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不过四五日,就已花光了燕秋尔的一半家财,就算是燕秋尔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该花的钱总是要花出去的,左右也是能再赚回来的。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燕秋尔便将新西苑交予燕浮生、金豆和夏云三人打理,他自己则带着燕新堂与岚风去往洛阳。就为了去洛阳的事儿,青玦还跟燕秋尔哭了三回,就连燕秋尔走时青玦都还闹着别扭。
不过如今燕秋尔已身在洛阳,常安城里的那些事情他纵使想管也是鞭长莫及了,索性便连想都不去想了。
“三哥老盯着我做什么?”将视线从波光粼粼的洛河水面上收回,燕秋尔好笑地看着像是将他当做古董一样审视的燕新堂。
三人此时正坐在洛阳城南市里的一栋酒肆二楼,从窗户北望,便能看到洛河,只是看不清洛河上的人让燕秋尔感到些许不满。
对上燕秋尔满是笑意的双眼,燕新堂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笑道:“就是觉得我好似从来没有认识过秋尔一般,这短短几日可是颠覆了秋尔在我心中的模样。”
闻言,燕秋尔眉梢轻挑,好奇道:“哦?那我之前在三哥的心目中是什么样子?”
“呃……”燕新堂的表情更尴尬了,“就……能言善辩爱撒娇?”
听完这回答燕秋尔却是迷茫了。这能言善辩他能理解,毕竟自他在燕府开始抛头露面开始就一直在说,事儿没做几件,话却说了不少,可那个爱撒娇是怎么回事儿?
“那现在呢?”不纠结于这个已经被颠覆的假象,燕秋尔再一次好奇地提问。
“嗯……现在嘛。”燕新堂的视线在燕秋尔的脸上打了个圈,而后道:“秋尔若是认真起来,再有几个梁管事那样的帮手,怕是能与阿爹……能与燕家主一争高下。”
“三哥过奖了。”燕秋尔谦虚地说着,心里却是对这个评价感到非常满意。
在外人看来,他已经能与燕生并肩了吗?不错。
燕秋尔紧接着问道:“咱们是何时要去与燕寻堂哥的人碰头来着?”
他要来洛阳之前先以禾公子的身份与秦九打了招呼,就说自己要陪着五郎君来一趟洛阳,想着顺便在洛阳发展一个花月阁,而秦九与林谦和燕寻商量之后,燕寻便给了他们一副画像,说洛阳的事情便由此人代表秦九,要他们来洛阳的时候与这人碰头。
燕秋尔是不认得那个接头人,可燕新堂却认得,那人是在东都府任职的人,只是职位不高。
这职位高不高都无关紧要,燕秋尔只是惊讶于秦九和林谦这两个纨绔竟在玩乐间连东都府里的人都收服了。那人如今虽是职位不高,可谁知道他过几年会不会平步青云呢?若有人费心安排一下,这东都府落入秦九之手岂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秦九那厮还成天说自己无能,这不是挺有能耐的吗?
燕新堂看了看天色回答道:“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会有一艘小乌篷小船会停靠在洛河边的一个茶棚旁,按着燕寻堂哥的意思是要登上那艘小船。”
“那我们现在便过去吧。”话音落,燕秋尔便与其他两人一起离开了这家酒肆。
三个男人的脚程极快,两刻钟之后便到了洛河边儿的茶棚。燕新堂与岚风在一张空桌边儿坐下,向开这茶棚的老翁要了壶茶,优哉游哉地等着燕寻所说的乌篷船。而燕秋尔则站在洛河河边,转头向洛河的东西两头看去。
“今日似有不少商船往来。”燕秋尔见河边渡口皆是忙碌的景象,便随口说了一句。
“自是如此。”燕新堂端着两杯茶走到燕秋尔身边,将其中一杯递与燕秋尔,继续说道,“这三年一度的商联会考验的可不单单是三大家族的财力,还有人脉人品。
今年轮到燕家操办,燕家主不仅要定下洛阳六成的邸舍供来者及其随从眷属居住,还要在商联会召开期间包揽所有邸舍的果蔬茶酒,每一样都要用最好的,最要命的是这洛阳城里还有一条洛河,待人都来了,必定是要游河怡情,这样一来便要打造几艘不同等级的游河画舫。
这一番布置下来,纵使财力雄厚如燕家也是承担不起,这个时候便要看人品人脉了,若平时多与人为善,此时便可以向其他商贾们求助,左右也是个可以炫耀的机会,只要交情过得去就会有商家免费提供所需之物。虽说一家给不了多少,可若是多几家愿意帮忙的,也是能省下不少钱呢。”
“原来如此。”燕秋尔点头。怪不得燕生要提前那么久来洛阳打点,承别家人情的时候,他不亲自出马可说不过去。
“看这架势,是岭南道的酒商运酒来了吧。不过他们来的这么早没问题吗?”燕新堂望向洛河东侧忙碌的渡口,微微蹙眉。
“此话怎讲?”一听燕新堂的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故而燕秋尔也蹙起了眉。
燕新堂解释道:“这果蔬酒茶皆是要入口入腹的东西,本应在最后送达,以免有心术不正之人在其中多做手脚。我先前与岭南骆家联络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这件事情了,可怎么他们还是来的这么早?”
燕新堂已经交代过,他们却还是来早了吗?燕秋尔的心中升起几分担忧。
“三哥,花月阁之事就劳烦三哥了,我们晚上在邸舍碰面再说。三哥记得带上面具。”说完,燕秋尔也不等燕新堂的回复,急忙踏上一艘小船,就让船家载着他往洛河的东渡口去。
燕新堂微微一愣,而后摇头失笑。平日里看燕秋尔言行觉得他是一个为了生存机关算尽的人,似是任何人都能被他利用一把,可若谁让他上心了,他便也会如这般在那人疑似危难之际便已挺身而出。
他就不该多这句嘴,那些事情燕家主又不是解决不了,可他这边儿的事情却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稳妥的,这个时候他把自己的伙伴送到了燕家主身边,这不是蠢吗?
摇摇头,燕新堂返身回到岚风身边坐下,对岚风抱怨道:“秋尔还真放心将花月阁的事情交于我做,他就不怕我与人联合将你们卖了?”
岚风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道:“主君当日都能将刚到手的花月阁交予完全不懂经营的青玦哥哥,如今三郎君可比青玦哥哥能干多了,主君怎么会不放心?”
“奇了怪了,是谁教的他轻信他人啊?”燕新堂搔搔头,觉得自己有时候是真的无法理解燕秋尔的想法。
“轻信?”岚风转头看了看河面上燕秋尔的背影,而后道,“不是轻信,只是成则成不成无损罢了。主君虽有意要做,却也并不执着。”
燕新堂有几分惊讶地看着岚风,他没想到一个花月阁出身的小倌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想想自己看上的那个女人,燕新堂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呿!我看秋尔就是有钱没地儿花了,倒是跟着他瞎忙活的我们太认真了些。”
岚风一愣,而后轻笑出声:“也是,是我们太认真了些。”
另一边,逐渐靠近洛河对岸东渡口的燕秋尔已经能看清渡口的状况,并且在第一时间找到了燕生,燕生的身后跟着唐硕和袁旭,而正在与燕生交谈的人是背对着燕秋尔的,燕秋尔看不到对方的面貌,只知道对方是坐在轮椅上的。
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从钱袋里掏出钱给船家道:“老丈停在这里便可。”待老丈茫然不解地接下钱之后,燕秋尔便提气纵身,一跃飞身上了渡口。
“七里之外便已闻到酒香,寻香而来,到了近处更觉酒香醉人,能酿出此等香溢四方的美酒的怕是只有岭南道骆家吧?”燕秋尔稳稳地落在距离燕生不远的地方,双目微合似沉醉于酒香之中,只留给燕生几人一个清瘦的侧影和生硬的语气。
谈话被人打断,燕生以及燕生周围的人全都向燕秋尔的方向看过来。
注意到燕秋尔脸上的那张半面面具,唐硕立刻轻声在燕生耳边低语道:“是平康坊的禾公子。”
闻言,燕生微微点点头。
禾公子这人他知道,因为他是秋尔的朋友,只是此人为何会来洛阳?他不是为了与秋尔深交才留在常安的吗?难道……难道秋尔已经来了洛阳?
燕生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却没能找到燕秋尔的身影,于是收回视线,紧盯着面前的这位禾公子。
“敢问阁下是……?”然而坐着轮椅的那人却不认得燕秋尔,突然被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搭了话,这人礼貌地询问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是鄙人失礼了。”燕秋尔这才完全睁开双眼,转身向轮椅上的男人微微鞠躬,道,“敝姓禾,初入常安经商之人,听闻洛阳将有盛世,便提前来占个位置凑个热闹,不想竟能与骆家美酒相遇,鄙人不虚此行。另久仰燕家主大名,鄙人虽与令郎相交,却一直未登门拜会,请燕家主勿怪。”
“无妨。”燕生依旧紧盯着禾公子,似是在用眼神询问燕秋尔的下落。
不过……这位禾公子的身形倒是跟秋尔有几分像,就是气质差得太远。
“原是燕家主的相识。”轮椅上的男人微微一笑,对燕秋尔点头道,“在下骆时,骆家家主。”
燕秋尔瞄了一眼被从船上卸下撞上马车的酒坛,疑惑道:“敢问骆家主为何将这么多酒送至洛阳?这数量似是超过洛阳寻常所需了吧?”
第91章:是耶非耶?
似是没想到燕秋尔一开口就问这个,骆时愣了愣,与燕生对视一眼之后,才又对燕秋尔温柔地笑了,轻声说道:“洛阳日常所需之货量确实没有这么多,这些是为商联会准备的。看禾公子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参加商联会?”
燕秋尔的面具完全遮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也让他精明的眼神变得不明朗。燕秋尔板着声说道:“正是。鄙人初涉商事,恰逢三年一度的商联会,实乃鄙人之幸。只是鄙人经验尚浅,若有无状之举,还请两位家主多多包涵。”
“禾公子过谦了。”燕生沉声说着,越看这禾公子越觉得怪异。
这世上确实有些人喜欢带着面具故弄玄虚,可会刻意改变自己声音的人却少之又少,眼前的这位禾公子就是其中一个,这僵硬的声音让人很难不察觉到他的刻意。燕生瞬间在脑中做出各种猜想。
被燕生看得心里直打鼓,燕秋尔强自镇定道:“那鄙人便等着商联会之时一品骆家美酒。”说着,燕秋尔转头看向那些被雇工一箱一箱从船上搬下来的酒,摆出一副十分嘴馋的模样。
骆时的眼神一动,瞄一眼燕秋尔,再瞄一眼燕生,思忖一番后开口道:“时虽初到洛阳,远行之疲惫尚未散去,但能在此时此地与禾公子相识也算是一种机缘,不若时做东,邀燕家主与禾公子共饮一杯可好。”
这就请他和燕生喝酒了?是兴起之举抑或另有所图?邀请的主要目标是他还是燕生?有了燕新堂先前的那番话,燕秋尔实在无法不多想一层。
燕秋尔垂眼,片刻之后又看向骆时,感激道:“得骆家主邀请是鄙人之幸,鄙人清闲,便厚颜承情,但燕家主事务繁多,不知……”说着,燕秋尔转眼看向燕生。
骆时也跟着看向燕生,等着燕生的答复。
燕生微微蹙眉。他是很忙。其实以往操办商联会的时候他没觉得有多忙,只是今年略有不同,因为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完事情,这样便能腾出时间回常安去看看秋尔。秋尔说了要来洛阳寻他,也不知道来得了还是来不了。西苑里的人大半都还年幼,秋尔想必也很忙吧?
再看一眼禾公子,燕生还是觉得这禾公子的身上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于是思忖片刻,燕生便点了点头,道:“骆家美酒不常有,骆家主舍得,我又怎会拒绝?袁旭,剩下的交给你了。”
“是。”
骆时也将工作交给了自己的属下,而后与燕生、燕秋尔一道往洛阳的东市走去,唐硕与骆时的一个随从紧随三人之后。
待三人上了马车之后,骆时才带着歉意对燕生与燕秋尔说道:“真是对不住两位,虽说南市要热闹许多,可时不良于行,要过河还是麻烦了些。是时邀请的两位,却要两位迁就时,时甚为愧疚。”
“无妨。”燕生答着骆时的话,却一个劲儿地盯着禾公子看。
这禾公子站着的时候有一种清冷古板的气质,可坐下之后却又几分慵懒之意,这坐姿瞧着还是与秋尔有几分相似。难道与秋尔年龄相仿的人都是这般模样?亦或者是他最近太想念秋尔了?
燕生原本还觉得不过就是一段时间不能与燕秋尔见面而已,并无大碍,可自从前几天回常安见了燕秋尔又亲眼看着燕秋尔搬出燕府之后,他再回洛阳就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商联会事关重大,他定会将这边的事情都交与他人去做。
燕秋尔只戴了个面具坐在燕生面前自称“禾公子”,原本就是心中惴惴,如今又被燕生盯着猛瞧,燕秋尔几度以为燕生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可再仔细打量燕生的表情又觉得燕生并没有发现。可既然没有发现,干吗总盯着他瞧啊?他还对这禾公子起了兴趣还是怎么的?
燕秋尔微怒,冷声开口道:“五郎君让鄙人转告燕家主,再有几日,他便能来洛阳。”
燕生眼神一晃,在禾公子与燕秋尔之间游移的心神立刻定在了燕秋尔身上,急道:“秋尔说要来?”
闻言,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燕生怎的这般惊讶?他之前不就与燕生说过他要来了吗?
“嗯,待西苑的事情忙完,五郎君便会前来,鄙人早几日先来,也是为了替五郎君提前安排好住处。”
燕生蹙眉。秋尔的住处还用别人安排?秋尔不与他住一起,反而要与这位禾公子一起住吗?这样想着,燕生看向禾公子的视线又多了几分冷意。
察觉到燕生眼神中的冷意,燕秋尔感到几分莫名其妙,也懒得花心思去猜测燕生为何不悦,而是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骆时,问道:“说起来距商联会还有几个月,骆家主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燕秋尔问的问题也是燕生一直想问却没来得及问出口的。
燕家负责与援助商贾们商议细节的人是燕新堂,尽管燕生没有特地交代过,可燕生相信燕新堂不会忽略细节,比如茶酒该于何时送至洛阳,而答应帮忙的商贾既然都决定帮忙,也不会无视这一时间上的要求,可骆时还是来早了,而且是早了几个月,这让燕生难以理解,更让燕生无法理解的是,那个总是与骆家主形影不离的南郎君这次并未出现。虽说世事无常,可这微妙的不同还是让燕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于是一听燕秋尔问出口,燕生便也转头看向骆时,等着骆时的回答。
没想到方才还在与燕生讨论某位五郎君的禾公子会突然转而问他这样一个问题,骆时微微一怔,而后才温柔地笑着说道:“不瞒两位说,时在家中与家人发生了点儿小摩擦,因此时是赌气离家的。”
燕秋尔挑眉。这是要赌多大的气才能一气之下从天岚国南走到天岚国北?这是做好了气上几个月的准备?而且他运着好几船的酒,带了那么多属下,水路走了那么久,竟没被家里人追上以至于现在还在气?听着骆时的语气、看着骆时的表情,燕秋尔暗道这个理由会不会太扯了点儿。
然而燕秋尔对骆家的记忆也仅限于骆家主与一位南郎君形影不离的事情,骆家具体是何种情况,燕秋尔并不清楚,因而也不敢说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想不清楚,燕秋尔便偷偷偏头看向燕生,想从燕生的表情里揣摩出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