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笺枫笑道:“她是我徒弟,也是三爷的义妹。”
沈叶想到韩笺枫方才那个吻,就心里堵得慌,翻翻白眼硬生生说道:“你跟徒弟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韩笺枫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而且有一种轻佻的语调在里面:“怎么了?”那种满不在乎冷冰冰的神色仿佛在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叶气得差点把药箱砸在韩笺枫那张春意盎然、颠倒众生的脸上,一声怒吼:“没怎么!没怎么!你愿意亲谁亲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前一阵受伤的时候拉着自己、抱着自己,口口声声说着“沈叶,你不要走,陪着我。”转个脸一大早就温柔亲密地亲吻着别的女孩子。亏他还担心韩笺枫伤势未愈,巴巴地跑过来看他。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沈叶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走得太急手中的药箱不小心撞了道旁的树干,哗啦一声里面的医用器具、药品撒了一地。他也不顾了,随手一抛,直接将药箱丢开。健步如飞、火急火燎地走了。
韩笺枫也没阻拦,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沈叶愤怒暴走,撞上树之后,继续暴走。自顾自地笑了,轻声自语了一句:“真生气了,气性还不小。”
沈叶的气性还真的是不小。韩笺枫原本以为,人生气的时候无非摔摔东西,顶多什么贵摔什么,什么值钱砸什么,发泄完气也就出了。他家里什么贵东西都有,他也不心疼,砸坏了顶多再买新的。结果沈叶什么旁的东西都没摔,直接摔自己,二话不说自动将自己扫地出门。
韩笺枫三天之后回到家,问起管家,管家只说,“沈先生自打前几天出门之后就没再回来。”
韩笺枫先是一怔,心头浮上一层不悦,随后就笑出了声,心里又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还真生气了,气性还挺大。”
还没等韩笺枫派人去找,赫曜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赫曜霆在电话里劈头就问:“笺枫,你跟沈叶怎么回事?他不是在你那住的好好的,怎么搬出来了?”
韩笺枫微微愣了一下,反问道:“三爷怎么知道沈叶从我这搬出去了?”
赫曜霆在电话那头立刻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给了他答案:“沈叶到我姐夫那儿去蹭地方了。”
“你说他去了曜沄那?”韩笺枫立刻哭笑不得起来。沈叶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在满洲几乎一个亲人都没有。朋友嘛,倒是不少,只不过都是些朝不保夕的穷朋友,能招待得了沈大夫的还真没有,他住过去只会给人家增添负担。
说到相熟的还能接济得了他的,在满洲除了赫家人就是金嘉源。赫曜霆与他熟识,给他安排个住处也不是难事,自不必说。金嘉源受过沈叶的救命之恩,只要沈叶向他开口,自当是涌泉相报。可是怎样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他谁也没找,反而找了没见过几次面的章曜沄。
韩笺枫才问了一句话,赫曜霆就不耐烦地抱怨起来:“我姐夫那个小屋子,本来地方就不大,再硬塞进去一个沈叶,俩人待在屋里还能转过来身吗?你赶紧找个时间把他接回去,否则往后我去姐夫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韩笺枫苦笑了一下,咕哝了一句:“这个沈叶,可真是的,也不怕给曜沄添麻烦。”
赫曜霆微微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没对他做过什么吧?他怎么突然就从你那搬出去了?”
韩笺枫哭笑不得:“我这阵子都要忙死了,还能怎么着他?我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就在我这不顺心了。”
赫曜霆继续问道:“我看他对你很有些好感,是不是这些日子传闻你跟梁家四少过从甚密,让他不高兴了?”声音冷峻得几乎掉出冰渣。
韩笺枫思忖了一下:“应该不至于吧,沈叶这个人心直口快,没那种心思。再说,我俩不过就是朋友,他给我治过伤,帮我照顾过小叶子。我很感激他,他也不烦我罢了,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真是这样就好。”赫曜霆不再多问,岔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跟梁季秋这个人搭上的?”
韩笺枫轻轻地冷哼了一声:“雪园是个大花园,想要逮住一只花丛里的蝴蝶,并不是什么难事。”继而问答:“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我还行,就是烦心事多。”赫曜霆的声音传过来,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疲累:“洋行的生意现在虽然不亏了,但也没怎么盈利,那个孙经理马马虎虎的,我早想换掉了。还有百货公司的杜经理,年纪大了,账管的乱七八糟,也该回家养老了。旅顺口码头那边也需要得力的人管着。笺枫,你的徒弟里面,有没有能干的,推荐给我。”
韩笺枫谑笑了一声:“我带出来的徒弟你还不知道,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你带出去撑门面还凑活,要是真正做起事来,哪个也不顶用。对了,曜沄在经营上很有一套,不如你问问他。”
赫曜霆黯然了一瞬道:“他要是肯管,我也不必这样头疼了。他做教书先生做得称心,哪里肯来接手我的生意。”
韩笺枫道:“曜沄不是在工学院教数学吗?他教的学生今年毕业的不少,就没有个会管帐、正巧要找工作的吗?”
赫曜霆一边思索着,一边跟他说:“你这倒提醒我了。下个月,我回江南,到时候见了他,我再问他。”
韩笺枫有些吃惊,问道:“你下个月就回来吗?不怕梁家人对你不利?”
“下个月十九,金嘉源大寿,我怎么也得回来参加寿宴。”赫曜霆在电话那头轻松愉悦地继续说道:“再说,梁伯毓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有心思来管我。他跟他四弟正闹着要分家呢。你跟那个梁季秋连日来交往密切,出双入对,坊间已经流言满天飞了。梁伯毓觉得败坏了他梁家的名声,气得要命,正打算和他断绝关系呢。笺枫,这事你做得很妙,一箭双雕。”
韩笺枫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过奖了,我也是不得不这样做。梁伯毓那里防备得很严,刀枪不入。我也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如今梁家越乱,我们就越得利。”
赫曜霆笑道:“你说的没错,笺枫,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梁家那边就劳你多费心了。”
韩笺枫爽朗地笑了,随口道:“都是我分内的事,没什么辛苦。”
赫曜霆也浅浅地笑起来:“你自己多保重,赶紧找个时候把沈叶接回你那。他跟我姐夫,两个都是‘火药桶’。俩人在一起时日久了,难保一个不合就打起来了。”韩笺枫一听到“火药桶”三个字,直接就联想到了沈叶那张“铁血壮士”脸和章曜沄那张“千年棺材板”脸。两张面孔,带着素日义正辞严的神情凑在一处,“火药桶”还真是贴切。把这两个一点就着,呛茬就炸的家伙放在一块,还是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实在太危险了。要是沈叶跟章曜沄处不来,再来个一走了之,还真没处寻他去。
韩笺枫说了句:“好,我知道了,得空就去接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36、鸡飞狗跳
韩笺枫又昏天黑地地忙碌了几日,礼拜天正巧手头上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心想也该是时候去一趟章曜沄那里了。
不过一想到章曜沄,他却很有些不想与此人碰面,每次见到他都浑身不自在。他不喜欢章曜沄,也知道章曜沄同样对他很反感。两个人因为那些不可说的陈年往事,在互相厌恶这方面倒是难得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思来想去,索性心一横,反正章曜沄也不是孙星娅,顶多不冷不热地给他个脸子看,横竖不会演变成泼妇骂街就是了。
章曜沄的小屋子很简陋,屋里就两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大一小两张床。一张桌子当写字台,另一张小一点的当餐桌。傍晚时分,沈叶坐在桌子边上两只拳头拄着腮帮子,一双单眼皮的眼睛盯着醋瓶子发直,看那样子就是饿了。
章曜沄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盘饺子从灶台那边过来。饺子一上桌,沈叶瞧了一眼,失望地两眼一望天棚顶,叹了口气:“章兄,你家里有窝头吗?我吭两口。”
章曜沄一怔,奇道:“新包的饺子都上桌了,你怎么想着要吭窝头。沈大夫这是嫌我包得不好吗?”心里倍受打击地想,我厨艺虽然不精,也不用这么直接地表达出来吧。
沈叶夹起一个饺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咬牙切齿地看了又看:“那倒不是,章兄有所不知,我最烦的就是饺子。”
章曜沄心中暗暗腹诽:“饺子哪里惹着你了。”即刻起身:“那我去给你煮碗疙瘩汤吧,正好方才还剩了面。”
沈叶起身拎了个海碗,倒满了水,拆了饺子泡进去:“章兄不用麻烦了,我泡水当片汤串丸子吃。”
章曜沄哑然失笑,猛然想起韩笺枫最爱的就是饺子,兴许是韩狐狸什么地方得罪了眼前这位壮士,连带着饺子也一并招了厌。便烫了一小壶酒,倒了两小盅,端给沈叶一盅:“沈大夫,咱俩喝一杯吧。”
沈叶跟他一碰杯,很爽快的一饮而尽,撂下酒盅,又倒上一杯,看着章曜沄给他敬杯酒:“章兄,这些天叨扰你了。多谢你收留我。”
章曜沄也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干了:“沈大夫客气了,你帮犬子治病,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沈叶摆手一笑:“谢什么,医者父母心,都是应该的。”
章曜沄抬头看了沈叶一眼:“沈大夫原本不是住在笺枫那里吗,怎么忽然就搬出来了?”
沈叶眉头微蹙,冷哼一声:“我烦他,不想看见他,索性就搬出来了。”咬着筷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一时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好跑来麻烦你了。”
章曜沄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是朋友,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往后有困难尽管来找我。”继而又问道:“沈大夫,笺枫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
沈叶一脸烦躁地咬了下筷子:“也没什么事,就是他那个风流成性的样子很讨厌,我看不惯。”
清朗温柔的声音传了进来:“沈大夫,你看不惯谁呀?”沈叶循声抬眼望过去,只见韩笺枫风流倜傥地站在门口,嘴角含笑地看着他跟章曜沄。
沈叶一愣,一双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
章曜沄微微一怔,随即从容地站起身,看着韩笺枫打个招呼:“笺枫,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吃晚饭了吗?我刚好包了饺子,你一块过来吃吧。”
韩笺枫淡然一笑:“不必了,我这趟专程来接沈大夫回我那里去住。”长腿一伸迈进屋里,两步走到沈叶跟前:“沈叶,你在这麻烦曜沄够久了,跟我回去住。”
章曜沄一摆手:“没关系,沈大夫在我这里多住几天也不妨事的。”
沈叶别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地冷哼一声,一副老子根本不想鸟你的样子。
“跟我回去吧。”韩笺枫俯下身子,拖住沈叶的胳膊就把他往起拽。
沈叶皱紧眉头,很不悦地一甩胳膊,冷喝道:“谁跟你回去。我在这住的好好的……”
沈叶话还没说完,韩笺枫二话不说,抓起他往膀子上一架,扛在肩上就往出走。谁都没想到温文尔雅的韩笺枫会有这么一手,章曜沄带着一脸错愕的表情,惊呆着站在原地石化了。沈叶被他这么一扛,先是不知所以双脚腾空,等他反应过来,立刻挣扎起来:“韩笺枫,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韩笺枫充耳不闻,扛着他一径出了小院,就只剩下章曜沄在身后喊出声音:“笺枫,你有话好说,怎么扛人就走啊?当心别把沈大夫摔着了!”
韩笺枫就这么一路扛着沈叶从章曜沄家出来,干净利落地把他塞进汽车,然后面无表情地吩咐已经看傻眼的司机开车,马达启动,汽车绝尘而去。
沈叶在汽车上彻底气炸了,伸手去拽汽车车门,吓得韩笺枫赶忙拦住他,把他搂进怀里,紧紧地箍住。沈叶挣扎了半天也挣不脱,气急败坏地大喊:“我愿意去哪你管得着吗?凭什么被你像绑架一样带回去。你这叫强行囚禁,你知不知道!”
韩笺枫搂着他,凑近他耳朵,语速飞快,口齿清晰:“你占了小雪的床,等人家儿子回来了,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我还得来接你。”
沈叶听他说得在理,依旧不甘心,再去抠汽车车门:“我宁可去睡大街上,也不去你家!”
韩笺枫忍无可忍,一声厉喝,雷霆万钧:“好了沈叶,你冷静点,别再折腾了!”
沈叶被他突如其来的严声厉喝给震住了一瞬,怔怔地看着韩笺枫安静了片刻。
韩笺枫轻叹口气:“我知道你生什么气,往后我再不碰女人了,还不成?”
沈叶不再争分夺秒地进行跳车这项极限运动了,老老实实坐回座位上,眼角一挑,紧绷着脸:“你爱亲谁亲谁,爱碰谁碰谁,我管不着。”
韩笺枫看着他气呼呼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沈叶听他大笑更加愤怒,倒竖着一双剑眉问道:“你笑什么?”
韩笺枫斜睨他一眼,笑道:“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还是留过洋的。一个吻而已,也算不得什么,西洋人打招呼不就是这样。还至于把你气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沈叶的壮士脸上立刻挂上了金刚怒目的表情:“我小心眼?你亲谁我才不在乎呢。再说了,你当真不再碰女人了?以后要是娶了老婆怎么办?”
韩笺枫目光平静,很冷淡地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妻。”
沈叶大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韩笺枫取了烟盒,抽出根细长的雪茄,漫不经心地点上:“我有女儿了,家里不需要再添个女人。我要是给小叶子找个后妈,待她不好怎么办?”
“你娶不娶妻干我什么事。”沈叶轻声嘀咕了一句,不再说话,很不甘心地冷哼一声,目光转向车床外面,看着霓虹闪烁的街边店铺,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
37、初生牛犊
赫曜霆在月初赶回北满,准备参加这个月十九金嘉源将军的寿宴,为了祝寿礼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他回江南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姐夫章曜沄,顺便提及生意上的不如意。章曜沄只略微思考了一下,果断地将他教过这一届里面功课第一名的优秀毕业生阎翰林推荐给了他。
赫曜霆听到阎翰林这个名字,神情很微妙,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沉默。半晌,说了一句:“你推荐的人,应该不会错。明天让她来百货公司,我要亲自考教。”
阎翰林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皮夹克白西裤,头上还戴了顶鸭舌帽,一打眼像个俊俏的小男孩一样站在赫曜霆办公室里。要不是眼角那颗万年不变的媒婆痣,赫曜霆几乎就认不出来她了。
赫曜霆命人搬来了百货商店历年的账目,整整两大箱,一本一本拿出来摊在桌上,笑着对阎翰林说道:“阎小姐,我听姐夫说你是工学院的高材生,数学好得很。你来看看这些账目,能不能看出有什么问题。”阎翰林往秀挺的鼻梁上架了眼镜开始翻看。
阎翰林查看账目很快,她跟章曜沄一样,计算一长串的数字基本不用动笔动算盘,完全是心算。看得赫曜霆也不禁称奇,心道:“难怪是章曜沄推荐的人,果然有几分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