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耐烦地说:“你应该懂,晓清,你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格你很了解,如果我们不去,我们只会面临更加难堪的局面。”
黑发女子表情无助地与他对看,她看起来要崩溃了:“嘉树,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在一起——”
“别说傻话了。”男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退回到了一个看起来更微妙的距离,他别开了眼:“事已至此,不要再说傻话了。”
镜头又切走了。
“她不是什么善茬,你别傻了。”在一个精心打理过的花园里,一个中年妇女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兴致盎然地跟另外一个老妇人口沫横飞地八卦了起来:“谁知道她的钱是哪里来的?遗产?别说傻话了,我从来没听过她有什么有钱亲戚,她又不是盛晓清,她只是一个乡下丫头,我听说她是为了李家的大儿子,你知道的,他父亲刚死,他现在特别有钱。”
“背后议论别人不好,阿静,我们只是去享受宴会而已。”
谈话被一只突然窜入的猫儿打断,猫儿跳过花园,跳上房顶,又跳进了另外一户人家里。
阴暗的浴室被灯光点亮了,有人冲着镜子露出了一个野性十足的笑容:“准备妥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笔大财——”
这一长串的片段导演处理得很有节奏,干脆利落,丝毫也不拖泥带水,传达了必要的讯息,又饱含悬疑。
“没错,这的确是一部推理片。”观众们心里唔唔唔了起来,并不是所有观众都只是为了来看明星的,推理片的受众要比明面上数据统计的受众要广的多,就算是忠实的爱情片观众,对一部好看的推理片也很难坚决地拒绝。
在这个并不算太长的片段中,大家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并不那么虚张声势的故弄玄虚,演员们的演技很有内容,切切实实地撑起了这种紧绷的气氛,少一分显得无聊,多一分又显得浮夸,每一个人都显得恰到好处。
就算是之前看了《奇侠传》对祝决有了不少好感的大d此时不由得欣赏起了这些演员的表演。
酒宴里的暗潮汹涌也表现得很好。演员们并没有太多台词,每个人说的话都很简短,但是眼神的交汇,肢体的小语言,以及导演的掌镜,所有人都毫无障碍地梳理出了好几条关系线。
“这妹子要死了。”李欢欢在之前的公司活动中幸运地抽中了首映票,此时也跟大d坐在了一个首映厅中,她看着镜头的焦点,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穿着高档礼服的女孩子,她的眼睛颜色很淡,淡得有点不稳定,甚至连甜美的笑容都有点过分的夸张:“她抢了李嘉树,然后李嘉树又跟盛晓清好上了,而且遗产好像还是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情杀仇杀财杀,这个妹子flag立的足足的。”
酒宴行至半途,这几份关系交织而成的脆弱平稳局面彻底崩溃了,谁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反正就是互相指责了起来,然后那个妹子就跑走了。
“书书呢?”盛晓清抹了把眼泪,哑声问。
“不知道,她跑走了,应该还在某个房间里,反正她每次都这样。”李嘉树坐在房间里对角线的另外一端,低迷地回答到。
“我得去找她,她情绪不稳定,得有人照顾她。”盛晓清站了起来,在另外一个人的搀扶下离开了房间。
大家都知道她会找到什么。
毫无疑问,一具尸体。
尸体横陈在前门台阶上,露水点缀在了她的发角,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书——书书!”
画面中,盛晓清崩溃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动人,但即使沐浴着灯光,观众们却依然把视线投注在了另外一个阴暗交集的地方。
几丝细弱的光线从窗棂逃了出来,犹如斜置的光幕,有一张脸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时隐时现。
“果然不管是哪种镜头,导演都很宠爱这张脸。”大d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他甚至享受地欣赏了一番在光影交织的效果下那张脸显得特别深邃的五官。
这是一个企图心十分隐晦的特写镜头,与影评人和专业人士不同,观众们更多只是在靠本能在感知。
“他看起来不像大师兄了。”李欢欢有点惊讶:“明明也是明暗的背景效果……”明明是同一张脸,这张脸在昨天还在街拍照中让她花痴了一把,此时却激不起她多少痴态,她甚至能从脑子里寻找出尽量精确的形容词来描述这张脸:“他看起来——唔对,看起来要深刻多了。”
画面中隐现的光源其实是暖光,但即使是在暖光之中,他的神色都显得有些阴郁孤僻,他看起来不那么喜欢照到他脸上的这点可怜的光源,但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他到目前为止出场的镜头并不多,但丝毫不耽误观众们解读他的性格。
冷漠、对人毫无耐性,和蔼可亲的反义词,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不少人纷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等待他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这么多人的怀疑质问时的响应。
“一个路人。”他的视线毫无温度地从眼前一干表情各样的人脸上掠过,然后停留在了那具尸体上,他像是啧了一声,音节分明地说了一句。
“晦气。”
唔唔唔唔唔,观众们纷纷发出了一串近乎于气音的感叹声。
第61章
电影的节奏突然加快了。
不,不应该说是节奏,而是演员们之间你来我往的交锋变得更加密集而又锋利,让明明春暖花开的柔软背景也变得暗藏杀机了起来。
大d注意到,虽然是一部推理片,但导演东元白用光却多用暖光,布景中也多是色彩鲜妍的道具,不多的几场昏暗、色调阴寒的戏,全部给了两位男主演。
比如此时光从侧边照下,却技巧性地避开了两位相对而坐的主演。
光线的分割经过了严密的计算,大d注意到,赵影在此时要比祝决积极很多,他的整张脸都处在光线之下,只有身躯被黑暗隐藏,相比较而言,祝决更像是躲在阴暗里的一抹幽魂。
但这抹幽魂并不以虚无缥缈作为自己的性格特点。
他更尖锐,尖锐得像一把丝毫不愿意遮掩自己的利刺。
“您认为我是凶手。”
他的声调优雅而平和,但他的表情却在黑暗里显得有些矫揉造作,可这种矫揉造作却丝毫不让观众不快。
“他是故意的……这家伙脾气真坏。”
“这是在故意挑衅,不过我也不喜欢那个警察,是我我也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虽然电影才刚刚开场没多久,但已经不少人注意到了,想要在这部电影里寻找到一对互补侦探组合是不可能的了,祝决饰演的殷续看起来脾气不好,赵影饰演的杨危楼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杨危楼唇角慢条斯理地勾起了一抹笑痕,就像他说话的口气一样:“您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如果我们怀疑了您,恐怕不是我们的过错。”
不少影评人奇异地发现,画面中的两人单从肢体语言上来说,其实完全没有对抗的感觉,祝决和赵影占据了一张桌子的两端,他们坐着相同样式的高背椅,虽然坐姿看起来不同,但却一样懒散,他们的背都向后靠,没一个人是向前倾的,他们并不咄咄逼人,甚至也不愿意靠姿势的力量去胁迫对方。
“只靠台词和眼神吗?”同样也被邀请来的李真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但台词也不多——”在他看来,祝决之前的大师兄尽管演的是很好,但大师兄的表演也没有这样细腻有层次,不少演员演的是很好,但不管演什么他都像上一部作品中的自己,他们演技超群,靠的是自己凌驾于角色之上,每一个角色都是刻着他名字的自己。
但祝决却不同。
他看起来就像是那个殷续!
他不同于大师兄,甚至也不同于平时的自己,同样的一张脸上,好似灌注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灵魂,同样一个斜眼,他连眼角肌肉的变化都不一样!
如果只是独角戏的话,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但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赵影!
这是一个长镜头,导演没有做任何一点切换,焦点似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两人的中间,除了推进撤远,没有做任何改变,这样子的镜头下做不得任何一点假,没有剪辑意味着一气呵成,更意味着没有一点分开拍摄的可能性。
李真看着镜头中的两个人,甚至有点瞠目结舌。
别说压戏了,这两个人对抗得不分轩轾,谁也没谦让一分!
导演却并没有给这些影评人太多震惊的时间,镜头很快被推走,用几个简洁的片段交代了一连串的情节:杨危楼审讯到一半,殷续的管家找上门来,用很正当的理由将他的主人保释了出来。
“我家先生体弱多病,并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勒死一个正值青春的女人,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找您信任的医生来看一看。”
医生来了,检查了一番之后,给出了相同的结论。
殷续得以回家,杨危楼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殷续看起来更不高兴。他甚至粗鲁地对他的管家说了一句闭嘴,更罕见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管家正打算叫他起床,却发现他已经梳洗完毕,坐在了餐厅里。
镜头从管家突然瞪大的眼睛摇到了坐在白色餐桌旁的殷续身上,在清晨明媚的阳光和餐桌上滴着晨露的鲜花映照下,他看起来十足十的像一位容貌端正的温柔绅士,好像昨天晚上跟别人唇枪舌剑冷嘲热讽的那一位全是大家的错觉一样,他甚至体贴地为自己的打扰安排了一场致歉晚会——
致歉!
晚会!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整幢房子里的所有佣人都忙碌了起来,这是一段很热闹的戏,音乐也轻快地好似林间小调,但这却更加加重了观众们的荒诞感。
剧情对于殷续的性格刻画是隐晦的,甚至都没有通过另一个人的转述给观众加深印象,但这也丝毫不耽误观众们看到眼前的一幕幕时心里的格格不入。
厨师们听到吩咐时接二连三的反问,装饰用的道具是从仓库的最深处拖出来的,甚至连待客用的餐具都依然包装完好,连封条都没拆掉。
这种格格不入在佣人们将请帖送到客人家中时达到了顶峰。
“抱歉,但请您无——”佣人们紧急地调整了一下,笑着说:“务必要来,我家先生非常期待您的光临。”
明显比起邀约,他们对拒绝别人更在行。
在酒会上,又是一段精彩的群戏。
也是整部剧的第一个高朝点。
整个放映厅变得异常安静,连一点点衣角摩擦的声音也没有,东元白的台词设计的很精炼,之前那可怕的试镜让很多还没看到剧本的演员误以为自己面临的会是大段、大段、更大段的台词,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除了在最后一场的高朝戏——也就是说“凶手就是你!”——之前,他们每个人的台词鲜少有超过两行的,比如像今天晚上的晚会群戏中,很多人甚至都没法说完一整句话,不管是多人场还是两人场,他们的台词听起来简单,但细究又好像信息量很足,有时候话赶话起来又特别火爆。
“那个女的绝对有问题——她说自己是在f国留学的,却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听不懂。”观众兴奋地在心里想,这部剧的潜台词太多了,或许他不应该只看一遍,刚才镜头里闪过的一面墙上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或许那是个跟目前案子毫无关系的线索,但他直觉那里面“有料”,“挖出另外一条故事线?我得再来一次——”
比起这些观众来,另外一群身份特殊的观众恐怕是整个放映厅里最不专注的人了,他们饱览群片,对导演耍的这点小花招心知肚明,现在的观众并不像从前那样,越来越多的观众乐于在电影中找寻自己存在的位置,他们为电影解密,讲解隐藏的故事线,即使是一个一目了然的故事在他们的解说下似乎也能变得诡秘无比,而这一切只需要一两个若有似无的镜头就可以了。
“或许会拍续集,好的推理片不拍续集太可惜了。”大d在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了一句,立刻又将它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几乎饥渴地看着大荧幕上两位男主演的表现。
刚刚殷续设了一个巧妙的陷阱,误导了杨危楼,让他真心以为那位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可能是那位凶手。
当真相揭开的时候——
殷续甚至不用说一个字,他仅仅只是冲着杨危楼笑了笑,杨危楼就好似一头被触到逆鳞的野兽一般,呲出了闪着凶光的利齿。
在这样的压迫下,殷续却显得极为享受,而且他明目张胆地表现了出来。
他丝毫不介意让对方看到他在享受他的窘态,他的无措,他的失败。
“我只是没想到——您似乎不如我预计的那般聪明。”他语调和软,表情温雅,但眼睛里却闪着纯粹的、如孩子般得逞了的恶意的光。
他的态度变得更为挑衅,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第一次站到了光线下,反而是杨危楼,被他逼进了阴影里,这不是一次自由的选择,而是强弱变化下的被迫演变。
他曾经被他当做嫌疑犯一样审讯,甚至不得不靠管家暴露他多病的弱点来获得清白,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才是那个掌控局势的人——
当殷续那声轻笑响起的时候,大d如同其他人一样,背后不由自主地窜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主角形象,如果不是祝决的话,殷续看起来倒像是那个实打实的反派boss,大d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这么一个可以轻而易举让观众厌恶的角色,此时看起来却一点不让人讨厌?
不仅如此,甚至还能让所有人更加期待他的下一次出场?
当然,其他演员演的都很好,盛晓清的挣扎和果决,李嘉树的犹豫和退缩,书书的神经质和狡黠,甚至连老太太那种市井八卦都演的入木三分。
但他们此时此刻似乎都成了一个布景。
一个组成了一个奇诡案子,让殷续登台表演的布景。
真是——可怕的天赋……
经过那段殷续和杨危楼彻底撕破脸的高朝之后,影片进入了一个相对和缓的节奏,原先给观众的“真相”又被逐一掀翻,在这一连串的剧情中,其他演员依然表现得可圈可点,但大d却意兴阑珊了不少,当然,这依然是一部吸引人的电影,他依然无法把眼睛从荧幕上抽离,但他的脑子却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案件的推理固然引人入胜,两位主角之间的张力变化却更让他为之目眩神迷。
比起一般的搭档模式,这两位主角倒像是一对仇人一般,即使是在破案,也丝毫不耽误他们争锋相对互相给彼此使绊,这本来应该是一种不让观众喜欢的剧情模式——观众难免会带着自己的三观入戏,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他们觉得这样的争斗很无聊,甚至是在消耗其他无辜者的生命,除了一些作品是用搞笑的手法来表现这种关系外,这样的抨击在所难免。
但东元白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殷续和杨危楼的交锋越来越密集,他们给对方设置障碍都是货真价实,等到影片行至到最后解密阶段,大d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对剑走偏锋却又出人意料大获成功的搭档模式。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合作过,他们甚至没有对手之间惺惺相惜的成分,他们从第一秒到最后一秒也没有对对方有一丝丝欣赏的念头。
他们不容许别人欺骗、伤害对方,但这种情绪与其说是“只有我能伤害他!”不如说是“你都能伤害他,那与他为敌的我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