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怎么想,都觉得李家这是做给她和贾政夫妻看的呢,存心给他们添堵,报复之前他们说贾珠保管高中,李家姑娘一嫁进门就是官夫人的话,在对他们表示不满呢。否则,哪会这么打他们的脸!王氏气得根本不想理会李夫人,偏昨晚丈夫还在她耳边说,贾珠要是高中,亲事自然好说,如今落了榜,他年纪也不小了,再等到下一届议亲不免晚了,怎么看李家这门亲事都是眼前最好的了,让她以后对李家人客气一点。
王氏想到这点,哪怕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对着李夫人扯出抹笑来,勉强道:“没什么,就是一时头有些晕。李夫人不用顾忌我,来,吃菜。”王氏怨上了贾政,春闱之前,贾珠的身价还好,他怎么就不帮儿子多看看几家,现在好了,他们不得不一头吊死在李家这棵树上,连个选择都没有了。
李夫人不知道王氏心中所想,看到王氏脸色实在难看,想到自家女儿到最后是要嫁到贾家去,这个就是自己女儿的婆婆,有心交好,忙道:“头晕严重吗?若不舒服,可得赶紧请大夫来看看。”其中关心,并不做假。
李夫人和丈夫李祭酒一样,都是那种将书中教条引以为人生准则的人。李祭酒读书读迂了,变通能力并不强,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还是个国子监忌酒,李夫人则以夫为天,不对,夫字天上出一点,丈夫比天还大呢,自来是丈夫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丈夫既说贾珠是个好的,堪配自家女儿,她就认准了贾珠这个女婿,对王氏这个亲家,也当成了自家人,关心问候。
至于她今儿和丈夫一起过来荣国府贺喜,看的也是贾政的面子,还真没别的意思。他们想着,大家以后就是姻亲,贾政贾赦又是亲兄弟,贾瑚高中这样的喜事,他们不来怕是不好。至于说为贾珠给贾政王氏没脸,他们想都没想过。李祭酒对贾珠很有信心,这是个有才学的好孩子,这次不中,下次再考就是了。多少士子是能一考就中的?李祭酒本人当年也考了好几次才高中的,对贾珠的情况,并不在意。
只王氏却不知道李家夫妻的想法,看李夫人假惺惺的好像一副很关心她的模样,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还不能发泄出来,不得不客客气气道:“哪用得着请大夫这么严重,我喝点水,休息休息也就完了。”又问李夫人,“近来可好?看着你头上的簪子样式挺新奇的,是老物件了吧。”
王氏自己都说了没事,李夫人又关心了几句,笑道:“你说这簪子,是我陪嫁的时候戴的,是我娘家那块荆州特有的图案,京里不常见。好些年的老物件了,怎么王太太看着还好?”
“好看着呢。”王氏温和的笑着,“我说难怪以前没见过这样式呢,原来是荆州那边的,好看,正正配你今天的衣服。”
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谈论衣服首饰的,李夫人正愁没话题跟王氏聊天呢,如今王氏主动提起,她便拉着王氏热络地说起了荆州的风貌,特色的花纹图案。
自然,她并没有看到王氏眼底的不屑来。
整整一晚上,张氏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人人都在恭喜她生了个好儿子,王氏牙根都咬出血来了,却还要敷衍李夫人,等到回了自己家,把那入眼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
“那个贫寒小地方出来的女人生的女儿,怎么配得上我儿?”王氏想到李夫人还兴高彩烈说着自家多好多好,气得直喘粗气,“再好的地儿,还能比得上金陵,比得上京城?不行,我受够了,我绝不要这样的亲家,我要退亲,我一定要退亲!”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柱子,哇一声吐了一地。
周瑞家的吓得半死,忙忙扶住她:“太太,你没事吧?”焦急的让人赶紧去请大夫,房间里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氏宴会堪堪散场就迫不及待地回自己家去了,外人不在,憋了一晚上的火气登时倾泻而出,把屋子里的瓷器摆设全砸了个遍,越想越委屈,胸口翻江倒海,哇一声竟吐了满地。周瑞家的赶紧让人请来大夫一诊断,却是王氏有了身孕了。
这下当真是喜出望外,王氏也不嫌李祭酒一家晦气了,摸着自己的肚子,喜不自禁,忙忙让人赶紧打水来让她洗漱换衣,先头她吐的那一地,味道真不好闻。
王氏小心翼翼在下人服侍下洗漱过了,开始不知道怀孕还没什么,如今一听自己已经两个月身子了,便觉得什么都不对起来,问着屋子里的花香味不舒服,看见厨房呈上来的饭菜嫌腻味,非要让人先熬了鸡丝粥来,搭上清爽可口的小菜,不准放半点荤油——贾政王氏的小家贾府可不比荣国府家大业大,什么都是现成的,厨房里每天都有着在火上熬着高汤,厨房的李婆子听到王氏这要求,当即青了脸,拉着来传话的交好的王婆子好一通抱怨:“开头不知道怀孕不还好好的,现在一断出脉来就这么多事,不就是个孩子,这会儿天都黑了,再要熬汤煮粥,得弄到什么时候去?我在厨房也累了一天了,再来这一遭,半夜都睡不好,明儿还得早起……太太也太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王婆子劝她:“你就想开点,谁让咱们是给人当奴婢的?拿着别人的俸银就归人家的管,主子想吃点什么,你还抱怨,这份差事还想不想要了?”
李婆子就是埋怨两句,谁还真不想当差了。厨房里的活儿是个油水丰厚的差事,她还靠着厨房的这份活儿给自己儿子女儿准备聘礼嫁妆呢,当即赶紧手脚麻利的开始洗米熬粥,一边喊人赶紧抓老母鸡过来杀了,王氏要得急,什么鸡血鸡杂的都不要了,赶紧洗刷干净了上锅炖起来。饶是如此,弄好了也已经晚了。
王氏看见拿着粥进来的王婆子,立马就发了大火:“我都等了大半夜了,才给我拿着这么一碗粥来,是存心要饿死我们娘俩呢。”
王婆子手里还托着托盘呢,一听王氏这话,忙不迭跪了下来,分辨道:“太太息怒,实在不是我等不愿意快点,而是粥要熬得好,鸡汤要入味,非得时辰到了才行,否则难免入口寡淡,所以才耽搁了这许久……”
王氏被这话勾起了一桩心事,非但没有降下火气,反而越发动了怒,手里本拿着个鼻烟壶嗅着通胸口郁气,这会儿也不要了,一叠声喊着左右:“快把这个不懂事的刁奴给我拖下去,生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呢。我们府里这样的人家,喝完粥竟还有这么多托词来了,厨房里哪日不是吊着高汤等着主子传用的,打量我不知道呢,明明自己偷懒,还要推卸责任,这样的刁奴再留不得了,晚上厨房还有谁当差,全给我打二十班子撵出去,我们贾家地儿小,容不得这样的奴才。”
王婆子吓得浑身战栗,再不敢分辨,连连磕头恳请王氏高抬贵手:“小人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太太慈悲,就饶了小人吧,小人家人都等着小的的俸银回家吃饭呢,您最怜老惜贫,饶了小的一次吧。”
王氏听得冷笑:“等着你的月银回家吃饭?你打量我是傻子呢,你是我院子里三等的婆子,丈夫不在府里当差,两个女儿全都在府里,一共可三份月银,到这会儿了还跟我扯谎,来人啊,把她两个女儿也给我撵出去,这样的奴才,我是再不敢用了。”
王婆子本来故意把自己说的可怜,想博取王氏同情,却不想王氏竟对她的事了若指掌,当场戳穿了她的谎言,如今弄巧成拙,自己要被撵出去不说,连两个女儿都丢了差事,倒是真的知道怕了,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可王氏哪里听得她嚎,让粗使婆子把她拖出去了。
老远了,还能听到王婆子凄厉的哀求声,一声声喊着:“太太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那两个丫头是无辜的啊……”满屋子下人都打个寒噤,那王婆子历来也守本分,没想到今儿出了点小差错,就被王氏这般严厉的发落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听到那婆子叫得这般凄厉,这些下人心里都打哆嗦。
周瑞家的最了解王氏,看她脸色不好,冷笑一声,对着众丫头厉声道:“王婆子的结局你们看到了,别打量着主子平日里慈善就一个个丫头充起小姐的款儿来,告诉你们,便是主子再对你们客气,你们是奴才还是奴才,别一个一个的,还想着爬到主子头上,连主子的吩咐都可以懈怠!做奴才的,就要收好本分,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主子给你几分脸面,也要心里有数,更加好好为主子办差。像王婆子这样,主子喝完粥还拖这么久时间,都被戳穿了还要找借口抵死不认,甚至最后扯谎骗主子,更是大忌!别当你们私下的事没人知道,主子门清儿着呢,一个个的,办差的时候都精心点!”
一干下人想到王氏竟然还知道那王婆子一个三等婆子家里有两个女儿在家当差,心中一凛,再不敢拿周瑞家的话都耳旁风。王氏能知道王婆子的情况,谁知道她只不知道自己的?自己若真不小心犯了错,叫王氏发怒,被发落还是小事,要被赶出府去,以后生计可怎么办?当即个个都说不敢。
周瑞家的见说的差不多了,王氏也没别的吩咐,便让人都下去:“戳在这里,白白挤得人发慌,太太要休息,你们都回去干自己的活去。”等人全散了,才自己亲自端了那王婆子呈上来的鸡丝粥递给王氏,毕恭毕敬道,“太太先儿难受成那样,赶紧喝点粥垫垫肚子。”
说到底,周瑞家的也被王氏今晚的雷厉风行吓到了,半点情面都不留,这样的王氏可少见,再想到她竟然对王婆子家里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周瑞家的平日和丈夫没少捞钱,做贼心虚之下,比平日里乖觉了何止一点。
王氏心情不好,先头发作了一番稍稍去了点火气,却还是敲打了一番心腹陪嫁:“周瑞家的,你跟着我也几十年了,那是从王家陪我过来的老人,我也不是那心狠手辣的,平日里你那点小动作,我心里清楚着,不过是念着你几十年忠心待我,有这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说着声音猛地一厉,“不过有些事,你可得给我听清楚了,我愿意糊涂着算了的事就罢了,你要敢学着那些贱蹄子,把我当傻子耍,不把我和我孩子看在眼里,瞧我怎么收拾你。”
周瑞家的扑通跪了下来,一声声叫起冤来:“太太这话可不是要我死吗,我自小就跟在太太身边,太太还是姑娘的时候就是我伺候的,我对您如何,您还不知道吗?我这辈子都记得我在家向来不受父母喜欢,要不是小姐留我在身边,我哪能过今天这样舒服的日子?我一辈子都记得太太的恩德呢,哪能欺瞒太太,您现在要怀疑我,我、我真不如死了算了呢!”
王氏脸色缓和了些,叫她起来:“好了好了,你也别在这里跟我要死要活的,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主子,我就亏不了你,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吓着我孩子怎么办。”
周瑞家的见着风平浪静没事了,这才抹抹眼泪站起身,假意打了自己两巴掌,陪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糊涂了,竟在小主子面前就这般,可千万莫惊了哥儿才是。”一边催着王氏赶紧把粥喝了,“晚上太太就没吃多少东西,回来后又都吐了,这会儿想来也该饿了。”
王氏嫌弃的看着那碗粥,气道:“被那些刁奴气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拍着桌子怒道,“你也不听听那些奴才说的什么话,哪家厨房不是每天熬着高汤等用的?就我们府里还要先做了来?难道咱们府里每日还用不起几只鸡来?平日我叫碗鸡丝粥,要那么许久?分明是推脱!你瞧瞧今晚,那周翰林夫人胃口不好,说要酸笋鸡汤,那边厨房不是赶紧上了,还不是早就准备着的?这群该杀的奴才,自己做不好事,还敢推诿,实在可恨。平日也就算了,如今我腹中还有孩子,可不能饿。”
周瑞家的想着,怪道今晚这么一腔邪火呢,原来是在荣国府那边被刺激到了。也是,今晚荣国府那边场面确实宏大,那么些个官夫人贵妇,张氏打点的井井有条,贾瑚又出息,人人都夸张氏好福气,满桌菜肴奢侈豪华,房间陈设富贵,王氏心里看了能爽利才怪。
王氏自己可能是忘记了,周瑞家的却记得清楚,府里啊,还真就每天话费不起那几只鸡。虽说鸡鸭什么的,并不值几个钱,可架不住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的累计在一起啊。如今这贾府就那么点大,家底就在那里,贾政不通经济,花钱如流水,王氏自己呢,虽爱财对两个孩子的花费却很舍得,府里的开支一直很大。王氏自己怕都不记得了,早年她看着厨房开支太大,便让人划掉了每日里那些高汤吊煮,鲍参翅肚的用度,只可这人头做,鸡汤主子在的时候炖上一盅,人不在,尽可以省了。贾家就那么三个主子,这些年也没出什么岔子,王氏就把这一节忘了,还当是在荣国府的时候呢,厨房里时时刻刻准备了各色吃食,专等着主子点。也该是王婆子和厨房的人倒霉,今儿晚上贾政王氏出门赴宴,贾珠病着,厨房里的人一半都回去休息了,人手本就不够,又赶上王氏心情不好的时候,真是委屈都没地方诉的。
周瑞家的想了一通,事不关己,也没心思为几个婆子给王氏求情,只挑着王氏喜欢的话说,好叫她赶紧平复了在荣国府生的火气,自己也好早点回去歇着:“那些刁奴如今打发了,太太也歇歇火,气大伤身,您不为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小哥儿不是?算算这都多少年了,您又有了身子,可是大喜,万莫叫那些个糟心事,毁了您的好心情。”
王氏摸着肚子,想到里头又有了孩子,再大的怒火也消了去,喜道:“我真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再有个孩子。元春都八岁了呢。”
周瑞家的凑趣:“这不正好,大姑娘早年就说想要个弟弟,如今正好如愿呢。”
王氏却突然抹起了眼泪:“元姐儿那哪是想要弟弟,她是一个人寂寞呢,她哥大她那么许多,满府里孤零零就她一个孩子,玩都没人陪她玩。要当初,我那孩子还在,生下来,正好带着她一起玩……”
周瑞家的吓一跳,忙劝道:“太太怎么还说起这个,当初的事……”
王氏不等她说完,就哭道:“你别劝我,我知道,那孩子留不住,就是咱们老爷,为了名声也不能留。可我心里难受啊,加上因为贾敏没了的孩子,我没了两个孩子啊,不是一个,是两个呢!我这心里,有多疼你知道吗?”
周瑞家的黯然道:“我哪能不知道太太心里的痛,只是太太您身子不好,那些伤心的事还要少想一些,多顾及身子。”
王氏点点头,振奋一下精神:“我知道,我必然会好好养着的,就算不为了自己,我还得为了孩子呢。”喝了几口粥,突然又冷笑,道,“当年我第一个孩子因为贾敏才没了,第二个孩子,要不是贾敏流产,还得老国公爷把老爷派去了金陵,不好操持,不定我还能借着早产的借口把孩子留下来,说来说去,都是贾敏的错。老天爷有眼,让她十几年肚皮都没个动静,这次我有喜,可得好好给她去封信!”
周瑞家的只要王氏心情高兴,自己少受累,没有不赞成的,跟着笑道:“要知道太太有了身子,姑奶奶还不眼睛都气红了?我还记得您怀咱们大姑娘的时候呢,姑奶奶回门来见您时,眼睛都是红的。”
王氏乐呵呵道:“她能不哭呢,那时候她嫁进林家都多久了,林家一男半女都没有。就林老夫人傻,以为她真是好儿媳呢,只让丫头伺候林姑爷,也不太姨娘。啧啧,人老了就糊涂,当年她给林姑娘纳姨娘的时候多强硬啊,后面就被贾敏给哄过去了。”
周瑞家的跟着王氏贬低贾敏:“那也是咱们那姑奶奶手段高,那在病床前伺候得多尽心啊,什么尝药啊服侍啊把自己累坏了,可虚伪了,林老夫人人老了,可不就被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