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大红剪纸,处处透出喜庆气氛的蜀王府,夏子凌心下有些低落,其实自己在蜀王面前,说白了也如同这家丁给他看的角落位置一样,谁都可以替代吧。
古代结婚,迎亲的仪式繁复,什么八抬大轿、仪仗开道、花轿迎亲、狮舞引门,总之不搞个大半天新娘迎不进门。夏子凌无心去观赏那结婚的前戏,只挑了个临近傍晚才来到王府,坐在席位上,想着一会露个脸也就算了。
他刚坐下不一会,门口熙熙攘攘之声响起,看来是新娘来了。宾客们多自发站起来到府门口观看,夏子凌一个人坐在那里,倒显得有些另类。纠结了片刻,他还是起身隐入了人群之中。
第72章:蜀王大婚(下)
洪武帝恢复周礼汉制之后,婚礼仪俗都有严格的规定,皇子的婚礼更是马虎不得。夏子凌在人群中,只见朱椿身着藩王龙袍,头戴九旒冕,果然是英俊非凡,只是面上神色有些冷然。
不过藩王自该如此吧,要是娶个亲乐得跟庄稼汉娶老婆一样,岂不是很没品。
到门前三丈之内,朱椿下得马来,接过一旁王府仪仗递过来的喜弓,拿在手中,却久久没有动作,只是朝着夏子凌所在的方向直直看过来。
灼热的视线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与他对视。夏子凌觉得自己已经很没存在感了,不知道朱椿是怎么找到他的所在的。
两人这么隔着人群遥相对视,似乎时间就这样静止了。认识三年有余,十八岁的蜀王已经与当年略带青涩不同,更加成熟稳重,也更有帝王之气了。
而自己的心境,也与初遇时有了很大不同。也许太在意一个人,盯着他看了太久,就会像自己现下的情况一样中了魔障吧。他夏子凌从到了这大明朝,便与蜀王的命运连在一起,十七年来,他将“朱椿”这个名字时时刻刻装在心里,于是此刻……便有些放不开了。
或许,他应该尽快娶妻生子,以免自己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但自己终究要回去不是吗?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坑害无辜的女子。
两人这么对视着,一旁的司仪不知蜀王为何突然呆愣住了,但时间紧迫。终于,片刻后,他耐不住上前两步,凑到朱椿耳边提醒到:“王爷,吉时就快到了。”
夏子凌见状,敛了目光,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
朱椿看着夏子凌消失在人潮中,终于拿起喜弓,搭上包着红布的喜箭,朝着轿楣射了出去。
无意识地在蜀王府外晃荡了不知道多久,回到王府中时不仅错过了新娘跨火盆等步骤,甚至连今日的重头戏——拜堂他都错过了。听说久居深宫的后宫第一美人郭惠妃也与洪武帝一道亲临蜀王府,逗留了片刻,可惜夏子凌无缘目睹倾国美人的风采了。
拜堂之后,新娘入了洞房,酒宴却才刚刚开始。
刚落座不久,沐晟便走到自己身旁,道:“伯嘉,什么时候到的?我一直找你没找到呢。”
“我刚到,前几日醉酒还有些没缓过劲来。”前几日在家将养,他是与沐晟告过假的。
“嗯,一会早些回去吧。”沐晟说得风轻云淡,心下却有些不平静。
适才夏子凌来了又去,根本没逃过他的眼睛,加之看他神色有些郁郁寡欢,根本是对朱椿大婚这件事心存芥蒂吧。
沐晟心中忽觉有些不妙,他原以为只是朱椿对夏子凌单方有些不正常的情愫,现下看来,莫非这两人……竟是心意相通?
“嗯,一会敬了王爷就走。”他也确实不想在此多呆,但是身为蜀王的近臣,无论品阶,总不好无故离席。偏偏按他排到的这末位,朱椿一桌一桌应承过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这桌。
“今日蜀王大喜,京城各种人员繁杂,加之皇上出宫,兵马指挥司(即后来的五城兵马司)人手不足,从各都督府借了不少人手协防。我本来想让你领兵前去,但你告假,便让黄同知代劳了,若你身体无碍,可否去与他换值?”
夏子凌当即道:“景茂,你怎不早说,这样的冗职,怎好让别人代劳。我这就去与黄同知换防。”
沐晟点了点头,道:“那我与你同去与王爷道明,请他恕你先行离席之罪吧。”
夏子凌的回答完全在沐晟的意料之中,他若介意朱椿的婚事,定然会如坐针毡,巴不得先行离席。自己给他递了这么个梯子,夏子凌正好顺着往下爬。
二人挑了个空档,便端着酒来到朱椿面前。
“王爷,伯嘉今日还要当值,我代他给您告个不是,许他先行离去。”
朱椿未发一语,盯着沐晟看了一会,而后才将目光转向夏子凌。
“王爷,臣奉命率人协助兵马指挥司布防,公职在身,恐要先行离去,”夏子凌说着双手举杯,“臣恭祝王爷大喜。”
朱椿唇角扯出一个微讽的弧度,道:“大喜?那不知夏……同知准备何时大喜呢?”
朱椿这样不与自己碰杯,却口出嘲讽之语,实在没有必要。他与他……又不是那旧情人反目,不过是君臣关系而已。
夏子凌收回酒杯,垂首道:“臣家徒四壁,大业未成之际,不敢想那娶妻之事。”
其实王爷婚宴,与寻常人总是不同的,百官敬酒,朱椿可饮可不饮,全凭他个人喜好。既然蜀王不愿饮他所敬之酒,他也勉强不得。
“哦,原来如此,”见夏子凌收回酒杯,朱椿却突然将手中的酒杯一扬,薄唇轻启,一饮而尽道:“那么……就恭祝夏同知早成大业了。”
看到二人言语中有些夹枪带棒,沐晟只好打圆场道:“王爷,时间不早了,我送伯嘉先行离府,再来陪座。”
朱椿看了夏子凌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夏子凌与黄同知换值之后,一直忙到下半夜才回到家中。这么一日浑浑噩噩下来,竟然不觉困乏,索性泡了一壶茶,独自在院中小坐。
今日倒是个晴天,明月皎皎、繁星浩瀚,是个绝好的静夜独坐时节。这个时间,朱椿应该正怀抱佳人,享受那洞房花烛的千金一刻吧。这么想着,夏子凌竟然觉得口中的清茶更苦涩了几分。
这简直毫无道理好吧!朱椿结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如弃妇一般,独自在这里自怨自艾呢?!
他这个人,对感情一向有些迟钝,不过好歹也谈过恋爱,不是一窍不通的人,这几日别扭下来,他倒是悟出了自己对朱椿有一点点那么不大正常的情愫。
而今日,在王府门口,朱椿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忽然又领悟到了一点——或许朱椿也对他有点那么不大正常的感情。
两个男人互生情愫是怎么回事?在二十一世纪,这叫同性恋、搞gay,或是搅基,总之都是自己从前非常不齿的事情。他这穿越,不仅遭遇悲催,甚至连性向都穿崩了,让他回去如何有颜面面对江东父老?
但……就算他和朱椿都有那么点不大正常,他们究竟能做什么呢?人家那厢已经结婚了,而他也总归要离开明朝回去的。各走各路,才是明智之举。
“夏同知倒是惬意得很啊。”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夏子凌回头一看,一身黑衣的朱椿正站在自己身后,颀长的身影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眸如黑夜中的星子一样耀眼。
夏子凌今天只喝了一杯,因此,他确认自己并未出现幻觉,那么……蜀王因何出现在此呢?
“*一刻值千金,王爷不在府中享受温柔乡,为何此时造访?”
“赏月。”
“……”看来这家伙果然对月亮情有独钟。不过今天倒是明月高裢跤行酥滤菜埔怖共涣恕
“那么王爷请便吧,臣要去歇息了。”夏子凌说罢就要回屋。
朱椿冷着脸,一把抓住夏子凌的左手手腕,道:“你心里就真的只有大业?”
如果说夏子凌之前只是有些猜疑,朱椿大婚之夜来访,又说出这样的话,他就算再迟钝,也当领悟到一二了。
“你觉得我还应当有什么?”
朱椿沉默不语,只盯着夏子凌的眼睛,脸色越来越冷。而后,他突然使了些力,将夏子凌往自己怀里拉。
夏子凌早有防备,加之朱椿手上只使了三分力,夏子凌手腕一翻,向后一跃,已是挣脱朱椿的钳制,离他三尺之远。
现下想来,就算在漠北大帐中,朱椿把他当成了蓝嫣,前几日他酒后梦到朱椿,第二日醒来嘴唇却是红肿的,想来那日夜里也不一定就真的是梦境吧。
蜀王如此大大方方占人便宜,横竖娶妻的是他本人,此刻还跟自己抛弃了他一般来这里撒野,简直好生没有道理。
“王爷,请恕臣僭越,您这番举动究竟寓意为何?臣不懂,臣不是那勾栏小倌,还请您看清楚了。”
夏子凌眼神清明,语气咄咄逼人的样子,忽然让朱椿清醒了几分。他今日虽未醉,但是也有些借着酒劲不管不顾之意,否则也不至于弃了蓝嫣来到这里。
可是……他究竟想干嘛?夏子凌问得好,他也在沉思这个问题。他喜欢夏子凌,这一点似乎已经无疑了,但他想将夏子凌如何?是收做男宠吗?不,那样太委屈了夏子凌。可是,夏子凌身为男儿,他也不可能娶了夏子凌,而身为藩王,他是必须要娶妻生子的。
所以……这么苦苦纠缠,又有何用?
“王爷,在臣的家乡,一夫仅配一妻,是以臣一直没有娶妻,是因为尚未遇到确定心意可以厮守一生的人。王爷既然已经大婚,还请收敛心意,不要做出逾越之事。”
“今日臣就当做王爷未来过此处,以后臣与王爷,还是谨守君臣本分的好。”
朱椿看着夏子凌的唇一开一合,一字一句听着他述说的话。夏子凌的建议,似乎很好,既当如是,也仅能如是。可是……心里却有百般的不愿意。
“不。”朱椿咬牙说到,一步步朝夏子凌走近。
“王爷请不要任性了。”夏子凌蹙眉向后退了两步。
“不!”他知道他很任性,可是他该死的放不下。朱椿挤出这一个字,更加逼近了夏子凌。
“那么恕臣不奉陪了!”夏子凌又退了两步,正好贴近墙边,右手从墙角不知哪里摸出一柄剑,趁朱椿不备便“刷”得袭向朱椿面门。
夏子凌这几日该郁闷的郁闷,该买醉的买醉,现下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这么兢兢业业助蜀王成大业,虽然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但从未做出任何对不起朱椿的事情。蜀王自己不能付出全部,难道想要他向男宠一般毫无尊严,任他予取予求?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理念中,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说到底他才是应该动气的那一方,不是吗?
第73章:京中斗法(一)
朱椿没有想到夏子凌会突然对自己出手,一时不备,差点被他刺中,狼狈地仰身后倒,才躲过了他这一剑。
当然,其实夏子凌也是算实在了以朱椿的身手定然能躲过,才敢贸然出手的。
“接着,别说我欺负你。”夏子凌说着又捞出一把剑,扔向朱椿。
蜀王抿了抿唇,不知夏子凌是何用意,但仍是接了直抛过来的长剑。
夏子凌知道自己打不过朱椿,不过现下却不论输赢,想和他打上一场。夏子凌速度极快,招招不带含糊,直奔朱椿要害而去,但每一招都被朱椿轻巧地化解了。
朱椿武功本来就在夏子凌之上许多,今日虽喝了些酒,却并不妨碍他的发挥。只不过比起夏子凌的肆无忌惮,招招发力,朱椿担心伤了对方,手下留情,仅以防御为主,百来招下来,面上看着倒是两人旗鼓相当,打得难解难分。
二人从院子里打到屋顶上,复又打到院外荒地处,直到夏子凌觉得有些累了,才把长剑一扔,坐在地上,道:“不打了。”
朱椿将剑往地上一扔,看着径自双手撑地仰视星空的夏子凌,忽然觉得今日的夏子凌率性外露,更加让他移不开眼。
不过这么酣畅淋漓打了一场,两人倒是将内心的烦闷发泄了不少,心境豁然开朗。
两人这么并肩而坐了片刻后,夏子凌转头望着朱椿道:“王爷,你为君我为臣,不是很好吗?别再犯糊涂了。”
若是夏子凌刚才同自己说这话,朱椿是百般不愿的。现下将那些烦闷撇净,心中虽然苦涩,却是不再犯别扭。
夏子凌是该自由翱翔的鸿鹄,又岂容他私自囚禁在囹圄之中呢?身为皇子,身不由己,如若不放手,或许只能将他从身边逼走。
朱椿望着空中的圆月,许久之后,艰难地开口道:“我知道了,如若有一日我能成得大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夏子凌垂下眼眸,落寞一笑,道:“谢王爷。”
这荡平北元之后,举国上下一时再无大事,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平和之下,唯有京中形势有些微妙。
洪武初年,朱元璋便钦定下成年藩王不得无故逗留京中的规矩。但现下京中却待着三位成年藩王——
秦王朱樉,年前奉诏进京朝贺后,便因风寒久不痊愈而留在京中治疗。
燕王朱棣,北伐归来后,便因旧伤复发上不得路,逗留京中休养。
蜀王朱椿,刚刚成年,却恰逢大婚,且蜀王府还未修建完毕,是以也是就藩不得的。
规矩说的是不得“无故”逗留京中,这三位看起来似乎都理由挺充分的。但明眼人却看得出来,这三位逗留京中的藩王,正是目前竞争东宫之位最具实力的三位皇子,是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秦王在众皇子中齿序第二,虽然平庸了些,朱标薨了,按顺序排,自然该排到他继承皇位,朝中支持他的大臣不少,多是那些维护朝廷法度、因循守旧的老臣。
燕王是不世的将才,加之为人圆滑,朝中多有口碑。但文化水平稍低了点,文臣学士们不大待见,支持他的多是武将,尤其是中山王徐达旧部。
蜀王最近人气颇望,本就文韬武略非常出色,母妃又是洪武帝宠妃。此次征讨北元归来之后,与新贵将领蓝玉结了姻亲,朝中一批大臣趋之若鹜,蜀王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所以,这么分析下来,这三位算是各有千秋,谁能最终夺得那东宫之位,还真不好说。
秦王和燕王打着养病、养伤的名义,自是不好外出了。而一贯低调的蜀王最近却有些转了性子一般,与王公大臣们往来频繁不说,居然还流连起了风月之地。
这事的由来还要从朱桂说起。由于蜀王大婚,洪武帝特许在中都阅武的代王朱桂回京。这朱桂,一向是风流成性的,上次在中都被那皓月背叛,萎靡了一段时间,现下复又生龙活虎起来。
京城之中,比起中都,风月场所可要高级了不少。朱桂听说京中有名的墨青居新近来了一位头牌名唤“青玉”,长相如神仙下凡一般,所接客人,皆由他自己挑选,他若看不上眼,管你是什么王公贵族,一律挡在门外。
有这等妙人,朱桂自然心痒不已,约着他那些猪朋狗友日日前去拜访,掷下千金之后,这一日终于得见青玉公子一面。朱桂大喜之下,得意地在朱椿面前炫耀,却不想朱椿忽然道:“今晚我与你同去。”
朱桂有些错愕,他那哥哥上次不是说过再不去那勾栏之地了吗?怎的现下主动要求同去?
“哥,我要去的地方可是……呃,那男男欢好之地啊。”
朱椿冷冷瞥了朱桂一眼,道:“我知道。”
于是,当晚用了晚膳,朱桂的马车上多了一个板着一张冷脸,活像去赴刑,而不是去温柔乡享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