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王子腾深吸了几口气,就把蓬勃的怒火压了下来,开始翻看册子,贾瑚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好城府”。
但是再好的城府看完了几个册子,也冷静不下来了:“你想干什么?”王子腾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十二岁孩子把自己家的事情弄的这么清楚。
这基本册子一共记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贾府守孝期间的花用。王氏把老库里的银子都支用光了不说,每年庄子里的收益也都花了。要不是因为地契都在贾瑚手上,说不定公中的土地也会被卖了。
就这样,王氏还打算空手套白狼,想先把地卖了,再补地契。地是没卖成,但是从打听买家到商量价格的一系列动作,都被贾瑚记录在案,那个没买成地的买家也留了一份证词。
不光如此,守孝期间,每天都消耗两百多个鸡蛋,半扇猪肉,十多只鸡。每个季度都要购置二三十匹以颜色鲜亮着称的蜀锦,还要打造两三套首饰。
这些东西在老式账本上体现不出来,但是被贾瑚用现代新式记账法一整理,一下子就简单明了了。
这哪是守孝啊?这样的花费传出去,所有王家女都不用活了!守孝期间荤食不断,不着孝衣,还佩戴首饰!这是大不孝!
第二件事,是近十年来,王家族人和下人,仗着统制县伯的势力,放贷、强抢、逼死人命、包揽诉讼、卖官鬻爵等事的详细记录。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苦主的证词一应俱全。要是真的送进衙门里依法判决,恐怕王家人得死一半。王子腾这个族长也难辞其咎!
如果第二件是,还只是让王子腾冒冷汗的话,那第三件事,就直接让王子腾腿软的站都站不住了。
第三件事,是王子腾利用职位之便,吃空饷,将军备暗地里分别卖给了大皇子和甄妃所出的七、九两位皇子。京营节度使统辖京畿安全,最忌朋党。这件事情要是让上司知道,为保清白,上司一定会料理自己;皇帝也绝对不会任由掌管自己性命的军队里出现一点差错,说不定会拿自己杀鸡儆猴;若是让几个皇子知道,自己不光卖了东西给一家,还卖给了皇位竞争的对头,肯定也会对自己除之而后快。
贾瑚看着王子腾忽青忽白的神色,淡定的呷了口茶。你看,只要抓住一个人的把柄,这个人就不再是威胁了。
贾瑚好像能看见王子腾此时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计算着可以付出的代价。但是他可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把这些把柄交出去。
“王大人放心,这东西只有我知道。我知道,总比被和王大人有死仇的人知道的好。”如果贾瑚真的想和王子腾亲近,那么从王氏那边论亲戚,叫声“舅舅”也是可以的。就算不叫“舅舅”,以贾王两家的交情,叫声“世伯”也没问题。可贾瑚偏就用了最疏远的一个称呼。
“我希望王大人能和贾家承袭爵位的嫡系继续保持良好的关系,不要总和那些已经泼出去的水搅和在一起。说起来,前几日王大人让我的父亲心里十分不愉快。”
“……贤侄说笑了,我和恩侯可是发小儿,拌几句嘴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大仇?”形势比人强,王子腾也坐了下来,和贾瑚笑着谈话,“不知贤侄到底意欲为何?”
“王大人是个好哥哥啊,但是你妹妹实在烦人你知道么?”贾瑚一看见王子腾那副强作镇定的脸,就懒得打机锋了,“我也不想要别的,就是希望我们贾家的事情,你们王家少插手。手伸得太长,当心被我剁掉。我知道贾珠想要个荫生,你想给就给,不给拉倒。但是你最让你妹妹安分点。”
王子腾听了贾瑚如此直白的要求,有些缓不过神来。合着贾瑚绕了这么一大圈,弄出这么大个阵仗,就为了给自己的爹出口气?借自己的嘴警告王氏一声?
王子腾也利落,当即起身告辞,临走时还要求把小几上的册子都带走。贾瑚表示同意:“我小时候有一回把读书笔记给丢了,从那以后,重要的东西我都会备上个十份八份的以应对不时之需。王大人想要,就拿去吧。”王子腾不会以为自己傻的把费尽心思弄来的把柄,这么轻易的交到他手上吧?
王子腾其实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这么希望的。但是听贾瑚说完,就不抱希望了。而且他有信心,贾家大房更希望和自己交好而不是交恶。
临到了门口,又听见贾瑚高声嘱咐:“王大人别忘了给我父亲去道歉啊!我父亲最近喜欢汝窑!”
耽误小爷一上午的时间,不让你出点血才怪呢。“回府!只要天没塌,都不要进书房打扰我!”
贾瑚弄来的这些东西,可没打算就这么用了。当年上社会课的时候,老师曾经举过一个例子:导弹瞄准但是不发射的时候,是最有威慑力的时候。如今贾瑚就是这么干的:我有伤你的利器,但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用,或者用在什么地方。这才是最有威慑力的。
虽然如今的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还是个没牙的吃奶娃娃,王子腾的亲生女儿更是连个受、精、卵都不是,但只要王家还有女儿出生,无论是没嫁人的还是已经出嫁的想要脸要名声,就都要受制于册子里的第一件事情。
王子腾本人只要还想活命,那么,在太子成为原着中“坏了事的义忠亲王”,五、九两位皇子中的一个成为忠顺亲王之前,也必然受制于册子里的第三件事。王氏没了王子腾,就让她自己蹦达去吧,反正也蹦跶不出花来。这就是贾瑚简单粗暴的手段。
贾瑚乘着车往荣宁街走,到了家门口,正好遇上贾敬领着贾珍前来拜访贾赦。说是拜访有些过了,两家人的宅子挨在一起,你家到我家一盏茶的功夫能走个来回。
看着贾敬紧皱着的眉头,贾瑚把二人引到了贾赦的外书房里。屋里,贾赦正看着最近新淘换回来的天青笔洗,一见贾敬领着贾珍来了,连忙把笔洗发到一旁,招呼二人。
贾敬也没对贾赦来虚的,直接就把最近闹心的事情倒给贾赦听了。贾代化一脉,贾敬原本是次子。他的大哥叫贾敷,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身体一直不太好。
但贾敬自小就喜欢这个大哥,在他心里,自己的亲爹贾代化都没有大哥亲!毕竟贾敬人生中的头十年,贾代化都在外面打仗呢,可以说,贾敬就是被大哥贾敷带大的。贾敷对贾敬来说,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和贾政相比,贾敬绝对是国民好弟弟,从来没肖想过宁国府的爵位,所以才一心读书,得中进士。但是贾敷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娶的媳妇身子骨也不太健壮。夫妻俩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娃——贾蔷他爹——贾琨,一个一场风寒没了,另一个本来就产后失调,如今男人没了,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又过了几年,贾代化去了,贾敬袭了爵。
爵位落在了贾敬头上,贾敬总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总想着等侄子长大了,就把爵位传给贾琨。又想着侄子身体不好,就找个壮实点的侄媳妇改良一下基因。总算是有了个健康的后代——贾蔷。
眼看着自己中了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待的不舒服,打算归本正源把爵位传给贾琨自己修道去,结果贾琨也在一年前没了。他媳妇也是个烈性子,直接跟着去了。留下贾蔷和贾珍的儿子贾蓉养在一起。
第7章:贾瑚1.7
贾敬虽然伤心,但也不能不为宁府一脉考虑。自己虽然会读书,但那是因为自己的哥哥会教。但论起教儿子,自己是真的既比不上贾代化,也比不上贾敷。所以贾珍如今的纨绔样子,实在是成了贾敬的心病。
眼见着贾珍没有撑起宁府和贾家一族的能为,贾敬的视线落在了隔壁贾赦身上。虽然贾赦有点混不吝,但是贾赦的儿子真的是棒棒哒!
为了将来,贾敬厚着脸皮带着将近二十岁的贾珍来向贾赦取经了。
贾赦看着贾敬一脸渴望的看着自己,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总不能说,其实我自己也是个养儿子的loser,我儿子之所以这么争气,其实是因为我老婆基因好?不行不行!这样说太丢人了。
贾赦还是比较有急智的,直接就把贾琏这些日子在张家的情况和贾瑚平日的日常安排倒给贾敬听了一通。从开蒙读书到笔力锻炼,从床前故事到品德培养……口若悬河说了将近两个时辰,最后连羞羞脸的“十五岁之前莫失了元阳否则对身体有损”这种事情都说了。
贾瑚眼看着贾敬“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惊叹表情,几乎要捂脸呻、吟了。自己就不该对贾赦这个不着调的爹有太多期待。再说下去,就不知道会扯到哪里去了。
“敬大叔,不知您是否还和叔祖的旧部有联系否?”贾瑚打定主意要把贾珍弄到军队里去。要说孩子中二老不好该怎么办?多半就是作的!肉体上折磨他一顿说不定就好了。所以把贾珍送到军队里去呆上几年,绝对有效果。
贾珍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就差没指着贾瑚的鼻子问他:“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我的美人!我的小老婆!都要离我远去了!
“只是瑚儿,父亲在世时,曾经说过,让我们两府再不和军中联系。把珍儿送去,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贾敬对于自己父亲虽不亲近还是很是很信服的,坚决执行老爹的临终交代。
“敬大叔太小心了。送珍大哥去军营,也不是要什么军功,也不要军权,只是历练一下,磨磨性子,不会招了圣人的眼的。”贾瑚已经在心里盘算了一大通贾珍到了军营后的调、教计划了。相信贾珍从军营回来以后,肯定会盖头换面更有担当的。同时,还可以把一心向道的贾敬给留在东府里。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贾赦对自己的长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心里对贾珍以后可能遇到的遭遇十分同情。但不管怎么说,儿子做什么一定是有道理的。自己就保持沉默吧。
其实贾瑚的心思也很简单,乘着对老臣们很有好感的当今还在,贾瑚打算狠狠的刷一刷好感度。
这样的话,贾家就要在朝堂上有一个代言人。两榜进士的翰林贾敬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更何况独木难支,在这个家族等同于几乎永不背叛的盟友的年代,宁府一脉若是昌盛了,对自己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商定了贾珍的去处后,贾瑚再次进入研究狂模式,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自己的地图绘制大业上。
时间就滑到了冬日,滑到了春节。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开年皇帝祭天仪式,贾赦和史氏入宫了整整一天,贾赦是睡了一觉就缓过劲了,史氏却是足足歇了好几天。
但史氏卧床的几天里,脑子可是一刻没闲的转悠着。这次祭天,史氏从各家的诰命身上得到了灵感:她要给贾赦娶媳妇!要娶个不省心的媳妇!要把管家权拿回来!要让老大家的那个丧门星贾瑚和这个不省心的媳妇斗起来!
此时的史氏似乎忘了,对牌和钥匙这两样象征管家权的东西,一直就在王氏手里没被要走。只不过如今府里的所有下人都是贾瑚的人,人家不认对牌,也不需要钥匙。主子想开库房,你不给钥匙,我直接就砸开。砸开之后换新锁头,你愿意抱着钥匙睡觉就去吧,谁也不拦着。
而且荣国府的库房里真的没什么东西了。贾瑚认为有价值的,早就被转移到了父子俩在外的私宅里了。
当初张氏希望贾赦答应史氏的填房人选,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没长成,贾赦又是个担不起来的,张家又有些远水难解近渴、不好插手贾家的家事。希望用这样的妥协换来儿子和丈夫的平安。
女人无论教养的多好,受时代的桎梏,眼光大多局限在后宅。少数几个可以勾着朝堂的,也左右不了大局。
是以张氏绝对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生猛,直接简单粗暴把史氏和王氏给剁手了。所以说女人和男人的着重点是不一样的。张氏想着只要儿子想在贾家生活好,在自己死了之后,不被贾家内宅的掌权人史氏所厌恶是很重要的。贾瑚没工夫玩,直接把那些枝枝蔓蔓一下子“咔嚓”了。
史氏也是一样。因为填房继室的身份不能高过原配,那史氏索性就选个出身低到上不得台面的,这样就有了夺取管家权的借口——填房眼界不够,为了不给贾家丢人,就让县伯统治家出身的老二家的代劳。再在言语上挑拨一下,让这个填房生出“自己生儿子夺了爵位”的心思,在某些地方地方提供一下援手,例如让贾瑚吃下致人虚弱的药什么的。这样贾家就又回到自己的手里了。
如果贾瑚知道史氏每天净想着这些乱七八糟九转十八弯的东西,贾瑚肯定会忍不住问一句:“你不累么?”
虽然不知道史氏的打算,但是听到史氏叫自己和贾赦去荣庆堂,也知道这是又要起刺了。
到了荣庆堂,贾瑚面对史氏一连串的“有个娘孩子才会长得好”、“偌大个府邸没个女人打理不像话”之类的明示,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可以回炉重造了。
贾瑚咧了下嘴,转头就对贾赦说:“父亲,说起来咱家确实需要个管内宅的。正好之前二舅来信说,开年就要进六部。好像是工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了,圣人给了二舅。二舅当了工部侍郎,离家就近了。父亲不如去和二舅讨论一下这个内宅管事的问题?”
工部侍郎,是贾政的上司。史氏闭嘴了。
贾瑚解决了史氏,愉快的又回去画地图了。赦老爷摸了摸自己脸上修剪整齐的学士胡,兴高采烈的奔向琉璃厂。今天又成功挤兑了偏心眼儿的妈,一定要去淘点东西庆祝一下。
转眼春闱就在眼前了,京城里的各方学子多了起来。贾瑚把贾赦的几个清静的院子收拾了一番,租给来赶考的举子们,小小的赚了一笔。
贾赦倒是想用名下的饭庄免费供给学子们的饭食好给贾瑚造势的,但被贾瑚阻止了。原因吗,一是因为这种举动有收买人心之嫌,难免会让皇家心生不快。第二,就是因为今年贾瑚压根儿没打算参加大比,反倒是贾珠要参加。
若是此举有幸没有招皇家的眼,还收获了举子们的感激,那就等同于给贾珠造势了。毕竟在外人眼里,二房也是贾家。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贾瑚才一直当作不知道自家欠着国库的银子。若是此刻还银,的确是会让圣人高兴,但因为荣国府只有贾政在朝中有个实职,出于对老臣的安抚原因也好,对还银本身这个动作的嘉奖赞许原因也好,要予以奖励,那么贾政得到的好处一定比贾赦这只袭了虚职爵位的人要多。
还了银子还把好处给了和自己一直做对的人,贾瑚可不会做这种傻事,所以才一直拖着,打算用这笔银子来给自己的刷刷前途。
贾珠不知道贾瑚并不打算参加春闱,最近读书学习都是刻苦勤奋到彻夜不眠的,就希望自己一鸣惊人,洗刷多年被贾瑚压制的耻辱。贾政见状,对于贾珠这种行为予以高度肯定,让贾珠更加刻苦了。王氏每日里熬炖各色补品个贾珠补身。也因为这样,在众人没注意到的时候,贾珠的身子越发的败坏了。
春闱前几天,贾瑚跑到张家打算给两位要参加春闱的表哥进行考前动员。却在老太傅的书房见到了白龙鱼服的天子。
别问贾瑚从来没见过皇帝是怎么认出来的。皇帝本人的上位者威严、自家外公的恭敬态度、皇帝腰上那个带着明黄色穗子的玉佩、开口自称时说吐噜了的那个“朕”,贾瑚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但是皇帝本人只是不说,贾瑚也就只当皇帝是自家外公的一个“普通”学生了。
要不怎么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呢,贾瑚觉得这是一个给皇帝留下直观印象的好机会。于是请皇帝吃了“先贤游记中曾记载的食后通肠气”的不雅食物番薯,言明虽然不雅,但是高产。又给皇帝展示了出自西南的高产毒物木薯和解毒之物——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