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帆愤愤不平。
“你只知道展现光彩的一面,从来不向家里诉苦,他们自然以为你的成功来得特别容易。他们还会认为,托你办点事,你也该轻松办成。你要是没办成,那就是六亲不认。
“你这是何苦呢?报喜不报忧,只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还有,每年买这么多礼物、发那么多压岁钱,还不是平时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你不说,谁会知道?还都以为你是大款呢。
“这个要盖房,问你要点钱;那个生病了,问你要点钱;还有的要交学费,也问你要点钱……他们谁会知道,我们自己生病了,都得拼命扛着,舍不得去医院呢!马上要考初中了,好多同学都花钱上补习班,我就没舍得跟家里要钱,一直靠自己刻苦学习。我们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谁知道?”
“要上补习班的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
陈奎生沉着脸埋怨道,“我跟你妈这么辛苦地挣钱,就是指望你好好学习、出人头地,谁让你省这笔钱了?”
“我上回住院,花了家里不少钱,不能再花钱了。”
陈逸帆故作委屈地说道,“我自己努力,也能学好。这不是一直都考第一名嘛。”
陈奎生想到陈逸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名,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不过,语气仍旧不好。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我跟你妈再苦再累,也不会缺你的钱。”
“我这不是心疼你们嘛!”
陈逸帆撅起嘴,摆出一副极度委屈的模样。
冯桂珍看看孙子,又看看儿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原先计划好的一堆要求,现在不太好说不出口了。
“小帆怎么住院了?”
“他跳下河救人,差点丢命,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
陈奎生想起当时的凶险,心里一软,怨气顿消。
他伸手将陈逸帆抱到怀里,爱怜地抚摸着对方柔软的黑发。
陈逸帆知道陈奎生这是心疼了,像只温顺的小鹿一样依偎在父亲怀里,小模样乖巧极了。
“为了救人而送命,傻不傻?跟你爸一样!”
冯桂珍没带过陈逸帆,一年也就见个一两回,对这个孙子并没有深厚的感情。
她明知道陈逸帆乖巧懂事、成绩优异,但是,心里还是偏向陈逸阳这个调皮捣蛋、好吃懒做的长孙。
“逸阳的工作,你上点心。他是陈家的长孙,总不能一辈子当农民。回头,你把带给方家的礼物再带些回家,留着给领导送礼,尽快把这事落实了。”
要不是怕陈奎生生气,陈逸帆真想开口讽刺几句。
老太婆这心,简直偏到胳肢窝去了。
想替大孙子谋份工作,却一分钱都不愿掏,还要再度克扣夫妻俩送给方家的礼物,真是太不像话了!
父亲尚在,都这么无情,难怪前世会对孤儿寡母那么地冷酷!
陈奎生见母亲不关心陈逸帆的健康,仍然惦记着陈逸阳的工作,并且变本加厉地克扣给方家的礼物,心里不太高兴。
想到儿子说那么多都是因为心疼自己,而这个当母亲的,却一向只知道偏心、索取,他也硬起了心肠。
“妈,这事真不好办。人家副厂长的亲戚进厂,都得是高中毕业。我哪来那么大的脸面,能把一个初中没毕业的人给弄进去?大哥去年过年时说要盖新房,我二话没说就给了5000块钱。小弟去年年中骨折,我也给了1000块钱。大姐家里困难,我每年贴补500块钱。小妹上卫校,所有费用全是我掏的。每年的礼物、压岁钱,我都买得最多、给的最多。我对亲人,真是掏心掏肺了。逸阳的工作和婚事,我真没能力解决。你们另想办法吧。”
冯桂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黑着脸走开了。
陈逸帆见冯桂珍摔下草帘子走出去,在陈奎生耳边低声问道:“爸,你是捡来的吧?”
“怎么这么说?”
陈奎生不解道。
“瞧老太婆这心眼偏的,她肯定不是你亲妈!”
陈逸帆嘀咕道。
“胡说!”
陈奎生板起脸,想到父母确实一向偏心,心情有些黯然。
“五根手指头,还不一样长呢,偏心点,很正常。”
“幸亏我是独生子女,你跟我妈的心,全在我身上!”
陈逸帆笑得得意。
陈奎生抬手刮了一下陈逸帆的小鼻子,刚毅的脸上浮现宠溺的笑意。
中午这顿饭,与往年一样吃得热闹欢腾。
桌上开的白酒,都是陈奎生从城里带过来的。
他先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红包,给每个孩子都发了压岁钱,接着,便和一桌子亲戚喝酒、聊天。
他平时忙于工作,也就过年时能跟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兴致挺高。
他被众人连番敬酒,喝得脸红脖子粗,很快就醉了,说话时舌头都打结了。
这时,陈逸阳端着酒杯起身敬酒,笑眯眯地说道:“二叔,盐化厂工作的事,多谢你了,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坐在邻桌的陈逸帆听出不对劲,忙打断道:“什么盐化厂工作的事?我爸不是已经明确拒绝了吗?盐化厂不收高中学历以下的人。人家副厂长的亲戚,都必须是高中学历。他哪有这么大脸,能把你弄进去?奶奶没跟你说清楚吗?”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
冯桂珍厉声警告。
“我爸刚才已经明确跟你说了。大伯盖房,他二话不说掏了5000块钱;小叔骨折,他给了1000块钱;大姑家里困难,他每年贴补500块钱;小姑上卫校,费用全是他掏的。他对一大家子掏心掏肺,能帮的,就算自己勒紧裤腰带也会帮忙。逸阳哥的工作和婚事,他是真没能耐帮,打肿脸充胖子都撑不开那么大的脸。这话要说几遍?”
陈逸帆义正严词,“为了补偿逸阳哥,我爸还把本来打算送给我外公、外婆的一对羊毛围巾送给逸阳哥了。一条给逸阳哥自己戴,一条留着给逸阳哥将来娶媳妇当聘礼。两条围巾都是从清河商场买的,加起来400块钱呢。是我爸将近一个月的工资钱。逸阳哥,这两条羊毛围巾,奶奶拿给你了吧?”
第8章:离间
陈逸阳已经从奶奶那儿听说了二叔推辞的事,得知奶奶还会找机会再提,务必要逼迫二叔应承下这事,本打算趁着二叔喝醉了,当众落实此事,逼得对方没有退路。
没想到,竟然被陈逸帆这个耳长、嘴长的臭小子给破坏了,心中大怒。
现在听说了羊毛围巾的事,他想起奶奶刚才根本没跟自己提起这事,暗暗生疑,怒气减了不少。
“没啊,我没看见围巾。”
大伯母胡彩霞相信小孩子不会当众说谎,那两条羊毛围巾定是被婆婆私吞了,岂能不抓住机会把围巾给要过来。
“哟,这么贵的围巾,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妈,一会儿拿给我,我替逸阳收起来。这小子总是丢三落四的,收不住好东西。”
冯桂珍本来打算先把这两条羊毛围巾悄悄收起来,等陈逸阳以后定亲了再拿出来充作礼物给出去,没想到,竟被陈逸帆当众给说破了,还被精明的大媳妇给盯上了,心里有点恼火。
想到这两条围巾,明明是她强行从陈奎生那里要过来的,却偏偏被陈逸帆说成是小儿子主动送出去的,害她一点都捞不着感激,她越发地生气。
“这是给逸阳定亲用的,我先替他收着,到时候再给他。”
胡彩霞心中不满,又不好当众跟婆婆争抢,只好忍耐着说道:“您可得仔细收好了,别被虫蛀了。两条围巾400块钱呢。”
“知道。”
冯桂珍有点不耐烦。
果然私吞了!
这都半截入土了,还扣下儿子、孙子的东西私藏着,什么心态?
葛朗台!
陈逸帆心中暗骂,瞧着红着脸歪在圆桌上犯迷糊的陈奎生,暗叹此人糊涂,不知道提防饭桌上的陷阱,差点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逼得骑虎难下。
不过,过年吃顿团圆饭,都得提防亲人设陷阱、使绊子,也够悲哀的。
陈逸帆起身走到陈奎生面前,轻轻摇晃对方。
“爸,我扶你去床上睡,别着凉了!”
“我来扶他。”
陈奎高站起身,一把拽起醉醺醺的小弟,扶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向位于一楼的客房。
陈逸帆跟在后面,想到这个大伯前世时曾经拿着大白兔奶糖哄他把家里的10000元抚恤金偷出来投奔陈家,还吓唬他说方玉兰会丢掉他、卷了钱跟野男人跑了,心中不齿。
来日方长,他迟早会点醒陈奎生这个大傻蛋!
陈奎生不撒酒疯,喝醉了就闷头睡觉,倒是省心。
陈逸帆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陈家人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奎香过来了一趟,劝说陈逸帆出去玩会儿,被后者婉言谢绝。
她坐在床边低声询问陈逸帆的期末考试成绩,得知侄子依旧是第一名,略圆的国字脸上呈现出高兴、羡慕的神情。
“都说虎父无犬子,你爸从小就厉害,老是考第一名。我要是像你们这么厉害,就能考大学了。你爸没赶上好机会,一直希望我能考大学。家里人都重男轻女,只有他支持我上学。他说了,只要我能读下去,所有学费都由他来掏。可是,我脑子不灵光,天天苦学到深夜,就是学不好,只好上卫校了。感觉特别对不起你爸。你一定要有出息,将来给你爸争光!”
类似的话,陈逸帆在前世时也听过。
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上高三了。
陈奎香卫校毕业后分到了清河市林集镇医院,嫁给了林集中学的一位语文老师。
她一直生不出儿子,频繁地堕胎,年纪轻轻就毁了身体,苍老得像个中年妇女。
她怨恨方玉兰把本属于陈逸帆的盐化厂正式工名额给了方怀超,又死活不肯把10000元抚恤金交出来。
她埋怨陈逸帆选择跟着方玉兰,没有带着10000元投奔陈家。
她声明,除非方玉兰一辈子不嫁人,否则,她绝不原谅这个祸害丈夫、儿子的扫把星。
她塞了500元给陈逸帆,一再叮嘱对方收好钱,不能交给方玉兰,以免此女拿着钱跟别的男人跑了。
她还表示,如果陈逸帆考上大学,她会想办法供他上学,报答二哥当年的恩情。
后来,陈逸帆考上了全国知名高等学府——京城大学,受到清河市领导亲切接见,上了电视,得了市政府发放的10000元奖学金。
一直对孤儿寡母不闻不问的陈家人、方家人都厚着脸皮过来找他套近乎。
陈奎香也领着丈夫前来祝贺,还偷偷塞给他2000元。
这个小姑,打小就受到陈奎生照顾,跟二哥感情深厚。
陈奎生当年去世,她是最伤心的。
不过,她在孤儿寡母陷入困境时,并没有站出来维护。
她怨恨方玉兰,连带着对陈逸帆也不闻不问。
后来,她倒是尝试着弥补,可惜,那时候,历尽苦难的陈逸帆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这种迟来的所谓亲情了。
陈逸帆默默看着一脸温情的陈奎香,不觉得厌恶,却也生不出亲近之心。
陈奎香再过半年就要毕业了,前世因为二哥去世,她只被分配到了乡镇的医院,找了个乡镇教师结婚,日子过得不算好。
现世,陈奎生仍在,她肯定会向二哥求助,请他帮忙把自己弄到城里的医院吧?
“小姑,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想过去哪儿上班吗?”
如果没有听到陈逸帆刚才在饭桌上的一番话,陈奎香不会多说。
现在,她对这个早熟的侄子有了新的认识,便坦诚相告了。
“当然想去清河市人民医院,离你爸近点,彼此有个照应。兄弟姐妹里,我跟你爸最亲了。不过,我的成绩只是中等,想去那儿不容易。不知道你爸有没有门路,能不能把我给弄进去。你放心,我绝不会像他们那样白占便宜。等我将来工作挣钱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爸。人,都是偏心的。你爸偏向我,我自然也偏向他!任何时候,我都是站在你爸这边的!”
“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等你将来嫁了人,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陈逸帆语气淡然。
“不会的!”
陈奎香自信地挺起胸脯,奚落道,“你这么人小鬼大,你爸知道吗?”
“你不是说我爸从小就厉害吗?你说他知不知道?”
陈逸帆反问道。
“狡猾的小东西!”
陈奎香起身揉乱陈逸帆的一脑袋头发,吩咐道,“你爸得醒到晚上,你也脱掉衣服上床躺着吧。屋里冷。”
陈奎生一觉睡到晚上方醒,抱着疼痛的脑袋蜷在床上呻吟。
陈逸帆被吵醒了,随手从空间里抓了几颗生命之果塞进父亲嘴里。
陈奎生天天被陈逸帆喂生命之果,觉得这酸酸甜甜的黑果子味道不错,随口问了一下果子的名称,得知名叫“珍果”后,便没多加过问。
他不知道,“珍果”这个名字是儿子给取的,也不知道其珍贵的价值。
现在,他正觉难受,吃了珍果后感觉舒服了一些,不禁问道:“你把珍果带来啦?还有吗?再给我点。”
陈逸帆摸黑给陈奎生喂珍果,还伸出软乎乎的小手为父亲按摩脑袋。
陈奎生享受着儿子的伺候,时不时地提出要求,心里美得直冒泡。
待到脑袋恢复清爽后,他一翻身将儿子压在身下,在其软得跟面团似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赞道:“乖儿子!”
陈逸帆见父亲精神了,添油加醋地把对方喝醉后发生的事情给说了,埋怨道:“这些都什么人啊,占便宜没个够,还敢趁你喝醉了挖坑坑你!一群白眼狼!明年我不来了,我讨厌见到这些家伙!”
“别胡说!”
陈奎生低声呵斥。
“我说了不来就不来。”
陈逸帆强硬地说道,“你年年这么贴补他们,哪年能攒下钱来?我要上中学、上大学,还得出国留学,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到时候要是拿不出钱来,他们会给你钱吗?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他们重要?你把本来应该给我的钱全给了他们,什么意思?你等着他们给你养老吗?”
“你上学的钱,我跟你妈一直攒着没动,别担心!”
陈奎生安抚道。
“那都是你们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攒下来的,我就这么不孝,忍心用这些钱?”
陈逸帆故意赌气地说道,“要不,我不上学了,早点出去打工挣钱,帮你养活这帮好吃懒做的白眼狼!”
“别胡闹!”
陈奎生训斥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学习,别操这些没用的心!”
“是谁害我操心啦?是谁?”
陈逸帆用力伸手去推陈奎生,委屈地说道,“你走开,跟他们过日子去!我跟我妈单独过!”
“好了!别闹了!”
陈奎生抱紧闹脾气的儿子,柔声哄道,“牙齿还有和舌头打架的时候呢。这么一大家子,有点小矛盾很正常。身为男人,应该拥有宽广的胸怀,你可是小男子汉,别这么小心眼!”
陈逸帆知道,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转陈奎生对这家人的态度不现实。
不过,他不会轻易退缩。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哪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愿意尝试。
他有信心,哪怕陈奎生是块顽石,他也会有办法把它给穿透!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哽咽道:“爸,你可能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我上回住院时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吗?你知道你上回坚持要出差培训时我为什么会那么大反应,以至于病得无法去学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