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母扭过头，看着安静地没有回应的儿子，终是缓缓点了头，只是她的眼里，透明的液体慢慢流出，落下，湿了衣服……

罗父走近，揽住她的肩膀，劝道：“吃点东西？”

罗母摇摇头，她不想和儿子分开，一秒也不想，一旦想到第二天天亮，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儿子，恐惧就在她的内心生根发芽……

罗父赶紧安抚地拍拍罗母的背部，这才让罗母的呼吸顺畅了一点，他说道：“你再不吃，明天还有精神去送儿子？到时候倒在了半路怎么办？”

罗母害怕地拉住罗父的胳膊，紧张地说道：“吃，我吃……要是我倒下了，你就把我拖着去……我不能不去送儿子最后一趟的……我舍不得啊……啊……”后面那一声，就像是从胸腔嘶吼出来的不甘……

罗父同意下来，连忙点头：“好，好，那去吃饭，不会倒下不会倒下的……”

罗凌靠在墙上，仰着脖子双手不停得抹着眼泪，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给母亲擦脚，换上拖鞋，搀扶着母亲进入厨房，身体像是突然就是失去了骨架一样立马滑了下来……

白发送黑发，他是有多残忍！才会让父母如此痛彻心扉！

这一夜，罗凌陪在双亲的身边，守着自己的木棺，等待天亮——

第二天。

殡仪馆。

罗凌发现这个梦似乎长得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的感官里，似乎身边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和每一处事物的摆放，都是那么地细致清楚，就像是身临其境一样。然而，当他伸手去碰触的时候，总是摸不到任何东西。

但是，他感谢这个梦境，就算带给他的只有痛恨和后悔，总之，他还能看到父母。如果，能够一直呆在这里——

殡仪馆里面的人对待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表情，无论他们面前尸体的家属是冷漠，是哀嚎，还是崩溃的，他们照着规则一个步骤一个行动，残忍无情地拉走躺着尸体的担架车，视亲属的恳求于不顾……

罗母扯着担架车的边缘，神色慌张地哀求：“女士！女士！请你慢一点好么，让我再多看一会他……他是我的儿子啊……”

罗凌见到母亲的手指骨节已经扯得通红，焦急地跟在她的身边摇头，他看向父亲，想让他来安抚一下母亲，然而，那个男人的手正拽着担架车的另一侧，挥开了前来掰开他手指的旁人，脸上平时那稳重的表情被打碎，他正在无声地进行着抗议……

罗凌停下了自己的举动，他的视线久久留在这一刻，心头仿佛被榔头狠狠敲了一记。

最终，担架车还是被推到了火化室。

很多穿着制服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分开了这两位阻止他们工作的老人，还有一个年级较轻的小姑娘似乎在安慰罗母。

尸体被装入一次性包装袋中，缓缓地放上火化台，慢慢地推进炉子。

有两个工作人员挡在罗父和罗母的面前，防止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例如，情绪激动的会靠近炉子，这会让他们很难进行工作。

罗母的眼神紧紧盯着儿子的身体，即使除了一个黑色的包装袋外表，她什么都看不到了。罗凌看到母亲的脑袋埋入父亲的肩膀。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向火化炉——

橙红色的火焰瞬间淹没那具身体，半个多小时后，火化台冷却了下来，有人在罗父身边低声询问了几句，罗父缓过神，点点头，就来了另一个人，戴着一副白色的手套对降下来的火花台上面的白骨熟稔地进行纳骨，放入一个骨灰盒。

而罗母，已经晕过去了。

罗凌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些已经看不出任何形状的骨灰，呆呆地扭过头……罗父抱着罗母缓缓地离开火花室。

他快步上前，伸出手，然而这次他惊异地发现，他的手似乎能感受到了空气的触感了！

下一秒，他的眼睛突然睁开——

头顶出现的是维乌急切的脸，见他醒来，狠狠地把他揉进怀里，隐在暗中的眼睛，看不清意思。

莫修站在罗凌的另一侧，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小崽子，你终于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担心罗凌会再次陷入危险，维乌请求暂时把罗凌留在陆地上照顾。老头子莫修想都不想就立刻答应了，对他来说，还有点担心这个少年想不明白，到时候反而麻烦。

维乌道了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目送老者离开。

罗凌已经睡过去了，或者说他只是醒了一会儿就累得睡着了。维乌询问了一番他的这种反应，莫修说让对方睡饱，自然醒来就没事了。

所以，维乌一个晚上守在罗凌的身边，都没合眼。洞口比最早的时候又多了一个木制的栅栏，还在上面挂着不透风又防水的布，是人鱼族长翻了自己的收藏，找出来特意送来给维乌的。维乌对那位三番五次帮助自己的族长很感激，心里想方设法想找机会报答一下，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就记在心里。

挂在洞口顶上的蓝贝持续地响着“叮叮咚咚”的声音，维乌的胳膊肘被罗凌当着枕头靠着，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背，就像小时候被维特管家哼着跑调的摇篮曲拍着背入睡一样，只是现在的摇篮曲换成了蓝贝的叮咚声。

维乌替罗凌押了押皱起的眉头，帮他把额头上汗湿的碎发捋顺，眼中闪过颓废、悲伤、怀疑……最后还是停留在心疼和担忧上面。

他不知道，如果这次不是那位老者发现罗凌的异样，并且把他带到自己身边，还有，若最后他没有能力叫醒对方……罗凌，他会不会选择自己回来？

所以，他颓废难过，他害怕罗凌并没有深爱着自己，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得到对方的心……但是从老者的口中，他知道罗凌有可能回到的是自己的过去，他的心情又转变为对罗凌的心疼，心疼他离开父母，距离相隔这么远，他有可能会永远见不到父母就各种担心。

维乌瞧着罗凌不安地动了动，赶紧抱进怀里“哦哦哦”地哄着，心想，哎，我的宝贝，我一个男的，都快变成老妈子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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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凌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的晚上才完全醒过来。他的身体上盖着一片薄薄的丝织物，触感很柔顺。

眼前是半弧形的顶端，和自己暂住的人鱼族长的客房一点都不一样。周围也没有海水，他身下的不是贝壳床。他的脑海里，下意识出现了一张英俊的脸，维乌。

然后舒了口气，这里是维乌居住的小窝。

他看到枕头旁边叠着一些看起来是衣物的用品，抖开，是一条裤子。他把鱼尾变成双腿，换上裤子。迈开第一步，下身竟然直接一下抽筋，疼得差点让他蹲下身去！

栅栏门被推开，外面微弱的光线被放了进来，维乌的身子背对着光，看不清脸。

维乌手上拿着一条新鲜剖好的鱼，他刚在岸边收拾晚上准备吃的食物，已经快收拾好了，走近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于是三两步跑过来，一进来就看到罗凌倚靠着石壁，一手摸着膝盖，额头满是汗，立马明白过来。

他向前，担忧地问道：“怎么了？脚疼么？”

罗凌讷讷地开口道：“抱歉，我好像很久没有走路了。”然后低下了头，似乎对这点感到很内疚。

“不不不，不要对我道歉！”维乌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不在意地摇摇头：“这并没有什么，其实你只要多走动一下，有可能只要三分钟，你就会重新找到感觉了。”

罗凌点点头，就像维乌说得那样，差不多四五分钟，他就能走得和平时一样了。

维乌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拎着的鱼，建议道：“饿么？吃点填填肚子吧~”

罗凌跟着他，来到岸边，维乌在靠近岸边的这一侧布置了一个简洁的休息区，扫出了一块平地，摆放了两把石凳和一张石桌，触感摸上去还有石头原有的那种粗糙感，然而不妨碍摆放东西。

旁边还有两颗弯脖子树，上面长着郁郁葱葱的枝叶，伸向大海的方向，最顶端的树叶迎着海风飘动。

罗凌抬头瞧见挂在树上的各种贝壳，就像城市里夜晚一串串的小彩灯。他回头看见那一间越来越具规模的小窝，问维乌：“你要长居这里么？你不想家么，维乌。”

维乌一怔，手上收拾食物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向罗凌，严肃地点点头，吐出一个字：“想。”心里对罗凌的这种状态产生了一点担忧。

罗凌见他的表情认真，淡淡地点点头说道：“我们都会回到家的，维乌，我保证。”说完这句他就兴趣缺缺了，无论是对吃的，还是对维乌接下来的对话。

维乌看他只是机械一般地伸手，拿起吃的，喂进嘴里，甚至连一小块肉片掉在了衣服上也没有发现。顿时更加担忧了。

他不知道罗凌在这次短暂回到过往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位老者提醒他最好不要去询问，所以他忍住心里的好奇就当若无其事。然而，罗凌给他的这种表现，太不正常了。

他替罗凌拿掉粘在腿上的碎肉，问道：“宝贝，如果昨天我没法叫醒你，或者没人发现你的异样，你会选择回来么？我是说，回到我身边。”他的眼神平静，又认真，像是在接受一个审判。

罗凌沉默，只是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维乌立马后悔了，他心疼地抱住对方，说：“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了！我们吃东西吧，嗯？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然后回家，是不是？”他悲哀地发现，两个人之间似乎除了“家”这个字，已经无法进行交流了。

罗凌乖乖点头，吞下一片鱼肉抬头看维乌，平静无波地说道：“我以后和你一起住，不去海底住了。”

维乌立马答应，擦了擦对方嘴边的污渍。

这一晚，罗凌躺下很快地就睡着了。维乌依旧抱着他躺在柔软的巢中，只是直到半夜，才真正进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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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族长似乎从老朋友口中知道了罗凌的情况，第一次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对方还在昏睡中，所以到了第二天又一大早地就过来了。

看到了正在装备渔具的维乌，关心地问了下，才知道自己又和去学堂的罗凌错过了。

维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了笑：“族长先辈，他已经好多了，我替他谢谢你。对了，还有，罗凌打算以后和我一起住，我先跟您打个招呼~”

人鱼族长晃了晃手，无所谓道：“哦，这没事~我晓得了！那我凑个时间给你们送点生活用品过来。”

“不用了，已经够麻烦您了！其余的我自己会解决的。”维乌连忙摇头。

人鱼族长：“唉，客气什么！啊，就这样说定了，我先走了，还要去看望一个族人。”

维乌只好道别他，接受了对方的热心。

再说罗凌那边。

盆地教室，五只小人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他们已经有两个早上没有见到罗凌大哥哥了，平时都会约定在一个地方等，然后一起来上课，但是第一个早上他们得知罗凌哥哥病了，又被告诫不能去打扰所以没有去找罗凌大哥哥，但是今天早上等在原地，还是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要不是一直都是乖乖小人鱼的形象，他们都要集体旷课去察看一番了。

五只所以趁下课派遣了一个代表去人鱼族长那里询问情况，作为代表的茜茜也很苦恼，平时都呆在办公室的人鱼爷爷，这次也找不到了。

距离盆地有一段距离的平坦空地。

罗凌静静地等在那天莫修让他等候的地方，望着一处地方失神。

莫修来得就比他晚了一刻钟作业，看到他就是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道：“还没好就请假休息，我又不是不会批准。”

罗凌抬起眼看他，说道：“我已经好了。”

“不不不，我不是说身体情况，我是说你的心理和精神！”莫修连连摇头，“训练意识是需要你的平常心，并不需要其他无关的东西。”

罗凌压抑住心里的烦躁，双手不自觉得握紧，放开，问道：“什么是无关的东西？”

莫修上下审察了一下对方，正色道：“你的执念太深了，这样训练根本没有效果。”

罗凌盯着他，斩钉截铁回答道：“想见到父母，想回到家没有错！”

“当然！”莫修摆摆手，勾起嘴角笑笑，“我没有反驳这个！顺其自然不好么？反正今天你这个状态我是不会教你的，哦，明天如果你还是这样，我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

罗凌缄默，看对方转身将要离开，终是问出了口：“我只想问，我那天晚上遇到的，是梦境还是真实的？”

莫修回过头，诧异地挑起了眉：“你怎么会以为是做梦？！那就是你让本身所在的空间和你看到的地方重叠了才会造成的现象。”

罗凌的心跳开始飞快跳动，他看着对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淡淡问道：“哦……那能不能解释一下？”

莫修点头：“这个当然可以。其实就是我之前讲过的，你在进入沉睡的时候，大概因为你心里的执念太深了，所以自主地就进行了对空间隧道的制造，并且让两个空间重叠了，所以你的身体在这里仍然可以碰触得到。”

罗凌恍惚中伸出手，大脑回忆起最后一幕，喃喃道：“但是……为什么我之前一直碰触不到他们，但是最后一秒，我却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似乎可以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莫修闻言突然惊讶地看着他，眼里闪过莫名的深意：“你是说你并不是以过去已经存在的‘自己’展现，而是以另一种形态？”

他低头琢磨了一番，皱眉解释道：“时空转换，生命规则不可能让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这个人包括身体和他的意识。规则会自主地把一个相似的个体排除在外，然后直到原主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才会允许崭新的相同个体出现。”

莫修仿佛领悟了一些东西，他朝罗凌挥了挥手，说道：“我先离开了。你可以在这里进行冥想，或者回去都可以。我会每天过来的，直到你想明白，才会教你接下来的步骤。”

“孩子，不能让情绪控制你的思维。”莫修最后说了一句，就转身挥动尾巴离开了。

罗凌仿佛不知道他离开一样，他的脑海中反复循环着莫修说过的那番能够让自己回到家的理论，心潮涌动。

他站在原地，久久伫立。

第三十九章

还没等到中午，维乌就看到海水像小股的喷泉一般向两边落下，罗凌钻出海面，朝自己方向游过来，吃惊地问道：“宝贝，今天结束得这么早？！”

罗凌“嗯”了一声，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坐上岸，也不怕维乌看见赤果的双腿，就转换了人类形态，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裤子穿上。

站起身，走近维乌身边，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冷淡，他解释了一句：“老师说今天我状态不行，就没训练，让我回来了。”

维乌拧了拧手上的湿哒哒的衣服，说道：“那就改天去，等心情好了也来得及。”他全身除了一条黑色的平角内裤，全身都光着。

罗凌问：“刚刚下雨了么，衣服怎么湿了？”

“哦，我今天下水了。”维乌把衣服挂上树叉，说道，“之前跟莫伊大哥交流了一下，他说我耐力还差点，就让我下海试试，他陪我逆着海浪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