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越发厌烦，厌弃自己。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去伊甸园看望亚当，如今他有了妻子。这女人的面目，对于我来说，是太丑陋了一些，虽然亚当也是很笨拙粗糙的。

但是，我见他们两人，我心里就特别愉悦，就会忘记烦恼。自定位分以来，我就不再隐瞒自己了，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也常显现在他们面前，亚当因为我去的次数多，叫得出我的名字。只是这女人比起亚当，更粗拙一些。

有天使就私下里笑那女人，称她是个肉泥。

说这话的除了一些下位的天使，甚至有些位阶高的，比如神座驾前的狮子凡基尔。凡基尔虽然自觉位分颇高，不轻易出现，但是我偶尔也听到这么侮辱人的话。

那女人虽然粗拙丑陋，但听到这些话，也会为此哭泣。

女人受了委屈，亚当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抱着她亲吻她，但是女人还是伤心难过，我见这种事实在是可怜，就去跟凡基尔理论。

“稀客！那如神般聪明的天使。”凡基尔见到我，就这么说，我知道他话里带刺，就正色对他说：“凡基尔，你我都是第二代天使里的有身份的天使，您的话应该小心一些，以免被别人误会。”

凡基尔哈哈一笑，说：“您是指肉泥的事吗？那女人真的丑陋，为什么不说呢？你岂不知道，在她之前，有个女人叫莉莉丝吗？神取了亚当的肋骨造粗拙的女人前，用土造过一个女人，这女人叫莉莉丝。那女人面目讨人欢喜，口中说甜蜜的话，敬主，也敬我们做尊长的，聪明异常，比亚当强百倍。然而主却遗弃她，不知将她赶到何处去，另外用亚当的肋骨造了这人，是个粗拙愚笨的女人。”

“虽然是粗拙愚笨的，但你不知道她心思也细密，虽然说不出复杂的话，但却也会忧伤流泪，害怕惊惧吗？他们也是有神的意思在里面的。你这样讲不会伤害他们吗？”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凡基尔不管不顾地说，我气愤异常，却无法发作，实在是我除了记事，就没有特别的能耐。论武力，我远不如那些健壮豪强的天使，凡基尔的气力在第二代里是数一数二的，我没有能力和他对抗。

我便默默转身，不再看他了。

他见我要飞走，就大声说话，故意让我听到：“再说聪明有什么用呢？文弱不堪，办不了事情。我就见那类天使讨厌，无论他在主眼前是高是低。”

主啊，祂为什么要把我提到第八大天使的位分上呢？我虽然身居高位，却十分无能，什么也做不了，就算不常与别人来往，却也往往遭人耻笑。位阶高的不来理我，位阶低的又常轻视我。

我只能回到伊甸园去，看望那两人。那女人哭过一阵，亚当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但言语粗笨的他，却知道找园子里各种各样颜色悦人眼目的果子，摆在女人面前，女人看见那么多美丽好吃的果子，就不再哭泣了。

我看着他们微微叹气，害怕他们再受欺侮。

这世上强者为尊，弱者为卑，岂不是从开始就定下的规矩吗？

我想了想，不如去找伊甸园的监护。那时，做监护的就是拉斐尔。不过拉斐尔的面我常见不到，大概他自己不愿意见我吧。正在想时，就眼前闪过一道绿光，我便知道是谁来了。

“怎么，我看你神色哀伤。”米迦勒这么说。

“我见亚当和那女人常受其他天使侮辱戏弄，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想求告神，但神高高在上，唯有祂能将我们找寻，我若一意找寻，却往往找不到祂，这是为什么呢？”

“主行一切事自然有祂的道理，你我可不应该揣测啊。”

“就你还愿意来看我。”说到这里，我心里更难过了。

米迦勒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概你太瘦弱，别人总想欺负你吧。”

我抬眼望他：“这也有讲究吗？”我看他的个头，比我高大得多，我也觉得诸天使里，我的确矮小得过分了一些。

米迦勒噗嗤一笑说：“要不，园中的果子你多吃一些，长得魁梧一点，也许就没人欺侮你了。”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傻愣愣地说好，要他跟我一起摘果子去。

米迦勒笑着说好，只是在这个时候，一棵大树后就出来一个身影，原来是萨麦尔。萨麦尔的样貌是一位体态匀称的青年，棕发银目，六只洁白的翅膀让人觉得很亲切。听别人说，他为人和蔼又风趣，我是一直知道的，只是我不常去找他，因为我对陌生的天使多有戒心。

他看见我们两个就说：“两个人幽会，被我撞见了，我可要去打小报告了。”

米迦勒狠拍他的肩膀一下：“兄弟，胡说八道也有个限度吧。”

“米迦勒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了，你这个平日里是个木头，板着个脸，一意就知道指挥别人，没见你这么开心地跟别的天使谈话过。”

米迦勒撅嘴说：“我对朋友一向都很爽朗。”

“哦哟！”萨麦尔摆手说，“别胡说了，人都说你是我朋友，前几日打赌输了，居然从地上抓了一只牛头怪放到我家，我一开门被吓了一跳，你这报复也算是朋友啊。”

米迦勒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却吓得不敢讲话，米迦勒这作风也太过了一些，牛头怪是地上有大力气的怪物，若是我家里也放一个，我肯定得吓晕过去，不过我想萨麦尔毕竟是能力大的天使，这等怪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宠物的层级吧。

就在这时，园子上空有亮光出现，我以为是神来了，就惊讶震悚。但是仔细一看，却并不是祂，如流星般划破空气的光芒就掉落在我们眼前，是圣位上的路西法。

我便向他敬拜，说：“路西法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他见我的样子微微一笑说：“你不是以前就见过我吗？何必这么拘束呢？”他又拉起我的左手说：“听说你们要去摘果子，我想这么好的活动我也要参加。”

米迦勒就一把拉住我的右手说：“你什么时候也有这种闲情雅致，这是我们的活动。”米迦勒似乎不甘示弱。路西法微微一笑：“也别小看了我的游乐之心啊。”

我觉得十分难堪，想要挣脱两个天使，却被拉着走向了伊甸园深处。

第六章：伊甸

“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圣经·旧约·创世记》

虽然摘果子这种事情听起来有趣，我做天使以来，从没有一次和这么多天使在一起过，这在我眼中已经是游乐超过限度的事情了，但是我除了身后顶了六只翅膀之外，大用没有，只能被两大天使绑架似的拉到伊甸园深处。

只是伊甸园实在是美妙的境界，你都无法想象眼前这景色，淙淙流水，明镜一般流淌在伊甸园内，旁侧长着各色香草，衡兰芷若，样样全备。地上发生如毛绒般鲜嫩的青草，这青草上露水弥漫，又杂有香草馥郁的气息。你抬眼看小河两岸，树木甚多，大大繁茂。树叶各色，赤黄粉绿，互相夹杂，不分春秋。无论时节，树上都开满了鲜花，大株紫藤萝花如同瀑布一样流淌直到地上，园中没有猛兽，却有诸多有灵气的活物，这些活物里，有些到了后世是能见到的，有些则是后来人不知道的种类。

而鲜花之外，树上又结各色果实，与花同在的形态，在别处不能复见，唯有伊甸园里能有这样的奇事，我一时竟然看呆了。两个天使看着我的样子，就各自笑了起来。

路西法朝我微笑，米迦勒则是爽朗地大笑：“路西法，你也喜欢这个家伙嘛？”

路西法淡然飘出一句：“喜爱之心，不在你之下。”

米迦勒重重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如果神允许，把你带回去养着也挺好玩的。”

我一听就回过神来，以为米迦勒说了胡话：“我是侍奉神的书记官，怎么能做这种事。”

米迦勒就又忍不住笑起来：“我只开玩笑罢了。”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声音，原来是萨麦尔，他没好气地说：“两个人好色，倒把我撇开了。”

路西法听了这句话，唇角上扬，并不说话。

我这下就着急了：“萨麦尔殿下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岂不知道天使之间不能起这样的心思吗？天使互相爱慕，并无差别，怎么能有好色之说呢？”我正色告诉他。

没想到又惹得三个天使大笑，米迦勒说：“喂，小子，你说如果天使之间都互相和睦喜爱，今天怎么受了凡基尔的气，还一路嘟嘟囔囔没完没了？”

萨麦尔也说：“天使之间，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呢。”

我转过身去背对他们说：“你们不能说这种话，这是违背律法的，米迦勒殿下是天国里的大军长，你宝冠上有七条诫命，你自己怎么可以不以身作则，守护诫命呢？”

米迦勒就叹口气说：“诶，刚刚觉得你有趣可爱，现在一点也不可爱了。”

听了这话，我突然间感到有一些失落，但是随即又正色说：“米迦勒殿下，夸奖天使是要有分寸的，拉贵尔监护时常提点众天使，不可过分疏远，不可过分亲昵……”

路西法扑哧一笑：“拉贵尔啊，那家伙的确死板的可以呢！不像拉结尔，表面上死板，实际上却可爱的很。”米迦勒听他这么说，就提议：“不如我们今天把园中的果子全部摘走，第二日拉斐尔、拉贵尔肯定都跑不了，一个管园子的整天不知道跑哪里去，一个做监护的神肯定会问他到底在看管什么东西。”

萨麦尔赞同：“好主意！来吧，让我们把伊甸园的果子都摘走。”

路西法颜色忽然一变，呵斥道：“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我看他大义凛然的样子，就劝告米迦勒和萨麦尔：“二位殿下，这样的事情如果被发现……”

不料路西法突然又偷偷地用灵语跟我们说：“你们这种话不要直接讲出来，免得被人听见，得用天使间秘密交流的灵语说出来，喂，这么有趣的事我可等不及了！”【注：灵语并非发自口中，而是属灵方面的交流形式，人类的祷告词虽然是各种各样的语言发出的，但合适的祷告会被天使转换为灵语，传达给神。】

米迦勒笑开了，说：“诶，那万一拉斐尔发现了怎么办？我又找不到拉斐尔在哪里。”

路西法就说：“不必担心，你们只管去做，我去找拉斐尔拖住他。”

我这下是真的着急了：“你们怎么能做这等悖谬的事情！我要告诉神去！”

路西法捂嘴一笑，说：“米迦勒，你说怎么才能让拉结尔闭嘴呢？”

米迦勒说：“给他嘴巴贴个封条就行了。”

啊？我对此完全是不明所以，封条？这天上哪有什么封条可以封住天使的嘴巴？就算嘴不能言，也能用灵交流啊。不料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米迦勒凑上来就嘴对嘴吻我，当我的舌头碰到他的舌头的时候，我的脑子顿时一片混乱，身体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啧啧啧啧。”萨麦尔摇头说，“好了好了，这呆子彻底被你们给玩傻了。”

路西法说：“怎么能这么说呢？喂，可说好了，我去拖住拉斐尔，园中有两棵树的果子你们碰不得，除了那两棵树，其余的果子任你们摘走，只是要快速，我见天上有绿光升起，就当是你们做完了。”

米迦勒做了一个了解的手势，立刻行动起来。

说到拉斐尔，虽被委以看管伊甸园的重任，却常喜欢跑出去，他热心于医术，常到地下去找草药，据说那时，他正在筹备天国里医药治愈的学校，以传授给他亲近的天使治愈之术。不过，路西法找他的时候，他并不在做这事，而是和加百列学习颂歌。

听说拉斐尔这人虽然温厚善良，行事严谨，热心治愈，然而却是自诞生以来就五音不全的，唱圣歌常跑调，他觉得主嫌弃他总是跟不上拍子，因为看他的眼神不温和。只是我常以为，天使各自皆不是完善的受造物，自然都是会有缺点的，一点缺憾并无伤大雅。拉斐尔却觉得羞耻，因为许多下位的天使常笑他圣歌唱的难听。

本来路西法找他是想去拖住他，不过他随即觉得，拉斐尔学这东西，恐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只是他振动出了许多第三代的天使，这些天使奉他为尊，他出走的时候，常叫几个随从看管伊甸园。路西法微微抬眼察看，就知道一个叫宁博列的三代天使，在伊甸园生命树上睡觉，而伊甸园外站着两个聊天的天使，应当就是接受委任的天使了。

路西法便上去跟他们聊天。两个三代的天使看到路西法，都惊讶赞叹他的容貌，并且如同听父神讲话般，激动地听着路西法讲话。路西法知道的旧事不亚于我，就随口扯一些过去创造天地时的旧事，两位三代天使听得津津有味，赞叹不绝。

只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看见亚当从我眼前走过，他看到我朝我打招呼：“喂，拉结尔，你的脸成了果子的颜色。”

他讲话直白，指指手里吃剩下的半个粉红色果子。

我觉得羞耻异常，但是恐怕他还不知道我脸红的意思，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不料亚当又说了一句：“就像晚上我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女人的脸一样红。”

这个亚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怒目瞪他，嘟哝一句：“亚当，你今来这里做什么？”

亚当说：“园里的果子不见了，我来找果子吃。”

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在我稀里糊涂的时候，园中的果子，都被米迦勒和萨麦尔摘走了。这事非同小可！我得先找到这两个家伙才行，但是想到米迦勒这个名字，又觉得混乱与难堪。以至于寸步不能行走，只能暗自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第七章：分别

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

……——《圣经·旧约·传道书》

亚当除了神，见到其他的天使并不尊敬。那时，他找不到果子吃，就只能在园子里转来转去，忽然女人跑过来对他说：“我找到果子了！”

亚当就与她同去，他们来到了分别善恶树，那树上的果子鲜红多姿，讨人喜欢。只是女人看了摇头说：“刚才没有看仔细，原来是这棵树上的果子，我们不能吃。”亚当也跟着叹气。

忽然从树梢上垂下一条蛇。那蛇样貌温顺可爱，亚当和女人就盯着它看。

女人见到蛇就惊讶说：“你是什么东西呢？”

蛇说：“我是蛇，这里的活物里我最有灵气。”

女人就问：“以前怎么没有见到你呢？”蛇说：“我一直在这树上，你们以前避开这树，就见不到我。”女人和亚当点头称是。

蛇悬到空中说：“我看你们神色焦虑，有什么事吗？”

亚当就说：“这园子里的果子都不见了，我们没有东西吃。”蛇就笑说：“这不是好办的事吗？这棵树上的果子你们便拿去吃吧。”

女人摇头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唯有园当中这棵树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

蛇就笑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女人，你岂不是被天使常说成肉泥吗？你何必受这样的气呢？你要知道，他们瞧不起你们粗鲁愚笨，而神看这一切也不来帮助你们，你们不如吃了这个果子，到时候，你们便聪慧异常，也没人敢笑话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