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还满怀希望,“许乐和曹飞跟着一个大爷家的老羊上山了,我去大爷家找找。老羊都认路,八成早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这几乎是唯一的希望了,如果再找不到,想到刚才山上传来的那声轰隆隆的声音,几个老师的脸色更难看了。曹飞的班主任是个男政治老师,叫郑明泽,也跟着披上了雨布,冲着旁边的几个老师说,“你们看着孩子,我跟张老师去看看。”
两个人说完,就钻进了雨中。只是,他们很快就停住了脚步,张敏呆呆的看着面前跑回来的羊,她不认识羊,但清楚的记得那根栓羊的绳子上面系着个小木块,被天天磨得油光发亮,而此时,那个木块正滴溜当啷挂在绳子上。
羊满身都是泥浆,冲着他们咩咩叫了两声,就往村里跑去。张敏几乎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许乐和曹飞还在山上,他们没有跟着下来。”郑明泽紧紧的扯着她的胳膊,“先跟去看看,看完再说。”
一个半小时后,整个村的村民都知道了,城里来的两个小男孩被困在了山上。村长也急的不得了,找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又冒险去山那边往上走了走,回来说,“山上塌了,到处都是黄泥,路都不见了,这时候还下着雨,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再塌,压根进不去人。”
许乐是被疼醒的,他的后背好像被沉重的东西砸了一下,如今正一抽一抽的疼。想到砸到后背的东西,他就一下子惊醒过来,然后入目所见,则是一片黑暗。呼吸之间有浓重的潮湿的泥土味道,他想了想在昏迷前最后一刻的事情,就明白过来,自己八成被塌方的泥土掩埋了。
他喊了声“飞飞”,但却无人应答,他的心就提了起来,又连声叫了几次,可惜依旧没人回答他。
许乐几乎是立刻紧张起来。这可是塌方,无论是砸到哪里了,还是泥土掩住了口鼻,都会让人丧命的。他立刻动了动四肢,还好,除了后背那点疼痛外,都完好无损。随后,许乐用手在黑暗中试了试自己四周的空间,很小,小到不能让他站立和平躺伸直。
但好处是,在他的右侧,是一块超级大的石头,许乐想如果没错的话,这是曹飞背着他扶着的那块石头,这说明,自己并没有被塌方冲击到很远的地方,曹飞应该就在附近。而且,这块空间因为有这个大石头,不容易坍塌。
而更可喜的是,他不知道晕迷了多久了,却没有任何窒息的感觉,这块地方,肯定有空隙连接着外面。
然后,他惊喜地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是曹飞。
许乐几乎是狂喜地扑了过去,但这才发现,曹飞居然是趴在地上,他的上半身,还掩埋在泥土中。许乐几乎立刻开始动了起来,他身上除了那个水壶和刘宝宝给他的那一块巧克力,他身上居然没有任何可以用的东西。他只能摸索着曹飞的身体,边叫着曹飞,边拿手开始刨土。
还好,雨水侵透的泥土虽然不松软,但并不坚硬,许乐开始还觉得手疼,后来却都麻木了,他挖出了曹飞左手,兴奋的发现他的脉搏虽弱,但依旧跳动着。他几乎跟打了激素一样快速的动了起来,用小却急促沙哑的声音一声声叫着“飞飞,飞飞你挺住,我这就救你。”
然后是曹飞的左边身体,右边身体,他甚至在探进去手的时候,摸到了曹飞的下巴和嘴唇,那上面沾满了泥土,好在的是,在曹飞的脑门处,有一块石头,可能正是这块石头,让曹飞倒下的时候直接陷入了昏迷,也是这块石头,给他的口鼻留开了一点缝隙,没让他因窒息而亡。
这时候,曹飞上面的土层开始松动,许乐手中没有任何石头和木棍可以支持这个小孔洞,如果继续挖动,土层说不定会坍塌,这个维系他生存的小空间说不定也会立刻坍塌,即便不这样,如果某个晃动让那个传递空气的空隙被挡住了,他们也要面临死亡。可如果不动,曹飞被埋在土里,肯定等不到人来救他的。
许乐几乎没有停顿,又起了身,将身旁挖出来的土往曹飞两旁的墙壁上紧紧地夯实了一下,然后向后爬着退了退,试了试这块空间的大小,自己和曹飞与那块大石头的距离,然后上前半蹲着抱紧了曹飞的腰部,低头轻轻地说了句,“飞飞,我命特别大,我死了一次都活了,咱们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
说完,他手臂一使劲,曹飞的身体随之向外拔出,许乐因使力太大,带着曹飞一起向后仰去,然后,他的后脑勺碰到了冰冷冷,硬生生的大石头,撞得他眼冒金花。而等他反应过来再回头,土块掉落的声响下,掩埋曹飞身体的那个小孔洞已经完全塌了,不仅如此,他们的空间更小了,头顶上的泥土向下倾斜,埋到了他的大腿。
可曹飞在他手中了,结结实实被他抱在怀里了。许乐几乎顾不上窒息不窒息的问题。他看不见曹飞,他只能一点点的顺着腰部摸上去,一边轻轻叫着,“飞飞,飞飞,你醒醒,你醒醒啊。”然后摸到了曹飞的脑袋,也摸到了他额头上鼓起的大包。
他的手又摸了下来,将曹飞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替他一点点的清理鼻子和嘴巴里的泥土,曹飞的唾液腌得他手指生疼,可却掩不住他的担忧。那么久了,曹飞依旧没有动,许乐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一滴滴的打落在曹飞的脸上,看不见,只能听见啪啪啪泪水落下的声音,和他压抑的抽气声。
曾经李玉香死的时候,曹玉武对他口出恶言,说他是扫把星。将李玉香的死亡归在了他身上。他那时候觉得很奇怪,纵然他重生选择了曹家生活,他可不曾主动触碰过李玉香任何利益,即便是反击,也没有做的让李玉香难于立足,说到底,他们之间的纠葛,不过是为了一点点钱罢了。何况,李玉香是踩着香蕉皮才去世的,这明明是个意外,为什么要扣在他头上?
可如今,抱着一直不肯醒来的曹飞,许乐却不敢这么想了。如果没有他,曹家是不是就不会做辣白菜生意,曹玉武是不是不会嫉妒,曹飞是不是不会跟着他们过,曹玉文是不是不会去长春,不会发了财,不会认识钱磊,不会买小红楼,不会带着曹飞来省城上这所学校,不会参加春游,更不会因着背着他,而丧失了最佳的逃跑机会?
命运那么多岔道口,却偏偏走向了这么多灾多难的一条,许乐将自己靠在了冰凉的石块上,他不得不想,是自己影响了这家人……
曹飞醒来的时候,许乐已经将身边的碎土再次夯实到了四周,让他们所在的空间更结实了一些。他未睁眼,先喊了句“乐乐”,与许乐醒来时的无助不同,许乐用沙哑的嗓子毫不犹豫的回了他一声,“我在这儿。”
声音就在他的头部上方,他的脑袋依旧在许乐的怀里。曹飞应该是动了动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的包,然后问许乐,“你受伤了吗?”许乐回答他没有。然后将保温杯拿了过来,请轻松的对他说,“还是你聪明,多加了两勺橘子汁,这么甜的水足够咱俩消耗了。”
凉了的,甜得发腻的橘子汁润了润曹飞的嗓子,也让他更清醒一些,他应该是没多大事儿,拿手如同许乐一样,摸了摸四周,然后问许乐,他们被关了多久了,有听见声音来找他们吗?许乐告诉他,大概已经五六个小时了,外面的雨还没停,应该没人能上来找他们。
曹飞颓然的躺在了许乐的怀里,他紧紧的抱着许乐说,“乐乐别怕,有我在。”然后,这句话在后面的几个小时里,被无数次说起,他从许乐的怀里坐了起来,揽住了许乐的肩膀,和许乐并肩靠在巨石根部,听着外面哪怕一丝丝响动。
不知道睡了几次醒了几次,许乐身上的巧克力两人一人一口分着吃了,保温杯里的橘子汁也只剩下三分之一,曹飞捏着许乐单薄的肩膀突然问了许乐一句,“乐乐,咱们是不是要死了?”
许乐劝他,“不会的,他们一定在想办法救咱们。”
“可这么久了,乐乐,”曹飞问他,“你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吗?咱们说说吧。”
许乐真的去想了,最重要的是曹飞,他费了多大心思,才把这小子拉扯到了十四岁,好容易情窦初开了,还喜欢上自己,每天半夜偷偷摸摸起来借着月光偷看他,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差点没被吓死!偏偏曹飞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呢。
可知道又怎么样?自己又不可能给他回应,多亏啊。自己都活了一辈子了,反正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要是老天爷真有眼,真让活一个的话,还是让曹飞活着吧。
不过他嘴上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都是家人,“我前两天还跟爸说呢,等着到了十八岁了,就回去给我亲爸修坟的,如果真死了,恐怕就不行了。不过爸应该会记得这事儿的。不知道他妈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我其实挺想要个妹妹的,名字都偷偷起好了,叫小晴,多好听。可这年头,还是生个弟弟好,能支撑门户。奶奶的身体应该没事吧,曹远不知道会不会想我……”
他正说着起劲,曹飞却突然说,“乐乐,能让我亲一下吗?”他补充了一句,“我一直都想。”
第55章
许乐几乎是愕然的停在那里,幸亏这里乌漆墨黑,什么也看不见,才掩饰了他的表情。他装傻似得伸手去摸曹飞的脸,然后在他起了大包的额头上响亮的亲了一下。还安慰曹飞,“飞飞,你是很疼吧,我小时候摔疼了我爸就这样亲我的,亲了就不疼了。”
他说着,他捏了捏曹飞的脸蛋,就跟他们从小一起做的一样自然。可曹飞的回应不是撇开他的手,再来掐他的脸,而是将绕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下滑,在大力的拥簇下,将他抱在了自己怀里。
于许乐而言,往后是冰冷冷的石壁,往前则是曹飞火烫的胸怀,他几乎没有任何选择的,被人高马大的曹飞固定在了身体与石头之间,然后这家伙低下头来,碰到了他的嘴。
四周好安静,通气孔不知道是否被堵住了,呼吸有些窒息。曹飞干裂的,有些粗糙的嘴唇在他的嘴上轻轻的停留了一下,就试图长驱直入。
许乐想拒绝的,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过一时贪欢,等到他们被救出去,依旧需要面对家庭的困扰,那么有这一段表白,不是更伤害吗?他的手推着曹飞,试图阻挡他的入侵。
曹飞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在许乐松口气的同时,他低声地在许乐耳边呢喃,“乐乐,我爱你。”
年少不知愁滋味,就连爱也如此轻易吐出口。明知道这个字说得有多么的简陋,但许乐不可抑制的,为两辈子的一个“爱”字怦然心动。他忍不住的摸了摸曹飞的乱糟糟的掺着黄泥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跟他的性格一样直楞,摸在手中硬硬的,没有一丝丝弯曲的意愿。
他能相信,今日此地曹飞说过了这话,他日出去,曹飞依旧不会反悔,即便后面还有整个曹家和世俗的反对。但是他不能啊,他的良心债太多了,他想象不到,奶奶,爸妈知道他们这样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他太过珍惜他们,所以,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的失望的表情。
可曹飞呢?他的手无意识的揉捏着曹飞的头发,话说得那么简单,不动心即可不动情,可他如果可以不动心,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顾虑?
曹飞显然明白许乐的顾忌,也知道许乐的犹豫,他抱着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抱住的爱人,在许乐耳边轻轻说,“乐乐,别拒绝我,都有我呢!你不知道,能喜欢上你我有多高兴,乐乐,我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我……”
原本就不结实的小空间,在这一句落下的时候,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土块稀稀落落的掉下来,砸在了两个人身上。曹飞几乎是本能的将许乐护在小空间里,没让一点土块砸在许乐身上。
许乐吓了一跳,他害怕整个空间坍塌下来,那可真是毫无生机了。他推着曹飞,“飞飞,脸对着石头快点,到时候还能撑起点空间。”
曹飞一向听他的话,果不其然,他的话说完,曹飞虽然有不敢,但手依然松开了,不过没离开,而是扶着许乐的肩膀,让许乐在自己怀里掉了个方向,面朝石壁,然后用身体护住了许乐的后背,他的声音有点落寞,“这样就没事了,乐乐别怕。”
许乐知道,这孩子是想替他挡着那些土块呢。在这种时候,在他拒绝了他之后,依旧替他挡着。他那收紧的情感几乎在一瞬间就溢开了,他扭头冲着曹飞命令,“低下头。”
曹飞以为许乐要跟他说话,就按着许乐说得低了低脑袋,然后,他就感觉到许乐将脑袋扭过来了,他的手臂缠上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一个温软的小东西,舔开了自己的嘴唇……
许乐和曹飞被救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他躺在担架上,眼睛被一件衣服遮着,只能隐隐约约的看着旁边有亮光,应该是点起的火把。他的手被一个熟悉的温热的大手紧紧的抓着,许乐叫了声“爸!”那边就哽咽起来。
曹玉文哑着嗓子安慰他说,“乐乐,没事了,爸爸在,没事了啊。你累了,睡会儿吧,马上就去医院了,乖!”
许乐又问了声,“飞飞呢。”即便接吻结束,曹飞都不曾起身开,他们的橘子汁也喝完了,他只记得两个人都坐了下来,他从背后抱着自己,一直在亲吻他的耳朵和脖颈,哄着他睡着了。
曹玉文立刻回答他,“飞飞也没事,在后面的担架上呢,你小伟舅舅看着他呢。奶奶岁数太大了,你妈怀着孕,我没让他们过来。”
许乐这就放了心,疲惫一下子袭来,就睡了过去。
等着醒来,他已经在省城明亮的病房里了,瞧着太阳的方向,应该是早上七八点钟,许乐扭扭头看了看,发现屋子里没人,旁边的床铺上被子被撩开了,那个病人应该是出去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秋衣秋裤,干爽舒适得很。
他也撩开被子下了床,四月底的天气,屋子里并不冷,他就着阳光伸了伸胳膊和腿,发现除了后背有点疼,其他都挺舒服。就是不知道曹飞怎么样了?
正想着,就听见门咯吱一声开了,许乐回过头去,就看见黑妹挺着个大肚子拎着个保温桶慢慢走进来。许乐吓了一跳,连忙窜过去去扶她,“妈,你怎么过来了?你都这肚子了,怎么还乱走?”
他还没说完,就被黑妹一把搂紧了怀里,用壮硕的肚子顶住了他,黑妹拍着他的后背哭着说,“乐乐,你吓死我了,快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没有?你身上舒服吗?”说完,许乐又被她推开,拨弄着肩膀打量。那样子,恨不得把他掰碎了检查。
许乐被弄得头有点晕,可一瞧黑妹眼睛里的泪光,就没说话,由着她摆弄自己,还听着她唠叨,“你爸也是,这么重要的事儿,也不告诉我,还是我看着不对劲才给问出来的,这种事儿能瞒着吗?”
许乐挺护着曹玉文的,就替他分辨,“我爸那不是疼你呢,害怕你担心。”
“呸!”黑妹呸了一声后,就没吭声。
许乐立刻转移话题,“我奶知道了吗?”
一提这个黑妹就愁了,“不知道呢,能跟她说吗?我就说你们要多呆两天,她信了。”
许乐就辩解,“你这不跟我爸一个路数吗?”
黑妹一听转过弯来了,拍了他肩膀一下,“我担心你你还说我。”
正说着,就听见门又响了,然后就瞧见他爸扶着一瘸一拐的曹飞慢慢蹦跶着进来,手上还提溜着油条和豆浆。
许乐心里一紧,几乎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飞飞你的腿怎么了?”
曹飞可瞧着不如许乐这么乐观。他原本就磕了脑门,又被埋进了土里被许乐抽出来的,再加上后面一直护着许乐,让他看着格外的惨痛。他的额头上不但肿了起来,还一片黑紫,脸上也有不少划痕,瞧着比刚打了架还惨。腿上倒是没包裹,但是右腿一直没落地,都是虚着着地的,一进屋,还没来得急说话,曹玉文先把他弄到了那个空床上,把被子卷卷给他把脚脖子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