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之杀青 上——无射
无射  发于:2015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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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氟烷?”柏亦思神父反而有些讶然,“你的意思是说,之前你们潜入我的寝室,对我下了麻醉药?难怪我醒来时发现脖子上的钥匙不见了……很遗憾没让你们如愿,我天生对麻醉类药物的敏感性很低,你们要是想让我多昏迷一阵子,恐怕得用正常剂量的好几倍才行。”

这又是个精神麻木、毫无负罪感的变态!里奥愤怒地想,他在犯罪现场被逮个正着,满屋子都是受害者的尸体,他竟然没有丝毫动容,好像这只不过是一件私人藏品被陌生人窥看了似的小事!“既然你主动出现,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探员用枪口示意他:“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转身,趴在墙上。你被捕了,柏亦思神父,罪名是涉嫌蓄意谋杀和亵渎尸体。”

神父睁大了灰蓝色的眼睛,脸上满是无辜者被冤枉时的吃惊与不解,以及自我辩解的焦急:“蓄意谋杀?不不不,杀人可是十诫中的大罪,主说‘不可杀人’,‘凡杀人的,没有永生存在他里面’,我们必须遵守主的诫命!”

“那这些孩子的尸体你又怎么解释?难道你要告诉我们这些都是石膏做的小天使雕像吗?!”

“不,他们不是雕像,是睡着的天使。”神父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他们的灵魂暂时离开了凡人肉体,升到父神所在的天国,我只能尽量完整地保存这些肉体,直到灵魂回来的那一天。”

“……你打算拿这种神棍口气去糊弄法庭和陪审团吗?好极了,但愿那时你能多收获几个宗教脑残粉!”

“不,我没有说谎。‘说谎言的嘴,为耶和华所憎恶;行事诚实的,为他所喜悦。’”神父朝一脸怒意与厌恶的探员诚恳地说道,“听我说,孩子,我知道在你们看来,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也不符合当前的律法,但是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的使命——从二十年前,我得到了那个‘启示’开始。”

“启示?”一直冷眼旁观的李毕青开口问,“你能说得更详细点吗,神父。”

“当然可以。二十年前,我还是个浅薄无知的年轻人,一心想要侍奉主,聆听主的旨意,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到那一天,我游学到意大利西西里岛,在巴勒莫嘉布遣会修士的地下墓穴里,见到了一位沉睡中的天使……”神父注视着玻璃柜中的小尸体,目光热烈而憧憬,仿佛步入了回忆的圣堂,“她的灵魂已经离开凡间整整七十多年,肉体却始终保持着死前的模样,头发、睫毛卷曲而富有光泽,皮肤光滑、嘴唇鲜润,就像一片刚被采撷来下的新鲜花瓣。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愚昧的头颅,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突然找到了回圈的路,在那一刻我才灵智顿开,渴求已久的主的声音,终于降临了我的大脑!主对我说:‘凡守护天使之身,胜过守护他自身血肉的,是从善里出来,必得上帝的喜悦。’

这是一个启示!我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会如此幸运地成为了接受者,一个被选定的人!我顿悟了人生的意义: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承担这个责任,尽我所能地守护这些小天使的肉身……”

望着沉浸于精神世界而口若悬河的神父,里奥与李毕青不由地交换了个“这是什么情况”的眼神。

“于是我开始循着遗迹寻找前一任守护者,一个叫‘阿尔佛雷德?撒拉菲亚’的医生,只有他完整地掌握了整个技术的核心。你能想象吗,他在近一百年前的落后技术下,创造出这样的奇迹!这一定是主赐予的智慧!我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终于在他的亲属手中,找到了那本笔记本,记载着完美的防腐技术……”

“阿尔佛雷德?撒拉菲亚?”李毕青小声问,“这位简直被神父推崇成了先知的医生又是谁?”

里奥反问:“听说过‘西西里睡美人’吗?”

“……啊,是巴勒莫地下墓穴的那个两岁小女孩?我在网上看过图片,那确实是尸体保存史上的奇迹。”李毕青恍然道,“不过我更奇怪的是,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游客前去观瞻,怎么只有这位柏亦思神父得到了‘上帝的启示’?”

黑发探员想了想,用一句电视剧台词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You talk to God,you’re religious;God talks to you,you’re psychotic。”(你和上帝说话,你是信仰者;上帝和你说话,你是精神病。)

看着依旧旁若无人滔滔不绝的神父,华裔男孩几乎要笑场,“但看起来,他是个虔诚、无害的精神病患者,不是吗?我还是觉得,他不会杀人,那些孩子可能是死后才被防腐处理的。”

里奥皱起眉头,不认同地反驳:“一所小福利院,二十年间,十三个自然或意外死亡?如今的儿童死亡率有这么高吗?”

“这倒也是,莫非,凶手另有其人?”

“也不排除神父本身就是个伪装人格的精神病。”

“好吧,让我们试试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两人停止耳语时,神父已经低头合手,站在他的小天使们的面前喃喃祷告,他的精神已经进入到一个凡人遥不可及的、神圣空灵的境界中去了。

里奥决定单刀直入把他拖回来。“这些孩子们是怎么死的,神父?为了凑足天国唱诗班,你把他们活生生制成了干尸吗?”

柏亦思神父停下祷告,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没有愤怒,只有对一个愚昧世人的宽容与怜悯。“杀人是不对的,孩子,而你满脑子都是与杀人相关的念头,那很危险。”他向玻璃柜子称颂般伸出双手:“死亡总是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降临,疾病、各种意外,可你没必要抗拒它,这些都是主的安排。主要召回他的仆人,于是他们就离开肉身,回到天国。就是这样。”

李毕青对里奥嘀咕:“补充一下,他是个虔诚、无害,而且天真的精神病患者。他根本就不会去怀疑和调查孩子们的死因,因为他认为所有事情都是上帝的安排。”

探员无奈地吐了口气,思索片刻后又问神父:“孩子们的日常生活,是谁在照顾?”

“修女们,教堂里的姐妹轮班照顾他们。”

“今天轮到谁?”

“是爱玛。哦,你们今天见过她,记得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两人顿时想起来,当时神父正在和一个黑人小男孩讨论他画的瘦鲸鱼,后来他被赶来的一名身材丰满的修女哄走了。“你想吃小鱼,马特?好的我今晚就做煎小鱼。”她说。

仿佛丝弦被指尖轻轻拨动,那名年轻修女临走前瞥了他们一眼的那一幕,从被忽略的记忆中抽取出来——那个眼神,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好奇与探察,它在他们身上停留了超过两秒的时间,远超过人们对陌生人的正常一瞥。如今回想起来,在里奥出示过FBI证件后,那双暗绿色的眼睛里极力抑制的情绪——分明是一种无处躲藏的惊慌!

“那位叫爱玛的修女,现在在哪儿?”里奥追问。

“这个时候?大概在巡夜吧,看看孩子们有没有尿床、做噩梦,或者身体不舒服什么的。”神父回答。

里奥一把捉住柏亦思神父的手腕,动作粗暴地拉到楼梯边,迅速将一副钢铐穿过栏杆,将他两只手腕扣在一起。“抱歉,神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些孩子不是你杀的。在没洗脱杀人嫌疑之前,麻烦你在这里待一阵子,会有警察来找你的。”

神父扯动手腕上的链子,发出金属敲击的脆响,他烦恼地说:“你这样,我没法祷告了。”

“哦,你可以试试趴在楼梯扶手上,”联邦探员不以为然地说,“反正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灵,不是吗?”

如同拨云见日,神父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你说的对!用心灵和诚实敬拜主,主才悦纳。祷告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只要用敬畏、感恩的态度向天父诉说。”他努力让自己扒拉住栏杆,双手合握,开始字正腔圆地背诵起了祷告词。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两个离开的不速之客,为什么要找爱玛修女——比起祷告,这些事一点也不重要,不是吗。

第31章:轮回

儿童福利院位于教堂东侧的一栋两层小楼里。里奥和李碧青走进一楼楼道时,看见穿着黑裙的修女丰腴的身影,正轻手轻脚地从其中一间寝室里出来。

在抬头发现他们的那一刻,她的圆脸上掠过一抹震惊与惶然之色,强自镇定地说:“先生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这个时间段教堂不对外开放,请你们马上离开,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爱玛修女?”里奥一脸严肃地问。

“是……”修女不自觉地回答。

里奥掏出证件在她面前一晃,“FBI。有一件连环凶杀案,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关于这间福利院里的孩子——”

他话没说完,爱玛如同被陷阱的尖刺扎到的野兽,倏地窜起来,慌不择路地顶开身后的房门闪进去,迅速关门上锁。

房内传来玻璃碎裂与硬物落地声。

里奥立刻用力猛撞两下房门,没有撞开,随即用套了消音器的格洛克,在门锁边沿连开两枪。

门被一脚踹开,屋里已杳无一人,一扇玻璃窗连同木条窗棱被砸得粉碎,看来这位身材健壮的修女刚刚破窗而逃。

李碧青伸手一摸窗边儿童床上的被单,急道:“还有余温,她带走了这个孩子!”

“快追!”联邦探员跟着跳出窗子。

他们追着不远处模糊的影子跑过整个后园,修女凭借对环境的极其熟稔逐渐拉大了追逃双方的距离。随着陡然响起的汽车发动机声,一辆灰色佳美碾过中庭广场,冲开关闭的铁栅大门,轰鸣着向教堂外驰去。

里奥和李毕青飞奔出大门,立刻发动停在墙外的雪弗兰,争分夺秒地追去。

显然这辆政府配备的SUV的动能,要远超一辆使用了七八年快要退役的老式小轿车,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追上了它,看见它正慌里慌张地朝镇外小路逃窜——这条小路从森林的边缘地带穿过,通往相邻的郡县。

里奥边开车,边给州警伊登打电话,让对方通知县警,组织人员围捕。当他挂断通话时,那辆灰色佳美已进入手枪射程之内。

“帮我把着方向盘!”他对副驾驶座上的李毕青说,然后把头和胳膊整个伸出车窗,举枪瞄准前车的后轮胎。

他开了三枪,有两枪命中目标,瞬间瘪掉的轮胎让汽车垂死挣扎了几十米,而后冲出路基,歪歪扭扭地停在了稀疏的林木间。

联邦探员推开车门跳下来,举着枪喊:“下车!慢慢打开车门,一个人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爱玛打开驾驶座的门下了车,但不是一个人。她结实的左臂从一个孩子的腋下穿过,把她勒在胸前,右手握着一柄裁纸刀,锋利的刀刃顶住小人质的脖颈。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棉睡裙,浅金色的长卷发乱蓬蓬地像一大丛海藻,在突然的钳制下惊慌害怕地挣扎哭喊。

——黛碧!

里奥举枪的手臂僵在夜风中。

眼前的这一幕……是时光倒流回到了五年前,还是含恨的冤魂终于重现人间?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肌肉僵硬得像一座拙劣的雕塑,为了控制不自由主颤抖起来的唇角,他死死咬紧牙关,绷直的下颌线条冷硬如金属。

“放下枪!不然我杀了她!”爱玛紧张地盯着他,暗绿色的眼睛里迸射出惊恐与凶暴交织的光,“别以为这只是个威胁,你知道我说到做到!丢掉枪,后退,后退!”

里奥知道,按常规自己必须表示出一些软化的姿态,来暂时缓和凶犯失控的情绪,避免刺激对方不顾一切地下杀手,但他动不了——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的思维在头颅中飞旋,但躯体却僵硬如石,仿佛有一道闸门将它们之间的神经联系彻底切断!

他以为在坦白一切过往的阴暗后,终于可以走出那个迷宫般循环反复的噩梦,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但没有!他仍身处噩梦,之前的如释重负只是一个可笑的愚弄。他听到塔铎的嘲笑声,疯狂而得意洋洋地回荡:“开枪啊!让我们再玩一次这游戏,就像之前~之前~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射穿她的脖子,让血柱漂亮地喷出来……快点开枪,我都等不及了!”

——不!醒来!里奥,快点醒来!他的灵魂在被禁锢的躯壳里呐喊,但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到……

面对联邦探员毫不妥协的枪口,爱玛眼中的惊恐仿佛过了那个极限的点,开始被涌出的狠厉与狂烈取代。她将刀刃向下压了压,一缕鲜血出现在女孩细白的脖颈,新孵出的幼蛇般蜿蜒游动。

“Sister,放松点,其实你并不想这么做,对吧。”仿佛清风徐来,一个声音柔和地说道,“看看小黛碧,她多可爱,我敢打赌她是福利院里最懂事的孩子,她会自己吃饭、穿衣,乖乖的不惹麻烦,临睡前还会亲你的脸颊,用甜甜的声音说‘晚安’,你还记得吗?”

似乎被华裔男孩的话语勾起想象,爱玛修女的眼神不知不觉缓和下来,压在女孩颈上的刀刃微微松动了,“我不想杀她,你们别逼我……放下枪、放下枪!”

李毕青一手抱住里奥的腰身,一手握着他的手腕,慢慢地、轻柔地压下来,让枪口垂向地面,“里奥,听我说,松开手指,把枪交给我……里奥,相信我。”

联邦探员没有做出反抗的动作。他的精神闸门已经关闭,但并没有彻底封死,这个男孩是唯一的通风口。

李毕青拿到了枪,弯腰将它放在泥地上。“好了,你看,我们很有诚意地想跟你聊聊,先放开那个可怜的孩子好吗?”

“不!”修女生硬地拒绝道,“我不会放开她,除非你们把车给我,然后彻底离开我的视线。”

“没必要那么激烈的反应,Sister,我们只是调查一下案子,询问个证人……”

“别骗我——”爱玛尖锐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一看你们的眼睛,就知道你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不会束手就擒,我知道被抓到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那又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你是受人尊敬的神职者,我相信当你在上帝面前发下誓言时,心中一定充满了光明与博爱,就像柏亦思神父一样,不是吗。”李毕青用难过而同情的神色望向她。

他的眼神刺痛了她。而他说出的那个名字,仿佛烙铁在她心头烫过,她疼痛得浑身震颤了一下。“上帝!全能仁爱的上帝!是的,我曾经打心眼里发誓,要终生虔诚地侍奉主,为主奉献全部身心,在我还是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时候。而我也这么做了十几年!”仿佛檑木在她胸膛滚过,爱玛低沉的声音带着无法忍受的钝痛,“我已经二十九了,至今还是个处女!你们一个个都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我却必须终生守贞。‘你嫁给了上帝’,有人这么对我说,但我不明白,如果上帝真是我丈夫,他怎么从来就没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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