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s1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祁扬的话，只是垂着漆黑的眸子，继续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要帮扬？”

身子陡然僵硬住，祁扬的心里瞬间明白过来。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向那个将脑袋埋在自己肩窝里的变异仓鼠，只见这只总是肉乎乎卖萌的小东西浑身抖得好像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但是在s1的这句话后，又不得不转过头，惊恐地望着对方。

“叽……叽叽……”

s1恍然大悟，清冷的眉峰微蹙：“好蠢啊，你还不会说话。”

祁扬倏地眯眸，动作迅速地就将这只小黑团子抓起、用最大的力道扔了出去，消失在了视野里。

他可一点都没忘记，“好蠢”这个词，搭配的是……“死一死”。

s1就这样直呆呆地看着祁扬动手，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那无机质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点感情，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过了半晌，就在陈中尉和其他研究员都颤抖着身体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只见s1微微敛下眸子，狭长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祁扬，道：“我不会杀它。”

祁扬面色冰冷：“我知道。”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s1的预料。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倍，然后又倏地紧缩：“你知道什么？”

祁扬抬眸，唇角微勾：“你会杀我。”

第八十三章

“你会杀我。”

祁扬微微勾着唇角，面上带着一抹淡然镇定的笑容，仿佛自己说得并不是关系生命安全的话，而是一句简单到不行的问候。

在他的身后，陈中尉和张本丹等人听到他的这句话，纷纷被吓得脸色煞白。

陈中尉：“祁少校！您不会死的，我奉命来保护您的安全，我不会让您出事的。”

不同于陈中尉的鲁莽直率，张本丹的头脑转得相当灵活，他仅仅从祁扬和s1的几句话中便大概地将事情推断了出来。当一切的本质真相都直白地摆在他的眼前时，张本丹不由地想起当日祁扬一脸严肃地说出那句“它会说话”时的正经郑重，又想起……

当初自己亲眼看着眼前这个俊秀无害的男人，一刀一刀将那只曾经凶狠暴戾的野兽剥皮抽筋。

他半张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化作一道深深的叹息：“祁少校，实验并不是你一个人做的，我们都应该留下来陪你。它能够有实力报仇，我们谁都逃不掉的。”

喧嚣刺耳的风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搜刮着，卷起了地上细碎的沙石，让空气都显得浑浊不堪。两个高瘦挺拔的人相对而站，一人稍稍垂眸，神色淡漠，一人微微抬首，面色无惧。

祁扬看着s1冷淡到极点的神情，心中稍稍缩紧。他又听到了张本丹类似于自暴自弃的话，却倏地笑开：“你们先走吧，不用理会我。他要杀的是我，不是你们。”

张本丹的话表面上是在说s1不会放过在场的所有人，而实际上却是将自己一行人的安危与祁扬挂钩，暗示s1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任何人都不愿抛下祁扬一人逃开。

张本丹听着祁扬这话，难免有些急了：“祁少校，您这样……”

“这是军令。走吧，算是我给你最后的命令。”

张本丹急得眼睛都红了半圈，他挣扎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刚上前一步，却忽然被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挡住了去路。只见陈中尉面色凝重地看着祁扬削瘦单薄的背影，久久不曾出声。

张本丹急道：“陈中尉！”

这名孔武有力的军人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郑重地看着祁扬的背影。许久，他忽然双脚并拢、右手五指合拢贴于太阳穴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祁少校！”

话毕，他再也不曾犹豫的转身，看着身后的那一群穿着白大衣的研究员们。这些或青涩或成熟的面孔此时都纷纷面色苍白，眼角发红，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中尉的目光在他们所有人的身上打了个来回，然后看向了领头的张本丹，叹气道：“张助理，齐教授命令我带你们赶去最近的紧急避难所，请你们配合我的工作。”

张本丹嘴唇翕动，最后转开了目光看着那个屹立在萧瑟风中的背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他的心中忽然一片死寂，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个研究员搀扶着那些重伤的进化者们转身便离开，他们艰难地前进着。因为再也没有任何的阻拦，速度倒比之前快上了不少，很快便走了数百米，快要离开了s1的视线。

俊美清贵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神秘的气息，他抬起了狭长的眸子，单纯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长长的道路和两边矮小的建筑，以及……那一队渐行渐远的人类。

翩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一下，s1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不会杀他们？”

唇边的笑意越来越盛，隐约得夹杂了一丝连祁扬都没发现的温柔。他认真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性情如孩子、实力却强大到恐怖的男人，道：“因为你先要杀我。”

听到这话，s1困惑地歪了头，又问道：“杀扬和杀他们有什么冲突吗？”

祁扬插在左手口袋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把微型a-6格杀机，笑道：“你既然已经等了这么久看着他们离开，那就不会去杀他们。”

s1疑惑的视线久久地定在祁扬身上没有动弹，那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反射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让他幽黑的瞳孔看上去多了点可爱。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祁扬瞬间毛骨悚然：“可是，我突然好想杀他们。”

话音刚落，s1无机质的瞳孔猛地放大，眼眶中的白色几乎要被黑色全部侵占，这种诡异骇人的场景让祁扬下意识地迅速拔起手中的a-6格杀机，没有丝毫迟疑地对准目标、按下扳机。

“刷刷——”

“砰——”

伴随着格杀机枪响的声音，两道硕大的空气巨刃从祁扬的身体两侧飞快地刮了过去，几乎可以凝聚成实体的巨刃以接近音速的方式猛然刮过，祁扬刚刚按下扳机还没确定是否击中目标，便同时转头看向身后。

“啊啊啊啊！！！”

声音透过三百多米的距离传递过来，直直的传入祁扬的耳中。那滔天的血色将他的视野染红，两个被砍成两半的人倒在地上，刚刚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作。

额上的两根筋不停地抽搐着，祁扬勉强保持了镇定冷静的模样，转身看向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只见他的右肩上被格杀机的散弹射出了三道血窟窿，正向外流着汩汩的鲜血。

那红而泛黑的血液越来越少，当s1伸手轻轻抹了一把血迹伸舌尝了一口时，那血窟窿已经彻底抿和，除了并未完全恢复的伤疤，看上去已经快要痊愈。

s1眉头微蹙：“你又打我，扬。”

祁扬面色铁青：“你杀了我的同胞，我们注定不是同一个种族的。”

s1却没有回复他的话，他的视线静静地落在祁扬裸露的手腕上。因为举枪的动作，那遮挡了祁扬手腕的白色衣袖向下划落，露出了光滑白皙的手腕，骨骼突出，瘦得异常。

s1的声音更加冷漠了几分：“你的伤呢，扬？”

祁扬沉了眸子，没有理会他的问题：“s1，a-6格杀机每一次的发动可以发射出32枚散弹，每一发都足以让一头c级变异体身亡。就算是你，想要恢复行动力都至少需要2分钟，在这一分钟内，我可以做到很多让你再也不可能动弹一下的事情。”

漆黑的瞳孔微微缩紧，s1声音低沉：“你在威胁我，扬。”

祁扬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你和我不是同一个种族，我们没有任何交谈的必要。”

怒气藏匿于那冷漠俊逸的面容下，如同深藏于海底的活火山，不是即将爆发，却是已经爆发而仍旧没有喷吐出海面。但是此时，祁扬却没有办法去顾忌对方是否已经生气，因为……他别无选择。

对视了许久，s1忽然笑出声，问道：“扬，我问你，你的伤呢？”

这是s1露面后的第一个笑容。

和祁扬过去四个月里那无数次的幻想截然不同，s1的笑似乎是从地狱最底端攀爬上来的恶鬼，白皙俊美到异常的脸上，薄唇微勾，泛着恐怖的笑意。

祁扬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你的伤呢？”

祁扬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a-6格杀机，喉咙干涩，有点说不出话来。

s1的声音又响亮了几分：“我问你，你、的、伤、呢？”

“你没有必要重复，倘若你再动一下，我便会立即按下啊啊啊啊……”

祁扬脸上的血色这一次是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密密麻麻的汗水从他全身的毛孔中渗透出来，好像是要将全身上下的水分全部流逝掉。

被尖锐锋利的风刃削砍过后，他的右手手腕上，只有一个光滑平整的穴口。惨白的骨头，切割得平整的肉面，鲜血如泉涌一般的喷涌出来，将地面染成鲜红色，形成血泊——

他的右手正躺在那鲜血盈斥的血泊中，被红色打湿，骨节分明的手指似乎还隐约地颤抖了两下。

祁扬整个右臂已经疼痛到使浑身抽搐的地步。

十指连心便能让人感觉剧烈的痛楚，而这将手齐根斩断的痛苦，更是让他彻彻底底地连控制眼泪的办法都没有了，只能任凭水分从眼眶里流淌出来，打湿苍白失血的脸颊。

s1看着这副场景，深黑的瞳孔里微微闪过一丝白光，但是很快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干净。他微微歪了头，道：“扬，你这样不好。你把我的右臂砍断的时候，我很配合你呢。”

说着，他用手撑了下巴，似乎在冥思。回忆了半晌，s1倏地打了个响指：“对，我当时痛得直接晕死过去了呢。你忘了么，盐水穿过血肉浸透伤口的时候，你好像和我说——‘这是95%纯度的浓盐水，会令疼痛的感觉放大’。”

声音陡然停止，s1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是扬，我现在找不到浓盐水呢。你说……我再把你的左手砍断作为补偿，好不好？”

话语的内容是商量的意思，但是s1的语气却是肯定，没有与祁扬商讨的意味。他微微弯腰将祁扬捂着右臂的左手紧紧捏住，男人白玉般的手指与祁扬抽搐颤抖的手腕相称，让冷汗传递过去。

s1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害的笑容：“你说好不好，扬？”

第八十四章

“你说好不好，扬？”

s1的声音依旧如刚才的一般醇厚优雅，仿佛他此刻应该是身穿了黑色燕尾服，体面高贵地站在世界最闪亮的舞台上正进行优美的演出似的。但是听在祁扬的耳中，却让他觉得那好似是来自炼狱中的魔鬼之音。

他单纯吗？

不，他从来不会单纯。

祁扬缓慢地闭上双眼，唇边扬起一抹苦笑：“好。在我给你进行最后一场实验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原谅你了，我和你之前再无瓜葛。你要恨我，我也能理解，你有能力报仇，这是你的本事，你的实力。s1，认真地来杀我吧。”

腥臭难闻的风从海滩的方位刮了过来，将祁扬的声音吹得有些悠远。他没有s1那么强大的自愈能力，又或者说，他连一般进化者的自愈能力都比不上。即使身体素质比末世前强大了许多，但他在这样大量失血的情况下依旧是白了唇色，整个人在风中摇摇欲坠。

s1并没有再说话。

他就这样垂着黑眸，静静地看着祁扬。

他再也没有伪装成刚才那单纯无害的模样，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变异兽，凶残狠厉的嗜血目光如同啐了毒的刀子，狠狠地刮过祁扬的每一寸皮肤。

但是却没有让男人的眼睛睁开。

过了半晌，s1单薄的唇微微勾起，冷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何必再故意做出现在这副模样。”他昳丽耀眼的面容上溅着一滴红色的血液，与白皙的肤色相衬，触目惊心：“扬，睁开眼睛，看着我。”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气，祁扬苦笑着睁开双眼。

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在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了一种绝望的神色：这个人明明是如同他所想的一般装疯卖傻，但是当他真的知道了对方是这般冷血无情的时候，心中那诡异的难过感，却一点点地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冒了出来。

s1……真的是恨。

只有恨到了极点，才能让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生物都作出这种故意折磨的模样。

他的空气刃，是在对自己进行身体的惩罚。

但是那故意伪装天真的模样，更是让祁扬感觉了剜心的痛楚。

那是怎样浓郁的恨，才能让这样的生物都故作欺骗。

s1轻轻敛下眸子，狭长的眼梢向上抬起，漆黑的眼珠却向下看着祁扬，道：“你一共给了我618刀。”顿了顿，他忽然勾唇低笑：“我都忘了，还有那最后刺穿心脏的一刀，是619刀。”

在莫大的悲哀心死后，祁扬却反常地笑了起来，调侃地问道：“需要我告诉你每一刀的具体位置吗？还有，哪一个是用什么样的角度砍下来的，哪一个是用浓硫酸腐蚀的，哪一个是啊啊啊啊……”

右腰间的第三根肋骨上，两道深及白骨的伤口陡然出现。外套的白大衣和内衫都被割裂，森然肋骨显露出来，浓稠的血液顺着祁扬的腰腹向下流淌着，滴入那血泊中，掀起一道道涟漪。

s1无奈怜惜地望着眼前的祁扬，语气心疼道：“扬，你为什么要故意惹我生气？”

内脏里翻涌上来的血液顺着祁扬的嘴角向下流淌，他刚想要出言讽刺，便因那忽然涌起的血气而有一次呕吐出来，一大口鲜血猛然喷出。

s1眉头微蹙，又很快恢复正常：“扬，以你的身体情况，应该无法承受我受过的那619刀。”他的语气十分无奈，又带着一点困扰：“大概只要二十刀，你就该死了。这可怎么办呢，扬？”

似乎是在询问，这种调侃嘲讽的语气熟悉得让祁扬觉得入耳讽刺。

这样的对峙，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这样曾经冷漠无情地无视那只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黑色变异兽的人……难道，不是曾经的他？

那时候好像心里是恨吧。

恨这只恶心的变异兽将得力的三个助手咬死，恨它在自己的右腕永远地留下了一道疤痕，恨它这种永远不知道放弃、甚至对于人类蔑视仇恨的眼神。

而这一切，他如今是真正感觉到了。

被对方冷眼相看，仿佛在看待一件没有必要生存下去的垃圾。

曾经的那每一刀、每一道伤口都在侵蚀着祁扬对s1的怨恨，同时隐隐地加剧了那种隐匿的病态快感。连祁扬都不敢承认，当看到对方因为自己而痛苦煎熬的时候，那种痛失三名门生的悲楚，渐渐消散许多。

就算再怎么一遍遍地催眠自己，是这只变异兽造成了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但是祁扬的内心深处却隐隐地嘲笑着自己：明明是你太过自大，明明是你太过倨傲，才会造成了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难道……

他最该痛恨的不是那个总是高傲自负的祁扬？

透明冰凉的眼泪从眼角里划落，不是那种生理性的泪水，这种痛楚悲伤而流泪的感觉，已经是祁扬二十多年没有感受过的了。他好久没有尝过这样苦涩的眼泪，好久没有……真正地发现自己过去做的总是那样的盲目任性。

而这一切，终于有一个受害者来找他报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