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转的话还未说完，乐皆煜手中的剑便刺入了他的心脏，一剑毙命。苏却还未反应过来，唐转便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一派胡言！”乐皆煜冷哼一声，利落地取回了剑。

苏却坐在了地上，怀璧其罪，他在父母的庇荫下生活了十多年，却不知道苏家已经这般凶险了。苏却此时才知道乐苏氏的阴谋不是从他入乐府开始，而是在更早的时候，那时他还未出生，她便成了父亲的妹妹，然而苏家家规森严，所以她无从得知，无论是从父亲那里，还是从母亲那里。所以沈家灭了苏府满门，独独留下了他。

苏府被灭门的日子已经被苏却埋在了心底，那段记忆他不敢轻易回想，而现在，却将那血淋淋的记忆扯了出来。那一日傍晚，母亲说要吃城南的糕点，他为了哄娘亲开心，便亲自去了。只是回来的时候却苏府变成了一片火海。

这之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若自己没有重生一次，乐苏氏便已经成功了。

虽然只是唐转一面之词，但是苏却却信了八分。看着那急匆匆杀了唐转的乐皆煜，苏却除了心中发冷，便再无他想了。

“乐皆煜，你这是在替你母亲杀人灭口吗？”

乐皆煜的目光有些冷：“阿却，你信他？！”

“你刚刚说他会说出真相，如今他说了，你又问我信不信他？”

乐皆煜在苏却面前蹲下了身，抓着他的手道：“阿却，我以为他会说出真相，没想到他知晓自己将死，便胡说八道起来了。”

苏却抬起头，发红的双眼盯着乐皆煜，冷笑着道：“为何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相？”

“阿却！他明显在冤枉母亲，母亲是你的亲姑姑，又如何会是沈家的人？阿却，莫不是你忘了，娘亲不仅收留了你，而且定下我们的亲事。”乐皆煜皱着眉。

“这些不都是为了那什么秘籍吗？乐皆煜，这便是你说的要护着我？即使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只有继续追查下去才知真相如何！而现在他还未说完，你便杀了他！上一次唐转身上的玉簪，你说是你娘被他蒙蔽而赏给他，而今日又说他胡言乱语！你心中只有你娘！无论别人说她什么，你便觉得是有人在诬陷她！”苏却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便要往外走去，“乐皆煜，我父母的事，无需你帮忙，我会自己去找出真相的。”

乐皆煜慌忙走上前去，拉住了苏却，将他扯入了怀中：“阿却，娘亲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我会查清楚的，还有三日，三日之后我肯定给你答复！”

苏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眼中冰冷一片，面无表情道：“那你便快去吧。”

乐皆煜深深地看了苏却一眼，便提着剑去处理唐转的尸体了。

苏却没有再回头，而是往外走去。

外面阳光灿烂，驱散了苏却身上的冷气。苏却走出了院子，朝着乐府走去的脚步一转，便往大街走去。对于其他事上，乐皆煜果断行事，然而事关他娘，即使真相摆在他面前，乐皆煜也会想办法开脱。

一刻钟后，苏却便站在邯泽县最大的青楼的翠红楼外。如今是白日里，所以翠红楼一片冷清，门口只站着两个小厮，昏昏欲睡。

“公子，这可是白天，楼里的姑娘还在睡哟！”

苏却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那小厮：“我找琴师青鱼。”

小厮瞪圆了双眼：“你找青鱼公子作甚？”

苏却忽略了那小厮怪异的表情：“请他有事相帮。”

小厮一副了然的样子。

小厮收了银子，便带着苏却往里走去，青鱼为这翠红楼的琴师，居然有个单独的院子。院子宁静优雅，进门便闻见一阵清幽的桂花香，与俗艳繁华的青楼截然不同。

小厮带到便走了，苏却敲了敲门，过了片刻，才有人来开门。

待看清那开门的人，苏却目光滞愣了一下。

男子穿着一身艳色的衣服，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一双眼微微眯着，瞪着苏却看了许久。

苏却回神：“请问青鱼公子在吗？”

“你要借钱？”男人身影消失，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算盘。

苏却有些云里雾里：“我想找青鱼公子。”

男人有些不耐烦，将苏却拉了进去，啪地一声关上门。

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此时双眼睁开，忽略那艳俗的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样貌倒是生得不错。

“我便是青鱼，我与你不熟，最多借你一百两，一月后需加倍奉还，若是敢不还，本大爷便打断你的腿。”男人漂亮的脸显得十分狰狞恐怖，整个人看起来都粗俗不堪。

苏却皱眉：“你……是青鱼？”文雅的名字，文雅的居所，这人便显得特别另类，而且还做着这般恶俗的勾当。

苏却摇了摇头：“我不是借钱的，而是有人告诉我，若是需要帮忙，便来翠红楼找青鱼，那人姓……秦。”

听了苏却的话，青鱼猛地坐正了身体，将那半开的衣裳拉好，朝着苏却点了点头，便走到了帘子后面。

片刻后，里面的男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头发用白玉簪竖着，一身白色长发，真正的容颜如玉，气质如兰。

苏却瞪大了眼睛看着青鱼。

“请问公子如何称呼？”青鱼的语气中带上了恭敬。

“敝姓苏。”苏却回神道。

“苏公子是邯泽苏家的人？那位苏家公子？”青鱼问道。

苏却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公子想要青鱼帮你做什么？”

“苏却想请青鱼公子帮我查一件事—乐府里乐夫人的身世。”苏却道。

明玉斋。

乐皆煜直直进了屋，遣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下他与乐苏氏。乐苏氏有些疑惑地看了乐皆煜一眼，但很快露出了笑，柔声道：“皆煜今日竟然有时间来看我，娘还以为你这孩子忘了我呢！”

“娘亲，身体可还好？”乐皆煜问候道。

“年岁大了也不如往日了，昨日里还让秀华拔出一根白头发来，这身体的事也就这样，娘亲唯一的念想便是你多来看看我。”乐苏氏一脸柔和地盯着乐皆煜。

乐皆煜眼光闪了闪：“是儿子不孝！”

乐苏氏拿过乐皆煜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抚摸道：“你有自己的事，娘亲都晓得，也莫要自责了。”

乐皆煜张了张嘴，那想要问的话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皆煜，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我们乃是母子，有话都直说罢了，你这样子倒显得我们母子俩生疏了。”看着了基于欲言又止的样子，乐苏氏含笑道。

“娘亲，儿子今日有一事想要问您。”乐皆煜一脸严肃。

“好，娘听着呢。”乐苏氏轻轻拍了一下乐皆煜的手。

“娘，唐转被我擒了。”乐皆煜道。

乐苏氏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很快带上微笑：“他本是乐府的管家，竟然做出逼迫乐府子媳的事，但是他毕竟是老爷的恩人，老爷对他十分看重，你若是处理了，怕老爷不开心，你还是将他交给老爷吧。”

“儿子已经审了他一番，苏府灭门之事，他承认了。”

乐苏氏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指也轻颤了一下，努力维持着镇定道：“他还说了什么？”

“娘亲，您原本可是姓苏？”

乐苏氏眼光闪了闪，叹了一口气：“他可是说了我的什么话？我知他对我心怀怨言，只是没想到他会……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因救了老爷，老爷念着恩情让他做了乐府的管家，但是他看似憨厚，实则风流好色，那时看上了我带来的大丫头。大丫头也是个老实的，被他骗了去，待大丫头怀了孩子，他便又不承认了。我气不过，便罚了他一番，那罚的有些重了。我后来也赏了他些东西，没想到他怀恨至今。”

乐皆煜的脸色也好看了些：“他说的话确实有些夸大了，娘亲，儿子会好好查探，不会让他冤枉了您。”

乐苏氏轻笑：“清者自清，你也莫要累着了。唐转在何处，有些话娘亲想与他当面说。”

“唐转罪大恶极，已经死了。”乐皆煜道。

乐苏氏的脸色松了些：“待会我去跟老爷说这件事，只是他听了，难免难受。”

乐皆煜又陪着乐苏氏说了些话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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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魂千里，杂草丛生，一片荒凉。

苏却跪在那坟前，双眼发涩。

“爹、娘，阿却好想你们。”苏却低声囔囔道，倒了一杯酒在那坟前的土上，“苏却无用，至今不能替你们报仇。但是这仇人是谁，阿却已经知道了。爹娘，那些害死你们的，阿却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却靠着那耸着的坟躺着，如同躺在母亲的怀里，只是却没有温暖的感觉，只有无穷无尽的冷。

母亲的手柔软而温暖，总爱抚着他的脑袋。那晚上哄着他入睡的女子不会再回来了。

那严厉的骂着他，在他哭的时候却又手足无措的父亲也不会回来了。

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下来，过了许久，苏却从地上站了起来，眼角变得干涩起来。苏却缓缓往山下走去。

苏却站在乐府门口，看着那奢华的府邸，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

现在的乐府如同寒窖，将他囚禁在其中。但是现在，他还不能走，还差最后一件事。

苏却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厌烦与恐惧，便往里走去了。

苏却进了屋，便将自己关进了门中。明日便是三日之期了，他不知道乐皆煜会编出何种理由。

突然有人敲了敲窗子，苏却起身将窗子打开，便见外面站了一个人。

斗篷下是一张精致漂亮的脸，青鱼将一个黑色的包裹递给了苏却，笑着道：“苏公子，这便是你要的曲谱了。”

青鱼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苏却将窗子关好，然后打开那包裹，包裹之中藏着一卷书简。苏却打开那书简，一行一行看下去，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诧。

书简的最后，还有户部的印章。所以这份书简便不是一般的书简了。

苏却将书简小心地藏好，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笑。

第二日，苏却早早地出了门，往城南走去。

那是一处荒郊，四处无人。破败的院子，以前苏府便建在此处，如今只剩下断壁残桓。

苏却便坐在这断壁残桓中，风簌簌吹过，吹起了他的衣裳。

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了脚步声。苏却坐在那处，如同画在了这断壁之中，一动也不动。

身后的人也不出声，只是站在那处。

然后还是那一人先失去了耐心。

“苏却。”女子的声音，十分冷。

苏却缓缓地转过了身，脸上露出一个笑：“乐夫人。”

只有乐苏氏一人，女子脱去了繁琐的衣裙，只穿着一身黑衣，透出一股凛冽之感。

“你叫我来此所为何事？”乐苏氏问道。

“今日叫夫人来，想告诉你一件事。苏府被灭满门，苏却无依无靠，是夫人收留了我，又让我与乐皆煜成亲，你对苏却实在是‘好’啊！”苏却笑着道。

“你是兄长与嫂子留下的孩子，是我亲侄子，我对你好是应当。”乐苏氏道。

“亲侄子？”苏却轻笑出声，然后从怀中取出书简，“夫人，这是户部的书简，上面盖着户部的印章，所以内容不会有假。沈慧芳，父亲沈起，官任礼部员外郎，与京城沈氏乃是远亲。夫人，您姓沈，我又怎么会是您的亲侄子？”

乐苏氏如今应该叫乐沈氏了。

乐沈氏的脸色顿时变了：“苏却，你想说什么。”

“夫人，你可知唐转那日说了什么？他的话也只能算是一面之词，但是加上这书简便不一样了。”苏却道，“沈慧芳于七岁那年与家人走失，京城沈家少了一个沈慧芳，而同年邯泽苏家却多了一个苏慧芳。其实沈慧芳不是走失，而是被京城沈氏选中，成为苏慧芳。你做了三十多年的苏府养女，却什么消息都探听不出来。所以便想出灭了苏府满门，独留下我一人，因为你知道秘籍必定会传给苏家嫡子。你对我好，将张小用安插在我身边，每日点着梦魂香，待我神智渐渐丧失，便会说出一直不肯说的话。你让宋氏欺侮我，然后更加显得你的好。你让我和乐皆煜成亲，所以我便离不得乐府，若是离开了，便是知恩不报、不仁不义。待以后你得到你想要的，便可以一个私通之罪，然后杀人灭口！夫人，你果然好计谋！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连你的亲儿子都算计！”

乐沈氏一字一句听着苏却说完，然后笑了：“你倒是聪明许多。那你可知我为何选择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父亲是刚毅之人，祖先传下的规定肯定不会违背，孟蕴染心中只有你父亲，她性子比你父亲更倔，所以更不会透露分毫。而唯有你，被你父母养的一派天真。这样的人最好骗。”

苏却闭上眼，确实好骗，上辈子便是，他以为那些人对他好便是真的好，他不知道原来坏人也可以披着好人的皮，最后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苏却，这般时候，我也不多说了。告诉我，那秘籍在哪里？”乐沈氏冷着脸问道。

“我为何要告诉你？”苏却道。

“你果然知道那秘籍的事。”乐沈氏道。

苏却笑着看着她：“你要告诉沈家的人？沈家如今的家主沈庆允？夫人，你可曾想过，你这般替沈家做事，又有何好处？若是乐老爷与乐皆煜知道你所作的一切，他们会如何想？”

乐沈氏看笑话一般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怎么会知道？担心的应该是你，苏却，你可知，今日无论我拿得到拿不到那秘籍，都是你的死期！若是你交出秘籍，我会让你死的快些。”

乐沈氏一步一步朝着苏却走近，手中拿着一根短匕首，匕首锐利，刀刃处闪着寒光。

苏却站在那处，没有丝毫恐惧。

“夫人不妨回头看看他们会不会知道？”

乐沈氏的脸色猛地变了，她猛地转头，温婉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正是乐罕与乐皆煜！

第叁贰章：离开

乐罕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是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女子，却从来没有这般陌生过。乐罕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羞怯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美丽而端庄。他娶了她，她为他生子，将整个乐府也管理的井井有条。他敬她多于爱她，虽然他宠过许多人，但是坐在正妻位置上的也只有她一人。

但是今日，乐罕才发现他根本没有了解这个女子，甚至连她的真正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不叫苏慧芳，叫沈慧芳，原来她不是苏家的人，而与京城沈氏是远亲。原来她不只有端庄守礼的模样，一身黑衣更像江湖中人，原来……

乐罕越往下想，脸色便苍白一分，本来硬朗的身子也有些摇晃……

今日他接到书信让他来此处便觉得十分怪异。乐罕自幼经商，老女干巨猾，为人也沉稳机警，所以按捺住心情，将沈慧芳与苏却的话听完。他没有想到原来这才是真相，他那端庄沉稳的妻子，竟然是杀人夺物的恶妇。或许就连她嫁入乐府也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在利用他。

乐罕的身体摇晃的厉害，在他身边的乐皆煜同时瞪大了眼睛，一脸地难以置信，甚至忘了伸出手去扶着身边站不稳的父亲，直到乐老爷摔在了地上，乐皆煜才回神。

但是此时，他还有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这是他的母亲，乐皆煜无法相信他的母亲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他几日不眠不休地查探只为证明他母亲并非恶人的时候，事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