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胜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来传话的小厮说是王仁专门做了一桌子药膳给他,让他一定要过去尝一尝。闲来无事的王子胜,到底在日头西落的时候到了凉亭里来。
王仁也没有跟王子胜多绕圈子,等三人吃的差不多了,王仁就让伺候的人都远点呆着去,和王子胜说了自己的发现。
王仁把谈话的地点放在凉亭还是很有道理的。凉亭多用来赏景,一面墙也没有,视线所及之处,可以说是一览无余。谁要是靠近一点,一准会被看见。想要偷听传话,根本就不可能。
要想听到几人的谈话,除非找来个会飞檐走壁的高手,伏在凉亭那坡度极大的瓦顶上偷听。可这个时候,正是昼夜交替、风声乍起的时刻,只要凉亭里说话的人稍微低声一些,那听壁脚的高手若非真的练出了内力,否则也就只能听着“呼呼”的风声了。
综上所述,王仁很放心的把自己关于红莲的发现告诉了王子胜。王子胜还是比赵氏有城府的,没有像赵氏一样立刻嚷着把人发卖了。也因为这份城府,王子胜也意识到了自己一家人早就是王子腾案板上的肉了。
“父亲,我知道这些年您因为被二叔打败,郁郁难欢。儿子也一样。儿子本以为,二叔作为我王家的新任族长,总不至于容不下我们一家,所以也就藏了拙,示人以蠢笨。若不是儿子进来又有了新的想法,恐怕还想不到二叔会如此作为。他恐怕不光希望我们这一支以后一直在他的掌控中!若不是父亲您得了我,二叔还想要借种,只怕我们一家人的命即刻就会没了!”
王仁故意把事情往大了说,希望激起王子胜的反抗之心。而王子胜后来的反应也是很给力的。
他毕竟曾经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本来离家主族长只有一步之遥,可却偏偏被一奶同胞的亲弟弟给退下了位置。自己的亲娘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而对自己的求助视而不见,父亲认为只要是自己一脉谁做家主都无所谓。可以说当时的王子胜是众叛亲离一点儿助力也没有。
王子胜承认王子腾棋高一着,自己的能力多有不及,比起自己,王子腾更能让王家保持地位。尽管明白这些道理,但是王子胜心中,对远在京城的母亲和弟弟却不是一点怨恨都没有的。
王子胜摸着自己的三捋胡子不做声,思绪也飞到了五年前自己的那场失败。王仁也就再接再厉的开了口:“儿子如今可以信任的,只有父亲和母亲了。妹妹……妹妹原本是好的,只是当年离京的时候就没有带着妹妹,不光生分了不说,恐怕也早就被二叔蛊惑得和咱们离了心了!如今想来,恐怕二叔早就想着要用妹妹来对付咱家了。”
王子胜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被王子腾这个好弟弟留在京里呢!说是带在身边言周教,说是和儿子一样!可王子腾的亲闺女王熙鸾可是只比王熙凤小上一岁多点,天天被女夫子拘着学习,也没跟着过去“无才便是德”的教法,而是各样都要涉猎到。
而自己的儿子,之前的那几次心血来潮的闹腾虽说不太尽如人意,可是王仁每样只学了几天,就能弄得似模似样。可见自己的儿子是聪慧的。若不是有了小人作祟,恐怕如今自己的儿子也会成为个国手一样的人了!
王子胜此刻把自己完全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所以他忽略了自己当初也是这么叫王熙凤的,也忽略了王仁就算打娘胎里开始学习也够呛在十岁就成为国手圣手的大家这一事实。
不管怎么说,王子胜的反抗心一起,王仁也就完成今天的任务了。而且意外之喜是,王仁也洗去了自己在王子胜心中的“不堪造就”形象。
话都说开了,王仁也就不用担心将来会出现猪队友这样的事情了。并且,比起自己记忆力模糊的形象,和王子腾相处了大半辈子的王子胜才是诠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合适人选。
他不相信王子胜一点儿底牌都没留,要知道王子胜可是整整当了二十多年的少家主。他也不相信赵氏真的软弱糊涂到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那些明明靠自己的才能就能富甲一方的老师傅到现在还没离开王家,就是证据。
自己的父亲看起来是很渣,但也许只是因为心灰意冷呢?自己的母亲是弱,但是弱不等于蠢,差的不过是手段罢了。
王仁本来还打算出出主意的,但是才说了几个点子,就被赵氏和王子胜给撵回屋里去了。按照赵氏的说法,他说的那些,都是稍微有点门路的世家里,都不会用的手段,因为太粗糙了。当年赵氏还是姑娘的时候,就被自己的母亲教导过类似的事情。时间久了又用不上,就慢慢忘了。但被王仁一提,就想起来这是自己“闺学”里的一部分
王子胜则是认为,他和王子腾之间的事情,要是让儿子出主意处理,就太丢人了。而且王仁出的主意全都是后宅的女人才会玩的,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王子胜表示,当年做少家主的时候就被教导过类似的事情。男人可以不理会后宅争斗,但是绝对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王仁就被这两个人给赶回了屋里学医术去了。王子胜可是咬牙切齿的要王仁学出个一二来。不然就不认这个儿子了。
王仁本来对于自己从宅斗小说和宫斗小说里学习到的经验,还是很自信的。但是被这两个一脸“太上不得台面”的表情打击到了。王仁傲娇的一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我等着看你们拿出高尚大的对策来!
小半个月之后,王仁就被赵氏叫到自己的院子里来,让他收拾东西,一家人一起进京。
“母亲你再说一遍,谁让咱家三口人一起进京?”王仁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自己的便宜爹是怎么和那个当今的叔叔——顺亲王扯上关系的?那可是当下皇室里头辈分最高的人了,当今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叫声“皇叔父”!
赵氏笑着点点王仁的额头:“老爷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像是掉进贼窝子了。无论想做什么,都必须先离了这贼窝子才行。这是最难的一步路。所以老爷好像是把年轻时候的人情拿出来了。”
“可是……可要是咱们进京的路上,安排些乱七八糟的天灾人、祸,那咱们家不就都交代了!”王仁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会出纰漏。
赵氏点头:“所以咱们家不是自己走,是和要送贡品进京的钦差一起走。”
“那军队呢?二叔可掌着兵权呢。虽然他管的只是京畿卫,但他要是给同僚写封信暗示一下……”王仁还没说完,就被打从屋外进来的王子胜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被忽悠几句就忘了自己是谁了?”王子胜坐到上首喝茶,对着王仁就是一句讽刺,“能爬到影响整个队伍安全的位置上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笨蛋。什么好处都没有,还有可能九族尽诛!脑袋被门挤了才会这么干!”
“老爷教儿子就教儿子,做什么打人?这可是咱俩的独苗!”赵氏因为和王子胜有了共同的敌人,所以最近的关系变得很亲近。王子胜那一巴掌拍的又实在,赵氏一见王仁捂脑袋,就责怪王子胜道。
王子胜也知道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手劲儿,估计打疼了王仁,本来就心虚。此刻又见赵氏像是护崽儿的母老虎一样,完全没了平时的柔声细气还朝自己嚷嚷,更不自在了。但到底男人爱面子,看见赵氏又转过头去看王仁的脑袋后,嘟嘟囔囔的低声说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第25章:王仁3.4
王子胜说完这句话好半天,也没见赵氏和王仁理会自己。觉得破无趣,便没话找话说道:“你让人给你打的那套刀具,已经送来了。也不知道你成日里学的什么医术,还要用上刀子?”
一听这话,王仁立刻就忘了自己后脑勺上的包。不得不说,王仁在见识了古代人民的智慧后,心里是无比的敬佩和赞叹。
最近一段日子,王仁除了学习医术意外,还在给全府的人号脉以熟悉脉象之余,画出了自己记忆中的手术刀具和点滴用具。
本来王仁以为,点滴用的针头,对于古代工艺来说,应该是难度最大的,但是偏偏就是最早做出来的。王仁询问之后,才听管事的回答说,因为这东西太小,又要求是中空的,所以不是找的寻常铁匠,而是找了个制作首饰的老匠人带着一帮徒弟做出来的。
老匠人表示,术业有专攻。比起在米粒大小的珍珠上钻洞穿线,造出这么一个笔直的中空针头,还是轻松了许多的。真正成为难题的是橡胶管。
作为点滴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橡胶管的原材料——橡胶本身在本朝疆域内,并没有大面积的种植生长。
连原料都没有,就更别提制作工艺了。还好本朝不禁海洋贸易,王仁已经让便宜爹王子胜找人寻找橡胶或者是类似的替代品了。
与此同时,王仁差点没把赵氏给自己请的老师给气走。王仁是真的不明白,他只是因为不知道“三焦”是什么东西,所以提问。在老师说了历朝历代的名医们,对三焦的不同解释之后,表示一下质疑,提出要去义庄找个无名尸开膛研究一下,怎么就变成“枉生为人”、“不知道义”了呢?
好吧,的确他是有些忽略了古人对遗体的敬畏之心,所以提了个有些惊世骇俗的主意。但是也不用气得要辞去西席的职位啊!王仁摸了摸鼻子,仔细想了一下,好像先生之所以要辞职的真正原因,是自己说了一句“华佗做得我也做得”,才摔书走人的。
王仁在内心里对着先生尔康手:要是华佗没做过,他又不是天才,怎么就能一点经验都没有的给人做肠痈手术了?我真的不是污蔑先贤啊!
在这之后,先生又被赵氏给叫了回来。但是每次上课对着王仁,都再也没有了好脸色。
如今王仁得了手术刀具,正是兴奋的时候,想要赶紧回自己的院子去看看手术刀去,却忍不住心中对于王子胜和顺王爷的关系的好奇心。犹豫不决到底是走是留的王仁,最后决定先满足自己的八卦欲望。刀具就让先放在那里吧,反正又跑不掉!
要说顺亲王其实和当今是一同长大的,算是先皇的幼弟,先皇父亲的老来子。因为年纪小,没有争位的希望,所以公认的不会被人当成敌手。顺亲王还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当今,对先皇也很尊敬,为先皇的登基出了不少力。
后来先皇皇权未定时,也出力甚多。及至先皇大权在握后,便退交权柄,做了个闲散宗室。再后来先皇驾崩,又为今上的登基和掌权出了大力气。如今虽然闲赋在家,没有任何实职在身上,但是谁也不敢小瞧这位历经三朝的王爷。
不光朝臣们不敢轻忽,就连龙子凤孙们也都极尽讨好之能事。就是不知道,王子胜是怎么和这位王爷是怎么有了交情的?
王子胜吭哧了半天,才把自己和顺王爷相交的经历告诉给了王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子胜十几岁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喜欢口腹之欲的人,偏偏有天去京城的名店吃招牌菜,最后一份被人点走了。
说到这里,王仁基本上就猜到,那个点了最后一份招牌菜的,一定就是顺王爷本人。王子胜给了王仁一个“我儿子真聪明”的眼神,继续回忆。当时的王子胜还真没仗势欺人,而是脸皮很厚的说着“咱俩一定都是勋贵圈子里的人”这样的话,和顺王爷一起吃了一回饭。
再之后,虽然王子胜知道了顺王爷的身份,却也没有改变态度,三番五次的邀请顺王爷一起品尝美食,还真就和顺王爷成了酒肉朋友。
当年王子胜被王子腾赶回金陵之前,顺王爷还问过王子胜用不用他出手。王子胜回绝了,也顺着王子腾的意思回了金陵,但是他和顺王爷的交情还真就没断过。
“儿子,你记住了,身份越高的人,越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你用平常心待他,可比巴结着捧着更能得人心。”王子胜最后这样总结道。
不得不说,王子胜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由此可见,王子胜其实也不是真的废物,而是被逼无奈的藏了拙。这个藏拙,可不是王仁为了掩饰自己和原身心智上的差距,硬掰出来的借口,而是真的把所有的力量都隐藏了起来。
没看见从昨天开始到今天早晨,才一天的时间,府里的下人们就基本上都换了。这就是王子胜的实力。
可是问题又来了,既然王子胜这么厉害,当年是怎么棋差一招输给了王子腾的呢?王仁可不敢在这时候揭王子胜的旧疮疤。老老实实的起身行礼,说了句:“儿子受教了。”
待到一家三口人准备停当,打算登车上京的时候,王仁定做的各种诸如止血钳、开颅器等等手术的配套用具也都做好了,被送到王仁手上。王仁看着手中泛着光泽的器具,越发坚定要去义庄的念头了。
一行人跟着朝贡的队伍一起,在半个月之后抵达了京城。到了京城之后,三口人却没有回京城的王家大宅,而是择了赵氏陪嫁中的一处宅子住了下来,还给王家送了拜帖,告知王子腾明日里前往拜会,顺便接王熙凤回“家”。
不管接了帖子的王子腾多恼火、王熙凤多觉得丢人、王老太太多伤心,王子胜三人是一夜好眠,第二天精神抖擞的上门了。
当赵氏听到王熙凤一脸埋怨的说“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听了什么胡说八道,竟然不住到家里,反倒住在外面”这样的话之后,就知道,果然如儿子所想:王熙凤已经和他们三口人离了心了。
而外书房的王仁则是听着王子腾一脸阴沉的对着王子胜说着“竟然不知道哥哥和顺王爷有交情,还送了仁儿进宫给十一皇子当伴读”的试探的话,很是没有意思。
但不管如何,最终结果,就是王子胜到底还是抵抗住了王老太太的哭诉和王子腾的指责,把王熙凤带回了家。至于那四个什么平、安、喜、乐的大丫头,王子胜表示,咱家短了谁也短不了王熙凤的丫头,用不着使唤别人家的奴才,全留在了王子腾家没带出来。
王仁在休整了几天之后,就收拾行李,搬到了宫里,每天陪着十一皇子到上书房学习。其他的时间,基本都在太医院里面泡着了。
太医院里的各种药材齐全,还有一些脉案药方之类的珍藏,可以说大大的丰富了王仁的药理知识和处方理论知识。
而且宫里面的人,比自己家的人可多多了。王仁有了更大的人群基数来磨练自己的诊脉功夫。
等到王仁开始能基本从脉象知道病因,并且给出药效不错的方子之后,太医们的苦难日子来了。
王仁之所以混进太医院,是因为这里可以说是本朝医术精华的最高所在。一来他可以学习到一些早就在现代失传的药房和制药手法,二来希望可以向太医们推销一下未来医学几百年总结出来的超前知识。
太医们面王仁对这些匪夷所思的疯狂想法,在发现温声细语难以起到阻吓王仁的作用后,只能躲着王仁了。毕竟能被顺王爷推荐进宫的皇子伴读,一看就不是他们这些医政们惹得起的人。
虽然太医们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对王仁的理论的不以为然。但是王仁一点也不气馁,还真就和一个大理寺的仵作扯上了关系,去了好几回义庄,剖了几具无名尸。
这些事情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传在勋贵圈子里,大家都在猜,王仁是不是疯了?王子腾得知之后,立刻传话指责王子胜和王仁。王熙凤更是深以为耻,完全忘了亲疏远近,只要一见到王仁,就是开口讥讽。
这天王仁休沐回家前,正听见几个太医正在说自己的闲话,又碰见几个小宫女说自己可能疯了,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回到了家里,王熙凤就在这时候撞了上来,又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要是平时,王仁也就当没听见,转身走了。偏偏此刻心里积压着火气,忍不住回了嘴:“同样的话说了这么多次你烦不烦?看不上我你就走啊!我起码在认真的做事,你呢?如此牙尖嘴利多口舌,当心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