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紫直到那时候还觉得,自己和这样的成野就是两条不停延展的平行直线,这辈子都不会相交。
所谓世事难料。
事情发生的那天,也是庄紫和校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说白了就是按照级部的劳动分配一起打扫体育馆而已,屁大点事儿也被校草的脑残粉们脑补得天花乱坠,庄紫那些外表娇羞内心狂野的姐妹们还提醒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关键时刻玩儿个假摔也是能促成一段美好姻缘的。
庄紫在心里啐了一声,老娘干脆直接摔他身上,砸死了算我的。
——事后她痛定思痛的想,也许就是因为生性太过彪悍才导致她和令人艳羡的早恋失之交臂,留下毕生难以弥补的遗憾。
可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庄紫叉着腰站成人字形,挽起袖子大喇喇的擦着额头上的汗,只有她和成野两人的体育馆里回荡着橡胶鞋底摩擦木地板的声响,从天窗上漏下来的阳光里看得到细微浮动的尘埃,少年俊秀的侧脸被光线勾勒出透明的轮廓,浪漫得像一场白日梦似的。
哪怕是庄紫这样“少女情怀都拿来打沙袋”的姑娘,也难免在某个温柔的瞬间全神贯注。
然而这一凝神不要紧,她忽然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惨叫——过惯了太平盛世,她甚至潜意识里拒绝认定这是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声音,那种情绪即将从身体中剥离的崩溃感,让人毛骨悚然。
成野也听到这个声音,他停下了拖地板的动作挺直脊背,漆黑秀长的眉有些微的皱起,庄紫在那一瞬间和他有了实质性的对话。“外面……你听见了吗?”
“嗯。”
少年声音低沉悦耳,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向外眺望了一下,“好像是打群架的。”
“打死人了吗叫得这么可怕。”庄紫走到他身边来踮高了脚,剥开一个泡泡糖才往嘴里塞了一半,视线就冷不防撞上阳光下翻滚厮打的两个人,一个从没见过的西装男人像蓄势待发的野兽一样扑倒了一个逃跑中的男生,那动作已经失去了“人”的基本特征,手指几乎插进男生的皮肤里,庄紫当时就觉得嗓子眼里凉了一下,旁边一同观望的成野呼吸也停滞了,空旷的体育馆里好像忽然陷入泥潭一般的死寂,他们好久才想起来换气,因为窗外的暴力事件出现了转机。
那似乎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不良少年,庄紫能记住他的理由只有那张还算不错的脸,但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对他的帅气肃然起敬——目光能触及到的范围之内,不良少年好像是从远处折返回来,他身体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借助奔跑的力量一跃而起,半空中用非常霸道的一脚踹到了西装男鲜血淋漓的脸上——那姿势并不潇洒但是很过瘾,庄紫痛快得简直想骂娘了,穿西装的暴徒被踹了个人仰马翻,但同时她注意到,被不良少年从地上拉起来的男生,脖子上已经被咬下了一大块皮肉来,鲜润的血液正随着他逃跑的动作洒上足迹。
然而真正让庄紫和成野意识到不对的是,那个西装男在地上扭动了半天,像是重新组装了零件的机器人一样爬了起来,他好像不知道疼痛,庄紫清楚的瞧见他的鼻梁骨已经被踹得凹陷进去,血如泉涌可是他毫无知觉,步履蹒跚的想要继续走向操场上的活人,但是大家都本能的感觉到事情不对,打篮球的男生和练排球的女生都不约而同的躲得很远。
“你有没有见过……”
成野忽然开口,他形状好看的手指点了点窗户明净的玻璃,“谁的脊椎骨断了还能走的?”
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西装男歪向一侧的脖子,和后面鼓起来一大块的颈椎骨。
庄紫保持着嚼泡泡糖的动作没有说话,因为窗外的事变还没结束。她偏过身子往学校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保安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人了,不断有和西装男模样差不多的人推搡着无人监管的大门,还有些已经从小侧门进入了校园里。
看上去他们是打扮各异的普通民众,可无一例外的浑身伤口混着肮脏的血污,神情呆滞,脚下却还在不断的走动,大张着的嘴似乎在昭示着嗜血的欲望。庄紫跟成野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最坏的推测,虽然它显得非常反科学,因为他们真的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了。
——那不是人。
糟糕的是,操场上又响起了那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尖叫声,混乱中还听得到体育老师的大嗓门“同学们快过来!这边是怎么回事!?”
直到他的声音也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呼救。
一时间外面逃窜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庄紫花了好长时间才稳住心神,成野却忽然转过身来拿过她的拖把,脚踩着拖布使劲往上一拔,把一端带着螺丝钉的木棍塞进她手里,“会使吗?”
他一米八二的身高对比着堪堪一米六的庄紫,如果手里拿的是玫瑰花而不是拖把棍的话画面大概更唯美一些。
好在庄紫从来玩儿不转风花雪月,她仰头露出漂亮而傲气的美人尖,“老娘专注散打十八年。”
“那些……东西你也看见了,目前自保是关键,不能让他们近身。”成野说话间走到体育馆放社团活动器材的地方,庄紫拿了棍子跟过去,看他取出放在架子上的、剑道部练习用的木剑,握在手里试了一下重量和手感,“……除非你能保证杀死他们。”
“不然会传染的吧。”庄紫接了他的话,却莫名其妙的换了个话题,“你看过生化危机吗?”
成野居然点了点头,神来之笔的加了一句,“我是血浆片的死忠饭。”
庄紫差点把嘴里的泡泡糖咽下去,“他妈的我以为你这样的尖子生日常娱乐应该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学校的骄傲老师的标杆家长的面子女生的王子你快醒醒!?
“一面之词。”成野注意到了她夸张的表情,温和的笑容里透出淡淡的嘲讽,“十八禁暴力游戏我也没少玩,是你们愿意把我当成优等生的。”
“顺便说一句,你是我见过说脏话最好听的姑娘,我觉得你很漂亮。”
“……”庄紫板起脸没由来的愤怒了,“我脾气已经成这样了再长得丑点还怎么挺起胸膛做人啊!?”
“不用挺胸,如果我的目测没错的话,你只有A cup。”
“……操你大爷。”
“等我们逃出去了再介绍你跟我大爷认识吧。”成野并不介意的抿抿嘴角,顺便敲定了当下的行动目标。庄紫不计前嫌的表示赞同,两个人一靠近体育馆门口,木质大门就被晃动的“人”们撞开了。大门洞开时成野刚好闪身到一旁,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抓了个空。
庄紫忽然灵光一闪,扭头向体育馆另一边挨着校外小巷的窗户跑去,“你先撑一下我去开路!”
她顾不上翻飞的校服短裙,抓住墙角一把开会时用的椅子,迈开大步抄起椅子把玻璃砸碎了。她特意探身出去查看了一下,小巷里只堆放了一些学校的日常垃圾,小路两头一头通向大操场,一头通向学校的侧门,此时还有不少“人”正冲破路障试图进来,好像认定学校里有好多鲜美食物一样。
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庄紫又砸掉了不少碎玻璃,那头的成野已经应接不暇了,他看上去有一些剑道的实战经验但显然没有杀过人,动手之前下意识的把木剑的刃稍在对方的脖颈上微微一指,第二次击打便用尽全力,庄紫亲眼看着那些“人”身体摔在地上时发出关节断裂的脆响,可他们毫无反应依旧千方百计的想要咬成野。
校草终于没耐性了,他单脚后撤一步,木剑被他咬在嘴里,抬腿照着一个“人”的肩膀一记漂亮的下劈,落地时俯身扣住那“人”的脑袋,一手抓着后脑一手托住下巴猛地一掰——
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被损毁,这些“人”才会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终止”,就算毁掉他们所有赖以移动的肢体,他们还是想要嗜血啖肉。
“成野!”庄紫蹲在窗台上喊他,“过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打湿了少女的裙摆。她看到成野回应她的呼喊朝这边跑来,便率先一步跳下了高台,溅起一地浑浊的雨水。
就这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从侧门进来的“人”跌跌撞撞的冲进了这条小巷,庄紫半蹲着吐了泡泡糖,左手撑地右手手腕翻花儿似的转动了一下木棍,她深吸一口气,棍子甩起来时带起呼啸的风声,棍身把迎面扑来的“人”弹向坑坑洼洼的巷墙,她无暇顾及,借棍子的支撑点双脚腾空,坚硬的鞋底当胸踩上另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在它倒下时用棍子有螺丝钉的一端插进它的喉咙里和着软骨绞碎。
把棍子抽出来的瞬间,她低下溅了血的面孔看着脚下的尸体,难以言喻的腥臭血液混着雨水流了满地,她舔舔滑到嘴唇上的雨水,一口啐进地上的水洼里。
——是啊,已经不是人了。
她感觉到成野走到她身边来了,曾经让全校女生心驰神往的白衬衣紧贴着挺拔的身体,他的眼睛在雨中弥漫着夜雾般的黑。她说,“我觉得我刚认识你,能跟我讲讲你的事吗?”
少年提着木剑,刃口带着浓艳的红色划破了雨幕。
“我叫成野。”
木柄把虎口震得发麻,他流利的换了左手削向丧尸的脑袋。
“十八岁,处女座,喜欢剑道和电游,讨厌学习和竞赛。”
“酷!我也讨厌学习!”巷子另一头传来庄紫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正铲翻一个比她高两头的男“人”,用木棍插进他大张着的嘴里。
“我的愿望是,不用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和希望。”
没有忘记补刀,成野踩着一个“人”碎裂的肩胛骨微微扬起嘴角。
“我不想当好学生,不想当校草,不想当模范,不想按照他们的编排生活。”
雨势渐渐小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盘旋在上空,他站在满地尸块中仰头望着灰色的天壁,被雨淋湿的黑发向后滑落,雨丝细密的抚摸着他年轻而英俊的脸,冲洗着地上毫无声息的尸体,只有自然是公平的,它从不曾亏待或偏袒过任何人。
他身后的少女长发凌乱,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异常明烈。
“那我们一起走吧,”她伸出手,纤细的掌心像是脉络分明的白色花朵。“不告诉老师,一起去做尽所有‘坏事’吧。”
成野低下头,眼底是纯粹而清冽的光。
“好的。”
他们看向斜上方的教学楼楼顶,看到了不良少年霍间和他的朋友池麟。
第4章:回家
卢坦和阎直从卖场里扫荡完出来的时候,雨过天晴的高空散落着晚霞,澄澈而宁静的倒映着这个苟延残喘的城市,暗黄色的光笼罩着错落的高楼,像是仅有的最后一丝温存。
卢坦捏着烟回头看了看卖场里横七竖八的死人和尸体上尚未燃尽的火苗,笑得暧昧不明。
他上一次放火是十九岁的时候。
年轻时的老卢是个流氓头子。打架用砍刀,赌博赌手指头,蹲过少管所,隔天就跟狱友结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闹事,弄死人了直接麻袋一卷扔环城河里去,为非作歹,恶贯满盈,都是仗着他有个不得了的爹,并且老爷子早早的撒手人寰,留下一笔足够挥霍的遗产。
卢坦当时就辍学去做了生意,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不适合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他生意做得差强人意,江湖上那点歪门邪道的东西倒是一点就透,但他总归算个生意人,做过最过分的事儿也就是在对家恶意竞争的时候,找了个花好月圆的晚上一把火烧了对方的仓库。
——那真的是值得老卢纪念的一天,就在他放完了火跟兄弟们蹲在背街里抽烟的时候,邂逅了刚放学的他的初恋,也是他的前妻,佟莉。
从此这个浪得没边儿的大混混就忽然改邪归正了,有继续混的小弟偶然有一次在某个地下网吧的坐台前看到他,简直瞎了所有人的狗眼。他收敛了年轻时暴戾的痞气,就像把锋芒毕露的刀熨帖的收进刀鞘里。除去那些大跌眼镜的同行以外,妻子佟莉对他的现状非常满意,她甚至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听卢坦的话取名叫轻轻。
那是卢坦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做着最踏实本分的职业赚钱养家,偶尔炒个股票帮以前的朋友联系业务,回家就能吃上妻子做的饭菜,女儿趴在膝盖上奶声奶气的叫爸爸,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失眠过,不用像以前一样在睡梦中都担心随时有仇家冲进屋里来砍断他的手脚……但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五年。
五年时间,佟莉把他从那个泥沼般的世界里带出来,又狠心把他抛下。他好不容易让安宁的生活锉平了满身的尖刺,她却嫌他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眼看路不能再一起走下去了,卢坦没拦她,他向来去者不留。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百岁如流富贵冷灰,世事本当如此。他这些年委实没什么本事,唯独参透了人情冷暖。
他二十八岁的一个夏日傍晚,佟莉拖着一个褐色的皮箱带着轻轻走了,卢坦送他们母女俩到了门口,轻轻抱着卢坦买给她的泰迪熊走了很远,好像才忽然意识到大人世界所谓的离别,扭过头来大哭着喊“爸爸”。
卢坦还站在原地跟她摆手,一如往日告诉她“不要怕黑爸爸陪你睡”时一样,带着全世界最有安全感的笑容。
然后他目送着佟莉拉着轻轻坐上出租车,他终于靠着关上的门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他恍然间发现自己原来活得如此狼狈。就连离开都是廉价的被抛弃。
——他还剩下什么呢?
他把房子卖了赔偿给妻子做离婚损失,人就住在网吧里的隔间。然后在夏天结束的时候,卢坦在网吧门口捡到了一只刚断奶的三花。
也不清楚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放在他门口的,那天晚上他去酒吧见了个老朋友,后半夜醉醺醺的回来,就听见昏暗的路灯下传来小东西凄凄哀哀的叫声,好不心疼。
再看见那一副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卢坦心更疼了。
他几乎没怎么考虑自己该不该收留这小家伙,就已经身不由己的把小猫抱进屋里来了。那时候天还没凉下来,卢坦怕小猫招虱子,笨手笨脚的给它洗了个澡,简陋的浴室里被折腾的满地是水,但卢坦莫名其妙的心情很好,又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它给三花用了自己的沐浴露,吹干了绒绒的毛和自己身上一个味道。
小小的猫非常黏人,卢坦拿吹风机给它吹着毛它就眯缝着眼喵喵叫,声音软软糯糯的,贴着他的臂弯乱蹭,还用刚长出来没多久的稚嫩牙齿磨着他结实的手臂,卢坦觉得整颗心都被它蹭软乎了,好像一不留神跌进一堆棉花里。
——就跟小时候的轻轻一样黏他。
于是卢坦在给猫做牛奶饼干糊糊的时候,煞有介事的问了它一句,当我闺女好不好?
猫抖动着细细的胡须咪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
此时的卢坦回到他的窝门口,看着门外游荡的丧尸,心焦的想着他闺女还缩在笼子里孤苦伶仃的样子,就忍不住想他妈的大开杀戒。
阎直也很急,人家的亲骨肉可是被一群丧尸堵在屋里呢,自己设身处地的想想,也不得不拿出义气来帮忙救人。他俩一路披荆斩棘冲到楼梯间,摇摇欲坠的灯光支撑着破旧的小空间,卢坦心急如焚的冲进门喊了一声,“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