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凡见他深思熟虑眉头皱在一起,这年轻人看似单纯,其实心思细腻如尘,早把自己在脑子里深入浅出的剖析了一遍。这将是个有趣的开始。
别墅里佣人不多,出来迎接的只有一位看起来饱经沧桑的须发老人,和一位敦厚温顺的中年女人,大概就是这里的管家和女佣。
“祁伯,准备一下。”
封凡对老者客气温和,语气不似主仆,倒像关系亲厚的伯侄。老者应了一声,对展辰打量一番,一丝诧异闪过脸上,四眼相对,随即慈祥的笑起来,眼睑上皱纹如水波。菜肴当然精致上品,只是展辰不挑食,吃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他慢慢咀嚼,对面那位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像两道利剑,刺得他寒芒在背,好不别扭,偶尔看过去,对方神色间又是柔和的表情,但还是让他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每道菜都尝了些,放下筷子,展辰擦擦嘴,等着对面那位。
封凡见他被自己看得饭吃不下,甚觉有趣。
“吃这么少,不合胃口?”
“我饭量小,多了吃不了。说吧,带我来这不止吃饭这么简单吧?有什么意图?”
封凡见他开门见山,来了兴致。
“哦?怎么会这样想?”
好整以暇探问道,向管家看一眼,对方会意,开始收拾餐具。
“跟我来。”
他站起来,带着展辰在室内闲转,最后坐定露天游泳池的遮阳伞下,不多时,女佣毕恭毕敬的送来饮料红酒。封凡不语,似乎在等展辰回答刚才的问题。展辰也不语,似乎忘了刚才要回答的问题。两人就这样耗着,你瞪我,我回瞪,沉默了一会儿,封凡开口道:
“你还挺别扭。”
“谢谢,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展辰神色平静,不带表情的脸看起来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你觉得我带你来的理由?”
封凡有点不耐烦的重复,语气生硬,但却探究和好奇的看向展辰,举起红酒杯到唇边闻香不抿。
“昨晚的事是你安排的?”
展辰质问,封凡不以为然,饶有兴趣地示意他接着说。展辰瞟了他一眼,心里升上一股火气,这人让自己挨了拳头,反倒一副事不关己热心听怪诞的态度让他说下去,更是怒火难消,于是轻快起来。
“你家泳池挺大,有多深?”
佯装认真的考究起来,站到池边向下目测。
“看着应该有2米,还挺深的。”
气氛陡变在封凡意料之外,刚才还一本正经,现在却闲淡得扯家常,唇角抛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看着玻璃杯里红得通明的晶莹液体,眼神犀利森冷。他放下红酒杯,走到展辰身边,眯着眼:
“要不,你亲自测测。”
一手搭上展辰的肩膀,稍一用力,便将他送进了泳池,不料想展辰迅速转身,落水的瞬间反手拽着封凡的衣襟,封凡有心让他,任由他一并带了下去。封凡身高一米八几,对泳池要求宽深,所以这个泳池的实际高度2.3米,已经比平常室内泳池高出接近1米。
展辰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搅起水花四溅,脸上却在笑,他看见刚才封凡被抓时惊诧的表情,心里出了一口恶气,这人过于得意,让他钻了篓子,想看自己出洋相,反被戏耍了一番,开心得想笑出来,不过一张嘴就呛进一口水,脚也垫不到底,心里直问候:天的,这池子有多深?后来想起一个问题:这么容易就被我带下来了?嗯,我真厉害。
封凡再三试探:这人脑袋还算聪明,反应敏捷,心性高傲倔强,今后接触起来,想必会出乎意外。
展辰确实囧了,在水里搅腾得像只旱鸭子,身体不受控制,总稳不住要倾斜,封凡一落水就游刃有余的游开了,断定他展辰不会游泳,靠在池边,看他在水中狼狈挣扎,等他求救。
管家祁伯送来内线电话,说是唯秋小姐打来的,看见封凡正在上岸,浑身湿透,另一个还在水里挣扎,一下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将电话交给封凡又退了出去。
封凡擦干手,接过电话,一个精明干练的女声从话筒那边传来,两人故知,聊得兴起,封凡走远了。展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也不叫他,自己在水里浸泡了许久,一张口水就直往胃里灌,被水呛得眼花,肺里抽搐的痛,体力也耗得所剩无几,而那人丝毫没打算捞他起来,铁了心是要让他服软喊救命。
“你要过来?”
“对呀,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通知我来接你,真把我当外人了,那我现在过来,在家的吧?”
“嗯。”
“我这待会儿还有个小会议,结束了就过来,就先这样。”
封凡挂断电话,抬眼看向远处湛蓝碧透的大海,天色如一,淡然的脸上依然坚毅果决,只是眉宇间多了抹淡淡不易察觉的哀伤。
第十章
身上湿漉漉的,拧拧袖口的水,忽然想起还把展辰留在水里,心下一凛,急忙赶回游泳池。水里没了人影,他四下寻找,看见展辰正仰面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气,放下心来:就算傲气到就算淹死也不求救。踩着滴水的裤脚走到展辰身边。
“这么快就上来了,测清楚了吗?”
展辰现在没力气和他闹,刚才在水里为了稳住身形,脑子里回忆学校教练游泳时的姿势,才模仿着艰难的浮起,往旁边游动抓住梯子爬上来,这会儿已经筋疲力尽,浑身疲软,不管他说什么幸灾乐祸戏谑打趣的话,他都充耳不闻,眼睛看着天花板,调整呼吸。
封凡见他不出声,脸色也有些苍白,踢了踢他。
“怎样,还要继续吗?”
展辰偏过头,漠然看他,又转回去看天花板,他是真的生气,什么都不想和这个人说,喜怒无常又冷酷无情。大着胆子闭上眼,不理睬他,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以为真的要在这人的捉弄下一命呜呼了:想不到我竟敢和他生气,我真是疯了,他会怎么样?再把我扔进去吗?还是要把我扔到哪个地窖里折磨?完了,完了,这里应该没那种地方吧,今天这小命是不是要丢在这里了?他心里开始盘算和他对抗有多大的几率逃生,沆瀣一气算下来,一成不到,看着天花板的眼神从炯炯有神坚定不移到沮丧颓败无奈阖上。
5月的天气不算太热,晴朗时,套件单衣冷暖适宜,这时已是傍晚,太阳挂在树梢上,晚霞的余光照在这栋建筑物上,四下里一派黄澄澄的金色。在凉水里泡了十分钟有余,指不定身体会吃不消,展辰曲着手臂搁在额头上,真该锻炼锻炼了。
封凡知道他在闹别扭,他越是性子高傲,越想折翼欺负,看他现在好像真的气得不行,闭着眼睛,抿着冻得发白的唇,眼睑的轮廓修长紧致,睫毛纤直细长,跟小谨生气时姿态相仿,心竟软了,在他身边蹲下来,放缓了声调:
“别闹了,地板凉,快起来擦干了。”
展辰正在气头上,冷不防听到这甜腻的嗓音,以为自己幻听了,迟疑的睁开眼,梗着脖子看向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把我当成谁了?
封凡神色柔和,看他迷茫的看着自己,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刚才竟把他当成了小谨,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如寒冰,沉声道:
“不觉得冷就这样躺着。”
一瞬间气氛陡然将至冰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随着他浮动游转,掀起一股冰寒漩涡,冷脊刺骨,封凡也不看展辰,走向室内,在地板上留下一排长长的水渍脚印。
展辰没有立刻起身,觉得这个人性情多变,不可理喻,自己哪点招惹他了,被他这样耍来耍去,昨晚那个男子,动手之前畏畏缩缩,眼神犹疑的瞟向酒吧里间,最后从那里走出来的“代理经营者”就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很明显,这两人认识,可能还是某种从属关系,不然封凡出现时,男人也不会露出畏愤交加的神情,将男子暴打一顿之后让他难以开口,未问当事人把他拖走,显然是临时意外,男子这样经不起激怒,以至于动起手来,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封凡看到人被打之后愤怒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看在他眼里;还有小盛,碍于他身份特殊,如果当着他的面算计,必然会牵出一场轩然大波,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事件发生之前就在酒里动了手脚让他睡着,不参与这事。
如此费尽心机,是为了什么?他想起封凡第一次看他的眼神,和刚才态度转变时的温声相劝,联系起来,仿佛把他当成了某一个人,然而封凡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态度,又让他觉得想多了。
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现在被他盯上了,并且他还玩儿得兴味津津。
湿透的衣服穿在身上笨重沉滞,他坐起来,眯着眼去看夕阳,早已落在大厦天顶线下,立体的高楼遮去大片光华,背光的一面看起来黑压压一层层,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还坚定的亮着,昭示着这个城市的黑夜还未真正来临。不管你是何企图,都与我无关。展辰这样想着,朝大门走去,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狠狠地生气或者担心了,头痛得厉害,身体像被抽干了力量,他苦笑着:老医生的话在这时候真灵,明天得和郁少一起晨跑。
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别墅里走动,刚才进来时暗记了路线,不然这么尴尬破碎的收场,连走出这个大门都要让人领路,那就活该被人耍。封凡洗完澡出来,祁伯正站在一楼窗前注视展辰。
“他走了?”
“是。”
祁伯回过头来,端起刚熬好的姜汤给他。
“少爷。”
封凡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他不会让你送。”
祁伯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默默地退出去。
封凡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展辰单薄的背影被夕光拉得细长,挺直坚毅,脚步看起来提着很吃力,却倔强清冷。不知是不是绊住了一个冒突的鹅卵石,展辰险些摔倒,虚晃的站直,感觉身后有双冰冷的目光在注视他嘲看他的狼狈,又气又愤,身板挺得更直,不许自己有一点的羸弱落在封凡眼里,竭力保持英洒的离开。
以为他会摔下去,不自觉地收紧了握住杯子的力道,竟然有点担心。他放下杯子,疾步走出去,把人截住往屋里带。展辰一想到他在看这副被他玩弄之后难堪的姿态,顿时怒火全涌上来,咬着牙道:
“放开。”
“换身干的衣服再走。”
仍然是不容抗拒的威严逼势,话语虽然温暖,但到展辰这里却是即将演变成另一场新的玩耍。
这是在换着花样儿玩儿吗?凭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听。展辰使劲全身力气挣脱他握住自己的手,一时力量的抽空让他瞬间无力,封凡看他摇摇欲坠,扶住他肩膀,定定看着他,没有温度的目光看得展辰如坠冰窟。
“跟我进去。”
“放开。”
展辰压低声音。
“我叫你放手。”
展辰怒目看着他,不似刚才来时的浅淡,此时他的眼里升腾着狂袭如野烧的火焰,他甩开封凡再次钳上来的手,脱离时滴水的肌肤触碰到封凡温热的手背。
“你发烧了?”
他扶上展辰的额头。封凡压着性子,除了他爱的那个女人,从没这样在人前如此退让,而眼前这人终究强不下心来,那双灵澈双眼,和她的是那么相似,相似到仿佛对着他,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周瑾。
听到‘发烧’,展辰此刻更是痛恨这副荏弱的身体,他面沉如水,语气疏离。
“不用你管。”
正僵持不下,大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简洁干练的女人,愕然的看着他俩,她的目光落在浑身湿透的展辰身上,和他视线相接,惊异的神情又是一深,看他们拉扯在一起,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霾,然而很快扯出来一个笑容。
“封凡,你们这是?”
展辰见有人来,脸上怒气未消,不觉得他现在还能和颜悦色地跟人打招呼,或者在一般人面前假装什么都不在乎无知无觉,很平常的朝她看了一眼,干脆利落的走出大门。
唯秋不明所以的看着封凡,化了淡妆的鹅蛋脸看起来饱满丰盈,细长的柳眉一笑就弯。
“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第十一章
展辰打的回到四合院时,夜空中已经有几颗闪耀着微光的星。
他洗了澡出来,吃了几粒前些天开的治头痛和退烧的药,看着那些药瓶,心神不宁,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那些不着边际的糊涂事,还不如干些实际的,开电脑,查看稿件。萧郁今天下班早,回来后又被几个同窗好友叫出去吃饭,他没有开车,和朋友们分开后,独自一个人在巷子里。
展辰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焦躁,展辰的事想知道更多。
正想得入神,一辆杂牌轿车从身后呼啸着疾驰而来,摩擦出气流呼呼作响,他在人行道上走,并没有太过注意车辆,察觉出异样及时躲过,手臂还是被反光镜擦伤,急速行驶的车子自带的冲击让他整个人朝一边撇去,手臂当场一阵剧痛继而麻木,右手无力的垂着,他抬头看向那车,车子已经拐进另一条街不见了踪影。或许是灯光太过昏暗,没能看清后尾的车牌,看去上面好像涂了层淡黄,逡巡查看地面,丝毫不见刹车的痕迹,车胎印记迅疾,不由得绷紧了神经,这条巷子住的大都是老年人,睡眠早,夜晚十点之后就基本不见人影,倘若刚才不是擦身而过而是直接撞飞,那被发现就是第二天的事儿,心有余悸。
碰上这等事无厘的事,就算报案,恐怕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肇事者也已逃之夭夭,萧医生无奈苦笑,自认倒霉。来不及多想,手臂上灼热的剧痛让他无法集中精力,这里离他住的四合院已经不远,先回去再说。
展辰在家里百无聊赖,药效上来,稍稍缓解了头痛,正困意缱绻,手机震动起来,他以为是浩辉打来的,拿过来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市内号码,迟疑片刻,接起来:
“喂……喂?”
他应了两声,对方没有回答,沉默几秒后,传来一个沙哑机械的声音,像是经过了变声器处理,分辨不出性别。
“你是展辰?”
他以为是哪个同学换新号码确认,试探性的“嗯”了一声。
“请问你是……?”
还未等他问完,电话只余下嘟嘟的盲音,对方已经挂断了。展辰看着荧光屏怔楞数秒,隐约觉得奇怪,就那号码又拨过去,对方却已关机,心里讪讪的,这个时间,谁还如此无聊恶作剧。
在床上才躺了几分钟,听到有人敲外面的大门,声音很轻然而连续。刚刚回来时留意看了一下郁少那边厢房,好像出门没在家,他在市区有套公寓,有时会到那边宿夜,现在这个时间没在家,大概就是在那边了。展辰一边出来开门一边暗自思忖,在门内问了一声:
“谁?”
“是我。”
带着微弱的颤音,展辰听出是萧郁,连忙将门打开,却见萧郁扶着一条手臂斜倚门环上,皎洁的月光下略显苍白的脸色,额头上浮出一层水渍。展辰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你的手?”
“回来时不小心被车擦了……”
萧郁话还没说完,展辰就匆忙回到屋里,不一会儿又出来。
“车钥匙在身上吧?”
萧郁看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神色焦急,瞬间明白过来,他现在要送他去医院,心里一阵局促的快感。展辰上来扶他,不满的嘟囔:
“什么叫没有大碍,双手对外科医生来说就是命根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但常识告诉我,现在应该立马送医治。”
萧郁没有说话,心有所想的看着自己的右手,他何尝不知道,只是这没伤筋动骨,大概是肌肉擦伤,用不着进医院,用些消炎药内服外用,休息几天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