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一雨顺眉。
“没什么,就是想激怒他们,然后看看到底还有哪些是青阳派和沧海楼的人。”
萧云兮怔忡不已,绕了半天明白他的意思,似有一些恍悟,问道:“所以你方才是故意的?”
这人点头,他又问:“难怪昨夜只死了三个人,可为何另两人活着,且需要忌惮他们身后的青阳派和沧海楼?”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义兄怀疑,现还活着的青阳派李无殇与沧海楼吴姝毓,才是明愿道长最想依托的势力,并且他们很有可能觉出了我们不一样的身份,所以杀虽要杀,却要先一步知根知底。”
“那万一他们真的知晓我们是谁……说出去了可怎么办?”
萧一雨突然停下来。
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经由他仔细考虑过,办法有且仅有一个,并且说不上是万全之策罢了。
有些犹豫,却还是下定决心道:“云兮,让你回到这江湖里,你会怕吗?”
“三哥是什么意思?”
“倘若当真是‘纸包不住火’,这些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世,萧家便不能再是现在的萧家了……那个时候你不再是少爷,而是少主,需得离开这京城,重新隐居到竹林深处的墨月教里去……你怕吗?”
萧云兮嘴边的笑容慢慢消散。
眼前的三哥一字一句都让他心惊,话到尾处却又意外地让他心安。
怕什么?说什么回到这江湖里,其实他们萧家何曾有哪一刻真的离开了这个江湖?
他是萧四少爷,却也一直都没有丢过另一个身份。
“三哥,”他回道,“我一直以萧家为傲,可那不代表,我不以墨月教为傲。若说商贾之首萧家四少爷的身份为我这一生镶了一件金衣,那么墨月教四少主的身份则是我所拥有的力量与筹码……我不介意随时回到竹林里的那个地方。”
“……”萧一雨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他笑了笑,同他继续往前走,好半晌才说道:“云兮现在特别让人放心。”
萧云兮得了他的夸赞,心里却突然又想起平溪崖。
想起自己方才没有讲,他不怕担负什么命运,却只怕这个人也为他担负所谓的命运罢了。
第二十章
“云兮。”
“什么?”
他收回四散的心神,听萧一雨蓦地接着道:“你记不记得刚才厅下那名作章暄景的姑娘?”
萧云兮稍作回忆,脑海里出现那个温婉秀气的女子,点头道:“记得,她说她是昌安镖门的大小姐,就是她表叔死咯?”
“嗯,”萧一雨肯定道,“这姑娘身上还有一处有意思的地方。”
萧云兮特别心惊:“三哥你……怎么知道她身上哪里有意思?”
这人瞥他一眼:“胡闹,我说的是她头上,她头上戴着岚华轩的簪花。”
“哦……”
“我这般提醒,你还没想到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深意,萧云兮闻言又认真起来,十分仔细地想了想,回道:“这说明她有眼光?”
“……”萧一雨放弃,主动开口跟他说明白,“那日我们在岚华轩掩门议事的时候,有一个叫瞿玄的江湖男子来叩门寻物,当时就是他买走了这支簪花。这说明,这个章暄景是神镖瞿玄的心上人,眼下她佩戴了这支簪花,便足以看出他二人已私下定情。”
“三哥你真聪明!”萧云兮像是听了一出好戏,无比佩服地望着他,好一番赞扬,又激动地问道,“可是这关我们什么事?”
“当然关我们的事。”他叹气,也不再让眼前人往深里去思索,解释道,“眼下这昌安镖门根本不知章乔顾是因为跟明愿道长有所勾结,主动挑衅我墨月教,才落得个死有余辜……他们既然认定了他的死与奉月仙有关,便只会是我们的敌人……神镖瞿玄兴许会因为章暄景而最终成为我们真正的死敌,但反之,我们也还有机会让章暄景因为瞿玄而不再重视这次的事情,让整个昌安镖门不再与我们对峙。”
萧云兮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抓着这人袖子嚎哭起来:“三哥,你说娘当初是不是生你的时候把她的聪明才智用光了,才会把我生成这样,她真是偏心啊……”
“那照你这逻辑,小漓岂不是废了?”
萧云兮抹一把眼泪,点点头:“他就是废材一个。”
萧一雨被他这模样逗笑,摆首道:“你啊云兮,你其实真的很聪明,你就是太过于单纯……总是把所有事情想得十分简单,在你的脑子里面,似乎所有事情就该由最直接的方式进行下去。”
“难道不是吗?”
萧一雨弯唇,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个路口,正是车水马龙的地方。
他道:“你瞧,这条路走下去,只再一条街就是岚华轩了。”
萧云兮不解他要做什么,他笑了笑,牵过这人袖子转了个方向,往隔街走去。
“三哥你不去岚华轩了?”
“去。”他回道,“明明那条路可以直接回去,可我若是走这里,就能顺便路过好几家热闹的铺子,不论是替小漓带红豆糕,还是替容夕寻些新的彩墨,都很方便。云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有的事情都不要只用一种方式去思考,这世上的人做事的时候,都带着自己的目的,那些目的就像这里的红豆糕和彩墨一般,会驱使他们去走你没有猜到的那一条路。”
萧云兮听得有些恍惚,其实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还有些意外听他如此讲这道理,于是又忖了好一阵才道:“我懂三哥的意思了,你是想告诉我,往后猜一个人的做法,就先猜他最想得到什么?”
“孺子可教。”萧一雨笑出声来。
“亲三哥!你就是我的老师!”
“是吗?要真能教会你我便欣慰了。”
“可以的可以的!我好好跟你学聪明!”
萧云兮欢欣鼓舞,心情一派明朗。
回到岚华轩里,还乐了足有好一阵子,才突然冷静下来想到,那会的问题其实都还没解决完。
萧一雨在柜台后头心平气和地理账,也没再多提什么,让他甚是觉得奇怪。
方才这人在谦竹阁刻意激怒那些人之后,就相当放心地带着自己离开了,之后的事情就全都交给其他人了么?
“三哥。”想了想,还是决定再问问,他开口唤一声,柜台后的人将头抬起来。
“怎么了?”
他道:“之后该做什么?把沧海楼和青阳派的人都……吗?”
萧一雨摇头,道:“虽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所能避免的杀念,还是尽可能避免吧……”
“可你也说了,这两派是明愿道长真正想要依托的势力……”
“也有可能是明愿道长一厢情愿呢?结果究竟如何,还没有查个通透……就算结果出来了,也只需要杀那几个重要的人罢了,其他的,若非要与我们为敌,再动手不迟,杀人从来都不缺理由,不杀却难得有理由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其实那些人迟早会与墨月教势不两立的。
就如同现在的昌安镖门等三个帮派,不就为了死了的那三个而在谦竹阁大闹吗?
萧一雨叹气。
“罢了,三哥不要忧心。”萧云兮安慰他,“我倒觉得,你先前说的有道理,我们兴许有机会让瞿玄和章暄景不与我们为敌,不论如何,先让这些人散一部分去,事态便也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这人颔首应下来:“那便少安毋躁,再瞧一瞧吧。”
如此再无多事。
谦竹阁那边也似乎暂且平静下来,没有过多的动静,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日。
夜里时分,消失了一天的平溪崖来到萧府,进了萧云兮的房间。
已是半夜两更时,萧云兮等了半天没见他出现,白日里自分别后也未曾看着了他,早已是一肚子不满,带着些生气睡下了。
平溪崖轻轻坐到床边,借着朦朦月光细细瞧他,伸手轻抚这人眉心的不悦。
手指头才稍稍揉了揉,床上人便醒过来,恍惚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望了他一阵,慢慢清醒神智。
“你回来了?”
“嗯。”
“你才刚回来?”
“嗯。”
萧云兮不开心地翻个身过去。
平溪崖轻声笑,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的背,看了一会,见他忍不住往里挪了挪,依旧别扭地不肯转过身来,只反向探来一只手。
平溪崖抿着笑唇用手握住,脱了鞋顺势躺到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去。
他伸出手臂将萧云兮揽到怀里,又贴近了些,才解释道:“去见了见师父,又查了许多事情,所以今日没陪着你。”
萧云兮不再生气,在他臂间蹭着身子赶紧转过来,抬眼问:“你去见娘了?她好吗?说什么了吗?”
“她好,”平溪崖瞧他急,赶紧回道,“她告诉我说,今日神樾门的人未在谦竹阁出现,绝不是怕了而已。”
“那是什么?”
“明愿道长是有些急切,现下五个人死了三个,他一定在同剩下那两个商量对策。师父很怕会发生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若如此,她这十年煞费苦心地想要除净仇家的心思可就没有意义了……做那么多,不都是希望你们能平安度日吗?”
萧云兮听得胸闷,他不爽地用手指戳一戳眼前这人的喉结,道:“其实娘也挺傻的……仇人哪里除得干净……三哥也糊涂一时……我仔细想了想,说什么只杀了敌对之人,那都是废话……这些人一听着奉月仙出现就全部赶来京城,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哪一个能说不是与墨月教敌对的,杀一个是杀,倒不如杀得干干净净……”
平溪崖失笑。
“虽说你这话听着挺赌气,不过倒也不无道理。”
“是啊……这些人都没安好心。”
“也不排除很多人不明真相,自以为正直无私嘛是不是?而且还有很多人是来看热闹的。”
萧云兮觉得他说的也对。
点了点头,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就先把昌安镖门的弄回去,然后杀了吴姝毓,再把沧海楼的人也弄回去。”
这人说得平静,好像在道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情,听得萧云兮佩服极了。
“没看出来啊……你怎么比我还冒傻气……”
平溪崖在夜色里挑眉,单手贴在他背部轻轻抚着,不知道该说他恶意诽谤还是该夸他还有那么点自知之明。
萧云兮还在兀自说着:“你以为简单啊,你想弄谁回去就弄谁回去?”
“说不简单,却也容易。”平溪崖道,“不是跟你说了我去查些事情吗,查到的事情也都还有点价值,所以我方才会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
萧云兮立刻抬起头来,一不小心撞到他下巴,急忙伸手替他揉揉,问:“你查到了什么?快讲快讲!”
这人失语,满眼笑意地指了指下颚,道:“撞疼了,讲不了。”
萧云兮愤怒蹙眉,一口往那处亲上去,怒道:“你就是会赖皮,我亲了我亲了,亲了就不疼了,你快讲!”
平溪崖愉快一笑,得了便宜也不再讨他生气,这才耐心说起来。
“我查了这五个帮派的细由,首先,章暄景这边就大有文章可做。这个章暄景虽是昌安镖门的长女,可却是庶出,门主膝下没有儿子,却还有另一个嫡出的女儿名作章依依,生来就骄横无比,没少欺压她这个姐姐。而这回死的这个章乔顾,虽是这两个姑娘的表叔,却天生是个卑鄙小人,从来只疼爱章依依,对章暄景向来是瞧不起的,所以我猜,这个章暄景,应当对他也没有多深的叔侄情义。”
说是猜测,语气却十分笃定。
萧云兮听着,默默思忖起来,猜他这话中深意。
第二十一章
罢了,他问道:“那你是觉得,这个章乔顾死了其实章暄景并不难过,只是出于道义责任,才跟那些人一起针对奉月仙咯?”
这人微微笑着轻吻他的眉心,回道:“对。”说完又接着补充:“再说回这镖门里头的事情,既然门主膝下无子,那么镖门的传承一定就会交由某一个女儿的相公了,然而现下这两个女儿都没有出嫁,你说,如果此时章暄景同江湖上口碑颇善的神镖瞿玄成了好事一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唔……兴许老门主一高兴就把镖门的大权给章暄景这个庶女了?”萧云兮若有所思地回着,心头正无比佩服平溪崖的聪明才智,突然似醍醐灌顶一般惊得瞪大眼道,“等等!我都是今日才知道那个什么瞿玄和章暄景的事的!你你你……三哥应当没时间同你讲才对,你怎么发现的?”
这人道:“那日他从岚华轩买了簪花离开,我就遣人去查了他的心上人是谁,这几日,什么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
平溪崖瞧他瞪着眼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道:“行了不要在意这些,你听我继续讲完。”
萧云兮慢腾腾地点点头,眼底还有未散尽的惊讶。
“再说那章依依,虽是受尽宠爱的嫡女,但仅凭这次赴京而来的是章暄景而不是她,就足以说明老门主本身其实也是看重这个长女儿的,因此我相信,凭着章暄景本人在他心里的印象,以及瞿玄在江湖上年少有为的好名声,这件事一定能成。”
“可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本来就会在一起,成了好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老门主把传承给章暄景也对我们没有半点影响啊……三哥也说兴许能把瞿玄他们变成不与墨月教对立的人,可哪有什么办法……”
平溪崖悠悠感叹:“我觉得你三哥还挺能跟我想一块去。”
萧云兮一口咬到他脖子上。
“你给我说话小心点,三哥已经有洛大哥了!”
“你又想什么呢?”这人哭笑不得,揉了揉脖子上的齿痕,触手就是一把口水,他无奈道,“你这脑子……你三哥有洛筠秋,我不也有你了。”
萧云兮斜着眼瞥他,轻哼一声。
“最好是!你要是敢打我三哥的主意,我……一刀让你变太监!”
“……是是是,绝不会。”
他听得满意了许多,又哼了哼,这才道:“行了,快接着说,怎么把他们弄回去。”
平溪崖叹一口气,接着道:“……之前奉月仙出现的时候,虽然明愿道长没死,但在众人眼中也算个受害者,若是设个局,用神樾门的名义对章暄景邀约,那么这女子必定会应,届时她身受险境,再用墨月教的人去救她,如此,她便欠了墨月教一个人情,并且更重要的是,瞿玄也欠下了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