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吉尔一下子清醒了。他的手一松，杯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残留的酒液弄脏了他的鞋子和衣服，但此时也并不能让他在意了。只顷刻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服。他看着安瑞拉，冷静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明明刚刚打了胜仗，他此刻却被留在了不会结束的寒冬。

辉耀之剑并不是凯文最强大的剑，面前这个女人才是。小王子的剑，从来就不止一把。

24、天使的魔咒（一）

安瑞拉的唇抿了一下，慢慢拉长了：“不仅如此呢，康托勒先生。之前您也用魔法作弊吧。我听到了那时候空气里的声音……很美呢，是天空和大地的精灵在欢呼。与之相比，黛奇姐姐只做了一件小事。”

“……”吉尔心中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最后剩下的就是关于村子无穷无尽的怨念。

所有人都是瑞秋这样的傻瓜，果然不可能藏住这个秘密吧。

“不过请放心，二位，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安瑞拉笑着说，拿来一块蛋糕放在吉尔面前，“一边吃一边说吧。我听艾芙说你很喜欢这个。”

吉尔摆了摆手，拒绝了这块蛋糕：“不必了。我最近有点甜食过敏。”

“好的，那让我们继续吧。你们或许已经猜到了，我是教廷的人，侍奉吾神，是帝都一个区域的主教，不日将成为帝都的红衣主教。神从来不让女人代使他在人间的最高权力，我已经走到了我这一生最接近神的地方，所以我比其他的主教更加自由一点。在作为红衣主教侍奉吾神之前，我来到这里，一是为了保护殿下，第二，我也想要完成一个心愿。”安瑞拉闭上眼睛，神情中有一些淡淡的遗憾，“那是我漫长的生命之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艾芙雅喝着茶，吃了一口布丁，问道：“需要我们帮忙么，安瑞拉姐姐？”

“嗯，拜托你们了。其实我能够理解你们的想法……凯文殿下很讨厌冒险镇的插手，希望能够就我们五个人探索迷宫。但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稳妥的，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连逃跑都不行。现在，能够有镇上的本地人帮忙，相信我的愿望也能够达成。”她认真地看着吉尔和艾芙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见到天使。”

“……”艾芙雅手里的蛋糕掉了。

“……”吉尔面瘫脸快要裂了。

这个队伍里的人都怎么回事？一个想法奇特傲慢无礼的王子，一个性格不定投怀送抱的魔法师，一个存在感零的小透明，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现在还有一个读教典读傻了的圣女！这样还能好好玩耍么！

艾芙雅抢先说道：“姐姐，不都说天使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么？”

“我知道他们是存在的，就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在冒险镇。以前这里能看见他们成群结队地飞过，但是后来有一位堕落的教皇——我们称他为‘魔鬼’笃本十三世——他背叛了神的宠爱，企图窃取神的权力。为了蒙蔽世人的双眼和双耳，他大规模屠杀一切具有教典上天国造物特征的存在，并且宣布他们都是魔鬼造出来混淆世人眼目的恶魔。他驱使黑十字军前往各地屠灭这些存在，其中就包括天国彼端的圣女新娘，和冒险镇这里的天使。”

吉尔曾经听说过圣女新娘，那是一个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献给她的土地的女人。她的丈夫在婚礼当天被巫军杀死，从此她就成为了永恒的新娘，一名抗击巫军的战士。当她成功地带领人民将巫军逼回血色平原之后，被当地的人奉为圣女新娘。

笃本十三得知之后，认为她是自己教权统治的巨大威胁，派出黑十字军将那一片土地屠灭殆尽。同时，他还宣称，一个正常的女人不应该拥有那样的力量；圣女新娘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些，是因为她和魔鬼签订了契约。

圣女新娘和当地人的怨念在死后也没有散去，汇聚在圣女新娘一人身上，让她死而复生，成为了统帅着亡灵军团的黑色新娘，她的土地从此被称为天国彼端。也因为这件事情，笃本十三世成为第一位被罢免夺去称号的教皇，更是给予了“魔鬼”的绰号。而冒险村的“天使”屠杀却因为没有反响，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安瑞拉平静温和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愤怒，但也十分克制：“教廷的人被权力蒙蔽了双眼，却忽略了上帝的怒火。黑十字军发现不对的时间已经太晚了……他们只能够收手保住最后那些，最纯粹的天使。后来，黑十字军在教皇政变的时候保持了沉默，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因为这一次，他们亲手杀害了那些天使。那种愧疚，无以复加。”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呢？”吉尔质问道，“除了重新把灾厄带给天使们，你还能做什么？你不觉得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个地方才是最好的么？”

他已经听出来了，安瑞拉的目标是怪物养殖场的翼人们。吉尔和他们曾经接触过一次，对他们的天真深有体会。他不想以任何方式把他们重新暴露给外界的任何人。

“康托勒先生，请不要质疑我的想法。毕竟，占据主动的是我不是你呢。”安瑞拉温温柔柔地说话，话语却强硬无比，根本不给人以反驳的权力，“是这样的，吉尔，我觉得这件事情的确难办，我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做成。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够尽力帮我。迷宫有无数种选择，凯文答应过要听从你的意见，而你们只要选择我想走的那一条路就好。”

吉尔的心渐渐落回了肚子里。安瑞拉再厉害，还是在盒子里，而吉尔和艾芙雅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跳到盒子之外了。安瑞拉做得再多，还是在他们制作的迷宫中绕圈圈。

戏弄安瑞拉这样的人，吉尔不得不承认，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好。”他简洁地回答道，“我答应。”

安瑞拉满意地放松了身子，仍是优雅淑女：“看你的样子，真难想象你会为了一场战斗的胜利去作弊呢。仅仅是为了妹妹么？你这样子，让我真难想象，你其实并不喜欢她……”

“我喜欢她。”吉尔漠然道。

吉尔这么说，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我就承认了又如何？

艾芙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身太过迅速，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小声叫：“哥……”

安瑞拉亦是一脸震惊，缓缓道：“康托勒先生，我不知道是应该尊敬你的感情，还是厌恶你的渎神。不管怎样，你不是一个被神眷顾的人。”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被神眷顾的人，大部分人都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奋斗走到了今天，到了天堂或地狱。”吉尔认真说道。不好意思，他是一个无神论者。

安瑞拉看着他，真诚地说道：“你不相信神。但是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神的光辉，所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愚昧的黑暗。我已经提出了让每一个小镇拥有一名牧师的提案。或许很快，整个国家都会被上帝的光辉照耀了。”

“……”那还真是可怕啊，一个被神的光辉照耀的世界。

幸好安瑞拉看不见他的内心，否则一定会被他的大胆和不诚吓坏吧。

“就到此为止吧，康托勒先生。我相信我们已经完全达成了共识。我以神的名义发誓，如果你们不背叛我，我绝不会首先说出你们的秘密。哪怕我没有找到天使，如果你们在冒险过程中遵循我们的约定，那么终我一生，我都绝不会说出你们的秘密。”

“我明白的，那么就这样吧。”吉尔同意道。

倒不是他觉得对方很有诚意，实在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旁边的人动了动，似乎快要醒了。安瑞拉并不担心，继续说：“那么，能够带我去看看你们的迷宫告示牌么？我听说你们会把发现的迷宫都放到一个告示牌上，好让冒险者们看到。你能带我去看看么？这样，我就可以从那些迷宫之中推断出哪些可能和翼人有关了。”

“当然。”吉尔知道，就算反对也没有用。

霸气十足的黛奇其实是个小女生，而玻璃娃娃一样的安瑞拉才是说一不二的那个人。

这种反差真是让人心累。

艾芙雅徐徐喝茶：“那么你们去吧，我可以在这个地方待着。他们还需要人照顾吧。”

“……”等等，哥哥也喝了很多酒，哥哥也需要人照顾啊！

我不想一个人应付安瑞拉啊。

反对无效，他还是被安瑞拉带走，前往冒险镇迷宫中心。

冒险镇迷宫中心是后冒险时代步入正轨之后建起来的大楼，哥特式的房顶和花纹，华丽得正符合贵族们的口味。冒险者在临近边境的冒险镇看见了华丽的房屋，喝到了熟悉的咖啡，心情都好了许多。在这个时候，他们就不会再对于冒险怀有太多抵触情绪，更乐于接受冒险镇的安排。

现在在冒险镇上的冒险者有五百多位，一半流连于迷宫之中，另一半不是在镇上玩耍，就是在这座华丽的房屋之中寻找有趣的迷宫。

走进迷宫中心，第一眼会被头顶密密麻麻的弧形吸引住注意力，觉得头晕眼花；紧接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会成为另外一个关注的重点。

迷宫中心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屏幕，魔法师不停地用火焰摆出迷宫的消息——但是这绝不能够满足冒险者们的好奇心。因此，在旁边的墙上，贴满了写着迷宫信息的纸张，有的因为被看太多已经泛黄了。一旦你选好了想去的迷宫，就可以去最北边的服务台将选择告诉对面的服务人员，对方就会将这个迷宫的详细情报告诉你，但往往只是和迷宫的方位有关。

想要在这些渺如烟海的信息之中找出关于翼人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这里面其实根本就没有一个跟天使有关的讯息。

翼人的智慧不输于人，而且身份敏感，冒险村也不能把他们当做普通的怪物。他们大部分在怪物养殖场做怪物饲养者，少数民族和濒危动物交流得更加愉快，许多副产品都增产了；少部分在噩梦级的迷宫客串剧情人物，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神秘人。

吉尔带着十二分的自信，相信对方绝对找不到有意义的信息，更不能见到她心目中的天使。

25、天使的魔咒（二）

安瑞拉看了很一会儿，一时竟然做不出选择。

吉尔对于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但是他可不想要陪着安瑞拉在这个地方待上一天。他问对方道：“需要我帮忙么？我有一点建议，你要听么？”

“非常感谢，吉尔。”安瑞拉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帮助。

“首先我能询问你一下么？你会和别的冒险者合作么？”

安瑞拉摇了摇头：“吾辈足够强大，不需要再与那些对我们一无所知的人合作。”

“我明白了。但是这毕竟是你们进入的第一个迷宫，我还是建议，去找一个新手级别的迷宫。这些迷宫不会很难，但是能够让你理解迷宫世界的规则。”

“……我不明白，我想我们足够强大。”

来了，就是这个。所有的冒险者刚刚进来，都是这么说的。他们都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但是虐虐小怪还是没有问题的，万一的情况下还可以劈开迷宫外墙离开——是的，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一个迷宫。

但是，在这个地方，规则才最重要。如果所有冒险者都不听指挥乱跑，冒险村早就不是现在冒险村了。

他们自有一套理论，可以应付冒险者们的纠缠。吉尔摆正了神情，神秘地说道：“迷宫世界有它的规则。在冒险村往东走，就是帝国的边境，在边境之外，是领主荒原。那里没有人去过，我们只知道，那里有许多非常强大的怪物。不，应该说，已经不能够称他们为怪物了。他们不仅仅有着超越人类的力量，很多也有着远超人类的智慧。”

“……的确有所耳闻。”安瑞拉睁大了眼神，集中了注意力。

有耳闻就对了！一直以来，人们只知道冒险镇外围是领主荒原，对于那块土地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可以说外界人关于那块大地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冒险村人的口舌传播。

吉尔继续忽悠：“你知道为什么冒险村外面的怪物在一度沉寂之后还能再次兴起么？我们都认为，那并不是因为我们降低了对漏网之鱼的警戒，而是因为他们都逃入了领主荒原。而他们卷土重来，正是那些神秘的怪物领主的力量所造成的。后来的迷宫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之前的迷宫简单，容易破解，甚至可以说有些荒谬。毕竟那些怪物只知道饕餮和破坏，制造迷宫更多的是凭借本能。但是之后的迷宫在领主的力量下有了全新的规则。”

“……难道说？”安瑞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没错。”吉尔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里面盛满了无奈和坚定，“迷宫，是无法破坏的。我们必须依照迷宫的意志才能到达重点。现在的迷宫并不是那些怪物的巢穴，而是领主为那些怪物们设下的保护伞。但是不用担心……任何一个迷宫，都有一种破解的方式。”

这基本上……都是假的。只有一点：迷宫的确是不可破坏的。这是一种特别的力量产生的效果。

安瑞拉低下头，对于这种事情仍然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真的么？”

“你应该自己去感受一下。我还是建议你去一个新手级别的迷宫。”吉尔认真地说道，“或许你觉得不必担心，我是我还是要提醒你，在高难度的迷宫之中，是真的会死人的。”

听到这里，安瑞拉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她原本的主张：“我明白了。我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的。”

这就对了，女人就是要听话才可爱。

“非常感谢。”吉尔引着她来到了新手级别的迷宫列表前，“在这里，或许你能找到你感兴趣的迷宫。”

这一次，面前的列表缩短了许多。

安瑞拉似乎也有些感激地看了吉尔一眼，然后专心地在列表上面搜寻起来。

吉尔松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迷宫中心中央的魔法师用火焰变出各种各样的文字，显示出迷宫的讯息。

“高手级别：白宫。一个孩子误入了白色地下宫殿，出来的时候说在里面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新手级别：蜘蛛窟。森林深处有一群蜘蛛织成了网，把森林变成了蜘蛛窟。现在召集冒险者前往。除了蜘蛛之外，蜘蛛网上黏住的猎物很可能也会成为敌人。”

“熟练级别：老树洞。听说是在一棵巨大的树里面的洞。但是发现迷宫的人却粗心忘了入口，冒险者们需要费点时间寻找了。在老树洞里面似乎有人，他们不断跑来跑去，也没有攻击的意思……发现者非常迷惘。”

有的时候火焰会突然变大，红色火焰外围会有一圈黑色火焰包裹着，最一开始会浮现出三个大字：“噩梦级！”然后紧接着，一行字冒了出来：“不死铜像。发现者发现的时候，以为那只是一个古代遗迹的迷宫。但是很快，迷宫开始变化，墙壁变成了铜像……要不是发现者逃离得早，早就死了！发现者只愿意给坐标，绝对不会跟着一同前往！”

吉尔在看这些信息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编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