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宝物失踪
正没头没脑的翻找,忽地听到房外传来脚步人声,谢玄听得正是叔父的声音,忙向另两个人打手势,三人都是愣住,此时宋西牛也不知怎么从书架顶爬到了横梁上,慕容冲挖到画卷深处,身影几乎被无数的画卷淹没,谢玄站在一地书匣中间,偷窃行为毕竟令人不耻,三人此时的模样又都是尴尬,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天下最有名望的名仕。谢玄第一个想法便是赶紧逃,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只是瞧瞧整个房间已经翻得乱七八糟,情知躲也不躲不过去,只好红了脸老实站着不动。听得房外似乎有叔父和另外一人,此时却都在门外站住正在说话。那人显得十分着急道:“皇上下诏让咱们两个到新亭去迎大司马,这不是让咱们去送死嘛,你说怎么办才好?”谢玄听得出这正是王坦之的声音,只是此时言语间透出无比焦虑。另一个声音道:“皇上不下诏迎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挡他不成?”这个声音仍是镇定如常,谢玄便向慕容冲、宋西牛做手势,表示这个声音就是叔父。他叔父谢安从小患有鼻疾,发音的时候鼻音重浊,音色十分特别。又因谢安是名仕,这种鼻音浓重的算当时‘普通话’的洛阳腔调便特别给人一种傲慢贵族之感,成了流行,引得江南名士纷纷效仿,人称‘洛下书生腔’。恨不得都患有鼻疾,只是鼻炎也不是人人想得就得的。名士们往往达不到这个要求,常常捏了鼻子吟诗作赋。(题外话,这里百科还打了个比方,让人对这种当时的普通话感同身受,拿一句名诗打个比方‘将则蒙虐广,捏节底尚爽’啥意思?哈哈,很考验想象力的事。)又听王坦之害怕的声音道:“可是人人都知道桓温这次来就是要杀咱们两个的啊。”谢安镇定又十分郑重的用‘洛下书生腔’道:“晋朝的危亡,全看我俩此行了。”宋西牛听了想,这个谢丞相大难临头还这么镇定,果然叫人佩服,我已经见过了生得威严的王丞相,今天又可以见到大名士谢相了。因此把头探了出去,瞧着门口。听得王坦之声音告辞道:“那我先回府与家人别过。”说完便走了。王坦之也是在桓温帐下任长史出身,他本就对桓温惧怕,这次听说桓温要来杀他们,所以非常害怕,来让谢安拿主意。只是谢安镇定自若,他也无法只有先告辞去了,然后便听得谢安一个人的脚步声走近,正走到门边,听得远一些有一个丫环过来道:“大人,夫人心痛病犯了。”谢安与夫人刘氏感情甚为要好,闻言转身去了。谢玄免却这般狼狈模样见到叔父,暂时松了口气,只是听得叔父要去迎大司马,当真是又急又怕,也没心思,只心不在焉向慕容冲、宋西牛道:“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了,咱们走吧。”说完自己先愁绪满怀地出了房,叫丫环进去收拾好。慕容冲、宋西牛忙跟他出来。慕容冲拉一拉他安慰,宋西牛道:“你别担心,说不定此时孟先生已经说服大司马了。”然而这些安慰这时对谢玄都没有作用,道:“你们都累了,我要去见叔父,瞧瞧婶婶要不要紧。”说着,叫人安排慕容冲、宋西牛住下,先去了。慕容冲并不去休息,又跑到书房门口看着丫环们收拾,似乎看得很认真,瞧了半天,向宋西牛打手势道:“咱们全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宋西牛也道:“这个东西这么宝贝,谢丞相一定是藏在非常隐蔽的地方,他总不会象我这般大意,就放在草丛里。”慕容冲也点一点头。各自回房,因谢家是讲究门第的,因此他们两人并不睡在一处。
到得晚上,宋西牛正在睡觉,听得走廊上两个丫环走过说话,一个说:“听说刚才大人在书房大发脾气,然后即刻令人叫谢公子去受罚,你心疼么?”另一个说:“咱们是下人,姐姐不要拿我取笑。”却又关心说一句:“怎么大人突然对公子发这么大的火,以前从没见过,公子犯什么事了?”先一个说:“我也不知道,咱们去瞧瞧。”宋西牛听了,便也忙穿好衣服出门,跟着几个看热闹的丫环一起来到书房外,书房外面月色下已经有十余人,刘氏也到了,有丫环搬了坐椅,她也没坐,站着神色不安地朝里观望,只是也不敢进去,慕容冲也在人群里,就坐在刘氏身边,宋西牛这倒有些奇怪,因知道慕容冲睡得沉,一旦睡着是吵不醒的,既然在这里那就恐怕是一直没有入睡。书房的门窗都紧闭着,但是房里灯火明亮,因此透过纸窗可以清晰看到两个身影相对,一个负手站着,一个直直低头跪在地上。宋西牛过去找慕容冲,问:“怎么回事?”慕容冲摊一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一起瞧了,听得谢安声音道:“很好,你学会偷东西了,咱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大司马想必也不会,这是谁教你的?”
慕容冲和宋西牛对视一眼,只想:原来是谢安知道他们来偷过玉玺,所以生气了。听得谢玄声音道:“侄儿错了,可侄儿不明白,叔父,你当时也在大司马帐下,得了这东西为什么不献上反而要私藏起来?”谢安道:“怎么?你是想说我存了私心?”谢玄声音便低了,道:“侄儿不敢。”谢安道:“东西在哪里,拿出来吧。”这话一出,慕容冲、宋西牛又是互相看一眼,都是不解,谢玄也是大为奇怪,一时反应不过来,抬起头问:“你说什么?”谢安静静瞧了他,估计是对他这态度也有些吃惊,静默片刻,方道:“如今你也大了,自己分得清是非好歹,该怎么做想怎么做,你自己拿定主意。”谢玄显然摸不着头脑,道:“叔父,难道是东西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慕容冲、宋西牛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听起来竟是那东西不见了,而谢安听说了他们今天翻找的事,便认定东西是被谢玄拿走。这时谢安的嗓音中便有了轻视,道:“我知道大司马一直以来在你心中的份量,你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如今就算是你叛出谢家,叛了晋朝死心踏地跟他造反,也算是条好汉,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便要敢当,谢家却容不下你这样言行不一、谎言欺长的子孙。”谢玄听得这话严重,着急起来,声音已带哭泣辩解道:“叔父,我确实从小便仰慕大司马,当他是大英雄,只是在侄儿心里,一直以来最大的英雄,侄儿只能景仰,永远不能达到的英雄是叔父您啊,我想拿到玉玺交给大司马,是不想大司马造反,其实更加是不愿看到叔父遇险。叔父,侄儿要是做错,给族人丢脸,惹叔父生气,叔父尽管责罚打骂,杀了我也无怨。只是侄儿绝不会,更不敢欺瞒叔父。”急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抹眼泪。谢安瞧了,声音和缓了一些,仍是郑重道:“玄儿,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一旦把东西交给他,皇上、晋室、咱们谢家满门就即刻不保了。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你说是不是你把东西拿了,想去交给大司马?”谢玄摇头坚决道:“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也确是在这里找了半天,可是并没有找到,根本就不知道东西在哪里,我没拿。”慕容冲听了向宋西牛打手势道:“咱们这么找也找不到,原来是早已经丢了。”宋西牛也是奇怪,这个东西谢安这么多年来自是妥善保管,藏得极为隐秘,也不知被什么人偷了去,是什么时候偷去的。虽然现在只有谢玄有重大嫌疑,但谢安听了果然便信了他,只皱紧了眉头慢慢踱步,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东西这么多年一直好端端的没事,怎么突然就无缘无故不见了?什么人竟然从我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了去,难道还是府里的人?”这声音多少也透出些恼烦,对于他来说,目前境况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值得烦心忧虑的事实在太多,便又望了谢玄道:“虽然不是你拿的,但你即有这个想法,也已犯下大错,念在你是出于一片孝心,从轻处罚,这便自行到祖宗像前去罚跪七日自省思过。”此时正是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如此紧要时候谢玄怎能置身事外,面壁度过?苦苦求情道:“侄儿甘愿接受任何处置,只是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不管,求只跪长夜,请让我先替叔父分忧效力,等这事过去之后,再领受加倍责罚。”谢安也知他的心情,稍有欣慰道:“也好,咱们家的孩子还是个个都有出息和担当的,就看你还有没有这个命领罚吧,就这么说定了。”谢玄见他同意,便松了口气,忙道:“谢家规矩,侄儿不敢破坏。”
刘氏在外面瞧得里面形势缓和下来,方自放心,向慕容冲笑一笑,道:“好了,没事了,让他们叔侄说话,咱们走吧。”又牵了慕容冲的手,宋西牛瞧得奇怪,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只是想想慕容冲本来便生得讨人喜爱,又心地善良,只怕是知道刘氏着急,所以刚才一直便在一处陪伴安慰她。这么一猜想,便也不奇怪了。听得房里谢玄声音又担心地问:“叔父,你当真要去迎大司马?”谢安道:“我和你王叔父领了皇帝诏要率文武百官到新亭去迎大司马,这一趟事关晋朝存亡,希望我能坚持到最后吧。”谢玄忙道:“我跟叔父一起去。”谢安语气仍是镇定,道:“他要杀我,你去也不管用,现在那样东西的下落同样重要,可不能叫它在我手里丢了,你留下来查这件事。”这时,宋西牛已经跟着刘氏和慕容冲走开,再听不到他们说话。一起回到内室小厅,慕容冲便向刘氏做手势,一脸询问指一指刘氏,做个睡觉的动作,问她要不要去睡。刘氏道:“我现在哪里睡得着?”慕容冲又做手势:“那我陪你下棋玩。”刘氏道:“我更没心思下棋啊,孩子,你去睡吧,我叫人打个灯送你回去。”慕容冲便也摇头,又拍一拍肚子,露出饿了的眼神,表示想吃东西。刘氏忙叫人煮肉粥,又让人先上点心来。瞧得出来果然也是十分喜爱慕容冲。丫环端上几色糕点,慕容冲拿了喂到刘氏嘴里,自己也吃,又叫宋西牛也吃,拿了一片桂花糕打手势,这个手势有些复杂,刘氏瞧不懂,宋西牛也有些奇怪,看了慕容冲一眼,慕容冲点点头表示没错,宋西牛便道:“他说要和谢夫人玩个掰桂花糕玩的游戏。”说完,自己也有些无奈,这慕容冲真是什么时候都想得到玩耍,不知又是他想出来的一个什么新奇游戏。刘氏倒也喜他开解,无可无不可的道:“那你要怎么玩?”慕容冲打手势,宋西牛解释,便是一人各执桂花糕片的一头,然后一齐掰断,断后手里大片的那个便是胜者,作为惩罚,胜者可以问负方一个问题,负方必须回答。他还果然能将一片桂花糕也想个游戏出来。刘氏听完便也捏了桂花糕片的一头和慕容冲游戏,糕片断开,却是慕容冲输了,只抓到手指捏的那一小块,刘氏便问:“那我是不是要问你一个问题,问什么呢?”想了一想,问:“你以前能不能说话?是天生的吗?”想来也是见他什么都好,只是口哑未免令人觉得惋惜。慕容冲摇头,表示不是天生的,以前能说话。刘氏忙问:“那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慕容冲不答,竖起一个手指头表示只能问一个问题,不能耍赖。刘氏无奈又好气的摸摸他,道:“那说不定可以医好的,要是这一次谢家不会出事,你就留下来给我做儿子吧,我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慕容冲眨眨眼睛,有感激之意,又拿了一片桂花糕要继续游戏,刘氏便也捏住另一端,这次断开,是慕容冲胜了。慕容冲打手势,宋西牛心里也有些吃惊,道:“他说,丞相肯定将玉玺藏得极为隐秘,现在却离奇失踪了,那个玉玺的藏处,除了丞相和夫人,还有谁知道?”
刘氏听了先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又也是奇怪道:“是啊,说来也奇怪,那东西藏在墙洞里面,平常人根本看不出来,象玄儿这样胡翻便是再找上三天三夜也不会知道其中奥妙,可是这个地方只有大人和我知道,再没有第三个人,怎么会不见了?”
四十二、寻仇而来
慕容冲听了,只和宋西牛相互看看,都是不解。陪刘氏一起吃过粥后方才走开,慕容冲却还不去睡,只在府里东游西逛,这时候整个相府静悄悄的,并没人影,又少灯烛,昏昏暗暗,宋西牛跟着他漫无目的地游逛了大半夜,问:“你要干什么?想去哪里?”慕容冲便朝他做了一个好玩,随便玩玩的表情。走到花园里,这时候都已经接近黎明,慕容冲这才伸了个懒腰表示累了,要回去睡觉。宋西牛便先陪他回房。正走到二门,瞧见里面一个黑影大步向外而来,迎面走得近了,才瞧见正是跪了一夜的谢玄,腰间悬了宝剑,披着白缎披风,瞧着是要出门的样子。宋西牛也不等慕容冲手势,忙问:“谢大人,你要去哪里?”谢玄脚下不停,道:“我要赶在叔父见大司马前去见大司马,绝不能让他杀我叔父。”说着到了马房前喊一声‘备马’。慕容冲便也拉了宋西牛返身出来,打手势要跟他一起去。谢玄一想,有他们在也能多出份主意,况且路上可以说话解忧,便叫备车。马倌匆忙备车,三人上车,谢玄令马夫道:“往东出东城,要快。”车便驶出了府。听得远处似乎另有马蹄声急速离开,也不在意,一路往东城门疾驶。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天色尤其黑暗,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静夜深巷偶闻几声狗吠传来,马蹄车轮留下一串沉闷回音。如此一路快跑驶出东城,还没跑出三里地,车突然停了下来,谢玄问:“怎么回事?”车夫道:“大人,前面有拦路劫匪。”在这建康城外竟有劫匪?谢玄便是奇怪,向外望去,模糊中瞧见前方三十余骑了马的黑影一字排开,将一条大路挡住,此时见他们停下,便纵马而来向他们逼近。车夫出身相门,也不怎么惧怕,扬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这一喊,那些黑影人马也无人应答,只陆续抽出锋利弯刀,策马呐喊向他们奔了过来。车夫这才吓了一跳,匆忙驾马掉头逃离。这时那些人越来越近,可以渐渐瞧得清楚,个个都是身着黑衣黑裤,竟然连头都以黑布团团罩住,只露出闪了微光的双眼,只是虽然这些人黑衣蒙面,宋西牛瞧了他们大概情形已自清楚几分,道:“他们好像是侯羯族人。”谢玄却也想不到,只以拳击窗,急道:“这个时候却被他们挡住,当真坏事。”车里慕容冲早已困了,自上车后便卧在车榻沉沉睡去,因此并不知险情,谢玄、宋西牛也不把他叫醒。车夫好不容易把马车掉了个头,一瞧,身后也是满满人马身影,成百黑衣人竟已将他们团团围住。车夫忙道:“我们是谢丞相府的,天子脚下不要行凶伤人,快快离去,咱们不追究,要不然定要拿你们问官。”因谢安在东晋受人敬重,因此报出名号。谁知这些人听了不为所动,涌上前来把马车团团围在中央,无数弯刀寒光森森。宋西牛瞧了也是暗自着急,谢玄便是武艺再高强,又怎么打得过这一百多蛮子?这却如何是好?正想着,已有几骑持了弯刀冲近劈来,谢玄手握刀柄轻轻一按,一柄雪光银剑弹射而出,带起一道剑光便将这几柄弯刀拨开,将这几人逼退,车夫已抱头蹲到车下,嘴里仍不服气,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人都是闷声不答,马车两边同时又有十余人攻上,谢玄就坐在车头左右招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时,放眼向周围众敌一一瞧去,瞧见斜前方一人举手示意,周围这众多人便都是看他手势听他号令发起进攻,因此认出这正是他们首领,便手上一紧,一柄剑刹时化做数十柄,同时将两边人马逼得各退一步,纵身跃起,便向那首领连剑射去,这是擒敌先擒王之策了。那人也想不到他会突然丢下马车向自己扑来,匆忙之间向旁倒去钻进马腹,虽然骑术高明躲过这一下,却也是狼狈凶险。谢玄一剑落空,半空中反手又是一剑撩来,那人刚从马腹探头出来,再不能躲,这一剑从脸上掠过,便将他的蒙头黑布挑开,却也没伤了他。谢玄落地,道:“我早知你们是羯人侯氏,又何必藏头露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