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观赏鱼有兴趣?
苏爷爷好似发现了新大陆,更加卖力地充当免费导游,给姐弟俩介绍起展厅中的各种鱼来,身为资深观赏鱼爱好者的他,说起这些自然是如数家珍。
苏于溪注意到鱼缸缸壁或是缸底总是贴着一群不起眼的小鱼,移动的方式竟然是跳来跳去的,长得有几分像泥鳅,苏爷爷告诉他这是清道夫鱼,在尽职尽责清理鱼缸里的垃圾。
还有一种鱼很奇特,它所处的鱼缸被分成多个一尺见方的小格子间,一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鱼,这些鱼长相倒是十分好看,飘动的长鳍弯成一个完整的圈,通体呈发亮的紫红色或者蓝绿色。
苏于溪以往养的鱼都是群居性的,所以面对这种分养的鱼感到有些难以理解,看了前面牌子的文字介绍才知道,这种鱼叫做暹罗斗鱼,因为极富攻击性,所以每只鱼缸只能放养一条鱼。
苏于溪看得目瞪口呆,同时也觉得大开眼界,心里想着等他回到栖凤国,一定要找机会去海外看一看,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是戴罪之身,只怕一旦回去就免不了赴死的命运。
心里一沉,以往苏于溪总是听天由命逆来顺受,此刻他突然觉得花燃说得对,楼兰之死是张宗宪等人的阴谋,皇帝可以不信他,并不代表着他可以不争取。他当时真的是心灰意冷,竟然那么轻易就选择自裁,当真是太傻也太不值得!
苏于溪沿着巨型鱼缸一路走着,每到一处就停下来仔细研究,苏老爷子和苏乐则在旁边有说有笑。
“老苏!”
忽然不远处有两个人朝这边招手打招呼,苏爷爷一眼望去,顿时喜上眉梢,忙乐颠颠地跑过去,三个白头发老爷子抱作一团,浑然忘我地大声道好,直惹得旁边观鱼的众人频频侧目。
苏乐默默翻白眼,拉住苏于溪的袖子将他带到一边,装作不认识那几个“神经病”老顽童。
原来苏老爷子退休前曾是c城a大考古学系的教授,这个系专出奇葩人物,就像现在这三个老顽童,在各自研究的领域都是鼎鼎大名的先驱人物,兴趣爱好也极为投契,退休后都喜欢侍弄花鸟鱼虫,时不时就要凑在一块儿交流交流,就是性格多少都有些古怪。
“哥,爷爷现在忙着,咱甭等他了,自己逛吧。”
苏于溪看一眼正聊得热火朝天的苏老爷子,也点了点头。就剩下姐弟两个,苏于溪觉得自在不少,可能由于苏乐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表示关心的人,再加上他看到苏乐,总不由自主联想起花燃,所以对她也就格外多了几分亲切。
将第一展厅和第二展厅看完,足足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时间。眼看中午都已经过了,苏家老爷子丝毫没有要追上来关心一下自家孙子孙女的迹象,苏乐庆幸自己出于对爷爷的不信任,早上出门向苏母多要了点钱,现在才不至于连累苏于溪也跟着挨饿。
“哥,你先坐这歇会儿,我去那边买点吃的。”
苏于溪本来打算说自己去,转念一想还是默许了苏乐的建议,这地方人多眼杂并不像家里,他顶着现在这个身份,甚至连这个地方的货币都不认识,难保不会因为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而惹人注意。
苏于溪在休息区坐着,喝了一口矿泉水,随意打量起周围来。他们已经看过第一展厅和第二展厅,现在还剩下第三和第四展厅,分别是冷水性淡水鱼和冷水性海水鱼,后者一看展厅规模就小许多,可能鱼种比较少吧。
而冷水性淡水鱼?
苏于溪念出这几个字,再看第三展厅入口处那个一人高的主展板上,与其他展厅的风格不同,并不是照片加介绍的简洁模式,而是以水墨绘着几尾不同色的金鱼,艳红似血,浓黑如缎,笔触极为细腻洒脱,除了鱼就只剩大片留白,虽不见水色,却摇曳生姿宛在画中游。
这画风走势……苏于溪一愣,突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苏乐回来的时候,休息区早已不见苏于溪的人影,倒是苏老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看见苏乐连忙饥肠辘辘迎上来,“好孙女真懂事,我都快饿死了!”
苏乐警惕地护住怀里的食物,“慢着!我哥呢?”
苏老爷子饿得不行,眼疾手快从苏乐抱着的纸袋子里掏出一个汉堡,刚一撕开就面带嫌弃,“怎么又是这种垃圾食品?算了算了,将就吃吧。”
苏乐一瞪眼,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附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人晕倒了,快叫救护车!”那声音似乎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是从第三展厅里传来的,由于整个楼层大而空旷,所以声音带着回音,传得很远。
苏乐心里一咯噔,几乎是下意识就联想到一个人。
第三展厅里,熙熙攘攘一群人围在一堆,却是谁都不敢上去施救。苏乐奋力拨开人群,冲进去一看,躺在地上的人面色青白蜷缩成一团,不是苏于溪还能是谁?此时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话,“看样子是心脏病发作,好像不行了。”
苏乐眼眶一热,差点就失声哭出来,“哥!”
苏乐正要抱住苏于溪,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拦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冷静略显低沉的声音,“别动他。”
苏乐吃了一惊,此时她眼睛朦朦胧胧,只依稀辨出来人是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听声音年纪不大,苏乐心中着急,说话时不由横眉竖目,“我是他妹妹!”
男子皱眉,“我是医生。”
苏乐清醒过来,就见男子不由分说径自越过她。苏于溪此时是侧躺在地上的,男子以极为轻缓的动作将他四肢展开,让他改为平躺的姿势,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立即让苏乐明白过来,这个人是在施行急救。
“请各位配合一下,散开好让空气流通,谢谢,谢谢了!”苏乐暂时放下心,开始疏散围观的众人,好在大家也都表示理解,安静地散开没再多停留。
让苏于溪平躺后,男子又解开他外套的束缚,好在里面的毛衣是开衫式的,所以他很轻易地将苏于溪的领口完全松懈开,露出藏在衣服里过分白皙的脖颈。男子将两指轻轻在苏于溪颈动脉上探了两秒钟,眉头皱得更深,随即迅速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药瓶。
苏乐正要说话,男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道,“硝酸甘油。”
苏乐于是乖乖保持安静,男子倒出一粒药丸,略用力钳住苏于溪的嘴,将药丸置于舌下,全程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滞,这下苏乐怀疑的眼光也开始转变,这陌生男子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貌似真是个医生。
完成了一系列动作,那男子才站起身,平静对苏乐道,“还需要吸氧,但是这里没有设备,不想让他死的话,就马上让急救中心过来吧。”
刚刚才升起的那一丝好感顿时烟消云散,苏乐直想骂人,这家伙好好说话有必要这么毒舌么?
男子似乎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毫不客气转身就要走,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见苏乐右后方站着的人,那张没表情的脸突然起了变化,体现出类似惊喜的含义,“苏老师?”
苏老爷子一直在旁观察男子,见他一眼就认出自己,脸上笑容顿时放大,“程奕啊程奕,没想到老头子进棺材之前还能看到你回国来,不错不错,总归没忘本儿!”
苏老爷子上前大力握住程奕的手,程奕也回握他,脸上难得现出几分感慨的神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老师这些年身体可还好?”
“好什么好?也就那个老样子,岁数到了不饶人啊!”苏老爷子眼睛本来就不大,现在一笑更加眯缝成两条细线,显然对于程奕,他是打心眼儿里喜爱的,这是他曾经的得意门生。
“苏老师……”程奕似乎很久不笑,笑起来略有几分僵硬,嘴角牵扯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面对曾经亲近得宛如忘年至交的恩师,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
“爷爷,救护车来了。”
苏乐适时插进来,提醒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不远处展厅外几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似乎正在询问工作人员哪里出事。
出于医生的职业病,为了在上救护车前确认一下病人的情况,程奕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少年,白得透明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紧皱的眉毛现出他此刻极度的不适,羸弱得令人心疼。但是程奕不是善心泛滥的好人,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
苏爷爷这时说道,“他是我的孙子,叫苏于溪。”
程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苏老师放心,我还得在国内多待一段时间,我现在在西康医院挂职,您可以带您孙子去那里做一个全面检查。”
直到上了救护车,程奕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没入远去的人流,苏乐才忍不住低声问道,“爷爷,那个程奕很厉害么?哥哥的病为什么还得特意去麻烦他?”
苏老爷子一脸神秘,“你别看他年纪轻轻的,我身为他的老师,可是一直关注他的发展的,他在国外学医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了,不然你以为西康医院那么好进的,可不得有几分真本事?”
苏乐想了想,“唔……”突然又觉不对,“等等,爷爷你不是考古系的老师么?怎么会有个医生徒弟?”
不会是专门研究古尸的医生吧?
苏乐惊悚得汗毛倒竖,苏爷爷一眼就看出她那脑袋瓜里正想什么有的没的,好笑地弹了苏乐一个脑瓜崩儿,“现在大学里那么多辅修的,多学两个专业有什么好见怪的?”
苏乐眯眼揉了揉脑门,“说得也是……”罢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嘿嘿,总归不是人家受你毒害太深,最终忍痛决定放弃考古事业,另外投奔康庄大道就是了。”
苏老爷子叱道,“你这丫头片子!”说着看一眼身边的苏于溪,此时他戴着氧气面罩,苍白的面色总算略微好转一些,苏老爷子看得心疼,忍不住又叹道,“小溪儿还年轻,国外也许能有更先进的办法呢,程奕刚回国,让他看看提点建议总归是没错的。”
苏乐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哥哥还年轻,我还等着他给我找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好嫂嫂呢!”
“就你心眼儿多!”苏老爷子捏一把孙女的鼻子尖,祖孙两个正要哈哈大笑,猛然意识到现在还在救护车上,车上的护士姐姐正看向他俩,一脸控诉。
二人于是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另一边,程奕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突然手机铃声响起,程奕看一眼闪烁的手机屏幕,空出手接起,“喂?”
那边传来一个痞里痞气的男子声音,“我说程大帅哥,总算肯接电话啦?去哪儿happy去啦?”
程奕惯性皱眉,“孟沅,好好说话。”
电话那头满不在乎哧一声,“晚上同学会,你来不来?有你暗恋的人或者暗恋你的人呢!”
“没兴趣。”程奕冷淡丢过去三个字。
“好吧好吧,不跟你开玩笑了,没意思,那就我们兄弟三个,一起喝点小酒聊点小天,畅谈人生理想美酒佳人,不能不来,怎么样?”
“……”程奕沉默一阵,“最近可能有个急诊病人,时间我再约你们吧。”
“这还差不多,不过先说好了,一周之内确定,不许放我们鸽子,又跟原来似的突然搞失踪这一套,到时候我杀到你那什么医院假装病人家属闹事,让你们领导k你。”
程奕敛眉,“不会。”
“ok,搞定。”电话那头利落挂断。
程奕放回手机,前面正赶上红灯,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外面的灯火辉煌仿佛也逐渐安静了一样,车窗外男男女女行色匆匆。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他们裹紧身上棉袄大衣的动作如出一辙,充满对恶劣环境的软弱抗拒,和对温暖远方的坚定向往。
程奕唇角勾起苦涩的笑,突然间不想回家了。
还是去医院吧,他想。
第5章:前尘
苏于溪觉得自己好像轻飘飘浮在水中,努力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平衡,却又提不起半分力气,某种随波逐流的不确定充斥全身,令他感到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无意义的游荡才终于缓慢暂停下来,原本空白的大脑有影像飞快闪过,很快连成一帧又一振图画,熟悉又陌生。
苏于溪不用睁开眼睛,就能清晰地“看”清那些画面,那是他的记忆,脑海深处的记忆。
从不久前在观赏鱼画展开始。
如果说第三展厅前面那幅金鱼画作还只是让他心生疑窦的话,那么当他亲身进入展厅中,真正看到其中专门开辟的一个展台,没有活鱼、没有标本、只有一幅画和一段文字的、那样一个孤零零的展台之后,他才彻底被震撼了。
那展台有个很美的名字——
王者传说,楼兰。
画上的巨型锦鲤,拥有红白黑三种颜色,红斑鲜艳漂亮,形如大河蜿蜒于背,从头部一直延伸到尾柄。黑斑虽不多,但包括“元黑”都能分布在重要部位。整个身长足足三尺有余,相当于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苏于溪知道,这就是当时的楼兰,实际身长与画中别无二致,就连那些斑纹的位置、大小,都纤毫毕现,无一差错。因为这幅画绘成的时候,他就在场,他亲眼看着孟青云用一个多月的时间,耗尽心力画这幅画。
彼时二人谈笑风生,孟青云还玩笑道,“等你将小楼送到皇宫,恐怕我这辈子都没那个福气再见它了,所以我一定要画一幅最真实的画,这样只要看到画,就好像小楼还在我家池塘后院儿一样。”
孟青云,栖凤国最具才华也最传奇的画师,他的至交好友,苏于溪最敬佩也最羡慕的人。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在这样一个展览上,他会看到孟青云的画,看到楼兰的身影。当时的苏于溪只略微觉得惊诧,但当他再仔细读过画作下面的金属牌上刻着的那两段小字介绍时,苏于溪顿时感到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天塌地陷。
楼兰,栖凤国“十大铭鲤”之首,有“镇国神鱼”之称,卒于昭元1560年,死因至今不明,而楼兰死后仅一年,栖凤国即告离奇灭亡,该年诸事无任何史料传世,亡国之因亦为当今史学界著名未解之谜。
栖凤国,建国于昭元1100年,有461年的历史,被称为锦鲤之国,自栖凤国灭亡至今约500年间,再未出现能超越该国“十大铭鲤”的绝品锦鲤。虽然这十大铭鲤如今都已无迹可寻,但根据栖凤国水墨大师孟青云的真迹,还是能窥见一二。十大铭鲤中唯有一尾“夜蝶”没有留下画作,民间流传此鱼乃是一尾“红白”。
苏于溪将这两段话中的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楚明白,可是合起来的意思却让他无法领会,或者他是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栖凤国灭亡了?
而且已经灭亡五百年了?
身边有两个人同时也在观赏楼兰的画作,其中一个似乎不太明白,这尾鱼不过就是看起来个头庞大一些,为什么就能称为天下第一呢?另一个人则耐心指给他看。
“这楼兰拥有红白黑三种颜色,品种为‘御三家’之一的‘大正’色。传统的三色锦多是以黑斑为底色,相对显得暗沉,但是楼兰就改写了这个历史,以红斑为底色。你看,这样瞧着是不是更加鲜亮活泼?而且关键是什么,楼兰号称‘镇国神鱼’,而它死后栖凤国只经历一年就灭亡……啧啧,所以后人都说,这楼兰真正是修炼成仙了,栖凤国的国君必定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它,它才弃之升天,致使国家失去神灵庇佑,最终只得走向覆亡一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