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尹辉隐隐带了些无奈的语气,聂岩皱眉。
回忆起前一天晚上自己偶然看到白夜翔的那张陈旧照片,想起对方那艺术感爆棚的杀马特形象,聂岩了然。
“不过现在呢……”尹辉和聂岩溜达着继续向下走,“这小子感觉变了个人,老实了,安分了,一天到晚也蹦不出几句话,啥都憋在心里,所有事情全部一个人解决。”叹了口气,尹辉摇头,“感觉,突然老了十岁一样。”
“老了十岁?”聂岩皱眉。
回想着之前自己偶然看到的白夜翔阳光的笑容,他眯眼:“没那么夸张。”
“没那么夸张?”尹辉滞了下脚步,转过头,表情正经地盯着聂岩。
被尹辉那双突然阴沉的眸盯得有些不自在,聂岩同样下意识缓下脚步:“怎么了?”
“如果你见过两年前的他,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淡定了。”尹辉沉声。
“……”聂岩眉眼一深。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尹辉声音渐渐收敛了方才的调侃味道,苦笑,“这小子现在就像个空壳。”
“……”
“跟每个人都很友好,但又跟每个人都保持一定距离。”眯眼,尹辉犀利道,“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意,不温不火,永远烧不烈——就好像他把以前的自我全部抹杀了一样。”
尹辉和聂岩踱出楼道,没入公寓外夜色。
白夜翔已经斜倚在道路旁尹辉车子边,眼神幽幽地望着楼道口两个男人。
看着白夜翔那昏暗夜色中似笑非笑的脸,聂岩兀自沉默着。
“走么?”注意到尹辉和聂岩都表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白夜翔淡笑。
“去酒吧是么?”尹辉深深吸了口气,侧首拍了拍聂岩肩膀,便径直向白夜翔方向踱去,仿佛刚才和聂岩的谈话没有发生,“你小子还真讹上了。”
哧笑,白夜翔绕到尹辉车子副驾,径直拉开边门蹭入。
聂岩上了后座。
视线落在前方白夜翔身上始终没有移开,他兀自陷入沉思。
“既然我请客的话,地儿就我选了哈。”熟练地把车开上马路,尹辉笑得灿烂。
聂岩耸肩:“随你。”
白夜翔只是侧首望着窗外不时闪过的夜景,一语不置。
20分钟后,尹辉在Shinery酒吧前停车。
哼着跑了十万八千里的调子晃下车,他双臂一边一个架着聂岩和白夜翔肩膀,站在酒吧外面仰头看着那不断变换色调的SHINERY字样霓虹灯,笑:“今晚不醉不归。”
聂岩有些难堪地扯了扯被尹辉拉得凌乱的领口,下意识望了眼酒吧外人来人往的步行道,不禁无奈一叹。
这才刚开学,自己就带着学生出来喝酒,实在有失体统。
侧首望了眼尹辉另一边的白夜翔,他注意到对方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SHINERY霓虹灯,微微皱着眉。
三个人就那么电线杆子般在酒吧前杵了一会儿,尹辉终于蛮力开始把两边身躯向前引:“走吧。”
“辉哥。”
尹辉试了试胳膊,发现根本拉不动右边白夜翔。
听着对方唤他,尹辉不禁不解转头盯向对方。
“能换个地方么?”五彩霓虹灯把白夜翔肃然面容照得十分鬼魅,让人看着有种悚然感。
闻言,尹辉一愣:“换个地方?”
“对。”白夜翔单手顺入口袋。
“为啥?”尹辉不解,“这儿是附近比较有名的酒吧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反正你们年轻人不就喜欢这种热闹一点的么?来这儿不是挺——”
“辉哥。”白夜翔十分坚持。
“你是怎么,怕了么?”看着白夜翔没有丝毫笑意的脸,尹辉尝试着调侃,“以前你可是就算没到酒龄还要想办法混来这种地方呢。
“……”白夜翔面色转阴。
聂岩在旁边同样十分困惑地盯着白夜翔。
看着白夜翔始终没什么反应,尹辉径直伸手架过对方肩膀,将他连拖带拽地拉了进去:“反正就一晚上,别想那么多。喝个酒放松一下不是挺好?”
聂岩在旁边黑着脸看尹辉跟诱拐似的劝说着白夜翔,不禁阴沉道:“以后我要是有了儿子,绝对不让他跟你小子混在一起。”
闻言,尹辉嘿嘿一笑,径直把白夜翔和聂岩拖了进去。
没入酒吧的一瞬,耳畔便飘入一段慵懒音乐。
聂岩侧首,注意到吧台就在房间正对大门的尽头,左边敞亮的空间横着三张台球桌,几个穿着紧身背心,咬着烟的男人正轻松地打着台球;右边空间则摆着几张颜色已经有些灰暗的赤红色沙发,几个身段婉妙的女人正坐在上面说笑,不时发出清脆笑声。
尹辉架着聂岩和白夜翔径直踱至吧台边,一屁股坐上。
浏览着前方酒架五颜六色的酒品,尹辉侧首瞄了眼吧台后正敬业擦杯子的bartender,不禁冲身边两个男人挑了挑下巴:“喂,你们点什么?”
聂岩瞄了眼尹辉那恨不得整个酒吧都是他家开的潇洒样,苦笑:“我就简单点,啤酒就好。”
尹辉勾唇瞄向白夜翔:“小子,你呢?”
白夜翔瞄着吧台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Whisky,neat。”
Bartender点头。
尹辉笑了笑刚要开口调侃,裤子口袋手机突然一阵震动。
咂了下嘴,他皱眉:“哎哟,这时间。”
“怎么?”聂岩侧首瞄向尹辉。
“那个啥,不好意思哈,你俩先聊着。”晃了晃手机,尹辉挫败道,“我到外面接个电话。”
说完,没再解释什么,尹辉匆匆蹭下吧台圆椅向室外溜达去。
剩下聂岩和白夜翔坐在吧台。
两个人中间隔着尹辉空荡的椅子。
双肘支在吧台上,白夜翔面无表情地接过bartender滑过来的酒杯,冲对方淡淡道了声谢。
把玩着手中酒盏,他眯眼望着玻璃杯中琉璃琥珀色,兀自沉默着。
聂岩捏着杯子,侧首望着白夜翔安静侧颜,莫名感觉有些尴尬。
尹辉一离开,气氛调节器顺然消失。
他只得兀自组织着言语,想着该怎么开口。
09.痞子本性
“小白。”踌躇了一会儿,聂岩盯着手中玻璃杯里液体开口。
听着聂岩唤了一声又没了下文,白夜翔皱眉。
将手中玻璃杯的液体晃来晃去,聂岩表情凝滞,似乎在寻找合适措辞。
白夜翔转头望向聂岩,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下午交流会的事情,我想跟你谈谈。”静默了许久,聂岩才开口侧首望向白夜翔。
即便只隔了尹辉一个人的位置,聂岩还是莫名有种和这小子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白夜翔眼睛反射着吧台昏暗光芒,辨识不清情绪。
停顿了一下,他才淡淡开口:“如果你是想劝我回交流会,”垂眸望向自己身前玻璃杯,白夜翔修长指尖缓缓摩挲着杯壁,“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我不是想跟你谈回去的事情。”
注意到白夜翔脸上浮现出不明显的抵触,聂岩皱了下眉。
白夜翔只是一语不置地继续握着酒杯。
他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前方酒架,仿佛迷失在那一片七彩流光中。
“我是想跟你谈谈你最开始会参加这个交流会的原因。”
聂岩放下手中杯盏,干脆整个身体侧过去面向白夜翔,单肘支在吧台面上。
“……”听着对方询问,白夜翔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侧首对上聂岩询问的眼神,他表情渐转漠然,皱眉:“我相信大概和你一样,只是个人原因吧。”
“对,没错,个人原因。”聂岩神情渐转犀利,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夜翔。
“……”白夜翔目色渐深。
聂岩侧身,径直从自己的座位蹭到尹辉座位上,靠近白夜翔:“小白,你现在还年轻,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明白么。”单手拍上白夜翔肩膀,聂岩抿唇,“有些事情,你还有能力可以改变,不要用消极态度面对。”
看着聂岩真挚的眸,白夜翔眉梢一挑。
不知为何,看着对方那异常认真的脸,白夜翔却莫名有种隐隐的愠怒漂浮而上。
面无表情地控制住有些起伏的情绪,他盯着聂岩瞳仁,淡然道:“如果事情真的能改变的话,”目色迸射犀利,白夜翔一字一顿,“那你为什么没去改变自己的问题?”
被对方冷不丁一反问,聂岩生然一愣。
“你为什么也要去参加那种交流会?”白夜翔也整个身体侧过来面向聂岩,单手撑上额角,肃然盯着聂岩,“自己用积极态度面对不就好了?”
赤 裸裸的讽刺语气。
“……”
哑然和白夜翔对望着,聂岩倏然陷入沉默。
那小子的态度、质疑的语气还有神情,都让聂岩莫名感到不悦。
不过没有表现出来,他缓缓闭眼微微呼了口气,调整了下自己鼻息。
“因为我的问题已经来不及挽救了。”认真盯着白夜翔,聂岩眯眼,“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算出了错还有机会可以改正,不过有些事情就没那么幸运了。”想着自己不久前刚去世的双亲,聂岩皱眉,“这辈子都没机会弥补了。”
“对,你说的没错。”白夜翔耸肩,“那你又为什么觉得我遇到的问题一定能有机会改变?”挑眉,白夜翔不依不饶地盯着聂岩,“就因为我比老师你小几岁,所以你觉得我遇到的事情就一定是幼稚的,对么?”
“……”聂岩张了张嘴,然而突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看着面前聂岩渐转僵硬的脸,白夜翔目色暗了暗。
两人就那么沉默了一会儿,白夜翔重新转向吧台,兀自苦笑地晃了下杯盏:“有些东西,即便你想忘记,想重新开始,也不那么容易不是么。”
看着白夜翔再次恢复冷静的脸,聂岩沉默。
之前做辅导员期间,他三言两语基本上就能把学生隐藏的问题旁敲侧击地问出来。
不过现在的他,除了接连打擦边球外,没有了解到对方身上任何信息。
聂岩知道,心理辅导的最初步骤是要和倾诉人建立轻松愉快的信任关系。
只有获得倾诉人的信任,对方才会放心地把自己心里的事情分享出来。
此刻,对方既没有觉悟自己是倾诉人,也没有任何兴趣和外界建立信任关系。
想要硬巴巴地了解对方身上的事情,简直比登天难。
聂岩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做辅导员留下的职业习惯,面对像白夜翔这样的学生,他还是莫名地想要去了解,想要去帮助。
——至少,他想让这小子发自内心地笑一次,而不是那种做给外界看的疏远而虚假的笑。
伸手举起自己身前酒盏一仰而尽,聂岩没有再盯着白夜翔。
他侧首望着前方酒架,声音渐转低沉:“你想知道我去参加那个交流会的原因是么?”端起酒杯慢慢晃着,任那琉璃液体拂过杯壁,聂岩的表情渐渐恍惚起来,“我可以告诉你。”
他去参加过交流会几次。
经历分享什么的,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和白夜翔一样。
啄了口酒,聂岩将酒杯抵在唇角,淡笑:“因为我想找个地方逃避。”
“……”白夜翔侧首盯着聂岩,神色十分凝重。
“逃避自己被爱人抛弃的事实。”又含了口酒,聂岩语气十分轻松,但表情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将空杯子放在桌上,聂岩用指尖轻轻弹着玻璃壁面,望着那玻璃上反射着自己隐隐倒影,笑:“也许那个岳老师是对的,把心情说出来会减轻一点痛苦。”耸肩,聂岩侧首望向白夜翔眯眼,“不过我们都知道,那些过去的伤口是不可能被抹去的不是么。”
“……”白夜翔继续目色幽深地盯着聂岩。
“所以小子,现在你没准备好跟谁分享心情没有关系。”伸手拍上白夜翔肩膀,聂岩狡黠一笑,“因为我也没准备好。”按住白夜翔肩膀的手掌微微收紧了些,聂岩眯眼,“但我希望,今后某一天,我们能有机会敞开心扉交流。”
“……”盯着聂岩真挚的眼,白夜翔表情有些复杂。
“尹辉那小子接个电话真是够久。”注意到白夜翔一瞬愣怔的表情,聂岩冲他勾了勾唇,兀自舒了口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转头望向酒吧门口。
夜色自酒吧玻璃门外肆无忌惮地泻入,聂岩皱眉,视线认真扫视着站在门口的几个男人,想要定位尹辉身影。
白夜翔顺着聂岩视线向酒吧门望去。
昏暗光线中,他眼神涣散地笼罩着门边几个男人,莫名感觉自己快要被吧台慵懒的音乐吞噬。
然而正兀自走神间,站在门边一个咬着烟的男人恰巧抬眼扫向吧台这边。
定位白夜翔身影的瞬间,那男人表情一滞。
转过身,对方眯眼定睛,借着来自吧台晦暗的光线,上下仔细辨识着白夜翔轮廓。
聂岩并没有注意到门边男人动静,只是兀自重新转过身,单肘支上吧台面,嗤笑一声:“尹辉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接了总统电话么?”
白夜翔已经注意到门边那个男人阴鸷的脸,表情也微微变了变。
就那么和对方对视,白夜翔一动不动,眉梢隆起。
不一会儿功夫,那男人便不请自来,神色异常严肃地溜达至白夜翔面前。
立刻感受到来者不善,白夜翔动了下肩膀,视线笔直地盯着对方。
在白夜翔面前站定,男人视线在白夜翔面颊上来回描绘着,仿佛要将那一层皮肤硬生生穿透。
聂岩正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手中杯盏,转头却注意到白夜翔身前站着个阴着脸的男人,好像谁欠了他几万块钱一样。
“白,夜,翔。”陌生男人歪着头,慵懒地咬着烟,一字一顿地沉声唤着白夜翔名字。
白夜翔面无表情。
聂岩闻声,哑然皱眉,细致打量起白夜翔身前男人。
对方是张饱满的国字脸,左边眉梢上一道鲜明伤痕,不知是刀伤还是什么其他伤口,看上去已经年久。
又向白夜翔靠近了一点,男人挑着眉,引得那刀痕皱起来:“你小子是没长记性么?”双臂抱胸,男人胳膊上健壮紧实的肌肉一瞬突显,“居然还特么敢来?找死么?”
“……”白夜翔在位置上一动未动,视线仍然没有移开。
聂岩在旁边看着局势突兀的发展,只感到神经一跳。
本能地从椅子上蹭下,他一步挡到白夜翔和大块男人中间,客气地笑:“这位先生,有话好说,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
闻言,刀疤男调转阴鸷眼眸望向聂岩。
上下打量着穿着正统白领衣着的聂岩,男人嗤笑一声,嘲讽道:“操,白夜翔。”勾唇,他轻蔑地盯着聂岩身后白夜翔,“你小子什么时候和这种弱鸡混上了?”
“……”聂岩表情一滞。
“躲开。”然而尚未等他反应,那刀疤男便野蛮地伸手覆上聂岩肩膀,将他搡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