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引相思 上——孤六步寒尘
孤六步寒尘  发于:2015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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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兄,看不出,你很有些江湖地位啊!”我斜首看着猪兄,夸赞道。

猪兄摇头晃脑,洋洋自得,一把粗犷的声音接了我的话头:“老子活了几万年,自然是有江湖地位的。你也不瞧瞧老子是谁,赤眼猪妖是也。”

果真是个自得自满的妖怪,可也是个极为没用的妖怪,否则怎会成了现在这副乳猪模样?

“赤眼猪妖,你若再多言,我便收了你还给你的那些修为,聒噪得很。”师傅怒了,慢慢悠悠一句话,便将猪兄满腔自得毁得干干净净。

猪兄一个哆嗦,便兀自闭了嘴,我自然也不再多言。

终于进了城,城内同城外截然不同,城外荒莽一片,城内歌舞升平。

街上的行人,也是奇奇怪怪的,长角的,尖牙的,青面的,也有飘然若仙的,媚如狐的。

师傅曾教导我,看人或是看妖,都不能光看表面,飘然若仙的,那副皮囊下,指不定便是只妖怪。青面獠牙的,也许是神仙。世道怪的很,内里的东西,是不会明明白白放在面上的。

城中多客栈,可进了城,我们竟然寻不到一处肯收纳我的客栈,皆是对着我们摆摆手,说客满,可我暗自跳入客栈房间,却是空空如也的。

没办法,只得寻了位掌柜问个究竟,即便不让我们入住,也是要给我们个理由的吧?

彼时,掌柜冲我拱手作揖,礼貌非常,说道:“并不是不让你们住,只是上头吩咐下来,见着那只猪,便不许同行人入住。”掌柜的话毕,便一手指着我脚下的猪兄。

莫不是猪兄得罪什么大人物了?我朝着它投去疑惑的目光,它却也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看来,它是不晓得了。

师傅扔出一颗润泽的珠子,同掌柜道:“掌柜的,还请帮忙。”长着山羊角的掌柜,摸了摸山羊胡子,眼中精光毕现,然而终究忍住了。 “请恕老身不能帮忙,上头的吩咐了,若是违背,怕是店子也开不下去了。”

第六十三章:女子

掌柜的这番话,并未叫师傅动容,师傅自怀中,又摸出一颗更大的珠子,摆在山羊胡子掌柜面前。

掌柜的眼中的精光又盛了起来,然而他踌躇又挣扎,把眼一闭,心一横,道:“诸位,抱歉。”

师傅又摸出一颗大得吓人的珠子,明晃晃摆在我面前,看得我这不贪财的都心驰神往起来。

然而山羊胡子掌柜不为动容,甚至开口撵我们。

“快走,快走,即便是再多几颗东珠我也是不会收容你们住下的。那位大人可招惹不起。”

掌柜的这样决绝,容不得半点情,师傅三颗偌大的东珠也没能打动他的心,我们只得讪讪出了客栈。

“师傅,世人皆这般惧怕权贵么?”我如是问。

师傅闷了半天,才回答我:“大抵如此。”

喻凤一直低头沉思着,也不搭理我们,更不在意是否寻到了住处。

“猪兄,你这是得罪了旁人,还是正巧遇见个厌恶猪妖的?”我垂首朝着赤眼猪妖道,很有些埋怨的意思。

猪兄耷拉着脑袋,有些沉闷,也不回答我的话。我又喊了它两声,它才如梦初醒般应了我一声。

尔后继续道:“我晓得是谁了是她这世上,大抵只有她,才这会这样厌恶我。”赤眼猪妖说这话时,猪眼里,分明有些愁苦的情愫。

流浪在乱战城的街头,我才晓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端的是有多么不靠谱。钱财前头,不是还摆着权贵二字么?

师傅捧着古书,看得入神,一直靠着天眼避让着路人,我看她一眼,心中哀叹一声,又看看仍旧沉思的喻凤,有些无语。却又觉着,这种危难时刻,该是男人出马的时候了。

可钱财都不能解决的事情,我要如何解决?武力不足,势力更为不足,只得先考虑温饱问题了。

“师傅,前头有个面摊,不如我们去吃碗面如何?”

师傅颔首表示答应。

摆面摊的,是个美妇人,穿了身与面摊老板娘气质截然不同的华衣,衣裳上绣着花开富贵。

“四位要吃些什么?”美妇人冲我笑笑,面上生出媚气,我一瞧,好一只骚狐狸。

话说狐狸精不是该选了城东的烟花地做生意么?却怎的在这处偏僻的地方,摆了个小面摊,终究是个爱美的,即便做了面摊老板娘,也要穿着最美的衣裳。女人啊,果真是奇怪的生物。

“四碗素面。”我仰首答道。

美妇人将挂着灯笼的竹竿正了正,便挽了袖子开锅煮面。

四碗素面端到我们面前时,尚冒着热气,面条上飘着几点碧绿的葱花,散发出清香气息。

师傅收了书本,将手中的筷子竖起,在桌子齐了齐,也不说话,便开始吃面。喻凤亦开始吃面,只有向来好吃的赤眼猪妖,不为所动,只望着那一碗面,兀自发着呆。

“猪兄,猪兄,为了你,我可是都吃的素面,没点那臊子面,没拿你的肉作浇头。”我这般不算安慰的安慰,自然不能叫它动容。

它只是裂裂拱嘴儿,开始呼哧呼哧吃着碗中素面,面上,却仍旧惆怅。

两个女人怪兮兮,便也罢了,怎的这赤眼猪妖也一副惆怅的形容?

城中传来撞钟声,三下。

赤眼猪妖忽的顿下动作,抬首看天,天上残月渐红,隐隐有些妖异,想是又有妖孽作祟,残害了凡人。

它跳下凳子,迈着小腿便朝一处跑了。我一惊,想要起身追它,师傅却伸手拦住我。

“它还会回来。”师傅如是说。

然而我是不大相信一只妖怪的,还是一只老谋深算的妖怪,想必是逃走了。

“师傅,它怕是跑了。”我有些着急,却又有些安心,因着它若走了,我也乐得开心。

喻凤放下手中筷子,拿手绢擦擦嘴角,轻声道:“你方才听见撞钟声了么?整整三下,韵律却不似方才在城外的一样,那钟声,是有人传话与它。”

喻凤顿了顿,又道:“怕是城中有老相识晓得它来了,走吧,跟上去,怕是要好好打上一场了。”

打?那钟声是战书?是对赤眼猪妖下的战书?

能够同赤眼猪妖相识,又敢下战书,对方必是一方巨擘,修为定然与赤眼猪妖相当。

所幸,有师傅在,我并不大担心。

匆匆付了面钱,又匆匆跟着赤眼猪妖去的路径小跑而去。

它虽是妖,却也自凤九千的幻境中救过我一命,它还是师傅送给我的宠物,我是决计不会放任它被旁的妖怪打死的,它现下又失了大半修为,安危实在叫我担心。

使了追踪术,寻到它所在,我们三人寻到它时,它对面,俏生生立了个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裳,发上只一支簪子。

女子提着一只白色的灯笼,面上生出浅浅淡淡的笑意,又忽的转成了悲苦。

女子红唇轻启,明明白白说了三个字:“你来了。”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赤眼猪妖不答话,女子又道:“一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恰足够一个小妖修出人身的时月。一千年,再见着你,你却成了这副模样”

第六十四章:朔月

赤眼猪妖扭身变作个模样斯文的书生,穿了月白色的袍子,静静站在那人对面,并不答话。

我心中一惊,想起赤眼猪妖的原型,是个模样恶心的巨型黑猪,怎的化了人形,竟然是个斯文的青年人。从前一直赤眼猪妖是个宠物,现下却忽的觉着,是该正视他的时候。

所幸,师傅先前还了他些修为,否则,佳人面前,怕是要丢丑了。

我侧着脑袋,同师傅密语道:“师傅,徒弟瞧着那穿鹅黄衣裳的女人,怕是同赤眼猪妖有一腿。”

想必是个春花秋月,两相爱慕,又两相分离的故事。

“谁同你讲那是个女人?”师傅回答我,喻凤却回了我这样一句,也不晓得,她这算不算偷听。

“不是女人,难不成是个男人?”我斜眼瞧了喻凤一眼,嚅嗫道。

喻凤面色一黯,再没答话,我没曾注意到她接下来的表情。只是赤眼猪妖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喻凤那一番叫我不能相信的事情。

赤眼猪妖化作人形后,良久,才向着对面的人,走了几步,温言软语叫我又是一惊。

“朔月,许久不见,我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却美得更胜从前,怕也娶了几房美妾,过着欢愉的生活。”

那提着灯笼的,果真是个男子。

起风了,微风。

那叫朔月的男子,弯腰将灯笼轻轻置在地上,风大了些,灯笼晃了几晃,烛光亦晃了几晃,紧接着便倒倾在地上,烧了起来。

朔月面色有些僵硬,我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不料他竟然朝前一扑,黑发飞舞,袍袖亦飞舞,扑进赤眼猪妖怀中,嘤嘤抽泣着。

我与师傅面面相觑,那三声钟响,不是下的战书么?怎的,竟然成了两个男人的亲密相会?

“北岸,一千年,你竟然敢一千年不见我。”朔月哭诉着,使劲将眼泪揩在赤眼猪妖身上,彷佛赌气报复一般。

而我竟然不晓得,赤眼猪妖除了有个同真身截然不同的人形,更有个同种类截然不同的好名字,北岸。

“竟是有情人。”喻凤低低喃语,似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我们听。

北岸尴尬笑了一笑,伸手搂了朔月,安慰道:“小月,你莫孩子心性,旁人看着呢。”

朔月跺了跺脚,羞恼道:“你,你才孩子心性呢。”

好一个女子心性的男儿郎。

“你敲挑战钟声唤我,还不是孩子心性?竟然还敢同城内客栈吩咐不许我入住你这是报复么?”北岸轻笑着说出这番话时,我才晓得,那个阻止我们入住城内客栈的,竟然就是他怀里抱着的朔月。

我们本是局外人,自然不能开口多说些什么,自然安静等着他二人相聚完毕。地上的纸灯笼,很快便燃尽,留下一堆灰烬,就好像朔月对北岸的怨,也只留下一堆灰烬。

北岸牵着朔月,行至我们面前,斯文的脸上,带着些尴尬的笑意。

“给三位赔不是了,小月孩子心性,给你们带来麻烦。”北岸抱拳,尴尬向我们道歉。

还不等我们接下北岸的话头,朔月便低眉顺眼红了一张脸,同我们道:“道长若不嫌弃,朔月在城中有处宅子,可供居住。”

师傅颔首表示应答,我们便随朔月前往他说的那处宅子。我本以为,朔月说的宅子,至多是处四合院,到了才晓得,竟然是乱战城中央的宫殿。

我这才想明白,为何那山羊胡子掌柜见着三颗价值连城的东珠也不为所动,非要赶我们出客栈的原因了。朔月,竟然是城主。

这个一身娘气,含羞带怯的朔月,竟然是城主。那不是地位在乱战城中仅次于旭阳真人的传奇人物么?

朔月当夜便预备了宴席,请我们吃酒。而他含羞带怯挽着北岸的手,坐在我们对面首位上。

这世道的宴席,大抵都一个模样,推杯换盏,喝得醉了,便胡言乱语。

也是在宴席上,朔月答应送我们去妖界,还给了个小牌子,说是通行令。

翌日,城中贴满告示,说是城主要大婚了

大婚的主角,自然便是朔月同北岸。

好一对断袖情深的,千年不见,一见着,便要成婚。

然而,晌午,北岸化作了小猪模样,满面愁容,坐到了我跟前。

我正喝着茶,吃着点心。

北岸坐在我跟前第一件事,就是叹气,第二件事,仍旧是叹气。我失了喝茶的兴致,倒了杯茶,推到北岸面前,询问道:“猪兄,这不才见了情人么?怎的唉声叹气?莫不是朔月公子给你气受了?”

北岸又叹了一口气,用蹄子将茶杯揽在跟前,也不喝,复又叹了一口气。

“今日城中贴的告示你可瞧见了?”北岸提点道。

我颔首道:“瞧见了,成婚不是大好事儿么?情投意合的。”

北岸再叹一口气,蹄子轻击着桌子,哀声道:“臭小子,你那日在幻境中,不也过得很好么?怎的要随我出来?还不是因着你娶了个男人,而不是美娇娥。”

北岸顿了顿,又道:“其实断袖也并无甚关系,只是朔月自作主张,贴了告示说要与我成婚,这叫我很为难。”

大抵上,我晓得这是何种感受。那日在幻境中,我失了记忆,娶了幻镜里那个红衣貌美的男子,不也是这样为难和难堪么?

第六十五章:是他

这件事情的症结所在,便是性别,疑难所在,大抵上是朔月的擅作主张。

我饮了口茶,又自盘子里捏出块桂花糕,分析道:“猪兄,我觉着性别这回事儿,并无甚大碍,不如就娶了朔月,留在这乱战城中,享受荣华富贵。”

轻咬一口桂花糕,没在意北岸的表情,只听见他道:“你可仔细瞧那告示了?”话毕,他将一张羊皮告示拍在我面前。

“告示怎么了?挺好的皮子,还是羊妖的皮。”我一口吞完余下的桂花糕,口齿不清道。话毕便一手拿了羊皮告示,一手拿茶,饮了一口。

噗我将嘴里没来得及吞下的糕点茶水混合物尽数喷了出来,糊在羊皮告示上,将那上头的字糊得混乱。

“嘿嘿,猪兄,恭喜,恭喜,嫁得如意郎君。”我调侃道。

那告示上,分明写着是城主朔月成亲,迎娶新娘北岸。

“你莫再提。”北岸耷拉着脑袋,郁结道。

本以为是北岸迎娶朔月,却不曾想二者调了个头,那娇滴滴的朔月,竟然是上头的?

北岸待了会儿,便又迈着蹄子出门,他前脚出门,喻凤后脚进来。她进门时,正背着光,可我仍旧将她那张明艳的脸,看得清楚。

我想,我或许对喻凤,是有些念头的。这是我自幻境中悟出来的结论,若不是对她有念头,又怎的连幻境里的凤王,都是她的模样。

“喻小姐。”我抬首朝她打招呼,尽量笑得和煦。

她亦朝我笑,很轻微地笑,很不经意地笑。

“嗯。”这是她进门的第一句话。

她移步坐到先前北岸坐的地方,我翻开一只新茶杯,倒了杯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你来,可有甚事?”我开口询问,想来,是有事的,若不是有事,这女人是决计不会同我搭话的。

她看着我,唇掀了掀,终于说出一句话。

“奈渊,我来,是想问你,若我是个男子,你待如何?”她问得这般小心翼翼,我的脑海里,却生出一张脸,同面前坐着的女人,一个模样,却不是她。

凤九千。那张脸,是幻境里那个风姿卓绝,超然脱俗的男人。

我尴尬一笑,复又正经道:“咳,你若是个男子,必然也是个风姿卓绝的。”如同那红衣猎猎的凤九千。

“倘若我告诉你,我就是个男子,你又待如何?”她轻轻笑了笑,看着我,说得十分认真。

“莫不是,你瞧着那朔月同北岸断袖情深,想要做个男儿郎,寻个志同道合的?”我假意皱着眉头,玩笑道。

然而对面那张脸,笃定而认真,不回答我的话,只是定定看着我,这模样,像极了凤九千“从来都只有凤九千,没有甚喻凤,亦没有甚喻江南。从头到尾的,都是我一个人,凤九千,你幻镜里的娘子。”她终于说了话,只是这番话,叫我心中一惊,又忽的一喜,紧接着一怒。当真心情复杂,然而我终于稳下心绪,试探问道:“师傅可晓得?”

喻凤,不对,凤九千。他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叫我摸不着头脑。

我颔首,起身缓步行至他面前,伸手贴在他胸膛,平的,果真。

“既是男子,便做男子打扮吧,男不男女不女的,看着怪别扭。”我抽回手,背对着他,轻轻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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