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对气息极为敏感的埃尔德很快便注意到房间内多出了不止一个不速之客，他静静抬眸，心中闪过一丝恍然。

海豚沙滩上遇见的两个怪客正伫立在李想身后。

埃尔德并没有多去关注两人，稍一打量，目光便回到了李想身上。后者的神色苍白，带着疲惫，贴于裤缝的手微微颤抖。

埃尔德拧眉。

“出去。”他忽然开口，还带着少年人明亮清澈的音调中充满了寒意与威严。

绵密的疼痛突然变成了惊涛骇浪，李想几乎站不住身子。

已经不愿意再看到我了么？

也是，谁会希望看见一个卑劣下带着流的背叛者呢？

李想带着苦涩的笑容，缓缓转身。

“咔嗒。”

房门阖上的声音让他从自我厌弃中回神，然后惊异地发现那两尊煞神竟然无影无踪，显然是被埃尔德赶出了房间。

“埃尔德……”他呐呐而言。

埃尔德揉着自己的眼睛，刚才和那个黑发男子的精神对峙虽说凭借技巧占了上风，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房外

肖恩挤眉弄眼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听话。”

“闭嘴。”韩漠闭目养神，回忆起不久前和那个少年视线交锋。

森寒酷戾，仿佛带着尸山血海般凛冽的杀气，竟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选择暂避其锋。

他笑了。

不是惯常带着讥讽与高傲的冷笑，而像是发自内心的，酣畅淋漓的大笑——绝无仅有的笑容。

肖恩的眼睛脱眶了。

＊＊＊＊＊＊

“为什么？”李想完全不敢正视埃尔德，目光向下，紧握双手，“你应该早知道的吧，我会把他们带过来，我会……背叛你。”

埃尔德冷淡地翻着书，残酷地说道，“如果我跑了，他们找到你后，交不出我，你还有你的外婆，会是什么下场？”

李想呼吸一窒。

‘我埃尔德与此立誓，定会偿还汝一切损失，受恩必报，不然即受圣光唾弃，得无数孽报。’

李想还记得那个为了和他借书的少年，郑重其事地和他立下了这个誓言，本来以为只是少年人的玩笑，却不料，他竟是一直记得的。

甚至，愿意以身为殉。

“原本我是想掌握一些技巧再想办法赚钱报恩，”埃尔德站了起来，把那本厚厚的百科全书——他看了不止一遍的——抱在胸前，走近李想，“现在应该不需要了，你大概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报酬。”

一股比萦绕于心的疼痛还要鲜明剧烈的怒火涌出，李想几乎想要反手给埃尔德一巴掌。

父母死后他就成了一个不良少年，受惯了人民鄙夷不屑的眼神，也知道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一堆垃圾，渣滓。

明明已经习惯了，为什么现在还会这么生气呢？

李想看着一如最初，埃尔德眼底的寒冰，那股怒气便匆匆消散了。

说到底，我本就是背叛了他，又有什么好愤怒的。

李想脸上挂着桀骜的笑容，扬着头，趾高气昂地说着，“对啊，老子把你卖了一个好价钱，整整一千万啊，以后可是衣食无忧了。什么恩情，这年代还讲这些？当初把你救回来就是为了现在，你居然还傻傻地不跑，现在老子和你各不相欠，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拍卖场

“一个愿望吗？”李想低下头，重复一遍。

韩漠没有说话，眼底的轻视一闪而逝。

“不过分的话都可以吗？”李想忽然看向了韩漠。

后者点点头。

“那……我要你，对埃尔德好，不许强迫他，不许伤害他。在他需要的时候，放他自由。”

李想一字一顿，直视着韩漠的双眼，无比认真地说道。】

＊＊＊＊＊＊

“你在说谎。”

埃尔德轻描淡写道。

李想怔了怔，几乎挂不住笑。

“你刚才表现夸张，语调加快，眼珠向左上角漂移……这是典型的说谎表现。”埃尔德唇角微扬，眼底的寒冰似乎融化了几分。

“我们如今各不相欠，下次再见的时候，单纯地交个朋友吧。”

李想两眼大睁，眨了几下后，世界忽然一片模糊。

他哭了，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第十一章

埃尔德拉开房门走了出来，心里闷闷不乐。

为什么自己表示愿意和那个地球人成为朋友时，他哭得那么伤心呢？

难道和我交朋友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

埃尔德严肃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在罗兰大陆上，自从修道院里从小到大的伙伴们死去后，埃尔德的生命中就再也没有遇见过‘朋友’。

恶魔们仇视他，怨恨他，诅咒他；同一立场的战友们畏惧他，尊敬他，崇拜他。

友情是一种只有在双方平等的条件下才能绽放得绚烂的花朵。

可惜，在埃尔德十六岁那年，这朵花枯萎了，从此便再也没有盛开过，直至他战死。

在这个名为地球的位面重生后，埃尔德努力地想要放下过去，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这第一步，就是尝试着再交一个朋友。

结果战况惨败。

被拒绝了被拒绝了被拒绝了被拒绝了被拒绝了……

情商略低，误会了李想意思的埃尔德的脑海中这样刷着屏，萎靡不振。

韩漠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光是看到埃尔德这副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背叛而失神，心里竟破天荒地有了心疼的感觉。

他见过埃尔德神采飞扬，动人心魄的样子，那一刻他身上光芒直让人升起膜拜的冲动。

有些人生来就应该被祭入神坛，他阖该完美，阖该骄傲，阖该不沾凡尘，阖该被人宠进骨子里。

在那个名为埃尔德的少年睁开那双九天寒星般眼眸时，仿若宿命般，就代表了他的沉沦。

来不及失落来不及哀伤来不及嗤之以鼻，猝不及防地，就是那样的惊鸿一瞥，某种情愫好像就在心底生根发芽。

一种他一直以来视为玩笑，滑天下之大稽的，‘一见钟情’。

要怎么安慰他呢？

在道上赫赫有名，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楚狼’韩漠，僵硬地伸出手，想要拍拍埃尔德的肩膀。

安慰别人是要这么做的吧……

韩漠神色严峻地想着，殊不知此刻他脸上的冷厉表情都可以吓哭一打以上的小孩。

当然，埃尔德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的。

他只是随意地侧了侧身，便闪过了韩漠的手。

一只手落空后，韩漠更加僵硬地把手收了回来。

站在他身旁，一副没骨头懒散模样的肖恩突然觉得寒毛直竖。

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冷

他摸着手臂，把炸起来的寒毛再按回去，发现小美人已经快要走出房门了，猛一拍韩漠后背。

“回魂啦，小美人都要走了！”

因为某种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而失魂落魄的韩漠一听埃尔德要走了，浑身一震，终于又找回了点王霸之气。

他疾走几步，比先一步踏出了房门。

在这栋稍嫌破旧的平房外，停着一部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豪华汽车，流线型的线条完美得让人屏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当然，在埃尔德眼中，这就是一部比较奇特的交通工具罢了。

不是借助人力或是畜力，也没有借用圣光或是魔法，只是凭借着一种名为内燃机的作用类似于阵法核心的工具，就能驱动这样一个巨大的钢铁机器做出丝毫不逊色于传奇战士的速度。

埃尔德捏着下巴，忽然很想知道如果罗兰大陆上的矮人来到了地球，会是怎样的光景。

也许会激动得脑溢血吧，他很恶质地想着。

韩漠拉开了车门，本来还想挤出一个笑容，思及平日里常常露出的冷笑邪笑皮笑肉不笑(……)，就怕不习惯微笑的脸到时露出狰狞的笑容吓到埃尔德，索性还是板着脸，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示意埃尔德坐上车。

当然，以埃尔德的身经百战的神经和意志，就算韩漠突然在他面前变成青面獠牙的怪兽，他估计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只会淡定地面对同时琢磨着怎么把他弄死。

埃尔德乖乖坐上车。

就在韩漠打算踩上油门，径自离去的时候，李想忽然从房里狂奔而出，手上提着一大堆不知什么东西。

“埃尔德！！”他不停地敲着车窗，想要说些什么。

韩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动作。

“停下。”

埃尔德言简意赅。

韩漠脚步一滞，脸上的表情阴沉可怖。

看出了埃尔德对汽车的不熟悉，即使满心不甘愿，韩漠还是顺手拉下了车窗。

李想把手上的袋子塞了进来，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朋友了，到时候，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埃尔德盯着胸前的白色塑料袋，半晌过后缓缓抬头，对着那张洋溢着热情笑意的青年的脸。

“哦。”

待到汽车呼啸而去，留在原地的李想挠着后脑，嘟囔着。

“怎么就只有一句‘哦’啊，这样太冷淡了吧。”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是许子墨吗？那位子你还留着吗？”

……

“管我为什么改变主意。”

……

“只不过是一个约定罢了。”

挂了电话，李想心头百感交集。

他接着一片缓缓落下的枯黄秋叶，再翻手让它落下。

也许是上天的玩笑，他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炫丽的两周，如梦如幻。但梦境毕竟是梦境，就像是午夜时分的钟响，梦醒时分，他还要面对现实。

既然作下了约定，他总不能被一个小孩嘲笑。

再次相遇啊。

李想抬起头，秋日的天空一碧如洗，明洁高远。

会是什么时候呢？

＊＊＊＊＊＊

车上

埃尔德：“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韩漠：“……你在吃什么？”

埃尔德抱紧胸前的食品袋，“薯片。”

韩漠：“……薯片吃多了不好。”

埃尔德：“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沉默片刻)

韩漠：“……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

肖恩：“我能申请下车吗？”

第十二章

埃尔德沉吟许久，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香辣牛肉味的薯片是世界上最好的。”

“恩。”正在开车的韩漠严肃地点头。

恩你个鬼啊！坐在后排的肖恩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盯着韩漠，八成连薯片都没吃过的家伙在这边煞有介事地点什么头？

果然恋爱使人愚蠢，道上赫赫有名的楚狼都中了标。

埃尔德回答完韩漠的问题，便继续他的啃薯片大业。

于是，在一架价值数百万的豪华轿车内，不断传来了【咔嚓咔嚓咔嚓】的诡异声音。

＊＊＊＊＊＊

“这是什么地方？”埃尔德面无表情地面对着眼前精致奢华的装饰和一溜在灿烂的水晶灯光下散发着柔和色彩的服装。

“sunshine，一家不错的服装店。”肖恩脸色挂着坏笑凑过来，“美人长得如此诱人，不好好打扮一番就可惜了～～”

埃尔德抬头看他，乌溜溜的眼眸倒映着店里璀璨的灯光，流光溢彩，让肖恩有几分怔楞。

韩漠阴沉着脸，拉着肖恩的后领把他提起来。

“离埃尔德远点。”他的声音里带着薄薄的愠怒。

肖恩摊手，对韩漠堪称满点的占有欲表示无奈。

“我记得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朋友妻，不可戏’，放心，我不会对他出手的——虽然美人长得很合我心意。”

最后一句话让韩漠颇为危险地扫了他一眼。

埃尔德站在原地，极为惋惜。

还差一点他就可以握住那个外国人的手——然后让他脱臼了，结果功亏一篑。

正和韩漠说话的肖恩莫名脊背一寒。

“我不要。”

埃尔德不容置疑地拒绝了面目秀美的导购小姐递过的服装。

向来不懂什么服装搭配，对于流行趋势更是闻所未闻的埃尔德对于服饰只很简单的要求——布料足够柔软，而且不能影响活动。

前者是他的个人喜好，后者则是战场的要求。

不必担心柔软的布料缺乏防御性——实际上，如果恶魔的攻击可以穿透圣光护壁给埃尔德造成伤害，那么就算他把自己裹成铁皮罐头也是无用的。

现在埃尔德身上所穿的，就非常符合他的喜好——一件运动服。

韩漠眼皮直跳。

虽然埃尔德足够完美的相貌可以让他无论穿着什么服饰都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从那些努力保持仪态却依旧恨不得把眼睛黏在埃尔德身上的导购员身上就可以看出来——可是，如果能够让他更加光鲜亮丽，又有何不可呢？

我看上的人就得享受最好的——这就是为什么知道自己会嫉妒成狂却依然带着埃尔德来挑选衣服的原因。

可惜专门定制服装太耗费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

否则他一定会就这么把埃尔德带回家，藏起来让谁也看不到。

真·占有欲爆棚的韩漠双手抱胸，看埃尔德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导购员挑选的衣服。

“看来我的确该质疑你们的品味。”并不擅长服装搭配所以才让外人代劳的韩漠冷声说道。

导购小姐煞白着脸，被韩漠身上散发的冷肃气息骇得说不出话。

说来韩漠也是极为俊美的男子，可惜身上戾气太重，让人很难在第一眼注意到他的相貌。

与他相比，埃尔德就显得有点悲剧。

在罗兰大陆的时候，虽然身经百战，面对了无数的尸山血海，可谁叫圣光的本质是包容与治愈，柔和了他身上的阴寒气质。所以便总有不知晓他身份的倒霉蛋前来骚扰，不胜其烦的他最后干脆用兜面——成了日后大仲裁官的标志之一。

再说说如今他的身体，年龄尚小，再加上不曾经历过太多，虽然容纳的是一个历经风霜的灵魂，可是过于精致的容貌总是带着些许柔弱的气息——容易吸引不轨之人的气息。

虽然这么想的人最好都会很惨——不管是落在韩漠还是埃尔德手上。

导购员的心里留在宽宽的面条泪——我真傻，真的。杀退那么多蠢蠢欲动的同行却没想到看着这么漂亮的男孩会是个小恶魔，您喜欢什么类型的衣服倒是和我说一句啊！

“埃尔德，”也许是看不下导购员如丧考妣的表情，韩漠柔和了声音，问道，“你喜欢什么类型衣服？”

“运动服。”埃尔德毫不犹豫地说道。

所有人的表情都滞住了。

最后，他们在导购小姐完美但带着些许僵硬的笑容中出门右拐——那里有专门售卖运动服装的专卖店。

接下来的日子里，被韩漠带走的埃尔德过上了“被包养”的生活——虽然他一点自觉也无。

对埃尔德来说，离开李想家的变化，不过是房子大了些，装修豪华了些，每日的食物丰盛了些，衣柜里的衣服——各色名牌的运动服——多了些。

而且，他眉头紧蹙地看着被夺走的薯片包——这个家伙管得比李想还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