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之杀青 下——无射
无射  发于:2015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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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你是‘老人’,你说了算。”杀青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回笼觉,一串沉闷的脚步声逼近他们的囚室。

镶着一小方厚玻璃的铁门被敲了几下,狱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3145-107,有访客,现在跟我去会面室。”

杀青走出牢房前,听见阿莱西奥在身后嘀咕:“他们为什么总是喊你的编号?你又不是机器人。”

出现在会面室的人并不出乎杀青的意料,但对方分秒必争的行动力仍令他微微点了点头。

西装革履的男人热情地迎上前,握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很高兴我们彼此给了对方一个宝贵的机会。我要再正式地自我介绍一次:坎宁·冈萨雷斯,奈柯特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具有十三年从业经验。我会全程负责并最终打赢你的官司,相信我——”他左右看了看,谨慎地贴近新客户耳边:“杀青先生。”

“李,在这里你可以这么叫我。”杀青说着,坐在会客桌前,“说吧,你的策略,我想你该不会仅凭一腔热情,就跑来这里告诉我过不久我就可以风光出狱了,对吧。”

坎宁在他对面坐下,整了整领带结,沉声说:“为了赢得这场无罪辩护,我打算——”

杀青忽然伸出一根食指,直直地竖在对方脸前。

坎宁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杀青收回那根食指,与相邻的拇指一起托起了右腮,“我们国家有句老话,‘事不过三’。在法院地下室,你画了个虚假的大饼,而现在是第二次。如果你还不肯对我坦诚布公,当我是个法律白痴的话,咱俩目前为止仍然十分脆弱的合作关系就要告终了。”

坎宁的眼神有些闪烁,但依然保持了如常的神态和风度,“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李先生,对这个案子,我是诚心实意的……”

“诚心实意地无罪辩护,但胜率只有,唔,我算算——0.001%,这还是在你发挥极为出色的状况下。”杀青哂笑,“不,我并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而是对自己的境况有着清晰的认识。我想作为律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联邦政府提起公诉的刑事案件,99%的被告都在开庭前通过辩诉交易认罪,换取能够接受的刑期,庭审只是个形式而已,而那1%死活不肯认罪的,输了一审后,二审的胜诉率仅千分之一,不是吗?”

坎宁在椅面上挪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坐如针毡,但他却无法打断这些言辞犀利的分析。

“简而言之,跟政府打官司,你是只能输、必须输、毫无悬念的输——因为对方是联邦政府。哦,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政府怎么可能丢面子、输官司?那么,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提议,就因为不论输赢,你都能借这个案子知名度暴增、谈话费可以从每小时100美元涨到800美元,这种单方面的好处?”

坎宁被杀青幽深的眼神紧盯着,额角渗出了星点冷汗,“不,我想你有点误会,实际上……”他语无伦次地辩解,但那些只言片语就跟脸色一样苍白。片刻的尴尬后,他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好吧,你说对了,这不是双赢——至少不是等量的。但我会竭尽全力为你辩护,使这个案子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刑期,这点我可以对上帝发誓。”

杀青在嘴角带起一点笑的影子,拿起他带来的热咖啡杯子啜饮一口,用一种安抚犯错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你应该早点坦白。不过现在还不算太迟。”

身经百战的律师如今已经意识到,对面的青年不是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一种类型:他不沮丧、不愤怒、不恐惧、不盲从、不狂妄、不躁动,那些所有面临终身监禁的罪犯该有的情绪,在他身上几乎不存在。

他觉得自己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想法,这个青年的脑袋像一口不可测的深潭,神情则是波澜不惊的水面。

——这是个真正内心强大、无所畏惧的人,比那些连环杀手还要危险一百倍。坎宁的脑中闪过这句话,但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在后背皮肤的战栗中,尝到了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觉。

这才是你想要的案子,大案子!而不是夫妻出轨、子女争产、孀居老太婆状告宠物美容中心把她的爱犬洗脱了毛之类狗屁倒灶的一堆破事!坎宁难以抑制地握紧了拳头,挡在嘴唇前面。他作势咳嗽了两声,努力平息激动的情绪,用尽量冷静的语调说:“那么,你是想要在出庭前安排一次辩诉交易?我可以在检察官和法官那边做做工作……”

“不,你弄错了。”杀青平静地回答,“我不认罪。”

坎宁疑惑道:“可你刚才明明——”

“是的,我知道这个官司不可能打赢,但我不认罪。”

坎宁琢磨着对方话中深意,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利用民众对这个案子的关注度,获取最大程度的利益?是的,这是另一种可选择的做法,掀起舆论高朝向政府施压,但是,我不确定这么做的后果,是政府方面的退步,还是变本加厉的怒火……但我喜欢这个选项,这是我的风格!”灰眼睛的律师兴致昂扬地捶了一下桌面,“这会是一场恶斗,但是,我闻到了令人无比兴奋的味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操控之后的局面了!”

杀青对他的个人理解不置可否,十指指尖相触抵着下颌:“去吧,我的斗牛犬……在此之前,我会提供给你一件精良的装备:去第十六街街角的旧货回收店,找店长要一把钥匙,然后从地铁三号入口下去,打开139号储物箱,那东西就在里面。”

坎宁打量着他滴水不漏的神情,忍不住好奇问:“是什么?”

“一部刚完成的手稿。”

“手稿?是小说?还是与案件有关的个人自传?需要我帮忙联系出版社吗?书名是什么,是否以真名发表?”坎宁连连追问,仿佛嗅到了丝丝缕缕血腥味的猎犬,正磨牙霍霍地等待出击。

杀青朝他微微一笑:“封面上写着我的笔名,你看了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FBI纽约分部大楼。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罗布放下电话听筒,喃喃自语,“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我可没有私人律师,而且也不打算为某个律师的新别墅贡献装修费,既然有免费的,干嘛不用呢?’现在忽然临场更换律师?这不像他的风格,”

“——你觉得这是什么信号?策划?阴谋?”他皱起眉头,拿起桌面最上方的档案快速翻看,头也不回地问身后正在查找资料的探员助理。

“我觉得这两个词是一码事。”

“不,不一样——等等!这声音……”罗布惊愕地转身,他的墨蓝色眼睛的搭档正站在门口朝他微笑点头。

“里奥!”罗布失声叫起来,因为喜出望外而打起了小磕巴:“你不是正在、休假中、我以为你会多……”

“现在是休假的时候吗。”里奥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件深灰色毛呢长风衣套在他的黑色西装外,剪裁优美的衣料下摆随着他的脚步利落地拂动。

“好极了,你复活了!”罗布一把抱住他,掌心在他后背欣慰地拍打。

里奥也拍了拍他,“我又不是耶稣。只是需要一些足够的睡眠。”

“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罗布后退一步,朝他挤了挤眼睛,“威士忌的功效?下次我要买一箱送去你的公寓吗?”

里奥耸耸肩不予作答,转了话锋道:“你刚才在说什么,私人律师……他的?”

罗布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点头递过来一页资料,“坎宁·冈萨雷斯,他在第一次上庭前的十分钟内聘请的律师。看看这家伙的简历吧,商业机密盗窃案、巡警受贿案、超市抢劫案……从刑事案件到鸡毛蒜皮,他涉猎广泛、赢多输少。你知道上个月他帮一个婚外情的丈夫分走了80%的财产吗,因为那名妻子在帮他们的儿子洗澡时,不小心让孩子的脑门磕在浴缸边缘,被他扭曲成‘虐待行为’,为了不被剥夺抚养权,那个可怜的女人自愿放弃了30%的应得财产……哦,这家伙是条鳄鱼!冷血、自利、诡计多端,而且胃口好得很。”

“但纽约律师协会并没有吊销他的执照,说明他也许不那么光明正大,但并未触犯法律。”一旁的探员助理插嘴说。

罗布没有搭理他,认真地问里奥:“悬崖边缘,灰色地带,为了个人目的在法律与道德间的罅隙上走钢丝……这形容让你想起了谁?”

黑发蓝眼的探员不觉皱起眉。

“我现在知道杀青为什么要指定他了——除去职业不提,他就像是他的弱化版。”罗布盖棺定论。

里奥盯着手中的资料,沉声道:“我觉得他更像他的枪,或三棱刺。他总是随身携带着武器,即使被剥光了丢进监狱,他也能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给自己找到另一把称手的。”

“坎宁不会看不出自己被人当枪使,但他仍然心甘情愿,这说明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某种……危险的,协议。”罗布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绿色的眼睛,“里奥,你觉得我们是不是……现在就把消息公布出去,让民众们知道我们逮到了他,那个连环杀手杀手,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说实话,我们也隐瞒不了几天,这年头媒体无孔不入。”

“我知道。”里奥说,“但我们还需要多收集些呈堂证供、传唤证人,如果太早公布消息,势必会受到舆论和社会上某些团体的影响——你知道死于那些连环杀手刀下的受害者的亲属们对他心怀感激,甚至在网络上自发组成了个粉丝团,叫什么‘黑暗天使审判团’吗?”

“噢,这名字真烂。”罗布扶着额叹息,“他们干嘛不叫‘复仇者联盟’?”

里奥无奈地用纸页敲了一下罗布的脑袋,“探员,注意职业道德!”

“好吧,收回。”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准确的说,玛崔尼检察官需要一点时间,好让她在法庭上表现得更精彩、更令人印象深刻。”

“为了她任期将满的升迁机会,我明白。”

“保持、封锁。”资深探员对他的搭档说,“然后去调查一下那个律师,看他都知道些什么,但别被他发现。”

后者了然地一捶掌心,“基于律师委托人保密协议,律师不能泄露客户的信息,即使是犯罪行为。所以为了辩护成功,杀青对他所说的,或许要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办得不露痕迹,放心,联邦探员最擅长这个。”罗布半开玩笑道。

他斗志高昂地拢了拢衣领,走到房门口,又转头问道:“你呢,里奥,今天有什么行程?”

里奥想了想,“去跟检察官谈谈,让她不用花太多心思在挑选出庭服装上?”

罗布为他的双关语笑着摇摇头,“除此之外呢?”

里奥思考着。

“我给你个建议……或许你该去MCC,跟他见一面。”

里奥看了他一眼,深深皱起了眉。“那是无用功,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不是为了案情,而是为了你。不管怎样,在作为被告与证人对薄公堂之前,你们之间总得做个了断吧。冷静的、理性的、无牵无挂的了断。这样对大家都好。”

里奥沉默了。

罗布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接着说,“我不希望你天天晚上喝个烂醉才能睡着,这样你戒了药瘾之后又要开始戒酒瘾了。”

里奥脸上肌肉紧绷着,冷硬地回答:“我不想当着一堆狱警和嫌疑犯的面揍他。”

“那就别揍他,好好说话。”

“不可能!我现在一想到他的脸,就想拔枪。”

罗布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这么恨他,就更该去看看,会很解气的——你知道一个受了重伤、行动不便、自保能力严重降低的漂亮(他重音强调了这个词)小伙子,一旦进了监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别说他能以一敌百,生活不是功夫片。”

“他活该。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里奥冷冰冰地说。

“是的,那代价可以是监禁、上注射台,但不该是受到身心与人格上的侮辱。”罗布边说边盯着黑发探员的脸,试图探寻某些微表情,但还是失败了,遗憾地耸肩:“随便你。祝你今夜好眠。”说完,他走出了办公室。

里奥失神地望着自动关闭的房门,仿佛脚下陷入一片举步维艰的泥潭。他很想甩脱它上岸,但柔软粘稠的泥淖紧裹双足,产生了一种温热的、紧致的、诱惑的吸力……他奋力拔出一条腿,结果却使得另一条腿陷得更深……

他猛一甩头,用手掌狠狠搓着脸,直到脸皮发麻发痛,才从危险的幻觉中挣脱出来。

抱歉,我不会接受你的建议。里奥对已经离开的罗布说,从亲手撕下那张虚假面具的一刻起,我的爱情与李毕青一起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对你死我活的仇敌而已。

联邦大都会拘留中心(MCC)。

访客将手伸入读写器,手背上肉眼不可见的印章,在紫外线下泛出荧光,显示着本人的警戒级别与进入时间。“验证通过。”电子合成声响起,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

“管理程序。”监狱长詹森朝来访者递送了一个“请予以理解”的抱歉神色,“后面还有两道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访客理解地点头,“谨慎是好事,尤其是在这里。”说着,他把胸口别的徽章摘下来,放进西装内袋里:“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詹森笑着答,“谨慎是好事不是吗,劳伦斯高级探员。”

“里奥,你可以这么叫我。”黑发蓝眼的男人注视前方惨白幽长的甬道,仿佛目光可以穿透重重障壁,直抵最深处。

“请在会面室稍等片刻,我这就叫人去传唤。”监狱长说。

似乎就在一秒之间,里奥忽然改变了心意,脱口道:“不用刻意安排,你能带我参观一下囚室吗?”

“得事先提出申请并通过。但是,”监狱长瞥了他一眼,慢慢咧开肥厚的嘴唇,“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

“说的好,詹森。”里奥拍了拍他满是肉的肩膀,“哪一间?”

“那个编号小子?哦是的,我看看,”詹森翻了翻文件夹,“刚来时在7R,翌日转到了9S,A区13号。”

里奥脚步一顿,“第二天就换囚室?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日常汇报上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如果你指的是……‘那种’事。”詹森夸张地压了压嘴角,做出一副“我很遗憾但鞭长莫及你应该能理解”的表情,“我们会尽全力去避免,可毕竟一个房间里塞着几十上百号男人,你知道的,没有性生活、荷尔蒙分泌旺盛,总有些手脚不干不净的混蛋企图占便宜——尤其是针对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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