑问他们:“你俩聊什么呢?”

宋岌和苏久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聊什么!”苏久仙又问:“奶奶,你拿的是什么?”

桑奶奶把笔记本递给他俩,道:“这个是你桑爷爷留下的。他知道自己不行了,就嘱咐我说,如果你来找他,就把这本手稿给你,如果你不来呢,就放着。”

苏久仙心里疑惑,翻开一看,一下就怔住了,他连着又翻了几页,便递给宋岌。

宋岌接过来一看,只见这本手稿里整整齐齐地写着东西,各种标点符号都齐全。

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汉字,也没有字母,很多地方都是用一个圆圈替代,而那些不是圆圈的地方,宋岌细细一看,竟然就是他们在天书上看到的契丹大字!

宋岌抬头看一眼苏久仙,苏久仙也冲他点一点头。两人心中都很疑惑,心说桑老爷子怎么就知道他们会为契丹文而来找他呢?这也太神了吧?而且就这样一个笔记本,两人没有其他参照,也照样看不懂。

苏久仙便问桑奶奶:“奶奶,桑爷爷有说为什么把笔记给我吗?”

桑奶奶摇头:“他只说给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苏久仙沉吟了一会儿,却越想越疑惑。宋岌又翻了一翻笔记,突然道:“我看这个笔记,倒像是在翻译什么东西,那些契丹字呢,是翻译出来了的,没翻译出来的,就用圆圈代替。”

苏久仙一听这话,拿过去一看,果然像。苏久仙又问桑奶奶:“除了这个笔记,桑爷爷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交给我吗?”

宋岌也点头,心说如果能找到翻译的原本,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桑奶奶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只有这个本子。”

两人一听,不由得有些失望,不过转而一想,如果从桑老爷子生前常看的书本上面入手,应该还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想到这里,苏久仙也不客气,就说:“桑奶奶,我想在您这住儿几天,看看桑爷爷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线索,行吗?”

桑奶奶笑道:“你们能留在这儿当然好了,你桑爷爷走了之后,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怪冷清的。”

苏久仙闻言,站起来拉着桑奶奶的手道:“奶奶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常来看您的。”

宋岌也点头道:“我也会来看您的。”

桑奶奶高兴道:“乖,乖孩子,以后空了随时来,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

两人赶忙点头。苏久仙笑着看一眼宋岌:你还挺会捡便宜。宋岌也笑着看一眼苏久仙:谁让我招人疼呢。

晚上吃过饭,桑奶奶便把两人带到一间宽敞的书房里,道:“这里屋子多,一般的平时都没人住,我也懒得收拾。就这间书房,因为你桑爷爷常用,我倒每天记得打扫。”

又走到房中的一张大床前,牵一牵被单道:“这床也宽大,你俩委屈一下,今晚就住书房,如果不习惯,我明天再给你们收拾个客房出来。”

宋岌和苏久仙赶忙道:“不用麻烦了,书房就挺好,正好我们也能查一些资料。”

桑奶奶点头:“那就好。”又推开书柜旁边的一扇小门道:“这里面是浴室,你俩也累了一天了,洗个澡早点睡吧。我走了啊。”说完又看着他俩慈爱地一笑,便推门出去了。

见桑奶奶走了,苏久仙就先去洗澡,宋岌则在书桌前坐着,给李普曼汇报情况。过了一会儿,苏久仙洗完澡出来,宋岌就也拿了衣服进了浴室。

宋岌刚一走,苏久仙的电话就响起来,他接起来一听,有些诧异道:“师父?”

那边却也不寒暄,只淡淡说:“仙儿,小心那个宋岌,他和当年之事有关系啊。他出现在你身边,也不是偶然……”

苏久仙听了这话,眉头轻轻蹙起来,师父又嘱咐了些什么东西,他也没怎么回应。

挂了电话,苏久仙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是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着,沉默了半天,又转身出了房门。

宋岌洗完澡回到房间,四处一看,却不见苏久仙。他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又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心说这小子不会是被狼给叼走了吧,便轻轻喊了一声:“苏久仙?”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石子儿从高处飞了过来。宋岌闪身一接,抬头一看,苏久仙正坐在房顶上,披着一身清亮的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呢。

宋岌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上去的?

苏久仙抬起下巴指一指旁边的一棵梅树:从那儿爬上来的。

宋岌想了想苏久仙爬树的样子,不由得嘴角一抽,甩一甩脑袋,便也跑到那棵树下,两三步爬了上去。站到树上,只见果然可以从树稍跳上屋顶,便轻巧一跃跳了上去,走到苏久仙旁边坐下。

坐到屋顶上,宋岌才发现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此时风清月朗,满院子都是梅花的清香,伴着花瓣漱漱落地的细微声响。他看一眼苏久仙,笑道:“原来这才是你修炼的地方。”

苏久仙笑了一下,却不回答,半天才抬头看着月亮,皱眉道:“宋岌,你说人活在这个世间,像什么?”

宋岌想了一想,不知道他所谓何意,便问他:“像什么?”

苏久仙回头看一看他,又转过头去,缓缓道:“像蜉蝣——又渺小,又动荡,又短暂。”

8、大小佛塔的先后顺序

宋岌蓦然听苏久仙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看苏久仙似乎心情有些不好,便想安慰他一下,正要开口,却又想起他刚刚说的那句话,默默一思忖,禁不住也有些伤感起来。

过了许久,宋岌见苏久仙依然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边一轮孤月,便笑道:“对了,你从小跟着高人生活,是不是常常四处云游?挺好玩吧?”

苏久仙轻轻一笑,语气平淡道:“说了你可能不相信。跟着师父的那十几年,我除了每年跟师父到桑老爷子家做客,其他时间都待在山上,哪里都不准去,更别说云游四海了。”

宋岌奇道:“什么山?你天天待在山上不闷吗?”

苏久仙道:“那座山是个人迹不至的地方,叫做网星山,每天夜里都能看到满天的星斗,似乎一张网就能把它们收进来。”说完又冷冷一笑道:“网星山上虽不比这尘世间繁华,却清清静静,不会有人想着法儿地害你。”

宋岌心里一跳,笑道:“也许是你自己想太多,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要害人。”

苏久仙点头:“那是自然。”又道:“但我父亲当年就是被朋友所害,相比突如其来的厄运,也许人心的变化,才更叫他失望。”

宋岌恍然,又苦笑道:“所以你才总是冷冷清清的,就是怕错信了人,徒惹烦恼。”

苏久仙看看他,却摇了摇头:“我一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谁必定要真心待我。所以如果有人欺骗了我,或者出卖了我,我都不会觉得奇怪。”说完又轻笑了一下道:“宋岌,我不是会轻易受伤的人。”

宋岌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心里竟是狠狠地一抽。他转头看过去,只见苏久仙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优美,唇角带着极平淡的浅浅笑意,看不出悲喜,仿佛他并不是这世间之人,而这世间之事,也与他毫无关系。

良久,宋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忽然对苏久仙严肃道:“仙儿你放心,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也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说完,他又看着苏久仙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你相信我。”

宋岌说完,等了半天,苏久仙却不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宋岌正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心说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却见苏久仙忽然点点头,恍然大悟般自语道:“这小子可能有点缺氧。”

宋岌推他一把,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你才缺氧呢。”苏久仙却冲他一笑,不再说什么。

两人在房顶上又坐了一会儿,宋岌忽然道:“现在桑老爷子的笔记暂时也看不明白,咱们既然到了南京,明天就先去栖霞寺看看舍利塔吧。”

苏久仙同意道:“也好。”说完想了一想,忽然拉着宋岌道:“不对啊。”

宋岌奇怪:“有什么不对的?”

苏久仙说:“咱们之前查过,栖霞寺舍利塔是隋朝修建的,初建时是一个方形木塔,在唐武宗的时候被毁坏过。而舍利塔重建,是在南朝时期。你想啊,南朝是937年建立的……”

宋岌听到这里,也惊讶道:“对啊,舍利塔重建的时候,耶律倍已经死了!”

两人同时皱眉,心里都是疑惑,耶律倍之死和南唐建国是在同一年,如果珊瑚佛塔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有了,又怎么会是仿照栖霞寺舍利塔雕刻的呢?

苏久仙又沉吟道:“这么看来,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就是,我们一直都被洛教授误导了。”

宋岌明白道:“有可能,我们听了洛教授的话,一直都默认天书就是耶律倍的。但是也可能洛教授搞错了,或者他根本就是在骗我们。”

苏久仙继续道:“第二种可能,天书是耶律倍的,但珊瑚佛塔是在耶律倍死后,根据栖霞寺舍利塔制作的。有人在耶律倍死后多年,根据南京的舍利塔雕刻了珊瑚塔,又把天书放进珊瑚佛塔,再埋回洛阳。”

宋岌想了一想,道:“这个可能性比较小,第一,如果有人受耶律倍之托埋葬天书,应该不会等到他去世多年以后,去仿造一个跟他本人毫无关联的佛塔来装天书。

“第二,就算制塔之人仿造南京的舍利塔雕刻了珊瑚佛塔,装上了天书,也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带去洛阳,毕竟洛阳只不过是耶律倍暂时的栖身之所,而他的尸身也已经被改葬到了辽国。”

苏久仙点头同意,又道:“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天书和珊瑚佛塔确实是同时存在的,只不过栖霞寺舍利塔修得和它一模一样。”

宋岌正感到不解,一看苏久仙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不禁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不是珊瑚佛塔仿造栖霞寺舍利塔而造,而是栖霞寺舍利塔,根本就是根据珊瑚佛塔修建的?!”

苏久仙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大胆,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又是相当合理的。两人又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一致认为,关键的线索应该还是在天书上。不过今天已经晚了,两人决定等明天去栖霞寺看过之后,再回来研究桑老爷子的笔记。

商量好了,两人又顺着那棵梅树跳下来,回房睡觉。

第二天天一亮,宋岌就被窗外的鸟鸣声给叫醒了。这个地方远离城市,空气十分清新,又加上满院子的梅花香,让人觉得似乎连做梦都带着些甜香的气息。

他起来洗漱了,看一眼还在睡觉的苏久仙,便喊道:“仙儿,起床了!”

苏久仙皱了皱眉头,有些茫然地微微睁开眼睛。宋岌一看他这样子就乐了,心说还没见过他这么呆呆傻傻的时候,就又说了一声:“起床了,我们还要去栖霞寺呢。”

苏久仙想了一想,“哦”了一声,就坐起来,下床去洗漱。洗漱完了,看到宋岌正在院子里拉伸筋骨,就穿上外套,也走了出去。

虽说天冷了,但是早晨的清风柔柔地吹过来,倒也让人心旷神怡。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四周的梅树在风里微微颤抖,摇曳起斑驳的光影。雪白的梅花瓣也漫天漫地地飘下来,落得两人头发上、肩上都是。

宋岌一拍肩上的落花,笑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苏久仙挑眉道:“哟,小将军,你也有这么文绉绉的时候?”

宋岌浅笑:“人家岳飞还‘欲将心事付瑶琴’呢,我这算什么。”

苏久仙偏着头打量他一番,点头笑道:“别说,你要是不动武,倒还真像个文采风流的翩翩公子。”

宋岌撇撇嘴:“怎么‘翩翩公子’几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像是骂人呢,跟‘衣冠禽兽’似的。”

苏久仙失笑:“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两人正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就见桑奶奶走了出来,招呼他俩:“都洗脸刷牙了没?洗漱好了就来吃早饭!奶奶炖了梅花粥,小仙你最爱吃的!还有栗粉糕和虾饺儿,桂花圆子,快点儿来趁热吃!”

宋岌听了,赶紧点头笑道:“诶!谢谢奶奶!”说着就蹦蹦哒哒地跑进屋去

苏久仙笑一笑,也跟了进去。

两人出来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早饭,今天神清气爽的,早饭也吃得开心,只觉心情都好起来。吃过早饭,苏久仙就跟桑奶奶说:“奶奶,我们想去栖霞寺看看。”

桑奶奶问:“这会儿就去?”

苏久仙点点头。

桑奶奶道:“好,你俩出去走一段,前面路口就能打车。”又问:“中午回来吃饭吗?”

苏久仙道:“可能不了,您自己吃吧,我们回来陪您吃晚饭。”

桑奶奶点头,又嘱咐他俩路上注意安全。两人乖乖地答应了,宋岌又背上相机,就出门打了一个出租车往栖霞寺去。

栖霞寺位于南京东北边的栖霞山麓,是中国的四大名刹之一。

苏久仙以前听桑老爷子讲过,梁朝僧朗就曾在栖霞寺宣讲三论教义,被称为江南三论宗初祖。

所谓“三论宗”,又称“空宗”,是汉传佛教八大宗派之一。而僧朗大师原居辽东,时属高丽,因此也被称为“高丽朗”。

说起来,南北朝时的高丽地界,正好就是后来耶律倍治下的东丹国。不知两者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天缘凑巧的关联。

到了栖霞山,宋岌和苏久仙买了票进去,只见山中尚有好几处南朝时留下来的石刻,看去颇有古意。

两人又走了一段,见到一个红色的山门,上面写着“栖霞古寺”四个金色大字,朴拙无华。两人对视一眼,这就是千年古刹栖霞寺了。

此时秋冬天气,寺外一汪澄澈的湖水,映着远山连绵,果然是一派悠远之气。

宋岌掏出相机拍了几张照,便被苏久仙拉着往寺庙旁边走。由于现在正是旅游淡季,因此栖霞寺周围游人还不算太多,宋岌和苏久仙也没有闲心细逛,只一路径直往前,去寻舍利塔。

走了十几分钟,宋岌便听苏久仙淡淡说了一句:“到了。”宋岌闻言,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相当高大的石塔正立在二人面前。

那佛塔大约有二十米高,除了一些细节处有所破损,整体保存还比较完好。任凭古寺之中人来人往,这座石塔只是沉默伫立,就像一句不可言说的佛家箴言。

宋岌站在佛塔之下,蓦然间生出许多感慨,只觉岁月匆忙,而人的一生又是何其短暂,反不如一座石塔,可以历经千年而不倒。进而一想,即便是这样坚固的石塔,到底也免不了风销雨蚀,日渐残破,最终成为这茫茫世界里的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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