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白雯自己觉得奇怪，自己的脾气怎么变成这样了？每次耍完小性子，都要懊恼一番。看着唐谅解的眼神，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这个？”白雯指着腹部问唐。

“你怎么比我还轻松？”唐反问。

白雯没有回答，这样出生的孩子，他从来没有期盼过。现在留下他，不过是为了将现在平稳的生活再延长一点。所以，他并不会刻意去考虑这个孩子。只是，唐显然不这么认为，这让他不得不一再正视这个孩子。

“多少紧张一点吧。”唐劝道，那样随意的态度。

“老大，你变了。”白雯认真地看着他说。

“是吗？”唐没有否认，揉揉白雯的脑袋，“那也是你老大。”

“是啊。”白雯笑了笑。“婆妈的老大。”

又是从电视里学的新词吧，唐也笑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白雯最近很有些瞪鼻子上眼，歪着头，故意说：“我怎么知道？”

唐却是气不起来，反觉得这样娇憨的模样很适合他。这样迁就一个人，也是第一次。

“老大。”白雯唤他，“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唐回答得很干脆，对于那种小小的生物，他没有什么好感。

“这样啊。”白雯苦恼地皱皱眉，似乎有什么想不明白。

唐举了举手中的小册子，“你以为我喜欢读这些东西？你自己不注意，老大我只好帮着你点。”

白雯呵呵笑了两声。

“不仅是为你肚子里的，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白雯干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唐最近很能说教，不由让他想起白公馆里那位苛刻的乔夫人。

两个没有育儿经验的人，磕磕绊绊地开始了一段为胎儿忙碌的嬉笑日子。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很有意思，白雯笑着想。

害喜的症状一直没有消失，肚子凸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却是更加消瘦了。唐给他买回来的宽松衣服一穿起来，轻飘飘的像是要被风吹走似的。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唐想起小时候，饥饿的日子也有过，那些总是孩子中却没有一个像白雯这个程度。更何况白雯还是被他小心供着的，他更加不明白。

白雯笑了笑，“我今天一定多吃一点。”

就算这么说了，用餐之后还是吐掉不少。

唐就跑到医院把白雯的情况给医生说了，医生看不到病人也不好诊治，只得开了副比较温和的安胎方子。从此，唐家终日飘着古老的药香。

可苦了白雯。

一看到那盛着药的碗，他就回忆到不好的东西。再看看端来药的人，心里再不舒服，还是把药喝了。久违的苦涩，萦绕在舌尖。

眼前突然出现一颗蜜枣，白雯抬眼望去，正对上唐鼓励的眼。哄小孩么，不服气地想着，还是一口含了。苦涩顷刻间消失无踪。

“还以为要让你喝药，得哄上半天呢。”

“怎么会？”这样的药，他不知道喝了多少，甚至可以说，他的记忆都是散发着药的苦涩的。

“总觉得你会很怕苦。”唐笑，“原来是我低估你了。”

不，你没有低估我。

白雯抿了抿蜜枣的甜，很甜。

我是很怕苦的，只是习惯了而已。

“以后都有蜜枣吗？”

“有的。”唐点头，“有那么好吃吗。”说着放了一颗在嘴里嚼，然后说：“太甜了，我不喜欢甜食。”

白雯笑着想，有些习惯还是改掉吧。

“好苦，老大，再给我一个。”

“当心吃坏牙。”男人这样说着，还是喂了一颗在他嘴里。

第四十三章

渐渐地，唐很少出门了。白雯问起来的时候，他只说：“啊，暂时不用工作也可以的。”

对于唐的工作，白雯很好奇，却从来没有问过。但多少已经猜到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因为，唐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出门。最近一次是在两日前，之后，唐就好象被炒了鱿鱼般滞留在家。

桌上是一叠一叠的房产咨询，各式各样的宣传单制作得非常精美，购房热自掀起的那天起一直就没停过。

唐无聊地翻看着那些资料，没有一个看得上眼。

“要搬家了吗？”白雯终于看出点端倪。

“啊。”唐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搬走？”白雯焦急地追问，不情愿的念头那么直白地展现出来。

“没办法啊。”唐放下传单，看他，“如果是之前的你，这里还不错。但现在……这里私密度不够，环境也不太好。总之，不适合你。”

最重要的是，在白雯行动不便之前转移到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去。这样的原因唐没有说，是为了不刺激到白雯的情绪。

白雯抿唇不语，眉毛下弯，别扭的样子显然还在搬走这个既定的事实。

“呐，想想我们的新房子吧。”唐哄道，“找个独立的小别墅怎么样？那种带院子的，可以种像这里一样的爬山虎。”

白雯还是无精打采。

唐叹口气说：“我早说过，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似乎是想起唐在离开SAE时说过的话，白雯眼中波光一动，再次意识到：他们还在逃亡的路上，是不可以任性的。

只是，这个地方的生活他很满意，还以为可以多待些时日。

“讨厌这样吗？”

期待落空的失落，真的很讨厌呢。白雯坦承地有气无力地点了点，“但是，非要如此啊。”

“是啊，必须如此。”

也许有一天，可以不用如此颠沛，不用品尝生生斩断牵挂的无奈，不用走一站种下一份不舍。

但这样的话，唐也只能想想，却没有用它去安慰别人的勇气。

世界这么大，真的有我们的归宿吗？

曾经流浪的日子里，这样的想法，一直在存在他脑海里。他从来没想过要安定下来，然而，他现在居然渴求起一份安稳。

也许，只有过上那样的日子时，人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有那份奢望。

他无法向白雯保证什么，他只能一直朝着共同的目标追寻，一直追寻。直到握住未来的那天，他才能自信地告诉白雯，也告诉自己：不要不相信，这里就是我们夙愿所在。

唐最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块的东西，摊开来，亦是一张传单。之上别墅所处的环境颇有几分幽幽林深的静谧。并不是一片庞大的开发群，类型也是适中。因为是在远里市中心的开发区，倒有几分试验的意味。

唐拿出一份地图，赫然是另一个南方城市。大约找到了别墅开发区的位置，唐的手指延着东西两条公路轻轻一勾，“交通很方便，又是靠近另一个城市的交接处……”

徐徐讲了些优势，唐指着传单上价格说：“虽然不是很大，但价格还是不容忽视啊。”高安全的护卫制，清幽如画的环境，大力的宣传，传单都发到了周边省市。

“啊。”白雯恍然，赶紧跑进房间。唐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白雯再出现的时候手中捏着一个小钱包。高兴地塞到唐手里，“这是在歌老板那里赚的，给你。”

你能有多少？唐一挑眉，却没有拒绝。

白雯那一脸的兴奋，是为自己在意的家尽力后的骄傲。唐看着，心里自是有一股暖流，贯通四肢八脉。

白雯对金钱是没有概念的，唐自然不会笑话他那点微薄的积蓄。他慎重地收好这小小的钱包，不要说拿去买房，他甚至从来没有打开过。好象那么做的话，就是犯了大罪，亵渎了圣洁一样。

“看来还是要再做一笔啊。”唐轻轻说着。

然后，白雯会发现唐又连续消失了两个晚上。

生命里的第一台电视机，第一次使用的厨具……全部被丢弃在这个城市小小的充满回忆的一隐秘角。带上路的只有一台宠物机，几本怀念意义大于实用性的菜谱。

当车子驶出这片老旧的民楼，折过狭窄的巷道，白雯猛然回头，已经看不见那片生机勃勃的红与绿的搭配。

不知道是否有回来的一天？

“舍不得了？”已经是可以肯定的答案，唐不等他回答，又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回来的。”

“真的？”

“真的。”有机会的话。但白雯显然忽略了唐说的可能性，唐也没有去提醒他。

就这样怀抱着希望吧，他果然还是喜欢看他充满希望的样子。

唐架上墨镜，掩去盛夏里刺目的阳光，也遮去白雯满满信任依赖的目光。看了看地图，又朝着下一段未知的旅途驶去。

一路向南。

走的并不是高速，反而穿梭在小城镇之间。各地的民风于飞速擦过的瞬间也看到了三分，自然比无聊的高速有趣多了。

白雯起初吐得厉害，唐都打算改上火车了。也许人真的是最容易向条件屈服的，迫不得已之下，白雯害喜的症状竟然消失了。

唐松了口气，继续原计划不变。

因为考虑到白雯的休息问题，唐不得不在考虑到每个天黑后是否能找到舒适点的旅店。虽然白雯一再表示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在唐的坚持下，他们此次的速度显然比前次慢了不少。

“这不算是拖延。”唐说，“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他如此自信，没有丝毫抱怨。

白雯终于安下心来，第一次真正享受起自驾车旅行的乐趣。

第四十四章

这是一段山路，自从通了高速隧道之后，这样的盘山公路很少有人走了。很多山区的深山里，手机信号基本处于瘫痪状态。所以，如果车在这里抛了锚，想找个人来帮忙都难。

白雯一行就碰上了这样倒霉的人。

估计是被人拒绝过的，那些人竟然横在道上，大有不答应下来就不让路的架势。十分令人厌恶的手段，唐当即皱起了眉头。

四男两女，都是些年轻人，自驾旅行到此，小面包却出问题。

这样的人还是潜意识里认为地球绕着自己转的时候，年轻冲动，尤其是在异性面前更不能失了面子。稍不如意，就可能做出意外的举动。唐尽管厌恶，却考虑到白雯，也就不想闹出什么矛盾。于是压抑着不耐道：“我可以先带这两位女生走，然后让她们找人来接你们。”

几个人面面相觑，目光在扫过那狰狞的伤疤时，两个女生犹豫了。他们商量了片刻，一个男生说：“我们四个先跟你走。”他指了指两个女生和另一个男生。

怎么，倒先范起我来了。唐讽刺地笑了，笑出了声。

谨慎的学生们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我这车小，最多再拉三人。”

“三人？”有一个男生不死心道，“后座三个，副座一个，四个正好。”他倨傲地脸上似乎是戳破谎言的得意。

唐哼笑一声，回头对车里吩咐：“小文，坐前面来。”

白雯躺在后座上，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将事情听了个大概。他对这群人没什么好感，他初入人世，喜厌不知掩饰。走下车的时候，朝那些人投去绝对称不上友好的一眼，眼神里还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鄙视。

被美女鄙视了——男生们顿时后悔万分。

宽松的衣服掩饰了平板的身材，白雯那略长的发稍和精致清瘦的脸很容易造成误解。

不知道恩义的家伙，唐在心里笑着。他为白雯打开车门，扶他上车，殷勤得让白雯都觉得诡异。末了，还在白雯脸上亲了一口，“亲爱的，坐旁边陪我吧。”

唐的恶意已经被挑了起来，不屑的目光扫过两个女生的脸，嘴上却恭维道：“两位美女，赶紧上车吧，我老婆等急了。”

女生们尴尬地坐上车。

“怎么，不派个男生跟着？”

白雯这才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朝唐投去嗔怒的目光。时机凑巧，仿佛在表示对几个男生的不满。

四个男生立刻支吾着不敢上车。

唐勾起嘴角，心情很好地继续上路了。

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年轻人的谨慎和危机意识，但却是唐不愿意谅解的。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被惯坏了的孩子，唐一向是不待见的。

好容易打发走人，白雯立刻小脸一沉，“你怎么随便亲我！”

“配合一下而已。”唐不在意地笑，“看他们的表情，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他此时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小孩，也许连智商也跟着退化了。

白雯并不能理解这种乐趣，面色更加难看，有一种被利用的愤怒。

“就是演一场戏。”

白雯咬了咬唇，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更添上一点莫名的委屈。他气愤地打开车门，又猛得摔上，径自坐到后座上。

也许是试探吧，唐不知怎么做出那种事，说出这样的话。他犹如试探暗恋的女孩的男孩，小心地打量着白雯的反应。结果，并不理想，却又让人安心。

唐泄了口气，回头道：“别生气了，老大给你道歉，我保证以后没有你的同意绝对不会再亲你。”

沉静了半天，才听见白雯还带着怒气的回答：“我才不会同意。”

唐也松了口气，这算是和解了吧。

只是，他更加意识到他们之间观念的不同。他发现，这个依赖自己的孩子也是会反驳自己的。

这未必不是好事。

翻越几个大山头，今夜的落脚点是目标城市管辖下的一个县城。第二天，沿着平坦的公路，不肖一个小时，就可以看见大城市的边缘。很快，传单上的漂亮房屋展现在二人面前。

“的确是很清幽。”除却这片二期工程正在开发的别墅群，周遍根本可以算是寥无人烟。好在社区内的商场等生活设施还算齐全，毫无准备的二人的基本生活还是可以保证的。

不知道在我们离开前是否能看见这个地方繁荣起来？带着这样的疑问，心情复杂的白雯正式入住他的第二个家。

这幢两层的独立小楼位于社区的东北角，右边紧靠社区的围墙，左边的邻居还没有入住。前后是宽大的草坪，可惜刚移植过来的灌木还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草叶并不茂盛。

等到白雯凸起的肚子再也无法遮掩时，搬进来的人家已经很多了。这并没有打扰白雯的清净，尽管是靠近郊区农田的地方，但住在里面的人还是城市的态度。

白雯很少出去散步了，就连在自家的院子里还要小心被人看见。不过，总归隔着圈院墙，是男是女，还真不好分辨。

“就算鼻尖贴着鼻尖，也很难分辨啊。”唐看着这样的白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白雯问。

“没什么。”

“哦。”

看，他还是很乖巧，书上说的情绪急噪等症状基本没有出现。他的脸总算有了点肉，却不见书上说的丰腴，补的还不够么。

“我吃完了。”

“这个，喝了。”唐推过去一碗补汤，上面漂着不少菌类的切片。

白雯为难地看了一眼，开始讨价还价：“一半，可不可以？”

唐端起来喝了一口，“就这么多。”

“再少点吧。”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了不少次，第一次的惊讶到现在习惯，他甚至能对唐说：“你再喝掉一点。”

唐再抿了一口，“不能再少了，不然我给你灌进去。”

见好就收，白雯也不是笨人，笑道：“可以了，我自己喝。”他的唇对上碗口，小心地避开唐方才触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