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首领急忙下令,“都停手。”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将抱着段以墨尸体的公西翰团团围住。而公西翰却好像跟他们所有人都隔离开来,他的眼中只剩下怀里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现在却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温度,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着他笑。
他们相识的那么早,却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浪费在那无谓的皇位之上,而没有好好的珍惜彼此,却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天人永隔。
公西翰的表情温柔似水,却让在场的人有些惶恐,他伸出手,专注地擦干了段以墨面上的灰尘还有血迹,唇角慢慢地勾起,在段以墨冰冷的唇上吻了吻。
城楼上的任之愣了一下,突然大喊道,“拦住他!”
城楼下的人还不等回神,就见公西翰突然将段以墨用力的拥紧在怀里,穿透了段以墨身体的箭头顺势插入了公西翰的胸口,温热的鲜血四溅,公西翰搂着段以墨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动作。
段以鸿瞪大了眼显然难以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跟着踉跄了几步,就急忙朝着公西翰跑去。
城楼上段以贤叹了口气,“没想到,公西翰倒是个情种。”任之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们下去看看吧。”
段以贤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点了点头,带着任之下了城楼。
禁军士兵虽然不一定认识任之这个新晋的平安王,但是对于段以贤都还是熟识的,很自然地就让开了一条路,让二人走进去。段以鸿正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探公西翰的鼻息,而后又去探任之的鼻息,最终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段以贤,“两个人都没了。”
任之站在段以贤身后探出头看了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惨烈,纵使是铁石心肠,也无法面对。段以贤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了任之的手,任之看了他一眼,感觉到心神稍微定了定。
段以贤看任之的表情好了些,才悄悄放开手,回头对着段以鸿说道,“将人好生收敛了,回去跟父皇复命吧。”
任之突然开口,“能不能将他二人合葬在一起?”
段以贤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段以鸿,段以鸿点了点头,“我尽量试试。舅舅那里,大概不会好过吧,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段以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是你没办法的事情。”
任之垂着头,看向地面,轻声道,“这样也好,也省得徒留一个人了此残生。只愿他们来生能好好的在一起,莫要再跟这帝王家扯上任何的关联了。”
段以贤跟任之陪段以鸿待了片刻,就起身回宫了,段以鸿留下来将此事收尾。
回宫的路上,任之一直沉默不语,段以贤觉察到他的情绪并不怎么好,刚刚公西翰与段以墨的事情,显然给他也造成了影响。而对他自己来说,他与段以墨虽然感情不怎么好,但毕竟做了十多年的兄弟,段以墨小的时候,也会甜甜地笑着跟他叫“三哥”。
可是转眼之间,这人居然就死在了他的面前,还是以那样惨烈的画面。
二人骑着马行了半路,任之突然勒住了马,回头看向段以贤,段以贤也急忙停住,诧异看他,“怎么了?”
“我想去见见房永。”任之轻轻地摸了摸马鬃,说道。
段以贤点头,“好,现在去天牢。”
二人再次去了天牢,段以贤拿出令牌给守卫表示要见房永,守卫微微有些犹豫,吞吐道,“宜王殿下,您也知道,天牢刚刚跑了重犯,小人实在是不敢……”
“我自己进去,让宜王陪着你们在门口,我进去的时候你们可以将牢门重新锁上。”任之开口道,“这个人害的我自幼颠沛流离,我只是想问问他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可会后悔?”
守卫知道面前这人正是现在正受圣宠的平安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任之去了房永的牢房。
房永因为是重犯,被带上了手铐和脚镣,正坐在一堆稻草上,听见门开的时候睁开眼,有些诧异的看着任之。
任之站在门口,听见身后牢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垂下头,对上房永的视线,“我来看你,你很惊讶吧?”
房永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任之温声道,“段以墨今日从天牢逃脱,最终被禁军守卫追到,在打斗之中,身中数箭而亡。”
房永先是一怔,而后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许久,他慢慢地合上眼,将眼底的情绪掩盖,轻声道,“他是我的儿子,反正早晚也是要跟我一起死的,陛下不会放过他的。”
“害他落得这样的结果的是你,你难道就不曾后悔么?那个高位对你的诱惑难道就这么大,你把自己那么小的儿子送进宫里,害他与他的亲生母亲骨肉分离,还自幼灌输给他关于夺储的想法,让他缺失了真正的童年,最后害得他惨死街头。你可曾后过悔?”任之慢慢弯下腰,看着房永,缓缓地问道。
房永睁开眼,对上任之的视线,而后又错开,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回道,“这万里河山,原本也不是你们姓段的一家的,段生明从乱世之中得到他,我也有资格从段生明手里得到他,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墨儿他是我的儿子,他也不应该后悔。”
“你可曾问过他,他是否愿意做你的儿子?”任之轻声道,“他今年才十五岁,如果生在平凡人家,他应该过得比现在快乐的多。”任之闭了闭眼,“你知道,他死的有多惨么?那么锋利的箭就那么插在他的胸口,鲜血流了满地,他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没了气息,你可曾知道?”
房永红了眼,朝着任之吼道,“你闭嘴,我不会后悔的,我从来就没有错,我只是生错了地方,如果我能在那乱世里有一席之地,现在的江山就应该是我的!我就不用这么处心积虑布置多年!我差一点就成功了,最起码我让墨儿当了十多年的皇子,而你这个真正的皇子,却被送到了宫里成了太监!这是他段生明一生的耻辱!”
任之慢慢地直起了身体,看着房永,突然笑出了声,“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会让你惊喜非常的消息吧?房永,我母妃从二十年前就一门心思扑在了你身上,你所有的话她都听,唯有一件事,她没告诉你。就是当年她怀的,其实是你的孩子。所以当年你处心积虑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换进宫里当皇子,却把自己亲生的儿子换了出去。你本来离你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步之遥,却落得今日全家招此浩劫,而我,又重新回到宫里,但是却变成了太监,不能延续你房家的烟火。你可满意了?”
房永看着任之,显然无法相信他说了些什么,半天才说道,“你……是我的孩子?”
任之笑着摇头,“不,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弃婴,一个太监。你房永满门抄斩,从今以后,连个后代都不会再有。”
房永忍不住扑上前,想去拉任之的手,歇斯底里,冲着任之叫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怪德妃,如果她当日告诉我,一定不会是今日这个结果!”
任之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你今日所有的恶果,都源于你的贪念。只是可怜我们,因为你的关系,也不得好下场。我不知道段以墨,但是我,宁愿从来没出生过,也不愿意做你的儿子。”
过了一会牢房门从外面打开,任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留下房永一个人在牢房里撕心裂肺的惨叫。
当夜天牢传来消息,房永疯了。
段以鸿将公西邦二人的尸体带回,朝景炎帝奉命。景炎帝也是被二人的惨死吓了一跳,最终同意了段以鸿将二人合葬的建议。
段以贤专门派人在城外寻了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将二人葬在一起,任之之后到二人墓前看了一眼,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惟望二人来生远离帝王家,享一世安乐,终老温柔。”
公西邦在得知公西翰丧命的消息之后大病了一场,景炎帝怜他中间丧子,允他在南下养病。
因为房永与德妃表面上的兄妹关系,并未诛房永九族,三月之后,景炎帝最终下令,房永及其所有子嗣秋后问斩,其余男丁充军,女眷充女支。
在景炎帝身边深受圣宠二十年的房氏一家至此衰落。
第二十七章
房永被斩之后,德妃整个人大病一场,每日郁郁寡欢,景炎帝来了一次,德妃也没有提起精神应付,又因为房永一案,景炎帝对德妃心生隔阂,往日里德妃一人保守圣宠的局势不见,而与此同时,被后宫诸人早已遗忘的良妃却渐渐重回到众人视线之中。
华阳殿今时不同往日,任之再来这里的时候,也不再是当日的那个小太监,不过半年的时间,一切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数。
才进大门就有人迎了上来,朝任之行礼,“参见平安王殿下。”
任之摆了摆手,“良妃娘娘在哪儿?”
“在内殿。”那内侍恭顺道。
任之点了点头,一个人继续向里走去。在内殿门口见到了绿竹,绿竹见到任之,盈盈笑意立即浮了上来,随后又稍微收敛了表情,微微躬身道,“平安王殿下。”
任之面上微微笑意,“良妃娘娘可安好?”
绿竹走在前面为任之引路,声音里带着愉悦,“娘娘最近身体好了不少,偶尔还跟我念叨您呢。”
任之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看着他们二人,低声说道,“绿竹,私下里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会觉得难受。”
绿竹笑弯了眼角,“好。我也是怕别人听见了落下了口实。”
任之的心情这才稍微转好。他在这后宫里面近十载,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但总有稍微交好的人。但自从他成了这皇子,所有过去的熟人见到他都小心翼翼,在背后里却不知如何诋毁着他。就连看着他长大,对他一直照顾有加的义父张诚,对他都客气非常,一口一个“殿下”叫得他浑身难受。
这后宫里,大概只剩下良妃不会在意他身份的变化了吧?
良妃穿着一身淡青色襦裙,面色比往日红润了不少,正伏在案前练字,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任之,不由弯唇,“想着你也许有空会过来,快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任之走到案前,探头看去。却林本是梁明帝的侍卫,所以教导任之重武轻文,倒是段以贤教了他读书识字,连书法,都是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地教的。后来到景炎帝身边之后,整日里看着景炎帝练字,到也有了些了解。
他认识良妃以来,良妃大多的时间都是在榻上看书的,很少有精力跟兴致像今日这般提笔练练字,看来良妃的身体倒是真的好了不少。
他第一次看良妃写字,不得不叫声好,良妃此人,真是当时奇女子,只可惜湮没在这后宫之中。不然的话不论为文官还是武将,都将是旷世奇才。
任之看着不由拿起墨条,为良妃研墨,专注地看着良妃将整幅字写完才不自觉地住了手,身旁绿竹早已将温热的湿布递了上来供他擦手。任之擦完手回过头,发现良妃已经将那张纸拿了起来,随意折了几下,扔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朝着绿竹吩咐道,“一会一并烧了吧。”
任之挑了挑眉,随即无奈道,“你还是这个脾性。”
绿竹上前将架子上数张纸收好,带了出去,并替他二人关上了殿门,良妃替任之斟了茶,递到他面前,“尝尝吧,陛下派人送来的新茶,我也是好多年没喝到了。”
任之接过茶喝了一口,朝着良妃问道,“父皇近日常来?”
良妃点头,“十日里面,总有两三日过来的。怎么,替你母妃不平?”
任之无奈,“我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我一直觉得如果你若是真心想要回到他身边,总不至于等到现在。”
良妃抬眼,面上是温温地笑意,许久才开口,“任之,或者七殿下,现在你成了尊贵的皇子,可曾也对那个皇位动了心思?”
任之摇头轻笑,“这世上或许有人视那皇位为一切,却也有人视他无一物。”
良妃面上带着淡淡地笑意,“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只是有些时候,只是为了等一个时机而已。”
“时机”任之怔了一下,“什么时机”
“任之,你可知道我家世如何”良妃问道。
良妃出身前朝名门世家,在随景炎帝建立新朝的时候也立下不少功劳,但因为公西家族势大,又不若房永般受宠,逐渐没落。
良妃看了任之的表情继续说道,“当日我家族因为收到排挤,无心朝堂斗争,本生退意,却偏偏那时我还算受宠,而康儿又是乖孩子十分讨喜。哪怕无心,却依旧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
良妃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康儿被害,我心底郁结大病了一场,之后父兄来信说被左迁到了京外,让我一个人在宫里照顾好自己。我当时一个人,就算得到了圣宠,无人照应,也只能任人欺侮而已。”
“所以,现在时候到了是么?”任之看着良妃,叹道,“我本以为,你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个自由洒脱之人。”
良妃摇头,“入了这宫门,就再也没有洒脱自由。如若康儿现在还活着,我或许还会想方设法让他离开这里,去边疆做一个闲散王爷。却没想到康儿居然没有福分活到那日。但是我身为母亲,又怎能任由我唯一的骨血被人害死,而不做任何反应?”
任之点头,“那你如何计划?”
“当日房家与公西家分庭抗礼,所以无我家立足之地。但是现在房永已除,公西家一家独大,陛下并不会允许这种状况出现,所以已经找了理由将我父兄调回了皇城,而我重新受到圣宠。是时候将往日别人加诸我一家身上的还回去了。”良妃放下茶盏,说道。
任之咬了咬下唇,“你今日与我说这话,显是有别的目的。”
良妃轻声道,“我膝下无子,就算除掉了他们,除了报仇,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处。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七皇子,但你是我义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登上皇位。却如我所料,你并不愿意。”
任之端起茶壶,为自己斟好了茶,“那个皇位,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个人更重要。”
良妃伸手抚了抚任之的头发,“只希望那人看重你也超过那皇位。”
任之弯唇,笑道,“但愿吧。”
良妃面上恢复了淡定,继续说道,“所以我想,既然如此,那我便与那人合作,他助我复仇,我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如何?”
任之凝神看着良妃,许久,才开口,“其实,我一直都不想让你卷入此事之中,我只希望此事了了可以带着你离开这深宫。”
良妃轻笑,“命中注定,无法逃离。”
任之点头,“好吧。只是那公西皇后不是常人,你势必要小心,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找我,然后我们再商议。”
良妃点头,“放心吧。”
任之摆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在父皇面前,也要小心。”
任之从良妃处慢慢地走了出来,心思却变得有一丝沉重。他本想用一己之力保护良妃,想帮她报了子仇,想将来大事一成就带她离开这压抑的皇宫。却不曾料到,她最终还是卷入到这里。
这帝王家,又有谁能无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