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端着茶壶在倒水的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说道，

“厨师长还没来呢，先喝杯茶等一下吧。”

说罢就递来一杯刚倒好的茶水。

徐振彪赶紧接下，老实又憨厚，

“谢谢。”

他心头砰砰砰的跳着，给他倒水这人他认识，单方面的，因为这人是去年川菜大赛的冠军得主，当时风光的不行，一手精彩绝伦的川菜视频show在自个儿师父的威逼利诱下，他看了很多遍。

琴姐看他坐下来，便提脚准备往外走，

“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们了，一会儿可得记得给傅老先生说说。”

话才说完，人都已经走了出去了，比来的时候不知快了多少。

徐振彪傻乎乎的坐在沙发上，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抬眼，瞬间差点喷出来。

方才坐在另一头没啥动静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杵在他面前不过半米远，摸着下巴眯缝着眼睛，十分考究的看着他，那眼光闪着寒光，颇有些看着案板上的猪肉要怎么烹饪的即视感。

徐振彪梗着脖子将茶水吞下去，先嘿嘿笑了两声。

那人也跟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挑挑眉，

“小伙子不错啊，今年多大了？”

“二……二十……”

“二十啊？”

那人微微皱眉，嘟囔，

“小了点……”

“嗯？”

“不过没事儿，我看你还挺不错的样子。”

那人拍拍自己，笑眯眯的，

“叫我何叔就好~对了~你有女朋友没有啊？”

“唉？”

徐振彪眨眼，这人问这干啥？难道是在跟我套近乎？想罢赶紧老实恭敬的摇头。

何叔一看，高兴了，正要拍掌，方才给徐振彪倒茶的年轻男人凑过来，带着邪笑，

“那有男朋友么？现在这社会可开放了，老何你还得问问有男朋友没有！”

何叔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又赶紧问道，

“蒋勋说得对，小伙子那你有男朋友没有啊？”

“……”

徐振彪嘴角抽抽，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么白痴的问题。

蒋勋笑起来，拍手直乐，看着徐振彪一脸黑线的样子，逗得他仰头笑着差点从沙发上翻过去。

另外一个莫约四五十岁的男人踢了蒋勋一脚，皱眉，

“你老实些，别把人又吓跑了。”

蒋勋瘪瘪嘴，

“哪儿是我吓跑的！明明每次都是老何拉着别人给他做女婿才吓跑的好不好。”

老何听了，气不过，瞪他，

“那也是我看的起他们！我女儿这么好，谁娶回去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蒋勋耸耸肩，不说话了。

年纪大的男人推开还要问话的老何，拍拍呆住的徐振彪，

“他们跟你开玩笑的，对了，现在就我手上徒弟最少，你很有可能会跟着我，所以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啊？”

徐振彪回神，赶紧端正脸色，做谦卑状。

那男人接着说，

“所以你先准备点好烟好酒，然后一会儿拜师吧。”

“噗！”

这不是徐振彪喷的，是正在喝水的蒋勋喷的，他一个脚滑溜到徐振彪这边来，拉住那个男人，皱眉，

“老谢你这样是不对的！嫂子说了，你有高血压，不能喝酒抽烟的！怎么可以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而随便就收徒弟呢！”

老谢甩开他，原本刚正不阿的脸瞬间愁云惨淡，怒指，

“你丫的要不是你每天给你嫂子通风报信我他妈的能一个月都没喝酒抽烟了么！”

蒋勋一机灵，看起来兴高采烈，

“啥？都一个月了？我这么伟大？”

徐振彪想伸手拉他，因为老谢已经一副要气昏过去的架势，然后他们俩人就开始争吵起来，争吵的主题是，内奸与汉奸的联系和区别。

这边何叔视而不见的习以为常的悠然吐出一口烟，朝徐振彪挑挑眉，

“怎样？要见见我闺女么？长得很漂亮哦~~”

“……”

49.

傅老先生手下有四个徒弟，据说他这么光辉的一辈子，也就收了这么四个徒弟而已，其他的人盖是看不进眼里，倒也不是他不想再收徒弟，只是现在的人再也没了以前的吃苦耐劳和领悟能力，他寻觅了大半辈子，也就现在手上四个徒弟还算得意，年岁大了，也就渐渐收了再找徒弟的心思，所以一门心思将自己的手艺全交给了这四个徒弟，但也不是胡乱一锅端一起教的，他根据这四个徒弟的本事和领悟能力，分别给交了不同的厨艺，虽然什么都会，但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精专的。

老何精于刀工，凡是能是个用刀切开的他都能变着法儿的给你雕出个天花乱坠的繁琐事物来，曾经有段时间他很着迷怎么雕刻小物件，每日就窝厨房拿着胡萝卜刻东西，刻好了还非得做一盘子红烧精雕胡萝卜，不过客人都很喜欢，觉得很稀奇好看还好吃，不过照傅老先生的话说，就是中看不中用！

蒋勋拿手传统川菜，他本身就身在一个很有些沉淀积累和历史的厨子家，虽然是在农村办坝坝筵的，但就是因为从小跟着他老爹和两个叔叔在农村给人办宴席跑遍了四川，耳融目染的也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传统而又守旧，照傅老先生的话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迂腐！

老谢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可惜不是最有威望的，因为他拿手做的不是菜，而是四川传统糕点和小吃，什么锅盔、凉粉、米粉、芝麻饼……重复着做一个品种，他能给你琢磨出一百个口味来，而且甭管什么小吃点心，他都是实打实的跟着人家原产地找最正宗的老师傅学了的，有些老师傅啊不教他，他就天天去吃，天天看个一两招拿手绝活，再回去凑一起自己试试，也就会了，照傅老先生的话说，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还有一个人徐振彪没见着，叫李炙，和蒋勋一样都是拿手川菜的，可惜人家是新派川菜，讲究个创新和别出心裁，每天就思索着要怎么把蒋勋做出来的原汁原味的川菜弄的不那么原汁原味，他手上活路还是不错的，虽然比起身经百战的蒋勋差了点，但当初被傅老先生看上，也就是看准了他那点子鬼机灵，川菜传统是好，可有点创新岂不是更好？可惜傅老先生还是对他不满，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你小子怎么就一点不务实呢！

徐振彪恭恭敬敬的跟在蒋勋身后往外面的厨房走，还没走到门口呢，就一大熊似的阴影冲进来，蒋勋走在前面，吧唧一声和那大熊隐形撞上了，不过他人矮了一个脑袋，眼鼻都结结实实撞大熊阴影胸口上了。

“……”

蒋勋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动的杵在大熊胸口上，虽然看不见他什么表情，但徐振彪低头看着他手上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根一根突起了……

大熊低头看他，笑的一脸阳光，

“诶蒋勋！早啊！”

蒋勋捏起的拳头一坨子狠狠砸在大熊的肚子上，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得，爆粗口道，

“早你妹啊早！！靠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在这儿跑！！你每次瞅准了我出门是吧？瞅准了老子比你矮是吧？”

大熊嘿嘿笑起来，拎着手上的一杯奶茶和一盒蛋挞在他眼前晃晃，

“给你买的，你昨儿不是说想吃车站那边的蛋挞么？”

蒋勋脸色稍缓，哼哼两声，转身优雅做到沙发上。

大熊没动。

蒋勋挑眉看着茶几，又看大熊，

“赶紧的啊！这蛋挞凉了不好吃了你负责啊！”

大熊嘴巴一咧，赶紧扑了过去。

徐振彪回头看他俩，指着自己，

“师父，那我……”

蒋勋招招手，瞪他，

“傻站着干嘛啊？有白吃的好东西还不赶紧的过来！现在是人都还没来，等人来了你想吃还不定挤得进来呢！”

李炙用十分挑剔的眼光上下看他，

“小伙子长得不错啊？什么来头的？”

徐振彪心想你也长得不错，可惜就是不像厨师……像地头蛇……心头这样想着，他脸上却赶紧笑，

“我住吉福南路那片儿~”

李炙一愣，反应过来，瞪他，

“谁问你住哪儿了！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

蒋勋脚上踢李炙一脚，皱眉，

“叫你没事儿别嚷嚷，看把人给吓的！”

招招手，

“阿彪你赶紧过来，这蛋挞热着吃才好吃呢~这人叫李炙，你别搭理他，也就长得凶了点，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等到徐振彪夹紧了屁股坐到他身边了，蒋勋接着说道，

“只要你别在他手下做事儿就行了，不然非得给活活拍死。”

“……”

蒋勋朝他推蛋挞盒子，

“吃啊~吃啊~”

徐振彪：你说这些话我还吃得下么……这是人家给你买的……我还不想被活活拍死……

后来那蛋挞他是一个也没吃着，因为陆陆续续来了人，除去先前就在的老谢老何和他们仨儿，又来了五六个人，分别都是他们这四个大师傅手下的小徒弟，虽然说是小徒弟，辈分和名气却比徐振彪这菜鸟高出太多去了，虽然不及老谢老何他们四个出名，但在川菜界里，这五六个小徒弟也是很有些名气的，至少徐振彪听过，没见过。

大家嘻嘻哈哈分了李炙买来的蛋挞，因为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没个女的，所以徐振彪最小，大家对他也关照多一些，虽然明白他是走后门儿进来的，但就是走后门进来也是要些本事的，所以欢迎的意味明显多于考究，一个一个自我介绍去了，一屋子爷们儿倒也其乐融融。

老何见大家都很喜欢这新来的小伙子，急了，大声嚷嚷，

“你们可别打人家小伙子的主意！我可是要把他介绍给我家闺女的！”

那边换衣服的五六人轰的笑起来，其中一个朝着老何说道，

“师父你就别再打算盘了，人家小伙子年纪多小啊。”

老何摸摸下巴，老神在在的，

“你不懂，年轻的小伙子才有发展和学习的潜力，我把他收到我手下了自然会好好教导他的。”

蒋勋戳戳徐振彪，笑，

“赶紧说谢谢啊~~老何的刀工可是一绝哦~”

徐振彪擦擦汗，扯了扯嘴角，敷衍的笑了笑。

门外传来拐杖哒哒哒杵在地砖上的声音，这屋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老何老谢蒋勋李炙他们四个赶紧起身站起来，端端正正的看着门口。

那拐杖响了几十来声，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身着宝蓝色唐庄的老人，一头花白头发双眼却炯炯有神，面色红润身子骨也很硬朗的样子，进来看他们都规矩站着，点点头，然后朝蒋勋说道，

“为师饿了，做一碗开水白菜吧。”

蒋勋颔首，正色道，

“是。”

便几步走出门，做开水白菜去了。

开水白菜听着似乎很简单，你以为是开水煮白菜？要真这样，傅老先生就不吃了。“开水”可不是“白开水”，人家这“开水”是最高档的上汤，用母鸡、母鸭、火腿、干贝、肘子等上料吊制，鲜美无比。只是因为吊得好，汤清亮如水，才叫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字。就做这道菜，就得花去好几个小时去了，因为傅老先生爱吃这道菜做早餐，蒋勋也就练得炉火纯青了。

徐振彪心头那个痒痒啊，开水白菜这道菜他也会做，只是会做与做得好那是两码事，他师父都不能做出一道正宗的开水白菜来，所以他很想看看这蒋勋是怎么做的。

傅老先生眼睛一抬，看到徐振彪，一双眼睛跟鹰眼似的刮在他身上，利落的不行，

“新来的？”

徐振彪点点头，

“是。”

傅老先生嗯了一声，

“做道拿手的点心吧，我先吃两口。”

徐振彪惊得手脚都抖了起来了，只有惊没有喜！这傅老先生开口就要他做点心，他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啊！再说了就自己那两把刷子，搁这么多大厨面前，能刷出个什么鸟来？到时候只怕要丢脸丢人了……唉~~~心头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哪敢说出来，带着万分崇拜和敬仰的再看了看这精神的傅老先生，转身就跟着去了外面的厨房。

蒋勋看他出来，指了指那边的冷藏室，说，

“需要什么自己去拿。”

他瞧了瞧身后的休息室，朝徐振彪小声提醒道，

“少油少糖。”

徐振彪眼泪汪汪，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这蒋勋真是好人！不过这时候没有他感激的时间，他拿起琉璃台上的一个篮子就去冷藏室准备选东西了。

“嘶……”

冷藏室冷得他浑身一个寒战，看着分类明确堆得满满的食材，他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哇……这火腿别是云南老火腿吧？哇……这牛肉的质量也太好了吧？哇……这鸡该是理县那边的生态鸡吧？看这鸡皮黑的！……

“唔……现在可不是自己猎奇的时候啊徐振彪！！”

自己拿手的点心……嗯我想想啊，少油少糖……还要做的快，嗯……老人家牙口也不怎么好了，我还是做点入口即化的吧……他循着过道一路看过去，眼睛在看到一种食材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笑了，

“就用你了~”

50.

蒋勋说的是少油少糖，也就说要有油还要有糖才行，所以他捉摸着要做什么才会油少糖少呢？

徐振彪小时候特别爱徐妈妈熬猪油的时候，因为那一天他能吃到平日里难得吃一次的零食——油渣小煎饼。他还记得自己每次都垫了脚往锅里看，只期望油渣能够快些变得金黄，这样徐妈妈就会把它们都沥了出来，放到一边的筛子里面晾干，虽然油渣拌白糖也好吃，可那东西吃多了腻还不好消化，徐妈妈也舍不得把这么一大筛子的油渣给那么拌白糖浪费了，便想着法儿的把油渣合理利用，用来烧花菜啊烧莴笋啊炒豇豆啊，也就只能用来做菜吃。后来又给尝试加到了面粉里面去做煎饼，结果徐振彪很是喜欢吃，天天嚷着要吃油渣煎饼，后来也就每次熬猪油的油渣都用来做煎饼了。

徐振彪把自己看中的那一大块板油装进篮子里，又去寻了一撮香葱一小碗芝麻，选了一包低筋面粉，还有泡打粉和小苏打，几颗鸡蛋，也就够了。

他抱着篮子出来的时候，蒋勋看他，愣了一下，盯着他篮子的食材。

徐振彪朝他笑笑，便走到一边的厨台去，将篮子里的食材都取出来，那一大块的板油看得蒋勋哭笑不得，你这板油要拿来做什么的？

屋内的几个大师傅都在跟傅老先生说话，几个小徒弟大叔就扒门口偷偷看着，待他们也看见那几样食材后，表情比蒋勋还震惊，这小伙子……是要做什么点心啊居然用的上板油？

徐振彪手上很利落，先啪啪啪几声把几颗鸡蛋打进一个大斗碗里，然后加入糖和少许橄榄油还有少许芝麻，用筷子连发快速搅拌均匀后便先放到了一边，又转身拿过那包低筋面粉倒进一个盆子里，根据他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直觉往里加了他觉得最适合口感的泡打粉和小苏打，搅乱均匀后四处看了看，看见面粉筛挂在流理台的柜子上，便取过来放到面粉边上，也不忙着将面粉筛进鸡蛋液，而是转身就去拿那块大家猜测了半天的板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