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怎么发现尸体的?”
王哥想了想:“他发现一个可疑人士,追了出来,追到乱葬岗不见人,四处查看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奇怪的猫,追着猫走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具尸体,然后他发现了尸体有点不对劲,就这样。”
祝决问:“尸体大概是在哪个位置发现的?”
王哥观察了下现场的布置情况,指了指一个位置:“就那。”
祝决眯着眼睛看了那边一眼:“好吧,我知道我要演什么了。”
现场还没布置完,他们这群群演就又被召唤走了,扮成尸体的时候他们的换装时间都不用太长,而且他们的衣服不用很讲究,换起来也很迅速,换完衣服,又被重新倒持了下妆,一个人身上大概都花不到几分钟,他们就被搞定了。
看到重新出炉的祝决,王哥都忍不住愣住了。
祝决脸上上的妆给昨天不同,群演的妆没人会细致上,大多就是随便往脸上抹几道血污完事,所以昨天他还看的清楚他的脸,但今天这妆简直不知道该说是真心随便还是真心用心,祝决现在看起来是在血水里滚了好几圈,脸上被抹的严严实实,一点五官都看不出来。
——不是他说,这次上妆的不会又是上次那个负责叫外卖的吧?这妆上的,一般人类绝对上不出这个手感。
祝决冲着他笑了笑,看起来特别惨烈。
场务看起来倒是很满意,把祝决领到了地方。
“等会,你就躺这儿,负责演那具被发现的尸体,知道了吗?啥都不要干,只要演好一句尸体就可以了,不要动,发生啥事都不要动,懂不?”
你看,就是这个角色嘛。
场务说的模糊,但是祝决已经大致推测出了接下来的脉络发展,在一个到处都是尸体的乱葬岗,男主能靠什么慧眼识珠,发现其中一具特殊的?
要么就是摔倒了意外看个对眼,要么就是不小心对尸体做了什么事,才能留意到的。
祝决在地上躺好,后脑勺对着镜头,跟一个头骨面对面对视,思考了起来,既然是演一具有疑点的尸体,要不干脆演一段逢冤而死的可怜人垂死时候的样子?
跟刚才不同,他这次是在镜头的直接笼罩之下,没法有什么动作,只能趁着自己还背对镜头的时候训练自己的面部肌肉了。
身后,场记板已经敲响。
祝决背对着镜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演的,他只听到娄夏俊一声长喝:“站住别跑!”然后就是一串声响,再过一会,他的背上突然一痛,整个人都往前飞了一段距离!
第12章
场外的人都震惊了,不少人都站了起来。
但戏还在继续。
祝决躺在地上,深呼吸了一次,将痛意压了下去,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这是什么?”身后男主似乎从什么地上摸出了什么东西,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赤血玉——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呆在原地,犹豫了一会,终于走到了祝决的跟前,颤抖的手按上了祝决的肩膀。
“CUT!”
导演喊了卡。
娄夏俊迅速站了起来,走了过去,还躺在地上的祝决也没继续躺着,他坐起来够了够自己的背,按下去有点疼,这人真的是一点都没省力啊。
看着娄夏俊,导演的眉头皱了一会,又放开了,他试图用比较平和的语气来跟这位男主角沟通:“你刚才没必要踢那么用力知道吗?从镜头里看起来太假了。”
娄夏俊耸了耸肩,他脸上带着自己招牌笑容的时候永远都那么讨喜:“我只是觉得他当时在追人,心比较急,那可能就会这样,路边的障碍什么的应该不会特别去注意。”
导演继续好声好气地说:“如果是一般的障碍的话,那又可能的,不过如果是尸体,一般人都不会这样,重新来一次。”
最后一句话他不是对着娄夏俊说的,话音一落,现场又重新被归置到了一开始的情况,祝决也被要求躺回了原地。
导演看着走到位置的娄夏俊,示意场记板敲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不高兴。
当初娄夏俊带资进组强势挤掉了原先预定的男主角的时候,他其实感觉还好,这种情况在圈子里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比起别的剧组,他迎接的这位主儿起码还是个有演技有脸蛋的双有演员,还背靠金山,放到天秤上随便一权衡,对整个电视剧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所以平时娄夏俊表现的大牌还龟毛要求多,他也是让下面的人尽量满足,下面的人做这个工作也不是第一天,对于明星公开和私底下的面目完全不一样什么的也早有准备,昨天发生的那档子事,也是下面的人随口对他一提。
别人随口一提,他也是随口一听,男主角不喜欢一个群演,特意叫人把他的位置弄到了水塘里,这事儿也不是个事儿。
不过看今天的表现,娄夏俊对这个群演好像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讨厌,就那个群演被踢之后位移的距离,娄夏俊当时肯定是真心出了力的。
他乐意捧着点娄夏俊,大家你好我好,但也不希望自己剧组里闹出什么恶性新闻,只能希望娄夏俊能听得懂他的潜台词,把戏做好,不要太闹到台面上。
躺回去继续当尸体的祝决不清楚导演跟娄夏俊的那段对话,他现在只是个群演,什么话语权也没有,只能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以防等下娄夏俊再发疯的时候可以少受罪一点。
这会儿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镜头不镜头了,他的神经高度集中,几乎等于背后长了一只眼睛,身后的一点点动静他都能推测出娄夏俊现在的情况。
“站住别跑!”还是那句开场词,比起一开始他只注意到“发出了一些声音”,现在祝决可以从声音的高低和音质上判断出娄夏俊一路追过来的路上踢翻了哪些东西。
木头、祭品、香炉——居然还真的是金属做的,不是随便什么玩意雕的,听声音就很实在。
他一边想,一边调整了一下背上的肌肉,之前在拍一部武侠剧的时候,他跟武指的关系不错,有时候候场的时候,武指会告诉他一些避开伤害的小技巧,可以让他在拍戏的时候尽量不受伤。
不过他的地位使然,一般拍比较危险的武打戏的时候对方都比较小心,所以那位武指教的这些小技巧他一次都没用过。
没想到第一次用居然是在这种局面。
他的背上一痛,几乎是瞬间,他的肌肉就在最大限度卸掉了这股力道,他只往前挪了一点点。
导演之前跟娄夏俊说的他当成了耳边风,他已经想好了,昨天还不够,今天居然可以让他亲自下手,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本来预计祝决会飞得比原来更远,但是居然只挪了这么一点点?
娄夏俊瞬间想要故意演砸,再换一次重来的机会,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瞬间,最近公司对他的塑造的形象是演技越发值得琢磨的演员,这个路线他自己本身也喜欢,演砸这么一场戏,对这个形象多少有点损失。
他只是故意拖慢了一点节奏,没做的太明显,但是从监视器看来,已经算是显而易见。
场外,导演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喊了过。
被说伪善也罢,他不喜欢这种事情在他的剧组发生,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嘱咐下面人一声,让这个群演尽量跟娄夏俊避开来,如果实在做不到,娄夏俊要盯着他打的话,那也只能牺牲一下群演了。
散场后,王哥把祝决拉到了一边:“你得罪过娄夏俊?”
比起前一天的疑问,他这次就是肯定了,娄夏俊的态度太明显了。
祝决扭过头看了下自己的背,娄夏俊踹的是后腰,现在红了一片,大概等一会就会青紫了。
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得罪过他。”
王哥看起来忧心忡忡:“我觉得你还是退组比较好,现在一般像他这样要博个好名声塑造形象的明星很少做的这么明显的。”相比起来,现在很多明星都很会做人,给剧组的工作人员买点饮料什么的,花费不大,但是好口碑随之而来,就算是看谁不爽,也是背后刁难,很少亲身上阵的。
“你是群演,他是明星,胳膊掰不过大腿,你也避不开他,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祝决揉着自己的后腰,叹了口气。
风味今天难得来公司。
交完稿路过剪接室的时候,门没关紧,他一直听到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探头一看,居然是余元。
“你怎么在这儿?”风味跟了进去,疑惑地问道,新剧还没开拍,老剧早已下档,他现在应该在筹备新剧,呆在剪接室干啥。
“啊啊啊啊太可惜了!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余元一脸的悲痛欲绝,忍不住又重新回放了一遍。
风味随之也看向屏幕,屏幕正好定格在了一张大特写上,他惊了一惊:“这谁?裴语?”
裴语是《月间至深》里的一个角色,是侯爷世子,年少风流,意气风发,也是最先定下造型类型的一批角色中的其中一个,他的服装造型道具用品只有一个风格,精致、再精致。跟屏幕上的这张脸特别合衬。
余元幽幽一叹:“如果是就好了。”他放开按键,屏幕上的画面继续走动。
看了几秒,风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半天,他只憋出一句话:“这也……太可惜了。”
有这么一张脸,却这么面瘫,不,不是面瘫,眼睛里还有一些感情,但完全就是肢体瘫。
“你也觉得对吧?”余元长吁短叹:“我还是喜欢这张脸。”
他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对一个艺人的喜好,但是所有导演都有自己偏爱的类型,祝决就属于他的类型,精致但又不肤浅,有棱角,但是又不尖锐。
《月间至深》海选结束之后,大部分的角色都已经有了两三个备选,有些角色已经定下了演员,他本来是想来通过备存数据看看选角有没有什么偏差的地方,但是还是忍不住点开了这个视频。
风味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余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报名表上应该有,怎么了?”
“我想到叶正志的新剧里有一个角色,应该很适合他。”
“真的假的?他看起来完全跟个木偶一样,一点点都不会演戏的样子。”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风味越想越觉得合适。
第13章
乱葬岗一场过后,接下来的戏中规中矩,这回祝决没有被特意排挤,正常地做完了一天群演的工作。
只不过刚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娄夏俊要整出这么一出,但是祝决被欺负是有目共睹,大家看着他的眼神难免带上一些同情,有人心善,私底下还送了他一瓶跌打药酒。
在片场的时候祝决虽然觉得自己后腰会青紫,但是也没把这个伤当一回事,等回到家,脱了衣服对镜一照,倒把自己吓了一跳,那块淤痕已经不仅仅是青紫了,泛着一层乌黑,稍微一伸展腰部,就觉得一阵泛疼。
看起来这个剧组真的不能呆了。
拐着手艰难地用药酒给自己揉了揉,怕蹭到衣服,祝决只穿了一条休闲裤坐在桌子前,他当群演只是为了突破现在身体的限制,而不是为了钱,他斗不起倒还躲的起,影视基地那么大,那么多个剧组,他总不可能找不到第二个剧组让他当群演吧?
祝决休息了一会,最近他已经开始逐步地做一些运动,前身物质条件不怎么好,很多运动方式他没办法采用,只能做一些基本的运动,不过今天受伤,连这些基本的运动都做不了了,后腰有药,他干脆趴在了床上,把那台摄像机放在桌子上,演起了白天的戏码。
最近两天演的都是尸体,这次就演一个装死的人躲避仇敌的排查好了。
祝决放松四肢,刚死的人,是软的,很软,但他没有死,所以又是有一点硬的。他的表情很放松,好像完全不知道危险正踩着他的脚后跟徘徊,完全陷入了最后的睡眠中。
摄像机无声地在运转。
祝决突然从这种状态中挣脱了出来——怎么回事,这次怎么丝毫都没有那种紧绷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感觉?
再三回放录像,录像中的自己表现得非常自然,跟前几天晚上的录像一对比,犹如云泥之别。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好了?
祝决盘腿坐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昨天晚上还只能勉强掌控自己的面部肌肉,今天就可以这么顺利,他这是被开了金手指吗?
他开始将记忆从今天的一开始开始捋起,当记忆进展到乱葬岗被踢之后,他才觉察到一丝痕迹。
他第一次当那具尸体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并没有多少异常,与其说他的注意力在当时的片场,不如说他当时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应对等下身体上会出现的异常,演好自己给自己设定好的小剧场。
但被踢一次之后,第二次重来的时候,他整个注意力都凝固在了片场与他互动的所有因素,整个人都忘记了他的身体异常。
忘记了,反而可以正常?
隐隐摸到正确答案的祝决,有些呆滞。
难道他这么多天,都是摸错了方向走错了路?
祝决连后腰的伤都没顾上,打开摄像机,直接开演。
他仰面躺在地上,挣扎着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冬雨声势浩大,像是无数支坚硬的钝头箭打在脸上。
应该是很疼的,但是他现在毫无感觉。
热度似乎随着鲜血溜走了,连痛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退。
他瘫在那里,雨水在地面汇集成奔涌的溪水,将他的头发冲到了他的颊旁。
发冠碎了。他想,可惜他够不到。
有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像是回响在天际。
他笑了起来,瞳孔精准地与对方对方。
“杀了我?”
他的声音很漂浮,像是无根之萍。
对方站在那里,绷着一张脸,唇角扭曲,手指不停地张合,雨水从他头顶流下,滴入地面,打了个旋,流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半死之人手边。
他又笑了起来,他的力气逐渐在丧失,那只是一道很细很细肌肉波动:“还不杀了我?”似乎只在一瞬间,他的那种让人生气又让人着魔的气质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恍惚中,他好像不是这个发冠散落衣袍破碎满身血污的失败者,他又回到了大殿之上,变成了那个隐没在黑暗之中那个玄衣赤袍,看起来苍白的好似误闯人间的鬼魂的篡权者。
那个残酷、又有些温情的恐怖存在。
“杀了我!”
再度睁开眼睛,祝决又回复到了自己。
他演的是过去自己拍过的一部电影,他在这个不那么标准的东方式英雄复仇故事饰演的是第一反派,他一手干掉了老皇帝,扶持了现在的幼帝,他将朝政把握在手里,为了这个目的满朝上下血流成河,他做事残酷狠毒,但有时候又会有莫名其妙的宽容大度,男主角是当初被他灭门的高官之子,三族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就是这样一根仇恨的苗子,却是被反派一手养大的,最后反派也是死在了自己的养子手里。
祝决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回放刚才的录像,跟之前的彩排不同,他这次彻底抛开了原主身体上存在的缺陷,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没有缺陷,强迫注意力从身体上抽离,又投入进自己要演的那个角色中。
那种感觉很奇怪,他是他,他又不是他。
他能看到自己一部分完全沉浸进了角色中去,也能看到自己的另一部分在调整自己的肢体情况。
灵魂抽离的感觉,大概也不过如此。
不过录像中的自己表现的不错,虽然没有之前影片拍摄中那样的表现,肢体的细致表现缺失很多,面部表情也没做到最好,但是如果让一个旁人来看,肯定无法发现他有肢体失调这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