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拍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发呆的周阳,诗晚走到了他身边,“你不至于吧,长得帅也别陶醉这么久啊,又不是第一天见这张脸。”
刚才伤春悲秋难得婉约一下的心情就被诗晚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给弄得渣都不剩。
周阳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搭理他。抬头看时间差不多,也就准备着要去给周寻乐送饭了。
在医生说周寻乐是得了腮腺炎之后,的确没两天,对方的脸侧就开始肿的吓人。又接连打了几天针,慢慢的,症状得到了缓解。这一次生病前前后后算起来大约都快有一个月,烧是早就退了,但药一直在吃,其中还包括了各种难喝的中药。每次为了吃药这事,周阳真没少费心思。
而他和吴淑芳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吴淑芳更是看都不愿看他。好在自己留在家里的时间少,那人出去打麻将的时候又多。等到周寻乐基本恢复后,周阳就开始准备去“终点”酒吧唱歌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和张老秃打了个招呼。
张老秃乍听到周阳辞工着实惊了半天,因为当初这都是吴淑芳的意思,现在这小子突然说自己不做了,是要造反还是怎么着?
周阳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他没说实话,只提到周寻乐身体弱,还要多养些日子。自己需要时间去照顾。这么一来就没法经常顾着菜馆,这事儿也和吴淑芳说过了。
既然人家后妈都默认了,张老秃也不好再讲些什么。
周寻乐身体真正好透去上课时是八月初了,天气更加炎热,知了都像被晒晕了似的叫声不如以前。
而此时,周阳已经在酒吧里唱了几天。王嘉木主要想先让人熟悉熟悉环境,所以没安排太长的时间。总的来说还算轻松。
这天,他得了空,买了一束花后,去了一个很久没来过的地方。
那是片寂静的陵园,平时根本没人,只有鸣叫的黄鸟和偶尔逃窜的野生小动物。
四周松树参天,野草在阳光下绿的像有一层透明光泽。
在种着第八颗松树的路口,往右手边走十来步,那是一块白色墓碑。实际上,这个地方全部都是一块块墓碑,因为这里是青山墓园,青山镇最大的墓园,也是周阳妈妈的安葬之地。
夏风吹动了泥土的腥气,细碎的杂草飞过他的脚踝。
周阳站在那块墓碑前,静静看了很久,照片里的女人还是那么漂亮,永远温温柔柔的看着自己。
曾经,在妈妈过世的时候,周阳迷茫了很久,当时他六岁。爸爸说道,“你妈妈死了,以后只有咱俩了。”
他一度在问,死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告诉他: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上辈子最后在巷子里的那一刻,周阳才真正知道,死了就是一切都彻底结束了。不管还有什么期待、心愿,全部都被扼杀了。你看不到光,你感受不到暗,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你与世隔绝。深埋黄土然后成为黄土。
但奇迹的是,自己活过来了。没有腐烂成泥,而是重新有了血肉。
至今周阳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说出来你也一定不信,就连我都常常觉得是在做梦……你儿子我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就是读书烂了点……咳。”周阳弯腰把墓碑周围给擦了擦,“你也不要唠叨我,不是读书的料真没辙。我现在去了酒吧唱歌,这个赚钱很多,而且也不累……”
“当然了,过的不错,你别担心。倒是周寻乐那个家伙,天天生病。帮我保佑保佑他吧,否则你儿子我要被那个小混蛋给累死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像是真有人在听一般,却又忽然止住了话头,片刻,停留在照片旁边的手收了回来。
良久,周阳沉默着起身,将白色百合花放在了地上,“其实……今天来看你,也不是你生日,也不是你去世的日子,中元节都还早。但是……”停顿了一会,说道,“我就是很想看看你。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我很好。”周阳重复了一遍这句之前就说过的话,“以后我会活得更好。”
笑了笑,他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只有背影被渐落的太阳满怀不舍的拖的狭长。
夜晚的酒吧入口像一只巨兽,张开嘴吞噬着各式各样的人。
自从来到“终点”后,周阳适应的很好,每天比诗晚早到一点,之后再一同回家。
不过今天诗晚很无奈的表示自己明天有个考试,所以得早点走。他是属于那种赚钱学习两不误的人,绝对不会为了酒吧的事把成绩搞砸。王嘉木也最欣赏这一点。
诗晚唯一担心的就是,周阳才来不久,一个人能搞的定么?
让对方放一百二十个心之后,周阳把这位大爷目送出了门口。开玩笑,自己上辈子唱了几年的歌,那也不是白唱的啊。
临近十一点,酒吧气氛正是高涨。流行的舞曲,激烈的电子节奏让每个人亢奋。
在这里,周阳没办法随心所欲唱自己想唱的歌,王嘉木会根据情况来指定他歌曲的风格,有时也会有必须要唱的曲目。
周阳懂这一行的规矩,在那个灯光变幻的一方舞台上,他非常敬业。
口水歌总是受欢迎的,大多人追求潮流喜欢英文,于是就中文英文曲子轮着来。
几天下来,周阳有个最大的感悟——金嗓子喉片,你值得拥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夜的人也渐渐变少。拥挤的舞池空了起来,纸醉金迷隐于黑暗。
热闹够了猛地沉静,只觉得疲劳在疯狂叫嚣。
但是最后一首——
要唱什么好?已经没有人点歌了,看酒吧里也挺和谐。他拿不准主意,就去问王嘉木。
王嘉木倒无所谓,让周阳随便发挥。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在人群远去的角落,他被允许唱自己喜欢的歌。面对空旷的舞池,寡言的桌椅。周阳轻松无比,他很享受这样难得的时光。
回头比了个手势,音乐慢慢响起,扩散到每一个微小的缝隙。
这首歌是他妈妈最喜欢的歌,也是周阳小时候最熟悉的歌。那是他第一首会唱的歌曲,承载了自己最好的记忆。
那个温柔的女人总爱抱着他,轻轻哼着调子——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如今周阳像是重合了久远的过往,感受着她的爱和深情。
灯光下,他始终垂着眸子,逆着所有霓虹,像是拥抱了整个黑夜。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专心致志的样子有多么温情缱绻。
余音尾调中,周阳沉默地感谢了她给予的一切。
抬起头,恰好是一个整点,钟声兀长的敲摆,定时灯全部“啪”的熄灭。
他看见了正前方那个男人。
那是个被藏在大片阴影下的人,姿态随意而优雅。靠着椅背,长腿交叠,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燃着的烟卷,零星火光让人无法忽视,白色烟圈缓慢上升。
周阳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坐到这儿来的,来了多久。只是认为自己刚刚唱的那首歌一般人都不太感兴趣,他担心人家大骂无聊。不过,好在那人什么都没说。
把话筒放好,从台上下来。周阳要从那个男人身边经过。
顺其自然的,他瞟了一眼对方。而那人几乎是同时的,目光微转看向了周阳。
两人视线相交时,周阳惊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那个男人有一双让人深刻的眼睛,带着审视和不动声色。令周阳没来由的感受到了压迫,呼吸都顿了两秒。
那是一种奇怪的没法说清的气场,非常冷静强势也非常的……吓人。
周阳不敢停留,甚至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就被人看了一眼而已,居然紧张成这个样子?
他脚步有些乱,很快从男人身边走开。
一直到化妆间,周阳才感觉空气重新顺畅,人也清明了几分。但是回想起之前那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他仍旧有些僵硬和仓皇。
第十章
隔天见到诗晚,周阳被对方问起独自唱歌是否一切顺利时,他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其中,故意略过了最后看见的那个奇怪男人。因为周阳觉得当时自己的表现太丢脸,怕被诗晚嘲笑,所以自动屏蔽了那段小插曲。
于是毫不知情的诗晚非常放心,像是交付什么大任务似的,拍拍周阳肩膀,“正好之后的几天我也要准备考试,你就继续帮我上前线吧。”
“……你什么考试啊,要这么久?”
“分班啊,”诗晚很无奈,“最近学校为了激励我们,要分一个重点班出来,你觉得我是会去普通班的人么?”
依着对方这要强的性格,怎么都不会允许自己被踹出优等生的行列,周阳对他表示理解。说了几句鼓励话,让那人好好加油,也让对方别担心酒吧的事,自己完全可以应付。
“我就知道哥们儿你绝对靠得住,等我考完试马上来解救你。”
“行了,别操心了,顾好学校的事要紧。”
周阳自己虽然读书没天分,但他打心眼里还是很敬佩那些好学生。因而看到诗晚这么认真,他必然是支持的。
一个人唱歌其实也没什么,而且这还算是周阳的强项,除了嗓子可能会负担重一些。
几天下来酒吧里不少常客还经常问周阳:酒吧的歌手是换人了么?于是周阳就会解释说对方有事要去忙,很快就会回来。他也不能说诗晚那家伙考试去了,毕竟这身份被曝光,学校那边可就麻烦了。
在自己顶唱的日子里,倒是风平浪静。反正规律上班,规律下班,听从王嘉木吩咐,对喜欢开玩笑的客人也礼貌应对。看过去一切轻松,不过就一点让周阳不太自在。他发现上次那个吓自己一跳的男人每天都会在临近酒吧关门,剩最后两三首歌的时候出现在固定的位置上,安静的抽着烟。不鼓掌不说话,纯粹的看客。
最开始,周阳还有点条件反射的紧张。因为对方的目光总是那么直接,即使隔着大片的灯光阴影,也能感受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被一直这么盯着,他非常的不喜欢。就像是被人跟踪,有一种束缚感。
然而这段时间过去,那个奇怪的人除了听自己唱歌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举动。久而久之,警戒线降低后,周阳也就随他去了。
差不多快有一星期,诗晚终于来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靠了,翻身得解放啊!
周阳默然:这货也越来越爱说脏话了。
周六的晚上,恰好可以纵情放肆一下。诗晚这么多天没碰话筒,很是迫不及待。
化妆间里,照例把自己拾掇一番后,临上台前,他问周阳,“今晚你要唱什么歌?”
周阳坐在旁边喝水,闻言说道,“听王哥的吧,刚才他是让我唱Hotel California。”
“啧,什么年代的歌,谁愿意听?不如唱love fool,你的声音配上这首歌,绝对秒杀一片。”诗晚转身,笑着哼道,“Love me love me,Say that you love me~”不知道是不是考完试了心情好,他一边唱一边伸手想去勾周阳的下巴。
周阳满头黑线拍开他的手,骂道,“没事别发骚啊。”
诗晚哈哈大笑,整了下衣服走向了酒吧前厅。
比起周阳,诗晚偶尔会更随意一点。情绪非常不错的时候,他想唱就唱什么。比如今夜,一首《Siempre me Quedara》被他唱的风情无限。台下不少人连连起哄。
看了几眼王嘉木,周阳想笑却忍住了。估计那人对诗晚这家伙也是没办法。
不远处一个灯光交错的角落,有着一张漂亮脸蛋的青年晃了晃杯中的酒,看着台上的人,勾唇道,“的确不错。”他意有所指的瞟了眼旁边的人,“陆少眼光还是这么好。”
被称作陆少的男人不置可否的抽着烟,夹着烟卷的手指筋骨分明,线条修长优美。
“我还奇怪你每天大晚上出来干嘛,原来……呵,现在我懂了。”
“贺想容,”抽烟的人简单的命令道,“话少一点。”
“到了这种地方就别装了。”贺想容凑上前,侧头对着诗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是个美人呢,声音真好,在床上的时候估计也叫的很动听。对不对?”
“抱歉,我没听过他叫床,所以不清楚。”平静到没有温度的声音显示出主人很不在意。
“我操……你真是不解风情啊陆歇!”贺想容被逗的直乐,“诶,等会让他过来玩玩怎么样?”
“无所谓。”
“你天天跑来听人家唱歌,现在这态度会不会太冷淡了点?”
陆歇把烟头摁灭,喝了一口酒,淡淡吐出四个字,“关我屁事。”
贺想容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这位凯盛集团的大少爷自己再了解不过。两人在国外认识,到现在没有十年也有八年。对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不冷不热的样子,当初住在美国的时候,身边情人那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玩的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就没见这人真把心系在谁身上。陆老爷子对此还颇有微词,但无奈陆歇这混蛋打理起公司来很有一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就是亲爹那也只能对着自己儿子那些荒唐事睁只眼闭只眼了。
回国这么久,贺想容也不曾听说他对哪个感兴趣,还以为对方转性了。结果到了这么个小破镇子,陆大少爷倒是对个酒吧默默无闻的小歌手上了心,这要传出去不得把京里其他几位的下巴都惊掉了啊。
想到这里,贺想容虚眯着眼看向台上的诗晚,心里已经计划好了一系列的“有趣”方案,正兴致高扬呢,结果被一个电话打断了思绪。不满的皱眉,他看了一眼号码,突然就笑了。
陆歇目光扫过他,问道,“要去发情了吗?”
“是有人要和我发情。”贺想容按下通话键,声音相当温柔,“宝贝儿,想我了么?”
也不知道他在和谁通电话,不多时,一脸满足的挂断了。心情愉快的叹息道,“本想约台上那个小美人来聊聊人生理想,不巧佳人有约。”
“新交的小明星?”
“是啊,身材没得挑,还乖的和猫一样,”贺想容眨眨眼,“趁着新鲜感正足,我得珍惜良宵。一起走么?”
陆歇笑了笑,没说话。
“我懂了,”贺想容坏坏的勾了一下唇角,“既然这样——也祝你今夜愉快,陆先生。”送了个飞吻,他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错综光影里。
此刻,舞台上灯光一暗,再看过去时,已经换了另一个人。
陆歇调整了舒服的坐姿,他单手支着脸侧,笑容带了几分深意。
一首首歌唱下来,时间不早了。
诗晚今天特别亢奋,于是周阳乐得轻松,他坐在吧台的最角落里,听着低柔的音乐充斥在耳边,看着前方人群中的斑斓色调,非常惬意的趴在桌上休息。
不多时,身边空着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浅淡的烟草香味窜入了鼻腔。
下意识的转头,一杯颜色艳丽的鸡尾酒被推到了周阳面前。
反应慢半拍的愣了愣,他这才抬眸去看旁边的人。
对方有着一张过分英俊的脸以及那双……让人深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