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安(包子)上——夏隙
夏隙  发于:2015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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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从见挑挑眉毛,意思是“说重点”。

祝青颂轻咳一声:“不过这小子身体不太协调,这几天我正折磨他呢,但就是不开窍。”

顾从见还是刚才那副表情,意思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祝青颂道:“我想咱俩给他演示一遍,看现场可比看录像有用多了,还能找找感情爆发和转换上的问题。”

“……我又不会唱。”

“你会,”这回祝青颂严肃了起来,“我俩当年还在校庆上演过呢,就是那部《伊丽莎白》,他和你的角色一样,演卤豆腐。啊不是,是鲁道夫。”

顾从见默。

祝青颂趁热打铁:“你不是害羞吧?又不是真的登台,就是配合我一下,这样给那小子好讲一些。”

顾从见半晌道:“唱段用德语还是英语?”

“……我们当时是德语吧?那就德语,诶,主要就是让那小子看一下调度和动作,唱段什么的自己去背。”

顾从见从不会开玩笑,所以整个人都很无趣,比如这个时候没有调侃祝青颂的不负责任,反是一本正经道:“好,不过我忘得差不多了,要先看看原片。”

“嗯嗯,”祝青颂点头,“网上应该能找到,维也纳05年官摄版最好,去看那版。”说完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周三上午是我的课,你中午过来,下午给这小子开小灶。”

说完又顺手牵羊了一只香蕉,打了招呼,穿鞋走了。

顾从见没送他,连起身都没有,窝在沙发里听着大门关上的声响,心下一动。

周灏,他想了想,和王所安很要好的那个同学。

他摸摸自己的腿,然后去了书房,打开了电脑。

第4章

周三,顾从见上午十点多钟就到了学校,他现在属于请假状态,但不表示就轻松了,学校办公室里的桌子上还堆着二十多份学生作业,他大概看了看,整理好后,打算晚上带回家打成绩外加写评语。

不得不说,顾从见的责任感真让学生们感到无力,给大学生的作业写评语这种事,估计只有他做得出来。

挨到快下课,他从办公楼出来去第二教学楼找祝青颂,祝青颂从来不会压堂,更令学生爱戴的是他甚至可以提前放学,所以看到顾从见出现在门口,祝老师就大手一挥:“猴崽子们下课!”

大二影视导演班一共27个人,表演课有三位老师教,他这一组一共十个人,是最多的,男生七个女生三个,男生们闻言跟老师道个别,再问候了一声顾老师,然后一溜烟儿就跑了没影,只有周灏被祝青颂拎着后衣领死活挣脱不得,三个女生收拾完剧本道具,笑嘻嘻的向两位老师道了别,又问顾从见道:“顾老师,我们下周上课吗?您身体怎么样了?”

顾从见觉着三个女生的眼神有点怪,小兴奋中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邪恶诡异,流连在他的下半身,他尚不知道有两个字可以搭配在一起的,叫做“腐女”。

他下意识地看向祝青颂。

祝青颂氵壬荡一笑:“宝贝儿,这么快就下床了?身体不舒服可以晚一点来的。”

顾从见道:“我们约好的。”

“啧,”在学生面前也装不出高尚的祝老师一撇嘴,斜睨着三个女生道,“还不走?等着搭景干活?”

三个女生拖拖拉拉走掉之后,门一关,走廊里立刻爆发出狼嚎一般的笑声,连带着“卧槽这对CP也很带感诶”“我就知道这俩人不简单”之类的嚎叫。

“……”顾从见转回头,面无表情,无视掉各种挣扎的周灏,问祝青颂道,“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祝青颂洒然一笑:“对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马挽救你的名声而已,不用感谢我~”

祝老师对秦先生的厌恶程度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顾从见不知道校园里他和秦老师被YY得下线都成了无底洞,但不代表他这个编制内的老师不知道,为了维护朋友的名声,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名声。

……这么看来,祝老师还是很高尚的。

顾从见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祝青颂搞了什么鬼,于是下意识认定和自己没太大关系,转而说道正题:“什么时候开始?要先大致走一遍,我还不太熟。”

祝青颂一跃而起:“啊,我还没吃饭,好饿。”

一直被当做空气的周灏终于找到了气口,跳起来自告奋勇:“我去给您买午饭!”

祝青颂熟门熟路地勾住他的后衣领,冷笑一声:“让你去买?老子这个中午饭就永远甭想吃到了!想跑?也不看看跟谁耍心眼!”

周灏欲哭无泪,欲向相对而言比较更有师表的顾老师求助,谁知顾从见根本不瞟他,最终再一次的沦落为祝青颂的移动钱包。

在白吃白喝这一点上,祝老师从不会有身为老师的自觉。

顾从见没跟着他们去食堂,借口“吃过了”和“先自己对着原片走下调度”,婉拒了祝青颂“有人买单不吃白不吃”的精神境界的语句具体化。

门关上了之后,顾从见先把窗户打得更大了些,光线投到地上的平行四边形影子立刻变大了。

B市虽然处在北温带,但是是绝对没有春秋这两个季节的,天气像嗑药了似的抽风,昨天还要穿长袖披外套今天立刻背心都嫌热,只有过堂风能稍微缓解下教室的闷热。

转眼已经毕业十多年,顾从见环顾四周,满眼熟悉又陌生。

表演课的教室是功房,顾名思义,练功的房间,在这所以戏曲见长的院校里,最大的功房都是无条件供给戏曲表演系的学生的,还有几间特供给舞蹈表演系的学生,影视导演的名头听上去好听,但其实还是蛮受歧视不公的,这点顾从见深有体会。

而现在影视导演系的表演课也是在这间二教最大的功房里上课,可见祝青颂混得相当不错。

大功房的标配是,一桌五椅、三个景片、一个三层台阶(专给戏表的)和一个立能当桌躺能当椅的立方体,大致和顾从见上学的时候没太大区别。

他一一摸过还摆成学生作业需要的布景的桌椅,红漆漆的颜色和印象中并无二致,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换了新的了。

门的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是由两面镜子拼起来的,中间还有明显的接缝,正好是一面墙的面积,镜子也许换了新的,但是它们都长得是一个样子,而里面映出的人影,却早已不再是稚嫩青涩的少年模样。

以进门为正方向的右上角落摆着一架钢琴,镜中的身影从正面变成了侧面,缓缓向前走去。

琴盖是开着的,应该是课间有学生弹来玩,这是不论哪一届学生都会干的事。打开的琴盖像一张黑白照片中张开的大嘴,露出两色整齐的牙齿般的琴键,吞噬的时间好像一瞬间被吐了出来,顾从见轻轻按了一下C调do。

音色有些偏差,好像很久没有调过音了。

这只琴键像是记忆闸门的开关,开关被打开了,于是顾从见想起那个时候,也是春末,但还没有现在这么热,他穿着长衣长裤,秦君斐则套着半袖,两人中午趁着戏曲表演系的同学出去吃饭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偷溜进来,给表演作业想调度动作,因为大教室比较施展得开,一些问题在大的舞台上一目了然,修改完不妥当的地方后,再在那些同学还没回来前溜走,晚上在小功房里给自己的表演作业排练,一一纠正同组演员中的错误,包括一部剧本的删减,包括一句台词的音调,有搞不清的问题就跑去找祝青颂,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要请他吃一顿拉面外加被鄙视。

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忙,但是很充实,尤其是身边有秦君斐,有祝青颂。

大三下学期是最后一学期学习表演,期末要有一场整部戏的在学校小剧场的汇演——这已经是学校最重视的体现了,大剧场只有在学校在B市有戏曲公演前,先免费为本校演出时才会用。

勤奋如顾从见自然十分重视,虽然男主角不是他,而是秦君斐,但他依旧努力,因为老师讲过,在舞台上没有主角,每个人都是主角。

有一幕是他和秦君斐的对手戏,两人照旧溜进大教室,那天顾从见情不自禁,伪装成排练很成功的样子狠狠拥抱了秦君斐,把秦君斐撞得踉跄后退数步,后背撞上了钢琴,顾从见用自己的手背给他垫着后背,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吻的力道是轻还是重忘记了,但是他还记得吻落下时,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

没错,他那时候爱着秦君斐,爱得无法自拔,却又无人可诉,找来祝青颂也是欲言又止,他只是惯性的不想把弱点暴露给他人而已,不论倾诉对象是谁。

那天的阳光很清澈,秦君斐也是十分高兴排练成功,立刻回吻了回去。

顾从见松开怀中匀称的身体,推了推眼镜,不知道脸有没有红。

他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又想,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而如今,他已经可以把弱点暴露在祝青颂面前,因为弱点早就被划破,伤痕早已结成了茧,很硬,谁都伤不到了。

但也只能是相熟如祝青颂。

沉浸在回忆中的顾从见不自觉笑了笑,抬头只见窗外阳光正好,经年不变。

才转身,门就被大大咧咧地推了开,俩人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进来,下一秒祝青颂从周灏的连衫帽里掏出两张鸡蛋饼,把其中一个抛给周灏,一边唠叨:“真是的,看门大妈太没眼色了,我这张脸都刷不进来,一点吃的都不让带进来……”

顾从见默默不语,心想我们上学的时候就这规矩了好吧!

周灏早就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事,以后我们穿连帽衫就解决了。”

祝青颂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

“明明是你教的!”

啪又是一下:“你敢顶嘴?”

顾从见:……

顾从见咳嗽两声,抓过吵架到忘我的师徒的注意,说道:“我先看看,你们吃完再说。”

说完,拿过周灏的笔电,让周灏输了密码,然后上网调到那一段。

祝青颂说的是《伊丽莎白》里长大的鲁道夫和死神的一场对唱,德语名字是《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很经典的唱段,有德、英、日,荷兰语等版本。他和祝青颂演的那次,是在校庆上,校庆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班里有喜欢音乐剧的女生特意让国外的朋友寄回了录像,92年维也纳官摄版,录像没有中文字幕,是那个朋友一句一句翻译过来,写在了纸上寄来的。

大约20分中的节目,大家最后民主投票,选择了从《Die Schatten Werden Langer》一直到鲁道夫自杀这一段,女生们被妖艳的死神迷得七荤八素,这个角色理所应当的落到了秦大美人头上,而顾从见,以表演课组长的身份和唱得不错的高音得到了鲁道夫的角色。

顾从见脸红了,因为里面有死神和鲁道夫嘴对嘴亲吻的镜头。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单纯,只是接吻而已,就会脸红。

现在,即使是偶尔找床伴上床,也只会例行公事般的耕耘完就说再见。脸红?那是什么?能吃么?

祝青颂吃得嘴泛油光,喝了口可乐,凑到顾从见身边,镜子下面有一排横出来的地方,用来坐着的,要不然只能在地毯上坐一圈了:“怎么样?其实动作改变不是很大,但是这版的鲁道夫没有92那版演的懦弱。”

顾从见眼不离屏幕,说道:“你的意思?”

祝青颂一笑:“现在你是鲁道夫。”

顾从见一愣,正巧这一段完毕,他按下暂停,然后看向祝青颂,有些晃神。

他不会德语,得了这个角色后就天天塞着耳机听,一遍遍看录像,记不住的就用拼音标注上,他有两个唱段,之后和伊丽莎白还有一场,任务比其他人都重,但却是第一个能够跟着伴奏脱离剧本完整唱下来的。

其实他也想偷懒,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次和秦君斐对戏,一定一定,要做到最好。

可是他做到最好了,秦君斐却罢演了。

他慌了,秦君斐说有个剧组,管吃管住还给钱,去外地拍戏,他要跟着,做生活制片。

生活制片,说得好听,就是负责订旅馆订盒饭。

但每个人都是一点点熬出来的,你不订旅馆订盒饭,不从最底层做起,你就没机会当上副导演管理人,即使将来有机会做导演,拍自己的片子,如果不懂整个剧组的流程,那你就是个二逼。

秦君斐跟大家说了对不起,然后又单独跟顾从见说,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有机会不抓住太傻了,义气不能当饭吃。

顾从见一句话都没说,趴被窝睡了一天,醒来时秦君斐已经走了。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本叫做《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小说,他不喜欢这部小说,一点也不,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就好像你问“你喜欢XXX哪一点”时,你也答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自动跳出了小说中的一句话:他们每一转念,像一个模式似的都贯彻着彻头彻尾的自私。

其实本性很多时候是可以逃避的,但该逃避的是影响,不是认知。

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所讨厌的,是这个故事带来的幻灭感,盖茨比致死都活在一个编制出的美梦里,真相的断壁残垣则留给了尼克,留给了读者。

秦君斐的自私他领教了,但他却无法像讨厌那部小说一样讨厌他,可能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幻灭。

秦君斐走了之后,影导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中,表演组组长顾从见去找了表演班的祝青颂,祝青颂骂了秦君斐一宿不带重样的,然后第二天找顾从见要来剧本。

祝青颂在本班担演男二,戏份也很重,但是从未抱怨过一句。

最后那部戏的最后一场被学校删掉了,原因是有同性亲吻镜头,不利于公演。

众人默。

那个时候的艺术,也是被禁锢在条条框框里的,无人反抗。

顾从见没悲伤没喜悦,平静如水,认真了演完了整场戏,没有去跟同班接着出去聚会,回到了宿舍,他又看了一遍盖茨比。

至于他是否转变了对这本小说的看法,谁也不知道。

在最后一次彩排时,顾从见状态不加,然后祝青颂在后台给他灌了一罐啤酒,跟他说:“现在你是鲁道夫”。

所以他愣了一下。

顾从见抿起唇角,把进度条往回拉,又看了一遍,然后站起身跺跺脚,对祝青颂道:“先试一次。”

祝青颂又灌了口可乐,用餐纸抹了抹嘴和手,照着周灏的后脑勺又给了一下子:“还吃!好好看着!”

周灏正在喝矿泉水,脑袋被抡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咳得像得了肺痨:“咳——咳——卧槽你谋杀呀!”

祝青颂上挑的眼角一斜:“你说啥?”

周灏一脸敢怒不敢言,顾从见在一旁作为旁观者也看不下去了,憋了憋,没憋住,开口道:“青颂你注意点,打死了不好。”

周灏:……

祝青颂一撇嘴,下一秒却笑了,笑的各种促狭欠扁,挤眉弄眼道:“没见过你给谁说好话,这小子上你的课表现很好?”

周灏泪,这特么叫好话?!

顾从见实话实说:“虽然不听课但是都有在乖乖睡觉,课堂上不捣乱不打呼噜也从不迟到早退或旷课,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推了推眼镜,头一次正眼看向周灏,“对了,你这次的作业我大概看了一下,会不及格,记得重新交一份,给你两周时间,下下周放我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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