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现在打算去哪儿？”曹京云问道。

向南看了一眼垂着头立在身边的向北，“我先送向北回学校，曹先生你们既然有事就先走吧。”

“也好，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向南觉得这曹三叔热情得有点过头了，没听说把人送来还负责把人接回去的呀，曹京云大概看出了向南的疑惑，咧嘴笑道：“我那大侄子不放心你，让我非把你完整的送回学校不可。”

“等下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不耽误你们办正事了。”

曹京云见他这样说，也没再多话，转身上了车，车子开走之前，曹京云探出头来看着向南，语气颇严肃，“跟你弟弟一起进去的那伙人，叫你弟弟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有牵扯。”

向南立刻就明白过来，“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

曹京云朝他挥挥手，开车走了。

等车子走远了，向北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没让你来救我。”

向南看着他，向家的两兄弟在容貌上有五分相似，同样的瘦削纤细，但是向北的眼神很锋利，不是那种能给人造成实质性压迫的锋利，而是为了某种目的刻意佯装出来的狠戾，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向北让向南竟然不忍心责备他，反而有些心疼，就像看见向西哭一样，眼前这个把自己伪装成刺猬的向北更加令人心疼。

于是向南拍了拍他的头，笑了笑，“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学校吧。”

向北的惊讶直接反应在了脸上，虽然他很快恢复如常，但还是没能逃过向南的眼睛，向南环住他的肩膀，将人带到不远处的一家面馆，给向北点了个大碗牛肉面，自己则要了一杯温开水。

向北在里面并没呆多久，如今坐在这个客人不太多的小店里，依旧有种重回人世的感觉，他埋着头大口吃面，不大的一张脸险些扣进了碗里，向南捧着水杯慢慢的喝，这个时段的小店是最舒适的，安静、平和，就像小时候住过的小四合院和院子里种着的经年不败的月季花。

向北很快干掉了大海碗里的面条，连汤都喝了个干净，然后他才抬起头来，用失去底气的声音问，“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向南把视线拉到他的脸上，向北这个年纪大概正是大多数人都会经历的叛逆期，快要被流海遮住的眼睛里流露着些许往常看不到的示弱，向南动作自然的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向北被头顶多出来的温度弄得一怔，听见向南的话后，张开嘴想说话，最后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向南也没勉强他，付了面钱之后便跟向北往他所在的学校走。

兄弟俩走在那条通往县二中的林荫路上，阳光在高大的梧桐树间跳跃，视线里的树叶，不远处的建筑，以及走在身边的向北，让向南莫名的感概：人生其实挺美好的。

“功课跟得上吗？”

向北低着头，百无聊奈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应该跟得上吧。”

“有时间去看看向西。”

“……好。”

直到把向北送到县二中的大门前，向南都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跟着那些社会上的人混，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包。这就是向南，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宽容和温和在他身上似乎都变得理所当然，他为什么不问呢，他想，大概是因为向北抬头看他时的那个眼神有种剥离了外壳的脆弱，让他不忍心问任何与今天相关的问题。

向北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哥，你害怕被人看不起吗？”

这样的问题在向南来县城的路上已经想过了，贫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比别人多了几分难堪的尴尬，那些不被大群体相融的寒酸往往会变成一个让人走上歧途的诱惑，向北为什么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向南现在终于敢确定原因了。他并没有什么权利来责备向北，毕竟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向南了，但是贫穷是很多人都会经历的过程，这个过程的长短取决于心智的成熟与否。

向南的声音常常都是裹着温和的，此刻也不例外，“我曾经怕过。”

向北看着他，并不说话，眼神却在等待向南继续往下说，向南并未让他等太久，温柔的声线继续响起，“害怕被人看见我拿不上台面的午餐，怕别人笑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曾经让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那时候我时常想，当别人吃鲍鱼的时候，为

什么我们只能吃粉丝？后来有人跟我说，上帝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即使你是贫穷的，但你身上一定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在向北脸上微微流转，“向北，人可以信命，但不能从命。”

向北揣在兜里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目光与哥哥的碰撞在一起，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平静的说，“我会记住你说的话。”

这样眼神坚定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向北，让向南觉得他的不责备是正确的。

第5章：不会动你

回去的路程对向南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城市的发展中，各种设施逐渐完善，向南很轻易就找到了那辆去市里的班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

曹秋冬等人听说向南的弟弟出来了之后都替他高兴，毕竟这种无妄之灾对向南来说可能是个致命的打击。

跟宿舍里的三个人吃了晚饭之后，向南也没去自习，径直回了宿舍。

他今天折腾了一下午，虽然精神上还挺自在，可是身体却吃不消了。

曹秋冬和叶伟在宿舍里联机打游戏，许斌倒在床上看书，向南窝在被子里，盯着上铺发呆，今天的事提醒他是时候赚钱了

，因为生活永远都充满了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一个坎等着他去跨，今天尚有曹秋冬帮忙，难道明天还有张秋冬王秋

冬李秋冬来帮自己吗？依赖别人从来不是向南的性格，奶奶最常说的话是男子汉就算不能顶天立地也要自食其力，做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向南把脑子里目前所有能赚钱的行当都想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自己该从服装着手，虽然现在服装的利润已经不比从前那么大，若利用得当，至少也能解燃眉之急，等手里有点资金之后再来想别的。

向南整理出了个大概头绪，刚好曹秋冬和叶伟准备收工睡觉了，许斌把手里的《世界通史》合上，笑道，“阿南还在发呆啊？”

向南收回思绪，从床上翻坐起来，“你们家里有没有那种很贵但是又只穿了一两次就不穿的衣服或者手包饰品之类的？”

闻言，三人有点呆，曹秋冬问他，“突然问这个干嘛？”

“你们就答有还是没有？”

“有！”三人异口同声。

向南笑了起来，“那你们想不想赚点外快？”

钱对曹秋冬几个人来说其实并不是多大的事，但是听向南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三个人都表示愿意把衣服拿出来给向南处理，向南的想法也不复杂，就是把那些只穿了一两次等同于新衣服的服装拿到某个专卖二手正品的网站上拍卖，价高者得，当然，拍出来的物品中不乏大明星的私货和各类绝版奇货，所以就算向南重生到了两三年之后的现在，那个专卖二手网站依旧办得火热。

曹秋冬和叶伟许斌三个人家里都从商，从小就没为钱发过愁，生活品质更是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上至行头下至日常生活用品都是非大牌不用的，衣橱里那些装不下的衣服就算穿过那么一两次，拿到网站上去卖也照样能卖个好价钱，向南只从中间抽取几个点的利润，这样算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向南先上那个专卖网站注册了帐号，向网站收的一千块钱的保证金是向曹秋冬借的，曹秋冬二话没说就掏了钱给他，向南自然感激，感激之余却又生出许多思绪来，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还能交到这样真心的朋友，实在难得。

网店很快就弄好了，向南抽了个周末去银行办了张卡，身份证上的向南虽然很瘦，但是眼神却透着坚毅，向南盯着身份证上的照片很久才把证件收进口袋里，如果这算是一种缘分，那么他希望这个同样叫向南的少年能有一段像他这样的奇遇，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从银行出来，向南想起宿舍里的三个人都回家过周末了，现在回去也没人在，所以他打消了立刻回学校的念头。

这个位于北方的城市冬季的时间很长，路上的人们却依旧穿得不多，向南把自己裹在不算厚实的棉衣里面，边走边欣赏街景，与温婉的江南水乡不同，这个城市就像魁梧彪悍的战士，割在脸上的风凌厉而干燥，像无数冰刀同时从脸上划过一般，让人心生畏惧。周末的市中心人头攒动，向南挤在一个专卖电子产品的看台下面欣赏了一场歌舞表演后，便迈开脚慢悠悠的往学校走。

即使已经在这个身体里呆了小半个月了，向南却依旧没能适应这里寒冷的天气，此刻冷得牙齿直打颤，连手脚都快僵直了。

“向南！”

不知从哪个方向突然传来呼喊声。

向南四处看了一圈，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颜浩正冲他大大咧咧的笑，“好巧，你也来逛街啊？”

向南下意识的想皱眉，随即又想起曹秋冬说的那些关于颜浩的评价，想了想终究忍住了。颜浩今天依旧一副富家公子的派头，头发重新挑染了颜色，在微弱的阳光下，酒红色并不似日光灯下的耀眼，反而有些黯淡。

“我就随便走走，现在要回学校了。”向南把肩膀从颜浩的爪子下挪出来，想摆个自然的笑脸，却没能成功。

颜浩大概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当下脸一黑，“今天没有人陪我，你跟着我。”

向南：“……”

颜浩见他不说话，二话不说就拉住了他的胳膊，往马路对面拖去。

向南挣扎了几下，奈何实力实在太过悬殊，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转念一想，自己一大老爷们跟个小孩子计较个p啊！难道他还能吃了自己不成，“我们现在去哪？”

颜浩回过头来冲他一笑，“当然是好地方。”

“吃饭的地方吗？”

“你猜。”

“……”

一通鸡同鸭讲之后，向南终于放弃了追问。

事实上，颜浩带他去的地方对向南来说也挺正常的，是一个鸭店。

是可以吃的那种鸭，但不能用正常的吃法。

向南直到现在都不敢把颜浩往同性恋那方面想，但是颜浩却拉着他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装修豪华奢侈的鸭店大门，大堂经理想必也是认识他的，一见人立刻笑容满脸的迎了出来，“颜少爷，您好久没来了。”

颜浩不耐烦的瞟了对方一眼，“我要一个豪华大包间，不要叫人进来。”

大堂经理立刻连声应是，比伺候自己爹妈还周到。

向南跟着颜浩进了豪华大包厢，的确挺大的，而且装得现代感十足，两个人站在里面，就像进入了一个有回声的坟墓，颜浩一进房间就歪在沙发上不起来了，见向南半天还站在门口，不由笑道，“放心，既然你是秋冬的朋友，我是不会动你的。”

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保证对向南来说无关痛痒，就算这小屁孩想动自己，那也得看他肯不肯。

向南走过去在颜浩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面前的桌上摆了各种酒水饮料还有零食水果，向南拿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递给颜浩，颜浩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向南也不理他，给自己开了一罐仰头就喝了下去，冰镇的酒水从喉咙流下去，进入胃袋，很快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被这种冰凉打开了一样，有种短暂的快、感。

颜浩见他这么彪悍的喝法，惊得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向南把空酒瓶放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有个朋友也喜欢男人，而且还喜欢自己的亲弟弟，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的。”

颜浩也不知道被哪句话给点燃了，大声吼道：“谁说我提同性恋的！”

向南挑眉，“你不是，那干嘛要来这种地方？”

“我他妈酒吧玩腻了来这儿透透气不行啊？”颜浩坐在沙发上，酒红色的头发似乎都要跟着主人的愤怒一起竖立起来了，向南看着他，觉得这样的颜浩怎么那么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啊？但他没说出来，否则颜浩肯定会跟他拼命的。

向南清咳了一声，这才说，“抱歉，误会你了。”

对方这么轻易就道了歉，颜浩心底堆积起来的火气反而没处发了，泄愤似的把手里喝光的啤酒瓶捏变了形，然后狠狠的扔到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屏幕上，“真他妈的烦！”说完拿起啤酒瓶猛灌起来。

向南刚才喝得有点急，肠胃不好的人立刻出现了不适，好在这种不适并不明显，他便一边欣赏颜浩豪饮似的喝法，一边开了矿泉水小口小口的喝，桌上的零食坚果类的品种很多，向南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剥开心果吃，颜浩很快喝得七荤八素的，嘴里直囔囔，“你说说，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他妈这么可恨！”

向南瞟了他一眼，“谁可恨了？”

“全世界的！所有人！”颜浩歇斯底里。

“为什么？”

颜浩打着酒嗝靠到他身边来，喷出的气体已经带着酒气，答非所问的说，“我爸妈，我妹，还有所有人！”

向南极其耐性的问，“为什么？”

颜浩把手里的空酒瓶扔掉，双手抱着头滚到沙发上，“我那么喜欢他，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反对！”

“哦，”向南把剥好的开心果扔进嘴里，“他们为什么要反对？”

颜浩望着头上刻着繁复花纹的天花，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此刻的颜浩的思维已经不在地球上了。

向南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这么不禁喝还喝个什么酒啊！

把一个醉鬼扔在鸭店的ktv包厢里显然不现实，也不是向南做得出来的事，他从醉鬼口袋里翻出了手机，打算给颜浩的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人，亲人的电话还没翻到，颜浩的手机率先响了起来。

向南盯着屏幕上显示着的“京云哥”三个字，又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胡乱呓语的颜浩，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向南料想那个京云哥肯定是跟颜浩比较亲密的人，所以就把颜浩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对方也很爽快，当下就决定来接颜浩回去，向南大大的松了口气，要他把颜浩弄回去显然不是现在这副小身板能做到的事，挂了电话向南才猛然察觉这个京云哥的声音很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第6章：厮人无欲

向南在包厢里并没有等太久。

大概十来分钟，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曹京云第一眼就看见那个坐在沙发上剥开心果剥得正欢的人不就是向南吗？

向南也抬起头来，看见走进来的男人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京云哥就是秋冬的三叔，上次担心向北一直没留心曹三叔的名字，没想到这人竟然跟颜浩认识，向南不由感慨世界真是小，边从沙发上起身，礼貌的叫道，“曹先生。”

曹京云冲他摆了摆手，“别叫什么曹先生，跟着秋冬叫我三叔就行了。”

向南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两下，没有答腔。

曹京云走过来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颜浩，问向南，“他喝了多少？”

向南把地上快堆成小山的啤酒瓶指给他看，曹京云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副训斥晚辈的口气，“都二十几岁的人了，竟然还这么不稳重。”说着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扇了颜浩两个耳光，颜浩在梦中莫名其妙的挨了打，眉头皱成川字，翻了个身继续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