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一双眼睛傲慢地扫过周围的各类货摊，发出嗤之以鼻的冷笑声，却带着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羡慕。

吉尔被他的冷笑声笑得各种不痛快。这个少爷既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为什么非要到他们的村子里来体验生活呢？他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帝都，在玻璃房子里玩毒药和匕首，有什么不好？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完全不同，无法比较。大象和小猫不能理解彼此，为什么要去往彼此的世界呢？

为了……变得坚强，还是证明自己的力量？

凯文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在一个孩子面前停下了脚步。这个庶民的孩子擅自来到了他的面前，撞在了他的腿上，手上的糖稀苹果弄脏了他花二十七个裁缝用了那年一半东方贡绸和一半龙窟魔晶做的裤子。这个孩子自然不会为此感到羞愧万分，反而哇哇大哭起来。

凯文听出他的哭声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不满，反而隐隐带着一种期待：他想要借助自己的错误和别人的宽容获得更多。很容易他就能反推出来，这个孩子在之前被周围的人是如何溺爱的。这种感觉让他不满极了。

凯文难得有耐心地低下头，湛蓝眼睛能够冻结一个夏天的阳光。他语气温和：“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么？”

吉尔在发现事情的第一时间倒了回去，一眼就看出那小孩是铁匠托尔的小儿子托克维尔，一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被他爹妈惯坏了。村里大人都很宽容，但是自己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大都找机会揍了他一顿。不过，这孩子再怎么熊，也是冒险村的人啊，不能被外人欺负。

吉尔一看这两熊对上，心里就被卧槽刷屏了。坏了啊！不能伤到小熊，也不能让大熊不高兴……这个任务难度好高麻麻我需要支援啊！

熊孩子哇哇大哭。在他并不长的记忆之中，哭泣是最好的话语，比任何别的表现都要有用。但是面前这个……似乎有点不同呢……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你只要知道，我是个从来不阻碍别人的人。”凯文愉快地笑着，将撞到他的腿上又落在地上的糖稀苹果捡了起来，塞进了他的手里，“吃吧。”

熊孩子眨了眨眼睛，一把甩掉了手里的苹果，又哭了起来。

“你不喜欢？”凯文问道，得到确认的答案之后语气一变，森然道，“那么，你刚才在骗我？你在用一个你完全不在乎的东西，换取自己喜爱的东西咯？”他抬起手拿起苹果，无比温柔地放在孩子面前：“那么，你还是吃了比较好。”

吉尔被逼小孩吃脏苹果的凯文惊呆了。他不否认这是个教育熊孩子很有效果的方法，也不否认他自己心里其实有一种奇异的爽感。但是，至少现在，他不能放任对方这么做下去，否则铁匠夫妇会去自己爹妈面前咆哮的。

“凯文！”他及时赶到，一把从下面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在对方转过头的时候又下意识地摆出冰冷的神情，“这样不好。”

“吉尔，这孩子需要教育。我恰好很擅长这件事情。”凯文眯起眼睛，心情起伏着，很快顺着善变的天性到了六亲不认的那一端，“你就在那里看着就好。不需要你动手。”

吉尔踌躇了一下，在对熊孩子的幸灾乐祸和对村子命运的担忧之中鬼使神差地收了手。他的幸灾乐祸并不仅仅来源于对于这孩子的恨铁不成钢，更对于他与自己同样命运的报复感——自己为了村子牺牲了不少，那么这孩子牺牲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很快就从这种错误的情感之中逃离了出来，但是这个时候熊孩子已经被迫舔了一口脏兮兮的苹果。托克维尔的年纪还不足以让他明白自己吃下了怎样的东西，只是因为这并不美妙的味道又继续哭泣了起来——而这次哭泣真的有些幼崽哀求的味道了。

吉尔在凯文继续下去之前，再一次托住了他的臂弯，沉默了一下婉转地恳请道：“已经够了。他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了。”

凯文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种哭泣心里已经得到了莫大的愉悦，而这种愉悦又让他回到了宽宏大量的另一端。他索性松开手，将苹果扔到一边。他并没有回头，还在以兴味的眼光看着这个孩子，嘴里告诉吉尔：“若论价值而言，一百个孩子也比不上这条裤子。”

吉尔心里一沉，正打算说些什么，就感到对方已经将他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不过，我现在的快乐足够补足差距了。我会放过那个贱民，但是这条裤子……”

“需要我帮你洗？”吉尔被对方刻意拖长的傲慢语调弄得很不舒服。他扬起眉毛，不悦地说道。

凯文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弯腰抱着肚子，一只手还扶在吉尔身上。“吉尔，你真是搞笑，一位高贵的骑士怎么能去洗裤子？让你的小情人帮我洗还差不多……”他忽然眯起眼，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的确欣赏吉尔，但是对方冒犯了自己也是事实。

这是一个不错的惩戒。

凯文立即正色，语气深沉了下来：“你大概不知道，这条裤子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你们可能连东方贡绸和龙窟魔晶都没见过吧。我从来不喜欢为难别人，这条裤子洗干净还给我就行了。要不然……”他漫不经心地露出肤浅的遗憾，“我只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这并不困难。”吉尔一秒钟就决定了下来，但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来花了他半分钟时间。

凯文明显对他的反应有所误解，湛蓝眼睛在说话间已经将他从里到外观察了一遍。他的目光像是延伸的藤蔓，从脚下长到头顶，在最顶端还开出妖艳的花，是他带毒的嘴角流露的笑意。“吉尔，这可是你说的……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能得到完好无损的裤子。”

“我知道了。”吉尔镇定地说，“但是凯文少爷，你不会打算继续穿着这条裤子在街上晃吧。”

他知道贵族都看重自己的形象，越是傲慢的贵族越是如此，面前的金发小王子应该也不能免俗。穿着一条被弄脏的裤子在街上走不亚于穿上了国王的新装，除非自欺欺人，否则便是奇耻大辱。

凯文身体一僵，随即对吉尔说道：“最近的服装店！快！”

“镇上只有一家服装店，他们需要一点时间送来你要的东西。但是别担心，凯文，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等待他们，没人会看见你放在桌子底下的裤子上面不体面的污迹——比如说在我说的咖啡店？”吉尔跨出一步，用身体发出了邀请，“在那之前，或许我可以为尊贵的客人挡住这片污迹。”

这话说得体面又委婉，最重要的是充满了可行性与建设性，每一个有头脑的贵族都不会拒绝。凯文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寻常一般优雅地迈开脚步。吉尔亦步亦趋，每一步都恰好挡住了他裤子上的污迹，却让剩下的部分依旧光彩夺目。

他希望自己能更快些，快些见到艾芙雅。他现在急需小恶魔的帮助——他该怎么给少爷洗裤子？

6、从前有个冒险村（六）

他抢先进入咖啡馆，在咖啡馆之中扫视一圈，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他眼睛一亮，先给王子殿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然后低声告诉他：“我看见了一个熟识的人。我要去打个招呼。”

“你最好别去。”凯文警告道，不过眼睛眯了眯，随即说道，“如果那是个女人，那么另当别论。给我指出来吧，她是谁？”

“……的确是个女人。”吉尔转过身，走到了艾芙雅身边，犹豫了一下，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艾芙雅根本没有转身，端着咖啡慢条斯理地用她软软糯糯的声音问道：“你是谁？我不和我不认识的人说话。”

“……吉尔。”吉尔报上名字，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暗恋艾芙雅的冒险者，然后慢慢说，“艾芙雅，是我。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吧。”

艾芙雅转过身，面容犹如天使。她今天穿了一身紫色的裙子，上面的轻纱和宝石在阳光下显得朦胧又梦幻，折射出华美的光芒。今天的她像是个真正的公主，让许久没有见到他的吉尔呆了一下，但是也仅仅只有一下而已。面前的幻象消失，再美艾芙雅也是一个犹如12岁的孩子。

艾芙雅轻轻笑了一声，像是三角铁的清脆声响，随即主动伸手抱住了对方的手臂：“吉尔哥哥，你来了。”

吉尔不用看别人，也知道他们兄妹两人是什么样子，他根本不想去想在凯文眼里他们两人会被理解成什么样子。他顿了一下，给艾芙雅说道：“我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你可以继续喝你的咖啡。我还有点事情……”

“我还以为你只会和凯瑟琳打招呼呢。”艾芙雅眼睛转了转，继续任性地抓着他的胳膊，“你有什么事情，带我去看看吧。是冒险者么？你知道我是个向导，我可以帮助你们的！”

吉尔猜这就是剧情了。走剧情的事情他绝对不能干涉啊，不过成为剧情的一部分其实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笑了笑，将她引到了凯文面前：“凯文，就是她。她一定要见你一面，你不会生气吧。”

“啊……怎么会？这可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凯文古怪地看了吉尔一眼，这家伙一本正经，实际上不会是个恋童癖吧？这孩子看上去不超过12岁啊。但是……想想吉尔的冰冷外表和隐藏的火热内心和怪异癖好，倒是意外的和谐。

艾芙雅看着凯文，大眼睛里一片天真无邪：“大哥哥好，我叫艾芙雅。你是今天来镇上的冒险者么？如果不认识路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向导！我对村子外面的迷宫很熟的。”

她用这种天真无邪当做掩饰，着实认真地观察了一番凯文。头发金灿灿，眼睛像天空，配上他傲慢的气质相得益彰。如果不是那么傲慢的话，倒还有一些暖男的感觉呢。总的来说，艾芙雅对凯文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是么。”凯文看了看她，并没有把这句话往心里去。在他心里，女人在这些事情上都是要往后站的，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带他们去那些非常危险的地方呢？

不过，凯文一向不会拒绝漂亮女孩认认真真的邀请。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短促笑道：“这样啊……你的确可以带我在镇上好好看看。如果满意的话，我自然会给你优厚的报酬。至于迷宫……有你的吉尔哥哥，我不需要你了。”

吉尔一看凯文的表情就猜出了他的想法。此时剧情需要，他也需要上了。在他正打算开口的时候，艾芙雅笑眯眯地说：“好呀，大哥哥，我就先带你去看看我们的镇子吧。”

吉尔放弃了心里的念头。也对，艾芙雅比他有经验得多，她应该知道怎样一步一步逐渐和冒险者熟悉起来，然后达成她的目的。这件事情完全不需要自己担心。他咳嗽了一声，引起两人的注意，对凯文说道：“你们可以先聊聊，我去通知他们。”

凯文哼了一声，吩咐道：“我只要最好的，明白么？”

“我知道。”吉尔不耐烦地说完，转身走出了咖啡馆。他并不担心艾芙雅，那个小恶魔擅长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把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优雅公主，又不失娇憨可爱。就算凯文真的做出什么，艾芙雅也有办法制止他——吉尔在以前曾经出于担心亲自偷偷跟随艾芙雅完成了一次向导。在那次之后，他就完全放心了。

在街角就有冒险村助手在街上晃悠。冒险村里遍布着这些人，他们看似是游人，实际上是冒险村为了方便一切进行布下的眼线和传声筒。伪冒险者和向导各有职责，很多事情他们做出来很容易引起真正的冒险者们的疑心。在这个时候，就需要这些助手帮忙传话，让一切编排得合情合理。

在吉尔面前的助手带着灰色鸭舌帽，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小辫子。吉尔跑过去，叫出了他的名字：“普罗科，帮个忙。”

那人摘下帽子转过身，认出他的时候笑了起来，挥了挥帽子：“嘿，吉尔，你怎么在这个地方？今天你不是要去考试么？怎么，大名鼎鼎的吉尔也会缺考？”

“嗨，别提了，今天被抓壮丁了。现在请称我为冒险者吉格莱。”吉尔眨了眨眼睛，亮出背后的弓，“我是个弓箭手，冷淡不喜欢说话，但是遍地都是红颜知己，包括瑞秋和艾芙雅。”

普罗科很快与他勾肩搭背起来，猛拍他的背：“看不出来，你这么重口！连你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凯瑟琳小姐怎么办？”

“别在冒险者面前提这件事情。”吉尔挥了挥手，说起了正事，“刚刚凯文小王子被托克维尔弄脏了他的裤子。他已经教训过那孩子了，现在他需要一条新的裤子。他一定要最好的，否则他一定不会满意。……你知道他么？今天来的冒险者？”

“谁不知道他！虽然我的确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组长已经把他们每个人的图和简介都给了我们，吩咐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而且他不是今天来的，他昨天晚上就到了！不过你不是从来不想参与这些事情，还说以后要离开冒险村到外面去的么？以前你父母也劝过你很多次吧，这次怎么……是瑞秋？她让你来的？”普罗科完全不需要吉尔的确认，理解一般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件事情我会去解决的……对了，你确定不要亲自去和你的瑞秋姐姐说这件事情？”

吉尔一拳把他打了出去。他自己这么洁身自好的人，为什么整天都要被人怀疑拈花惹草，脚踏好几只船？真是好伤心的。

至于瑞秋……其实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吧。父母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一个从小亲近的大哥哥大姐姐反而能够成功地劝慰你。究其缘由，是因为这个大哥哥大姐姐并没有那种年龄的距离感，因为共同的经历反而更能说得上话。对吉尔而言，瑞秋就是这个大姐姐。

对方帮了自己很多。在他刚刚说自己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激烈反对，只有瑞秋认为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愿望，帮他在父母之间交流。若不是她，吉尔很难想象自己还能在这里。在那之前，瑞秋是一个不受尊敬的傻大妞，在那之后，瑞秋就是被他敬爱的傻大妞。

所以，在对方需要帮忙的时候，他责无旁贷。

“啊……对了，我还答应他要帮他洗裤子。”吉尔又说道，他耸了耸肩，“普利，你会把这件事通知该知道的人，对吧。”

“你的瑞秋么？还是凯瑟琳小姐？”普罗科冲他挤眉弄眼一阵，然后答应了下来，“好的我知道。不过，那是什么裤子？我怎么觉得那个资料上有提到过……等等让我看看。”他把自己的帽子甩了甩，然后手伸了进去。这个帽子看上去只有茶碗那么深，但是普罗科眨眼之间就伸进去了半个小臂，在里面晃动着，嘟囔道：“在哪里来着？哎呀呀，有点找不到了……”

趁普罗科掏东西的时候，吉尔说道：“他说是用东方贡绸和龙窟魔晶做的。”

普罗科在帽子里辛苦地掏东西，埋头辛苦寻找，听到这两个名词说道：“是么？那我想没什么问题了。这些东西，村里也算是有一点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