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铭衍再度朝他看过来的时候,迟恒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别过脸。
“那个……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开了一晚上的车,而且现在也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早点休息对身体好,毕竟第二天还要早起,太晚睡第二天会没精神……”
陆铭衍笑了笑,回答说:“现在十点,我还睡不着,你先睡。明天,是周六。”
“……”这时候才十点而已吗?为什么他感觉像是已经熬过了午夜?关心则『乱』啊关心则『乱』。
最后,迟恒只好“哦”了一声,“那你忙你的,我先去睡了。”
陆铭衍冲他点点头,“嗯,快去。”然后把目光重新转回到面前那份报告上。
迟恒在原地又站了片刻,这才缓缓地转过身走了。走到书房门口,他又停住了,手扒在门框上挠啊挠,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能告诉我吗?”
“哦,婚检报告。”陆铭衍很随意地答道,全然没有迟恒那般忐忑,他很平常自然。
可是在听到“婚检”两个字的时候,迟恒的心却陡然提到嗓子眼。婚检,婚前双方体格检查。
“是我们三个月以前做的,一直忘了取,前天我刚把它拿回来。”
迟恒愣愣地转过身,呆滞片刻,回过神后赶紧冲陆铭衍点点头,心里大松一口气。
三个月前,也就是他们刚决定结婚的那阵子,俩人要去做婚检。那时候迟恒的身子还妥妥的,没觉出半分异样和不适,而且那时候俩人连亲吻还没呢,激情的一夜也是后来才有的。
陆铭衍看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问了句,“你有点紧张?”
“没有啊,”迟恒赶紧摇头,“我不紧张,为什么要紧张。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突然看起了婚检报告而已。”
“一直想看来着,前天才取回来。”
“反正我俩都再健康不过了,早取晚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婚检报告上一切还正常吧?”迟恒问得很谨慎。
陆铭衍低下头去,视线在一行行体检结果上逡巡,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的任何细微反应都被迟恒看在眼里,自是没有错过这个关键的“信号”。迟恒心头又是一凛,立刻走到陆铭衍身边,轻轻弯下腰,也跟着他一起盯那份报告瞧。
“这些指标每一栏都写着‘正常’,说明没什么问题啊。而且,婚检结果也是确认可结合,难不成你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吗?”迟恒克制着心底的焦虑,问得很小心。
“总体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陆铭衍指给他看,“不太正常。”
那一刻,迟恒脑子里“轰”一下整个炸开了,脸上顿时没有任何表情。
陆铭衍没察觉迟恒心里的惊涛骇浪,继续跟他说,“虽说正常波动范围是零到七,但一般成年男『性』都是零点几。你的这个比例都攀到六点一八了,会不会太高?”陆铭衍顿了顿,“肯定也有特殊情况……”
迟恒怔怔地看着陆铭衍,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原来那时候身体就已经有预兆了,只是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迟恒竭力平复着胸腔中激烈翻涌的情绪,维持着平稳的声线低声说:“既然零到七都是正常的,那就说明不用担心嘛。我想我应该还是很健康的……”
陆铭衍也道:“你这阵子肠胃不好、嗜睡、困倦、起疹还有心情烦躁,或许是因为失调的缘故。”
迟恒先是一愣,而后飞快地点点头,“对对对,肯定是!”简直如获大赦。
“那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吧,正好周末。”陆铭衍说。
迟恒一听这话,又差点噎住,忙不迭地推拒,“不用不用,我们没有必要去啊,又不是生病了。”要去也是迟恒一个人去,他怎么敢“我们”?
“但不去医院你怎么知道问题?指不定要深入做检查。”
深入检查?迟恒心里直发『毛』。
“不,人体其实是可以自动调节的,像我这种短暂紊『乱』的情况,过一阵子就能自发恢复到原本状态。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我是做这方面的,相信我。”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且迟恒讲话的样子此刻看起来也很……专业。
陆铭衍却说,“你脖子上的疹子是最近才发的,这不代表近期越发严重了吗?”
“不不不,怎么是越来越严重呢,这就是在慢慢恢复啊。因为恢复得有一个过程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它就会有一个调整期,起疹子就是身体正在调整的外在表现,所以这很正常。”
陆铭衍看着他,一时间没回话。
迟恒见他没应,扭头问了句,“——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陆铭衍嘴角带着笑意,看着他,目光轻微闪动,“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今晚很能聊,以前你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
那一刻,迟恒无言以对。彼时,他还弓着身子凑在书桌前,俩人挨得近,呼吸似有轻微的交融。迟恒恍然发觉,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清醒而理智的状况下,主动靠对方这么近。
迟恒心里忽然涌上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
“还是去医院吧,这样放心,你别怕麻烦。”陆铭衍说。
迟恒沉默了一下,这次终于点点头,“好,我会去医院,但真的不必麻烦你陪着我,我一个大男人,我自己能行。”
陆铭衍怎么会听不出迟恒的意思,其实迟恒就是不想让他跟着去。那时候陆铭衍没有多想,更没有往深处想,他只是以为,迟恒的自尊心和独立心让他到现在还不习惯也不太敢,全意地依靠别人。
陆铭衍说:“好,我明天送你去医院,查完之后再去接你。”
“我自己开车就行,干嘛要你送,又不是……”
陆铭衍朝迟恒笑笑,轻声打断他,“你不想让人陪,自己没问题,那我就不跟着。但这件事我也是有很大责任的,是我一直忘了及时取回报告,否则你也能早点发现,不至于拖延到现在是不是?你要满足自己的独立心,我没意见,但你也顺带着满足一下我好不好?”
这番话听起来带着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哄,认真,真挚。迟恒缓缓低下头,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
还真被你给说中了,这事你的确有“很大责任”。
不过一想到这儿,迟恒脸上就有点发烫,那个夜晚的热切画面不期然地撞开记忆的闸门,在眼前飞快地跳过。
他忽然很想回卧室。
也是在这个时候,陆铭衍放下手中报告,一手揽过迟恒的肩膀,带着他往书房外走,“行了,睡觉去吧。”
迟恒回到卧室的床上,他以为陆铭衍送他过来后要再折回书房忙自己的事,分开时,陆铭衍的手从他肩上拿下来,迟恒就突然很用力地抓了一下他的手指。
迟恒没说任何话,但他的手心却很烫,而且湿湿的全是汗。
陆铭衍去书房关了灯,很快又回到卧室。
迟恒侧躺在床的一边,紧紧闭着双眼,后来,他感觉到身边一侧的轻缓凹陷,下意识地腾出手去碰了碰,正好碰到对方的手背,那一刻他又安心不少。
……
第9章:冤家路窄
第二天,去医院。因为要抽血,得空腹,俩人节省了吃早餐的时间。开车从小区抵达医院,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到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半,正要开始堵车。
抵达之后,迟恒心想,还好是陆铭衍开车送他过来的,自己一个人当真不行。因为中途他身体又出状况了。倒不是腹痛,而是四肢虚软,有那么一阵子,他的双手都麻到失去知觉。这对开车来说可是极度危险的,方向盘握在手里却无知无觉,相当于压根掌控不了车子的方向,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会瞬间飙升。
如果是迟恒自己开车,真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他肯定会抓紧时间,用力踩刹将车停在路边。
四肢虚软的症状持续了一阵子,很快得到缓解,他的力气慢慢恢复过来。
迟恒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猜测这大概又是孕期的并发症状之一,这些小症状虽说无伤大雅,没有对他身体、生理造成任何伤害,但却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像脖子上起疹,他就必须天天穿高领衣服给遮住;一沾酒精就腹痛,他就没法子应酬饭局,而且品酒是他的小爱好之一,现在也不能这么做了。嗜睡、困倦影响他的办事、工作效率,同事都打趣说他进入冬眠期。没胃口、慵倦、怕冷……等等。现在又多了一项手脚发软,那他以后还怎么敢开车上下班啊。
迟恒心里有些着急,但却也没有办法解决。
俩人一到医院大厅,迟恒就开始赶人了。
陆铭衍笑了笑,“好,我走,先去买点新鲜食材,回头接你。你想吃什么?”
迟恒手里被塞了好几样检查项目单,都看花了眼,只晓得应道,“你随意,我不挑,什么都行。”
然后俩人就散了。
可能是陆铭衍已经事先打过招呼,迟恒去门诊大厅的时候,门口竟有人专程等着他,一上来就笑盈盈地问了句,“您就是迟先生吧?”迟恒点点头。然后没有排队挂号及其他手续,那人就领着迟恒直接坐电梯上楼。这层楼的主诊部要疏松得多,每个窗口前零星几个人等着,没有底下那样排成长龙似的队伍。
显然享受的是贵宾级待遇。
十三岁之前,母子俩还没被苏家接来,迟恒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但任何世家都是这种行事作风,这对于他们来说大概就像进餐喝酒一样,再平常不过。
没办法,迟恒就算觉得不自然而且心里还有压力,但他已经进了这个圈子,那他就得去适应、去习惯,否则他倒成了不合群不识趣。
其实,迟恒之所以打算和陆铭衍互不干涉、相安无事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觉得,他们或许是两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无法真正交融。迟恒最开始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倒不如他们一直相敬如宾,恪守原则,起码能一直保持这种平和而稳定的关系。
迟恒虽说是名正言顺的苏家少爷,但是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那些尖酸刻薄的人眼里,迟恒和他母亲就是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一个没什么出身空有一张脸的风『骚』女人,祖坟上冒青烟了,竟让她成为苏氏老总的第二任妻子。
那个圈子看着光鲜亮丽,但内底子永远不乏这种尖刻刺耳的冷言冷语。
不用说,在这一层楼看病的人,多多少少有点身家背景,迟恒一想到在这里很有可能碰到熟人,就觉着头皮有些发麻。他只想赶紧检查完,然后赶紧回家。
迟恒正站在肝检窗口处拿自个的单子,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会在这?”
真是不想什么就来什么,迟恒姑且当做没听到,他没有转过身,而是八风不动地继续在单子上填写个人资料。
可是耐不住某些人就是天生好事,不闹腾两下就浑身不舒服。
苏钰摆出一副阔少的架势大步走过来,高档皮鞋在地上砸的“吭吭”直响,他在迟恒身边停下。
“还真是你啊,大老远的我以为自己看瞎了,真是碍眼啊。”故作诧异的语气里带着“你就不该出现在这”的轻蔑倨傲。
既然人都走到面前了,迟恒便抬起头,冷淡疏离地扯了扯嘴角,“苏先生。”
眼前这位衣着不凡但却一脸刻薄的人就是苏家的亲戚之一,苏老总堂弟的儿子,名义上算是迟恒的二堂弟,是个二十三岁左右的人,气焰很盛,说起话来丝毫不客气。苏老总为第二任妻子举办了一场宴席,苏钰借着喝醉壮胆,大搞破坏,什么样的辱骂之词都出口了。而在场其他人都跟看好戏一样袖手旁观,竟没一个人出面拦着。迟恒匆忙赶到后,现场一片混『乱』,他忍无可忍,直接拿了半桶冰水对着苏钰当头淋下去,人骤然安静了。然后迟恒又带着保安将人拖下场。
苏钰本来就看迟恒不顺眼,在那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每次见到迟恒都要冷嘲热讽一番。
上次苏钰去迟恒在的那家研究所做咨询,两人在会议室碰到,他就指着迟恒一脸不屑地说,你们所里怎么什么人都招,不知道他家是有世代遗传的小三基因啊,人家可是专业做这行的,你们都当心着!当时会议室里乌压压一片,各个部门的代表人都在,那一排排目光唰唰朝迟恒扫过来。
迟恒极少跟外人同事提及自个复杂的家世,那是因为他一贯低调简约的作风。而苏钰几句颠倒是非黑白的浑话就把他给『摸』黑的,那阵子同事看他的眼神多多少少都有点古怪,还有不少人刻意疏远他,好像他真是职业小三一样——外表不凡,男女通杀,重点是,他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结婚。这更让人不放心和怀疑了。
迟恒不是个会屈服于压力的人,但那阵子的确够呛,不仅被孤立还被诬陷,人言可畏。后来他决定要结婚,这事也是其中一小点推动因素。结婚的消息一放出去,再加上迟恒作风很正一直埋头做事,那些谣言不久也不攻自破。
苏钰无不刻薄地问:“哟,过来看病啊,身体哪部分坏死了?”
迟恒压根懒得理会这种人,填完单子后就转过身,径直走向检测室。
偏偏某些人就是讨嫌,还一路跟着,苏钰不阴不阳地说,“你不是终于让自己攀上陆家了吗?怎么还只能一个人来看病呢,身边连个看护都没有。啧啧啧,我猜啊,陆家根本不把你当过门的看。”
迟恒不图一时口舌之快,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任人拿捏。他淡淡地扫了苏钰一眼,“我哪能像你一样,毕竟周少要陪着身边的小年轻,只能安排一两个看护到处跟着你。”苏钰的“大金主”周少没少养别的小情人,这被迟恒撞见过几次。
果然这句话放出去后,苏钰的脸『色』就变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迟恒漠然地移回目光,“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苏钰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但脸上之前的盛气凌人已经装不住了,心下开始胡『乱』揣测怀疑,但他又不想在迟恒面前『露』出这副窝囊样,“怎么着,我好歹还有看护跟着,一回家就有人伺候我,就你这种人还想跟我比?!”
“我怎么能跟你比,”迟恒顿了顿,“不过你住的那个地方也能叫‘家’?你把自己当男人,还是当女人?”
“——你!”苏钰气得脸『色』发白,指人的手指一个劲地抖,正要继续尖酸刻薄,旁边另一个人『插』进来,对着迟恒恭敬地鞠了一躬,“迟先生。”
这人就是刚刚带迟恒上来的那个,现在他手里还捧着一份热腾腾的火腿三明治。他把三明治一把塞到迟恒手中,笑道,“是陆先生托我送上来的,他说您抽完血先垫垫,他一会儿就在楼下等你。”
迟恒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现,苏钰就先很不爽地闷哼一声,这简直是被直接打脸嘛卧槽。
“不错啊,看不出来你还真有几手。”苏钰压低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全靠床上功夫。”
迟恒压根没太听清,他早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把苏钰整个人都给忽略掉了。迟恒再没理睬,而是径自进了检测室。苏钰只得闷闷走了,皮鞋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比之前更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