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采访录——俱芦
俱芦  发于:201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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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岌正有些不知所措,却见苏久仙轻轻靠在船舷上,掏出麟趾来,一把割断系在身上的绳子,随手扔在地上,淡淡一笑道:“太傻了。”

不知道是在说这绳子,还是在说宋岌,抑或是说他自己。

宋岌回过神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见苏久仙又恢复到那种与谁都没有关系的样子,明知道是他自己理亏,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来。

他两三下扯掉身上的绳索,又定定看着苏久仙,过了半天,忽然冷笑道:“也是,萍水相逢,谁死谁活都不必拖累别人。”

听了这话,苏久仙却是面不改色,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依然辨不出悲喜,片刻,他只是点点头,轻轻挑眉道:“你说得对。”

宋岌听他说出这话来,只觉得心都要炸裂一般,又气又难过。他走过去站在苏久仙面前,平复一下情绪道:“仙儿,如果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那一定是不得已的。”说完又服软道:“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苏久仙却是摇了摇头,他此刻并不觉得愤怒,甚至也不觉得悲哀,只是对这些无休无止的阴谋和谎言感到倦怠。他看一眼宋岌,语气认真道:“宋岌,你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宋岌眉头一皱,一把抓住苏久仙的手,力气大到像是要把他捏碎一般,他红着眼睛道:“怎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他妈一个人拿着笔记去救我?没有关系你在地宫里拼了命要拉我上去?没有关系你为我放血?苏久仙,你别扯了好吗?”

苏久仙的手被宋岌紧紧攥在手里,却似乎并不觉得疼,他双眼看着宋岌,只轻轻一挣,便把手抽了出来。

不等宋岌反应,苏久仙又嘴角一勾道:“哦,我都忘了,我对你也是有用处的。”

苏久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知道宋岌对自己并非没有真心,但他此刻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也是怒火中烧,因此说话尽拣伤人的说了,好像这样就能找补回一点被一再欺骗的感情似的。

宋岌被苏久仙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双眼一眯,欺上去便吻住他一双斜勾着嘴角的薄唇。

他心里有气,吻得也有些报复的意思,跟昨晚的温柔完全不同。

苏久仙见他这样,微微愣了一下,却突然也生出些报复的心思来,但他并不推开宋岌,而是又向他靠近一些,一边挑衅般地将手环上他的背,一边带着些勾引意味地轻轻回应他的吻。

宋岌本来是想惹苏久仙生气的,此刻被苏久仙这么一闹,却是把什么都忘了,只感觉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无比暧昧地停留在自己的背上,而他润湿的唇舌游离在自己的唇齿之间,呼吸间带一种急迫的颤栗,仿佛在向他索要着什么。

宋岌得到苏久仙这样的回应,只觉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一时间什么都忘干净,只恨不能把苏久仙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宋岌在这里沉迷得无可救药,头脑一热,正想要进一步做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却感觉背上的温度消失了,苏久仙似乎冷冷笑了一下,又微微拉开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宋岌还没回过味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苏久仙,却见苏久仙若无其事地打开电筒,照了照这艘巨大的古船,看着前方道:“走吧,去找你的钥匙。”说完,便径自向船舱中走去。

宋岌看着苏久仙的背影,只觉得全身的燥热都还没有散去,心却一下子空了似的,难受得紧。

他又想起苏久仙刚刚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神情,不禁咬咬牙,直感到哭笑不得,又爱又恨,只好也小跑两步,赶紧跟了上去。

船舱的入口在船头不远的地方,原有的通道早已腐坏,现在被人用木梯搭了起来。苏久仙往下面照了一下,见里面除了一些泥沙海草之类的杂物,还堆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箱子,应该是海难中的乘客留下来的。

苏久仙戴上一个口罩,走上木梯,宋岌也把口罩戴上,跟在他后面。

走到船舱之中,才发现刚刚苏久仙电筒照到的不过是这船舱中的走廊,而在这个走廊的两边,还有许多房间。因为在海底沉没了太久,赵前川又没来得及清理,这些房间全部都显得凌乱不堪。

宋岌知道苏久仙是个挺爱干净的人,便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虽然跟苏久仙说话,但是架不住心里还是不痛快,因此也不叫“仙儿”,语气也有些生硬。

苏久仙却不以为意,摇头道:“你一个人找起来太慢了。”说着也不等他回答,便开始翻看面前横七竖八的箱子。

宋岌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站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多想,也俯身翻找起来。

这个船舱年代久远,里面的东西在海里泡了一千年,现在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一种腻人的咸腥气味。苏久仙虽然自小有些洁癖,但是他生性超脱,既然要帮宋岌找到钥匙,也就不在意这点脏乱了。

倒是宋岌,一边找着东西,还不时回头看一眼苏久仙,生怕做这样的事情委屈了他。

由于东西太多,到处又充斥着泥沙,因此过了两三个小时,两人才算大致地把船舱里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没有。”苏久仙看一眼宋岌,摇头道。

宋岌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绝望感——东海这么大,而那把钥匙不过一两寸长,如果它不在船舱里,而是在海难中落入了茫茫大海,那么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到它。

在家族流传的记录之中,早已说清楚,那个铁盒只能用一把钥匙打开,如果强行开启,里面的机关就会立即销毁地图。

也就是说,找不到钥匙,他就永远不知道耶律倍的宝藏到底是什么。

宋岌并不想得到宝藏,但是那个传说中的宝藏已经让无数人为之献上一生,它害死了宋岌的父亲,又让宋岌陷入无休止的追寻之中。

必须有个了断,宋岌想,这个流传了千年的秘密应该有一个结局,而最好的结局,就是让它大白于天下。

这样的想法对于宋岌的祖祖辈辈来说,一定都是大逆不道的,但宋岌强烈地感觉到,他一定要让这一切在他手里结束。

世代相传的秘密,高于一切的任务,都要结束。

然而他又绝不能让这一切不明不白地就此完结,所以,他这二十来年的执念,如今都系在一把小小的钥匙上。

但是现在,他找到了古船却找不到钥匙,这多像上天给他开的一个拙劣的玩笑。

宋岌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子就被冲散了似的,他颓然坐到满是泥沙的船舱里,闭上眼睛,头脑一片混乱。

苏久仙本来在生他的气,但现下看他这样,又想到他身负的重担,不禁也心软了。便走过去蹲在宋岌身边,揉一揉他的脑袋,沉默陪在他身边。

宋岌此刻本就脆弱,被苏久仙这一揉,一下子所有委屈的情绪都冒了出来。他蓦地转身抱住苏久仙,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好像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在别人都看不见的血雨腥风中,他宋岌,就只有这么一个依靠。

苏久仙眉头轻轻皱起,拍一拍他的背,语气平淡道:“宋岌,有些执着了很久的事,如果你想放下,也许真的就可以放下呢?”

宋岌愣了一下,又慢慢直起身来,看着苏久仙,缓缓道:“仙儿,你知道一千年有多长吗?”

苏久仙摇头:“我不知道一千年是多长,我只知道,我,还有你,都只有不过短短数十年光阴。”

宋岌微微一笑,低下头自语一般道:“仙儿,一千年,是几十个人的一生,代代相传。”他又抬头看向苏久仙:“那么多人的执着,我已经没有资格放下了。仙儿,你明白吗?”

苏久仙顿了一顿,本想开解开解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开解他的立场,这世上也没有谁有这立场,这是宋岌一个人才能体会的心情,是他一个人的困境。

这样一想,他干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点头:“我明白。”

宋岌苦笑了一下,手中的电筒灯光游移地照射在船舱之中,像他此时惘然的心绪。

“宋岌!”苏久仙忽然怔住,有些激动地叫了一声。

宋岌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苏久仙低头看了一眼,宋岌也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这一看,他也不由得怔住了——苏久仙的脚边,那滩堆积的泥沙里,刚才被苏久仙用电筒随意地扒拉了几下,现在竟然露出一截小小的金属来,看起来像极了钥匙的形状。

宋岌赶忙又刨了两下,把那金属从泥沙中拔了出来。他把那上面的沙子细细擦了,又用电筒照着仔细一看,只见那果然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钥匙,而那钥匙的一侧,也果然雕刻着两人曾在铁盒上见到过的青牛!

32、萧管家

“你来打开吧。”宋岌和苏久仙隔着宾馆的小圆桌相对而坐,苏久仙从背包里掏出钥匙来,递给宋岌。

桌上正摆着两人在古琴中找到的那张地图,旁边是耶律倍的铁盒。

宋岌接过钥匙来,照着锁眼插进去。“嗒”的一声,锁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宋岌揭起盒盖,手指一夹,从里面拿出一张羊皮地图。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云淡风轻,就跟他早上涮杯子挤牙膏似的,但只有宋岌自己知道,这种平静,完全得益于他现在空白一片的大脑。

苏久仙靠近一看,只见这张地图的质地与桌上那张一模一样,大小也相同,不禁有些奇怪道:“两张地图?”

宋岌摇摇头,把手中的地图仔仔细细地放到之前那张的旁边,对苏久仙道:“是一张,每个盒子里都是半张地图。”

苏久仙闻言,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细细一看,才发现两张羊皮纸上的图案被宋岌一拼,已经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了一起,正好形成一幅完整的图案。

“奇怪。”宋岌看了一会儿那张地图,却是疑惑地蹙紧了眉头。

“怎么了?”苏久仙问。

宋岌把地图往苏久仙那边推了一推,道:“这个地图上标注的,是耶律倍当年在一个幽僻的巨大

海岛上修建的秘密王城,他离开之前,已经命人把那座王城夷为平地。”

说完,宋岌又指着地图上标识的各种亭台楼阁:“你看,这张地图上,只显示了当初王城中各个建筑的相对位置,又标出宝藏是埋在‘书楼’的地下。但是整幅地图上,却并没有标明任何方向。”

苏久仙恍然道:“没有方向,也就是说,这个地图上唯一的参照,就是那些早已消失的建筑。如今王城里已经空无一物,我们没有任何参照物,也就不可能找到所谓的‘书楼’了。”

宋岌点点头,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闭上眼睛,抬手揉一揉太阳穴,自语一般道:“那座海岛太大了,太大了……到处都是杂草……”

苏久仙见宋岌如此模样,知道他这是钻进了死胡同,生怕他压力太大再弄出什么毛病来,便在一边安慰道:“我想,那座海岛上既然有过这么一个规模巨大的王城,总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又拍拍宋岌的肩膀:“你不要着急,咱们这么多问题都解决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宋岌本来心乱如麻,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一听到苏久仙用那种平静语气安慰自己,他就觉得,无论遇到什么状况,自己的心都能一点点安宁下来。

宋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苏久仙,过了一会儿,才苦笑一下:“但愿吧,但愿还会有别的办法。”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几声敲门的声音,两人想着可能是宾馆的工作人员,便问道:“谁?”

门外的人却没有说话,只是又敲了敲门。

宋岌和苏久仙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宋岌想了想,准备去看看,苏久仙轻轻拉他一下,道:“小心点。”

宋岌冲他一笑:“放心吧。”说着便走到门边,苏久仙把桌上的地图收起来,也跟了上去。

宋岌从猫眼上往外看了一看,没看到人。正在想那人是不是敲错门,已经走了,门上却又响起了几声平缓的敲门声。

宋岌皱了皱眉眉头,手握在们把手上,打开门,轻轻拉开一条缝。

苏久仙正想看看门外到底是谁,却见宋岌蓦地神情一滞,有些愣怔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呵呵一笑道:“岌少爷,你不让我进去?”

苏久仙走过去一看,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鹤发苍颜的老头子,精神气十足,一双犀利的眼睛像猎鹰一般——这眼神,苏久仙想了想,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等苏久仙开口,那人却笑了笑,对着苏久仙点点头道:“你就是苏久仙。”不是问句,也不是打招呼,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苏久仙皱眉:“你是?”

那老人也不回答,而是转头对宋岌道:“岌少爷,我方才不出声,是怕你知道了是我,就不肯开

门了。”

宋岌却是有些无奈:“你何必亲自来呢?”

那人摇一摇头:“少爷,我既然来了,就是不想再隐藏。”又笑道:“如今我已然见识了岌少爷的本事。”又看一眼苏久仙:“何况你身边还有这样的朋友,钥匙也已经找到,以后的事,我就

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了。”

苏久仙越听越觉糊涂,便问宋岌道:“他到底是谁?”

宋岌看一眼苏久仙,又看看那老者,表情有些犹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老者却自己走进房门,对苏久仙道:“苏家小子,你过来,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宋岌吃惊道:“萧管家!你这是做什么?”

苏久仙却是心里狠狠一跳,走到那人面前:“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些什么?”

那老者看看他们两人,片刻,忽然叹息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说完,又将眼睛轻轻眯起来:“如果从目前的身份来说,我嘛,就是杀死国家官员赵前川的凶手。”

苏久仙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这人要说出跟宋岌、跟自己,或是跟当年之事相关的什么来,却万万没料到,他一上来竟承认是自己杀死了赵前川。

苏久仙想起来,当时他和宋岌发现几个被害者都在父亲工作的地方任过职,那墙上的太阳又暗合契丹习俗,就曾经怀疑那些死者都和当年的案子有关。此时听这人说自己是凶手,苏久仙便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苏久仙便问那人:“你为什么杀他?”

那人嘿嘿一笑:“苏家小子,你这么聪明,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原因了吧?”说完又看一眼宋岌,道:“我杀赵前川,一是为了让你们能够自由地使用他的海上基地,二嘛,自然就是为了复仇。”

宋岌在一边听了,叹息道:“萧管家,你这是何苦呢?”

那老者摇头:“少爷,你既然叫我一声萧管家,就该知道我萧氏祖祖辈辈,都是东丹王后裔的家臣。老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为人厚道,讲义气,更是把我当长辈一般看待。

“当年二老爷被害,老爷去报案,竟然被污蔑为凶手。我明知老爷是被人陷害,却救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帮狗官害死。”

他说到这里,神情间露出一种被压抑的悲愤来,但他很快又恢复正常神色,继续道:“我虽然不能救老爷,但是老爷死后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一点一点追查当年的真相,总算是找到了所有参与陷害的官员。”

说完,他又对苏久仙道:“我原本也怀疑苏先生——毕竟他见过老爷之后,老爷的铁盒就不见了。只是老爷死后不久,苏先生便被下了狱,又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我就觉得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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