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人开始着慌了,该不是这么件事,就把人给得罪了吧?
陈父陈奇暗自都怨怪陈妃不会说话,好好得把徒宥昊惹急了,果然还跟小时候一样,三杆子打不出一句话来,这么多年了,还是没长进。
几次三番找徒宥昊,徒宥昊理都不理,陈家人没了办法,只好用最笨的方法,派人盯紧了徒宥昊的行踪,只等着他出宫,堵住人好好聊一聊。
荣国府贾瑚和徒宥昊交好的事满京城都知道,并不难打听,听说宁国府贾珍之妻去世,陈家就有预感徒宥昊会出宫,果不其然,宁国府丧贴送出去第二日,徒宥昊就坐了马车出宫,一路直往宁荣大街而去。
派去盯梢的人赶忙回去禀报,早就在附近酒楼等着的陈奇带着二弟陈达赶忙赶了去,安义正坐在车辙上催着车夫快些走,迎面突然打马来了一行人拦在了前面。
车夫吃了一惊,赶忙停了下来,安义坐在车上,只觉得好一阵颠簸,浑身都不舒服,赶忙问车厢里面:“爷,您没事吧?”得到徒宥昊不妨事的回答,才怒上眉梢地瞪着前面的人,才要张口骂,猛不丁发现打头的人很有些眼熟,再一细瞧,不是陈家大爷陈奇又是谁?不满便又咽回了肚子里,忙对徒宥昊说道,“爷,陈家舅老爷来了。”
徒宥昊原本只当是路上哪个不小心进了官员专用的通道才引得马车蓦然停住,心里并不当回事,可以听安义说是陈家人,陈妃当日要他娶陈家女的事便浮现眼前,登时便是一恼:“作死的奴才,说什么浑话,陈家舅舅怎么会做出在大街上拦人的事儿来,你自己不长眼,还敢乱说话!”
说的陈奇和陈达都是面色尴尬,陈达脸色一变,就要发作,被陈奇给拦住了,两人翻身下马,陈奇扬声道:“殿下莫怪,实是我等造次了,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马车车厢门猛然被打开,露出徒宥昊震惊抱歉的脸来:“竟果然是大舅和二舅?是我失礼了失礼了。”话说着,却并不下来与他们见礼,还兀自悠然坐在车里。
陈奇就知道,徒宥昊对他们怕是有着怨气呢,忙道:“早前一直想和殿下您好好聊聊说说话,偏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既遇到,可否请殿下一聚?”
徒宥昊眯起眼睛盯了这个陈家数一数二的人物,在他的目光下,依旧淡然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神里还透着慈和的光,仿佛他是他多心疼看重的人一般。不说他打仗多厉害,光这做戏的本事,就很了不得了。徒宥昊看看天色,还早,倒不急着赶去宁国府,陈家既然都放下了身段,听听他们怎么说也无妨。“舅舅既这般说了,岂敢不从?”示意了一下安义,安义忙拿来矮凳请徒宥昊下车,陈奇前边引路,一行人到了见酒楼,包厢早就准备好了,门口还有陈家下人守着,绝对不会有人偷听。
几人一落座,陈奇便亲自执壶给徒宥昊满了杯茶,徒宥昊也不想把事做绝,双手捧了过来,口中只道:“这可不敢当,舅舅折杀我了。”
陈奇见他还算给面子,心底也是松了口气,说道:“应当的应当的,舅舅合该给你陪个礼,早前我那娘子进宫和娘娘说了些话,不妨娘娘竟误会了,早前我听说竟叫你们母子生分了,我这心里……这里给殿下赔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徒宥昊便是心里早有准备陈家人回来赔不是也没想到陈奇会这般放得下身段,再看他的眼底,没有任何做作的模样,不由更是惊叹,人说陈奇精干老练,果然不假,为了利益,连给晚辈伏低做小都能忍,这样的人,若搁在乱世,必为枭雄。只不知,是不是个睚眦必报,宁可我负尽天下人的主儿。
心底连番计较,徒宥昊只是连道不敢,见陈奇一定坚持,自喝了口茶水表示谅解了,说道:“大舅这般可叫我怎么受得起?原也是我不懂事,折了母妃的面子。”
陈奇苦笑摇头:“这原也是我等痴心妄想,说来子女都是债,我那女儿,自见了你……殿下龙章凤质,年少俊杰,彼此又是血亲,我们也有心全了嫣儿的心思。我们有自知之明,就嫣儿的身份,还配不上殿下你的身份,正妃之位是万万不敢想的。娘娘厚爱,有这份心意,我等已然感激不尽,却也不敢厚着脸皮真照办了。还请殿下看着娘娘也是一番为兄长侄女的心,万莫要怪娘娘才好。”
徒宥昊揣度着陈奇话里的意思,正妃是不敢想的,那就是想要侧妃之位了?陈家这么一心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连侧妃也无所谓了,还对他对陈妃那么巴结体贴,难道,真的打算脱离夏家了?
“舅舅多心了,生恩养恩,我岂会真与母妃生分,此次也是我的错。”徒宥昊心中有了计较,笑笑,说道:“舅舅一腔为子女计、为家人着想的心,真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陈奇便不好意思道:“哪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也就是多想了一些。如今这时日,除了自家人,谁还会关心自己人?没着血缘亲情,今天靠得再亲密,明儿都可能扎你一刀,到最后啊你猜明白,真真值得信赖的人,还是自家人。”
徒宥昊听着不住点头:“舅舅说的有理、有理。”还说道,“舅母表弟表妹有舅舅您这样重情重义之人护着遮风挡雨,当真是好福气。”
“女人的好福气在丈夫不在父亲。”陈奇叹口气,“我别的不担心,就怕我那女儿日后嫁出去吃亏。我那大女儿就嫁在西北,如此也是在婆家过得不尽欢喜。我这小女儿,自来伶俐懂事,一想到她日后要吃苦,我这心啊,就揪的疼。”
徒宥昊便笑道:“舅舅快莫担心了,表妹如此品貌,日后定然有福,平安顺遂,富贵荣华。”
陈奇看了他好一会儿,徒宥昊只不闪不避由着他打量,陈奇便大笑起来:“好好好,殿下吉言,我生受了,只盼着一切如此便好。”
一时小二上了酒菜,陈奇便招呼着喝酒,大家喝了个酣畅淋漓,还是徒宥昊一直推拒一会儿还要去参加丧礼不好酒气浓郁,陈奇这才罢了。几人坐着又喝了碗醒酒汤,叫了几间房洗漱过,陈奇陈达本还要跟着徒宥昊一起去宁国府参加黄氏的丧礼,被徒宥昊拒绝了,一个女眷的丧礼,陈家与贾家又无交情,去了不合适。陈奇陈达也不坚持,看着徒宥昊马车一路远走,这才转身回了酒楼。
一进包厢门,陈达便愤愤道:“不过一个晚辈,竟还对我们摆架子,什么东西!”
陈奇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抱怨什么?你抱怨什么?人家什么东西?那是我们的靠山,我们手里的金山银山!你当你要不是四皇子的二舅,就靠着一个将军府,京城里能有那么多人给你面子?!”
陈达惯来怕陈奇,闻言坐在椅子上咕咕囔囔,不敢大声说话了,脸上却尽是不服气。
陈家自来重男轻女,女儿在陈家没甚地位,要嘴巴灵巧会讨好人也便罢了,如陈妃这般笨嘴拙舌的,在陈家便恍如透明人。陈达自来看不起陈妃这个妹妹,在西北又霸王惯了,在他看来,徒宥昊虽是皇子,却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若自家不支持陈妃,他们日子不定过得怎么样呢,徒宥昊现在还敢给陈家脸子瞧,简直欺人太甚。
陈奇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口气,说道:“若今日四皇子还小,你摆摆架子我也不说你什么,可如今咱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夏家还在头顶上压着呢,四皇子却已长大成人,眼看就要成亲生子开府建牙领差事了,我们的罪他,有什么好?”
陈达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就是过不去心里那关,梗着脖子道:“那你看他着态度,像是能跟我们亲的吗?”
陈奇不甚在意道:“年轻人,还能逃过温柔乡去?等着陈家女去了他身边,再有陈妃帮衬着,你操什么心?”
陈达这才不说话了,陈奇拿起酒杯给自己灌了杯酒,心头野心之火熊熊烧起,若四皇子真跟陈家一条心,陈家便跟着他争一争又何妨?不定,还真有厂泼天的富贵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宁国府此时缟素一片,门口不时有马车驻足,迎接宾客的周英管事一天下来喉咙都快要嘶了,却依旧不敢怠慢半点,宁国府丧贴已经在昨日发出去,今日来往祭奠的都是京中显贵,他若今日出半点差错,也就不用在现在这管事的位置上呆着了。
一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突然驶了过来,光秃秃的一辆硬木单马马车,没有仆妇下人跟从,车辙上单单只坐了一个驾车的车夫和另一个中年面白无须的男子,就这么在宁国府大门口停了下来。
周英眉头一皱,寻思着这是哪路来报丧的人,脚下迟疑地走上前去,近了就听那中年男子低声喊道:“爷,宁国府到了。”车夫搬出矮凳来,等着车厢里的人出来。周英扫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注意到一个细节,瞳孔登时收缩了起来。
那中年男子身上穿的竟是上等杭锦穿的袍子,开始因为是玄色他还没注意,可细一回想,年前府里可不是得了这样的几匹料子,太太原还说给老爷做几身常服,老爷没要,现在还在库房里放着呢。一个下人,就有如此富贵。周英心头砰砰跳起来,再打量那中年男子,眼神就不一样了。他身为宁国府管事,见识也不少,很快就想起来,这般年纪却没有胡须,怕就是宫里的人了,能得宫人伺候的,可不就是、皇亲贵戚?
周英忙上前行礼:“贵客登门,小的给贵人请安。”
徒宥昊踩着矮凳下来车,喊他起来:“我今儿是来祭奠的,不讲俗礼,起来吧。”
周英这才小心站起身,觑眼看了徒宥昊,颇觉得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安义提点一句:“我们四殿下和荣国府小贾大人乃是至交,听闻贵府丧事,特来祭奠,还望贵府主子节哀顺变。”
周英瞬间恍然,怪道熟悉呢,可不是当初和贾瑚在一起时见到过一次。皇子登门,何等的殊荣,周英弯下腰连连请徒宥昊往里走,一边叫下人打开大门,一边让人去喊贾敬贾珍。
虽徒宥昊说了不用,贾敬贾珍还是很快都出来了,贾赦贾政也都在宁府,出来见到徒宥昊都是吃了一惊,贾赦尤觉得脸上有光,徒宥昊这一来,可是看在了自己儿子面子上。一马当先上了前去,也不管贾敬贾珍还在行礼,弯弯身笑着道:“殿下怎么来了?您诸事繁忙,还来这里!”
贾敬贾珍心底发急,徒宥昊却丝毫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宁国公府如此大事,我与子方至交,岂可不来。伯父言重了。”一瞬间,贾赦觉得什么都满足了,背脊挺得笔直,强忍着心底的得意不去看贾政是什么模样。今儿他的面子,也是挣足了。
徒宥昊也没忘了贾敬,很是客气地与他和贾珍寒暄:“贵府大奶奶贤良名声我也有所耳闻,如此突然离世,还请两位节哀顺变。”
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是皇子,皇子亲临祭奠,这是何等体面。贾敬贾珍心中都是激动:“殿下实在太可气了。”
贾代善的去世影响的不只是荣国府,贾代化早早去世,宁国府当年就是靠着贾代善还在才一直保持繁荣,后来贾敬入仕也多亏的贾代善照顾,有这份恩德在,所以贾敬一直与荣国府交好,宁荣二府恍若一家。贾代善去世后,宁荣二府便由贾敬担起了重责,可惜独木难支,宁荣二府到底是渐渐衰败了下来。不仅如此,贾家后辈还不争气,本该是这一代贾家子弟领头人物的贾珍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贾敬叹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贾瑚身上,索性贾瑚并没有叫贾敬失望,年轻轻已然是前途无量。贾敬现在只能加倍拉拢了贾赦贾瑚,希望他们能看在自己今日对他们的这份好,日后多多照应宁国府。
如今眼瞧着徒宥昊特意给了贾瑚体面,亲自来拜祭黄氏,贾敬便知道,贾瑚还是很知恩很识大体的,若不是他平日在徒宥昊面前说了宁国府的好,徒宥昊又怎会有今天此举。论辈分,徒宥昊与贾瑚平辈伦教,算来黄氏还是小辈,论身份,徒宥昊是皇子,黄氏不过是区区一个捐了虚衔的六品官的太太,身上诰命都无。徒宥昊今儿能来,贾瑚与他的交情,可是不一般,怕果如外界所说,生死至交呢。
贾敬明白这一点,对着贾赦便格外客气,连自己儿子贾珍也被他撵到了一边,特意让贾赦过来陪着招呼徒宥昊,小声给他道谢:“今儿可多亏了瑚哥儿,我这里才有这份体面,如今是不能请你喝酒道谢了,我这里还有尊宋代福禄寿摆件,回头给你送去,你帮我也好好谢谢瑚哥儿。”
要不是这儿是丧礼上不好欢喜,贾赦险些没乐开来,对着贾敬故意板起脸:“瞧你说的,我们还用这么客气?什么都不要送,瑚哥儿能为你做点事,那是他的福气。你再这么客气,我可就生气了!”什么好东西能比得自己长脸更叫他开心?今儿在贾政面前得了这许多的体面,够自己笑上一个月的了,很不用再别的什么东西来锦上添花。
贾敬见他执意不要,也就不提了。一行人小心陪着徒宥昊给黄氏上了住香,看见在一盘哭灵答谢宾客的贾蓉和陪着他的贾琏,徒宥昊特意还停下了脚步:“这两位是……”
贾敬给介绍:“这是我的孙儿贾蓉,这是恩候次子贾琏。”
贾琏贾蓉俱都给徒宥昊请安,徒宥昊忙忙拦住:“今儿一切俗礼俱免,不必多礼。”又夸了两句,“年少懂事,孝顺知礼,日后必然是人中龙凤。”说得贾赦贾珍俱是欢颜。
徒宥昊这一遭来去匆匆,并没有逗留多久,等到贾瑚从衙门里下衙回来,人早就已经回宫了。贾敬贾赦拉着他说起徒宥昊,都夸他交了个好朋友。
“往日还不曾注意,倒是真心把你当成好友来结交。”贾敬捊着胡子说道,“出身显贵,难得对我和对你爹都客客气气,半点架子都无,这个四殿下,倒不似外人说的那般淡薄不近人情。”一边叮嘱了贾瑚,“这样的朋友,值得交。日后他分府建牙出来,分封爵位,最少也是个郡王,你和他交好,也是好事。”
贾瑚并不很乐意贾敬这番掺杂利益的说法,听闻今日徒宥昊来,他本是又惊又喜,实在没想到,徒宥昊这般给他做脸,给足了他面子,对徒宥昊的这份心更是感激不尽,只恨不得与徒宥昊一辈子倾心相交才好,能愿意然这段友情蒙上利益算计的阴影。
相比起来,贾赦的说法就叫贾瑚心里欢快的多,他背着人拉着贾瑚,一个劲儿的夸徒宥昊:“真不愧是皇子,瞧那气度、那长相、那说话做事,真没半点挑的,还对我那么客气,今儿要不是在人前,我都忘了他还是皇子了。来咱家几次的时候,那对人多客气啊,你是没看到,今儿在人前,对我还很亲热,真拿我当长辈敬重你恶,哎呦,我啊,还真有些受不起。你回头有机会,多给他带点好的,我那库房里你喜欢什么都给他送去,那么好一朋友,身份还尊贵,你要敢跟他生疏了,我打断你腿!”虽说也是惦着他和徒宥昊交好,可这话里长了面子的洋洋得意,还是叫贾瑚听得会心大笑。
一直留到晚间给黄氏又烧了一遍钱纸贾赦贾政一行人才告辞离开,走之前贾珍还被喝令跪在黄氏跟前烧纸,贾敬亲自送着贾瑚贾赦贾政等出了大门,下人去去马车的时候,贾瑚蓦然听得贾敬说道:“瑚哥儿啊,我人老了,说话有时候就不经脑子,你也别见怪,要不乐意,只管当没听到,别忘心里去。我也是糊涂了,人间难得一知己,如何能作伪。”
贾瑚听得一怔,瞧贾敬的模样,却又不似作假,实在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能打着哈哈,道:“大伯说笑了,您经历的事多,见多识广,所说的话都是为我好,我定是要谨记于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