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牛问:“是不是说的我报信立了功的事?”
薛伽点一点头,道“这次晋公造反,你及时报信救了皇上性命,救了秦国,这是大功一件,皇上有心招你为婿,将锦南公主下嫁。已经下了旨意要我主持办理婚事。”
宋西牛闻言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不解问:“什么?”那少女也显得有些茫然。薛伽又道:“好了,都去休息吧。”说完先向外走去,到了门边又对跟在身后的吕光似乎轻声说了句什么话便带了其他人出去了。
吕光点一点头,回来道:“请公主回房。”宋西牛、公主跟了吕光出来,走到侧面厢房,吕光推开门,公主进了房,宋西牛还站在吕光身后,吕光便笑道:“薛将军交待,你们反正要成亲的,今晚便住一间房就好。”说着,只在门边等着,宋西牛还有些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走进房里,吕光便在外关好门去了。宋西牛听到他脚步声走远,打量一眼四周,窗下桌上点了一盏灯,淡淡光线朦胧照出这一间方方正正的卧房,桌对面是床,铺着红花大被,墙角放着两个旧木箱,此外再没什么其他东西,眼光瞧见那‘公主’就在身边不远处,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便觉有些羞涩,忙道:“我出去了。”说着快步到门边伸手拉门,一拉之下丝毫不动,门在外面被锁上了。无奈回转了身,望了少女道:“门锁住了。”
少女站在屋中间,神色倒已经镇定下来,‘嗯’了一声,道:“薛将军说咱们要做夫妻啦。”
宋西牛脸一下子发烫,少女又道:“那件国宝在哪里,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么?”她的声音本来偏向于骄横,现在轻声说来,却显得柔和,宋西牛何曾有过这样的美女这么跟他说话,便是怔怔瞧了发呆。少女见他不作声,轻咬了嘴唇似是稍有犹豫,又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说吧,不管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宋西牛只是目不转睛瞧了,忽地瞧见她动手解开衣带脱下衣裳,吃了一惊,忙问:“你做什么?”
少女不答,已经脱下红绸外衣,露出里面粉色绣花中衣,脸色在灯光下泛起红晕,低着头半闭了眼帘,黛眉下便是两弯颤动的黑影。又开始解中衣衣带。宋西牛忙闭了眼将头扭开,道:“别解啦,我知道你不是锦南公主。”
少女怔了一怔,道:“谁说我不是?拓跋寔?他说的你就信?”
宋西牛道:“我听过锦南公主的声音,你的声音和她的不像。”
少女方无话可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听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宋西牛只好直言道:“我怕薛将军逼我,所以假装不知道。”他一直不敢睁眼,过了半晌,听到有些微悉嗦之声,那少女却不再说话,便问:“我可以睁开眼了吗?”
少女道:“你爱睁眼便睁眼,爱闭眼便闭眼,问我做什么?”这声音又回复了骄横。
宋西牛便睁开眼睛,又是一呆,原来少女已经上chuang,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了。只瞧了呆呆地问:“你睡啦。”
少女道:“嗯,天晚了自然要睡觉,有什么好奇怪的?”倒也理直气壮。宋西牛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房里只有一张床被,他倒不是要睡床,若是其他时候随便哪里都可以将就一晚,只是现在是冬天,想想冬夜寒冷捱不过去,便去摇门,大声喊:“外面有没有人,快放我出去。”少女打了个哈欠,道:“别喊啦,他们是不会放咱们出去的。”宋西牛又喊了几句,外面悄没声息。没有办法,只能这么过一夜了,回来走到墙角蹲了道:“那你睡吧,我在这里歇一晚。”
少女好奇问:“你不怕冷?”
宋西牛只能道:“这屋避风,比我以前睡的地方好多了。我不怕冷。”少女也不再管他。
宋西牛闭目休息,刚朦胧有睡意,只觉周身寒冷浸骨,便被冻得清醒过来。此时四周昏暗,油灯只剩一星微微绿火,便忙过去挑出灯芯,重新燃亮起来,把手拢在灯上取暖,这么一点微光却是解不了寒意。听得窗外北风号啸,屋里好像冰窖一般,只抱成一团止不住发抖,实在冷得受不了,瞧见两个箱子,不知可有衣被御寒之物,便举了灯开箱去瞧,打开一看,两个木箱里面俱是寒光木森的刀剑随身兵器。正自失望,听得身后少女似乎在笑,回头瞧去,少女已经睁开双眼,脸有笑意,揭开花被一角,道:“吵死了,你也上来安静睡吧。”
宋西牛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太冷也不再坚持,忙放好灯,也钻进被里,不小心碰到少女,少女便是连连吸气,道:“你像块冰一样。”忙挪出一点,远远不碰到她,仍是止不住发抖。少女侧向他这边说话,笑道:“咱们一床睡觉,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东西藏在哪里?”
宋西牛也有些心动,害怕中了她的美人计,闭了眼不敢看他,微微摇一摇头。少女又问:“怎么,难道我不美么?”宋西牛忍不住睁开眼,瞧见她的美貌便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便更加诱人,脱口赞道:“你很美,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美的。”
少女闻言却有不悦,轻哼了一声,道:“你能见过多少人?只因为你没见过锦南公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在你心里面便认定我长得不如她。”
宋西牛忙解释道:“不是的,是因为我见过一幅画像画得太美了,不过那不算是真的人。”
这解释更让少女不悦,长眉一挑,道:“你便是以为我不如锦南公主也罢了,我却不信连一幅画像也比不过?”她本自貌美,自然有些自负。便是信不过他,以为他还是为了锦南公主的缘故,只是拿这话来搪塞。盯了他便是好奇,问:“你都没有见过锦南公主,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你就知道她一定会长得美么?说不定是个大丑八怪呢?”
宋西牛便有些脸红,心里自卑,道:“她便是大丑八怪,我也配不上。”
少女倒是细细打量了他道:“为什么?我瞧你长得挺好看的,眉清目秀,——是不是因为她是公主?”
宋西牛被她一双美目这么面对面盯了打量,脸更加红了,只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便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少女稍有沉默,微微转过身去,似乎在想什么,然后又转了过来,认真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是个公主呢?”
宋西牛怔了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世上哪有这么多公主?便有也不能都叫他宋西牛撞上,她如果也是公主,那时候遇险时薛伽也不会对她毫不顾忌了,这话无非是又想骗他,套问那木盒下落而已。瞧她说时十分认真,倒差一点又上了她当。
少女见他嘻笑,神色便微有嗔怒,问:“你不信?”
宋西牛和一个美貌少女这么同睡一床亲密说话,便觉十分惬意,见她生气,忙道:“我信就是,你别生气。”只是脸上却仍有笑意。
少女微微抬了头,严肃道:“实话告诉你,我不是秦国公主,我是——”顿了一顿,方道:“如果我的身份也是公主,你会不会告诉我木盒下落?”
宋西牛见她果然还是为了这个目的,便又摇一摇头。道:“你别问了,这个跟是不是公主没有关系。”少女便有些泄气,靠回枕上,即刻又道:“我刚才的话是说笑的,你千万别学给别人听,让别人知道了我装公主会笑话我。”
宋西牛答应了,道:“那你到底是谁,咱们说了这么久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姓呢。”
少女道:“我是羌人,姓姚,名盈月。”
宋西牛道:“你是薛将军的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帮他?”
姚盈月道:“我本是蒲板民女,那天路过县令府时被薛伽捉了,要我如此这般冒充公主,又许了我厚赏。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却不知道。只是按薛将军要求行事。”
宋西牛倒有些想不到,本以为这姚盈月是薛伽的妾侍同谋,或者奴仆丫环,所以能供薛伽驱使,一心想得到木盒,却没想到是个完全不知情的过路民女。只是她冒充得太像,又一直急着问出国宝下落,而且刚才明明有宽衣解带之意,若只是被薛伽捉来被迫如此,似乎用不着这么主动牺牲。便奇道:“你虽然是按薛将军要求行事,我瞧你似乎比他还看得重些。”
姚盈月稍有一怔,道:“薛将军答应我事成之后有重赏,所以我自然要卖力,谁知我没本事领这重赏。”
宋西牛总觉得哪里还是有些不对,只是也无话可说,姚盈月又道:“现在我把实情都告诉你了,被薛将军知道一定饶不了我,而且你又害怕薛将军用另外可怕的法子逼供你。不如咱们做个交易。”
宋西牛便即猜到她想说什么,此时心意相通,道:“好,咱们便是这样,我仍然当你是锦南公主。”
姚盈月见他聪明,喜道:“便是这样。”闭了眼道:“夜深了,睡吧。”
宋西牛倒有些舍不得,此时也睡不着,想拉了她继续说话又找不着话题,时间越久便越不好开口了,油灯渐渐暗去,终于熄灭,陷入黑暗之中,宋西牛便死了心,闭上眼睛打算睡觉。忽听得黑暗中姚盈月又道:“你知不知道天下第一大美人是谁?”她对于容貌被看轻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
宋西牛便道:“我不知道。”
姚盈月道:“可不是你的锦南公主,是燕国慕容家的一个小王子,传言他的美把所有男子、女子都比下去了。”
宋西牛便道:“哦。”并不放在心上,姚盈月又没了声音,宋西牛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渐渐睡去。
十八、同车共路
一觉醒来,天色蒙蒙发亮,身边已不见了姚盈月,瞧瞧门也已经是敞开的,便也起床出门,冬日的清晨是灰白色的,四周像被浓浓氤氲浓罩住了,视线颇受阻碍,宋西牛瞧大眼瞧去,院里清静,似乎没有人影。便顺了厢房墙根向东边寻去。刚瞧见前面墙角拐弯,忽听得空气中传来姚盈月有些惊慌的声音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大声喊了。”声音正是从拐弯处传来,宋西牛怔了一怔,便站住了。又听一个男声调笑道:“你别害臊,我不上前了。这些天我都在想你,你有没有想我?”这是窦冲的声音。姚盈月显得有些气急,威胁道:“你,你要再对我无礼,我就不装公主了,便是薛将军杀了我也不干了,你们另外再找人。”窦冲似乎也怕破坏了计划引来薛伽责罚,却是有些恼怒,道:“我年纪轻轻做到武将副官,自问相貌也不差,不知多少官府千金争着想嫁给我。看得上你是你天大福气,你别不识抬举,告诉你,这事完了以后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心,若是你现在乖乖顺从,我以后自然疼你,否则,”宋西牛不再听下去,悄悄后退几步,然后故意放重脚步,喊道:“公主,公主你在哪里?”一边喊一边径自寻到墙角拐弯,瞧见姚盈月正惊慌被逼退到角落里,窦冲站在她面前,此时自然已没再说话。宋西牛便作欢喜,上前拉了姚盈月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叫我好找。”
窦冲也怕姚盈月拆穿,倒有些着急,变了脸色,只恶恨恨的瞪了她,瞧她说话。姚盈月紧紧握住了宋西牛,显得有些庆幸,道:“窦大人奉薛将军之令来叫咱们出门,说是要趁早赶路。”
窦冲见她识相隐瞒,便接口笑道:“是啊,驸马爷睡得沉,我刚请了公主早安,正准备再去叫你呢。既然都起来了,咱们快走吧。”说着,转身先走,却在转身之时又有意无意的瞟了姚盈月一眼。等他走了,宋西牛方与姚盈月手拉手儿走出,却偏头瞧了她晨色中青春少艾的脸庞,还带着些许稚嫩的痕迹而显得纯净甜美,这美貌在这片朦胧中显出不大真实的飘忽感。于宋西牛的心里便生出深重惋惜,情知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力量有限,虽然这一次赶巧及时解救了她,但正如窦冲刚才所说,以后恐怕她还是逃不过去,她的命运终究是不能由自己主宰。宋西牛自己天生命贱,贫苦无依,自以为已经受尽人间凄凉凌侮。谁知毕竟因为自己是男儿身,还是少了一层这另外的污辱危险。而这姚盈月,只因为生得美貌,反为自身遭来无穷隐患,谁能说得清这般天生丽质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究竟是福还是祸?想到此处,只在心里叹惜,只想:难怪古书便说,红颜薄命。看来果然如此。
行到村口,车马早已备齐,原来窦冲倒没有骗他,当真是去催他们出门赶路的。薛将军等共十余人仍是布衣,都已在村口等候,正纷纷上马,队伍中另有一辆双马马车,因为姚盈月的‘公主’身份,因此宋西牛和她二人合乘一辆马车,余人都是骑马。宋西牛糊里糊涂,上了车问薛伽一问:“薛将军,咱们要去哪里?”
可能因为薛伽得知宋西牛仍是没有将宝盒的藏处告诉‘公主’,便显得有些不悦,沉着脸没有回答,只有吕光不紧不慢道:“咱们做属下,尤其是做亲随的,都要注意多做少问,有吩咐下来尽力完成便是,最忌多嘴乱问。”
宋西牛自然不敢再多说,一行人坐定便是快马加鞭,疾驶出村往东南方向。赶了半晌路,车上宋西牛坐在下首,姚盈月坐在正位,微微靠在软塌上随着奔驰的马车颠簸轻轻摇晃着身体,一直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不知在想什么。宋西牛以为她仍旧是在担忧,便想劝解,小声道:“其实我瞧窦大哥挺不错,这么一个俊美青年,能做将军随从可见是个英雄人物,又有前途,为人也不算太坏。”只捡好话说给她听。
姚盈月微微有些诧异,却也不插嘴,等他说完停下,方轻声问:“刚才你都听到了?”
宋西牛点点头,道:“是啊,其实他条件挺好的,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姚盈月只笑一笑,道:“那刚才谢谢你救我,他?还不配给我牵马。”这口气倒有些托大。显出嫌恶之意,显然并非少女羞涩于口,而是真的毫无半点喜欢之情。可是眼下这种形势对她一个弱小女子来说毕竟又太过凶险,宋西牛想了一想,道:“不如这样,我告诉薛将军说已经知道你不是真的锦南公主,放你回家去吧,你别和我们呆在一起了。”
姚盈月闻言脸色一变,忙断然否决道:“不行,”顿了一顿,又道:“你不怕薛将军用另外的手段对付你了么?”
宋西牛想了想,确实是怕,只是也只能先让她脱险,到时候再另外想办法了,道:“不妨事,也不知是不是我以前十二年把这一生所有的霉坏运气都受完了,这段时间以来时运旺得很。虽然有几次遇险,但每次都会逢凶化吉,有惊无险。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各路神灵都在庇佑我,只怕这次也会顺利过关的。”
姚盈月倒笑了,道:“苻柳、拓跋寔都是自以为聪明的大笨蛋,换了是我,只瞧你说话便不会相信你是没有念过书的。”苻柳、拓跋寔对宋西牛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大人物,姚盈月却随口说出,仿佛并没怎么瞧在眼里。笑过又即严肃,想了一想,仍是反对道:“还是不行,现在窦冲对我不怀好意,若是咱们继续假装下去,我还可暂时保全,只要身份一拆穿,恐怕他就要对我下手啦。你虽是好意有心帮我,这样一来岂不是反而害了我?”
宋西牛一听正是,倒是自己想得不周全了,还得另想他计。便是连连点头道是。稍一安静,便听车外窦冲声音道:“宋小弟,你和公主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说出来窦大哥也听听。”听这话音倒有些含酸似的。原来窦冲瞧上姚盈月姿色,原以为自己各方面杰出,对这么一个貌美民女定是手到擒来,谁知姚盈月对他竟是不假辞色,严辞拒绝。这般求而不得,恼怒之下反而不知不觉之中心里多添几分爱慕,此时一路在车旁听到他们两个在车里不停小声说话,又全听不清楚说的什么,未免感到醋意渐浓,忍不住出言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