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我放下手机,端了两杯水回了后园,萧恪躺在那儿似乎已经入睡,我将水杯轻轻放在旁边的圆几上,不过是轻轻哒的一声,他就身体一震,警觉地睁开了眼睛,有些惶然地四顾,我握住他的手,他看到我才有些放心地安定下来,我笑着对他说:“喝点水?”
他坐了起来,拿了水杯喝了两口,我缓缓和他说:“我一会儿要去下北京,拜访个前辈,吃个便饭就回来,我让温雪过来陪着你,好不好?”
他皱了眉头:“飞机不安全,会有人害你。”被害妄想是精神疾病非常普遍的情况,但是反应在萧恪身上,却总是每天大部分时候疑惧我会被害,他的幻觉大概是林观生的各种死亡,最多的是泡在水里,小部分是被捆着关在小黑屋里,前者可以想象当年我的事情给他带来多大的阴影,后者应当是他自己那七天经历的投射,这让我心酸得很,每次都十分耐心地打消他的疑虑。
我笑了下:“我让人多订几个航班的票,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去了,你说好不好?”
他十分认真地思考:“你要带上保镖,带多点。”
我耐心地回应:“我带了六个人,剩下的人留在这儿外头保护你。”
他想了一会儿,霸道地做了决定:“你再多带两个人,手机要保持畅通。”
我嗯了声,又试探着问他:“你身边要不要留个手机,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他之前一直很排斥手机,似乎对那忽然发亮的屏幕以及声音觉得排斥和惊吓。
他想了很久勉强答应:“好吧,但是你一定要接我电话。”
我笑着应了,出去拿了个手机来教他:“你看,这里按一下,就可以打通我的电话了,等灯变红了,你放在耳边,可以听我讲话。”
他有些不耐烦:“我知道怎么打电话。我还知道你的手机号码,133xxxxxxxx,他十分流畅地报出了我的电话号码,却是我读大学那会儿的手机号码,我眼睛微微发热,笑道:“那个号码数字不吉利,我花了钱买了个新号码,你记下来好不好?”
我教他新号码,他却皱了眉,开始诧异:“这是萧芜的手机号码啊。”
我注视他的眼睛:“萧芜就是林观生啊。”
他迷惑地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我的脸,眉毛,鼻子,嘴唇,陷入了沉思中,我半跪在他身边,耐心地等待他整理那混乱的思路。
没多久他放弃了思考,大概这让他精疲力尽,他手里拿着那手机,缩进了毯子里,闭了眼睛开始拒绝交流。
我用毯子包裹着他,抱了他起来,往屋内走去,将他安置上床,盖好被子,亲了下他的额头,叫护士进来给他打针,看着他睡沉了,我才走了出来,叮嘱了几句后,等温雪赶过来,交代了她一些事情,便和凌修带着保镖一同去了机场,飞赴北京。
曾经我觉得这些政客玩弄权术,投机牟利,如今自己却开始游走其中,同流合污,磨砺锋刃,将身投入这肮脏的泥沼中,酝酿一场盛大的报复。
第81章
刘若飞其实看上去并不算老,保养得相当不错,他亲切慰问了我,果真招待我吃了顿饭,又介绍了他的侄子刘源给我认识,我领会精神,很快和刘源相谈甚欢,他言谈中对h市的经济兴趣非常大,打算要过来投资,我欣然给他介绍了一番行业背景,并且对他准备要建的高级会所表示了极大兴趣,表示自己手里有块地正空着不知道建什么,他可以来h市考察考察,若是觉得那块地不错,我可以以地入股,分一杯羹。
拜访的时间并不长,吃了饭我就知趣的提出了告辞,走之前刘若飞意味深长地和我说:“老萧那事寒了很多人的心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虎毒不食子啊,儿子不成器不听话,咱们这些人虽然军伍出身,打起孩子来也都是喊打喊杀的,但是关起门来怎么教训都可以,做到这么绝,可就吓人了,自己儿子还这样,谁还敢站他身边呢。”
我笑了笑没敢接话,人同此心,虽然许多人泯灭了良心,但是当真有个六亲不认的人站在自己背后的时候,谁敢说不是心底生凉?谁敢保证自己比他儿子还重要?易牙杀子以适君,后来果然作乱饿死国君,血淋淋的典故在那儿呢。
萧仪当然也知道这事拖不得,如今他陷入了被动,我当然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作为利刃,好好利用。
而我,当然是在这被利用的过程中,反过来借势而为,又要小心翼翼不能让人过河拆桥,利益绑定,势力制衡,这是我需要做到的。
我当晚就飞回了h市,赶回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我悄悄过去想看一眼萧恪再回房睡觉,才进房间便看到萧恪坐了起来,看着我,我一愣,打开了灯,笑问:“怎么还没睡?”
他皱着眉看我:“这么晚才回来。”
我过去坐在床边,看到他额上有汗,替他擦了擦:“是不是暖气太大了?都出汗了,我事情一办完就立刻赶回来了。”
萧恪摇了摇头,只是拉着我的手不说话,我感觉到他的手心都是黏腻的,有些吃惊,问他:“你哪里不舒服么?”
他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和从前的他太像,我心里一跳,他低低道:“我知道是假的,但是我还是很怕,我脑子出了问题,是么?”
我心里抽紧,鼻子微微发酸,握紧他的手:“没有问题,是药物的后遗症,你很快就会好的。”
他垂下睫毛看着我:“观生,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我肯定地告诉他:“当然。”
他有些困惑:“我忘记了很多的东西么?”
我将头低下,轻轻抵住他的额头:“没有很多,该记得的你都记得,慢慢来,你会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来创造新的记忆。”
他看我,有些困扰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伸手替他梳理头发:“你会好的,我保证,很晚了,先睡吧?”
他握着我的手不放:“和我一起睡。”
我笑了下:“好。”脱了鞋子和毛衣,我上了床贴着他睡,他伸过手来,和很久以前一样,将我搂入他的怀中。
他之前一直非常惊觉,睡觉的时候屋里不能有别人,屋里要安静,然而绝对的安静又会让他重回小黑屋的幻觉中,所以我们在屋里放了海浪、雨声等等白噪音,让他安静。
我依偎着他闭上眼睛,听着海浪的声音,心里觉得很安静,其实今天我的心情是很差的,白天被萧恪的母亲辱骂,晚上又去和政客们周旋,但是看到萧恪开始一天天的转好,我忽然又觉得所有这一切都得到了救赎,只要萧恪好好的就好。他已经能分辨出幻觉,这是好事。
他抱着我很快就睡着了,鼻息均匀,我本来来回奔波也挺疲倦的,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我在鸟叫声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萧恪睁着眼睛看往窗外,神情有些奇怪,我呆了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他低头看我:“没什么,你醒了?”
我动了动,忽然身体僵住了,萧恪的腿紧贴着我的腿,而很显然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恢复了男人正常的生理机能,我抬头看他,他仍然是那副有些隐忍的表情,我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其实是喜悦的,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之前他们有给他用抗抑郁的药,这药会降低药效,令他嗜睡,前些天他开始有好转的迹象,药量有逐步减轻,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上前亲了亲他的唇,然后整个人下滑,钻进了被子里。
他显然有些不习惯,也许在他的记忆里我没有这样给他做过,他双腿肌肉绷得很紧,我妥帖地照应着他,他并没有坚持很久,只是伸了手握紧我有些汗湿的后脑勺,我起了身去了浴室漱口,顺便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神色还有些迷茫地躺在床上,我拿了热毛巾过来替他擦拭,他看向我,过了一会儿喃喃说了句:“玻璃罐。”
我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对他微笑,他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大概混乱的记忆和思维仍在困扰他,药量减少,会让他的抑郁程度又有所加重,但是用那个药,他又会变得冷漠,我坐在他身侧,搂紧他,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他。
许久以后他才平静下来,他一向克制沉稳,即使病着,他也在极力控制自己的举止,特别是如今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见到听到的是幻觉,自己生病了的时候,这大概让他更痛苦,我抱着他,抚摸着他,他从我怀里起来,不再理我,我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替他擦了擦脸和身子,给他换了套衣服,让人把早餐送进来,便轻声和他说:“我今天还要去公司谈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你如果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好么?”
他转过脸去没有理我,我笑了下,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看他眼睫毛微微颤抖,我便出了房门,到厨房吃了早餐,又打了电话给萧恪的主治医生,说了下萧恪目前的情况,医生听了笑道:“这是他神智恢复过程必经的阶段,你也说过他是个意志坚定,十分理性的人,他意识到自己生病的时候,就是最痛苦的时候,但是他自己肯定会努力克服,但可能也会出现自厌、抑郁的情绪,这也需要家属不厌其烦的在他身边陪伴他,鼓励他,加长陪伴他的时间,药量没必要增加,再观察一段时间好了,如果情况稳定了,可以让他再接触一些对他没有恶意的从前熟悉的人,让他逐渐恢复信心。”
我松了口气,感谢了他,挂了电话后我想了想,打了电话给凌修,早晨的会议改成视频会议,我在别墅书房里头开就行了,而刘源那边的事情我也交代给他,让他好好与对方对接。电话才挂,就有个电话又打了进来,我看了下,是章令元,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章令元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以为你会把我的名字拉进黑名单。”
我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会……不过也许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让你恨我吧。”
章令元默然了一会儿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母亲确实不知道,她看到萧恪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外公外婆做的决定,她不好说什么。”
我尖锐地回答:“与己无关的冷漠和袖手旁观就已经能害死一个人的一生了!你知道那个晚上如果我没有赶到,如果警察没有站在我这边,萧恪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么?不!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们在如此冷漠!任何人都可以冷漠,她们却是萧恪曾经尽力保护过的家人!”
章令元过了一会才轻声说:“对不起,如果我在,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我很抱歉。”
我有些心烦意乱:“不关你的事,如果你觉得抱歉,那么请你在接下来的事里,让你们章家和之前一样的采取不相干的态度冷眼旁观吧!否则别怪我一起针对了!”
章令元低声道:“我会和父亲谈,但是,萧芜,你这样以一己之力和萧家对抗,是很危险的,外公还有两个弟弟,都身居要职……”
我截断他的话:“我不报复他们,他们一样会针对我,如今局面就是你死我亡,你们章家还来得及选立场,我的赢面未必小了,萧恪的舅家,以及萧佑,都是可以争取的,现在就看你了。”
章令元久久不言:“小芜……我理解你的愤怒,但是这样玉石俱焚没什么必要,鹬蚌相争的故事你也懂,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舅舅留给你的东西,你还未必能够掌握如意,不若暂时和解,现在重要的是等舅舅恢复身体。”
我冷笑:“原来你今天竟然是来做说客的?不好意思,你回去转告让你来的人,绝没有可能有和解的那一天。”
章令元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我个人的意思,也是希望你安全第一,不要让复仇毁了自己的人生……你知道的吧?舅舅神智愦乱的时候,口里仍然叫着林观生的名字。”
我置之不理这个问题,告诉他:“你好好回去和你父亲商量吧,我也不希望我们有站在对立面的一天,但是这一次我不会手软。”
他轻轻叹息:“萧芜,我会尽力,只是希望你多为自己着想一些。”
我回答他:“令元,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么?一个在你神志不清的时候,能将自己的财产以及自己的监护权都交托的人,萧恪将自己的生命以及所有都交付给了我,你能理解这样的举动么?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不辜负这样沉重的交托么?”
他不再说话,终于轻轻笑了声:“是我肤浅了,对不起,萧芜,但是我想,即使是舅舅,也是希望你拿着他的财产开开心心地度过你的人生,而不是希望你生活在仇恨中。”
我答复他:“没有一个健康快乐的萧恪陪伴在侧,怎么能算得上是个完满的人生?”
第82章
章令元挂了章令元的电话后,我去书房开了个视频会议,速战速决后就回了楼上。萧恪一直住在三楼,二楼是保镖、医护人员居住以及我的书房、起居室,一楼则是保姆、厨师、助理等人居住,保镖把着二楼和三楼的入口,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如今和萧家算得上是白热化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我必须要预防他们再对萧恪出手,将萧恪弄回去等他清醒以后逼他收回财产再立遗嘱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不可不防。
经了这一次,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即使是章令元、萧佑宁寅要探望萧恪,我都没有同意。萧恪现在也不太认得出人,按他一向的个性,也不喜欢自己被人看猴一样,将自己的弱者的姿态露于人前。
我进了萧恪的房间,他这间房间做得很宽敞,几乎占满整层楼,光线明亮,色调舒适,因为他曾被长时间幽闭拘束在黑暗中,所以我听取了医生的建议,以宽敞舒适为主,稍微改造了下,将原本的几间房间都打通了,只留了两间给护士和保镖居住,中间几乎全留给萧恪作为卧室。
落地窗的窗帘拉起来,满室明亮,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居然在写东西,这很让人惊奇,我轻轻敲了敲门给他预告,省得吓到他,他抬了头看我,将笔记本合了起来,问我:“不是去公司了?”
我笑了下:“我改成视频会议了。”
他将笔记本放进抽屉,问我:“公司有困难么?”
我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他精神状态不错,心中一动,想着让他接触他最熟悉的公司事务大概有助于他恢复身体,问他:“几个跨国的项目,我有些担心别人作梗。”
他皱了皱眉:“跨国项目最怕恶意诉讼,又是异国,案子拖个几年,维权困难,资金被拖垮,一不小心还被卷入诉讼拔不出来,特别是小国,要分外注意这点,不要怕浪费钱,多派些人过去实地考察,做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再投资,尽量只做出口,不要在当地投入。”
我点了点头,萧恪之前和那几个东南亚小国签了意向书,听凌修的介绍,也是之前叮嘱了一定要多去实地考察过的,他似乎还是不放心,又叮嘱我:“还要注意商业间谍,这上头千万注意,一泄密就万劫不复,如果明确知道谁是商业间谍,也可反过来给虚假的信息。”
我笑了下:“好的,我会让凌修注意。”
萧恪继续叮嘱:“在我国经商,必须懂政’治,不是什么都能吃的,不可贪多,小心过界莫名被人整。”说完后他忽然皱起眉头,手又去按太阳穴,我连忙过去扶着他问:“怎么了?别想了,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