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陌,过来母亲捏捏小脸蛋,嘿嘿,以后大了捏起来手感就没那么好了。旁边围观的丫鬟心里悄悄接上夫人的台词,抿嘴偷偷笑。苏陌就知道母亲是这个心思,被捏的时候他想他终于对这句话有点理解了。
第10章:县官大人的回忆
直到自己自愿请调到周荣县以后,苏陌才深深理解了这句话。
周荣县民风淳朴,安乐祥和,正是“夜不闭户,路上拾遗交县衙”的良民县啊,大案极少发生,苏陌乐得无事清静。
只是……
如果没有今天王家老婆子在他派家仆去买解暑瓜果时,哭诉告状说周家小姐在她瓜果店里玩闹将她的瓜果当成武器就好了。家仆回来后在院子里边描述王婆头上被砸出的包印边惟妙惟肖地模仿王婆的声音口气,他路过时听到只觉得真是好笑。
如果没有明天豆腐西施告状说周家小姐给她家里的豆腐全给下了药,以往一溜溜排队买豆腐的男人都上吐下泻不止;如果没有后天老妈妈在县衙门口哭号周家小姐去她们春风楼调戏姑娘不说,还强行包下姑娘不给钱;如果没有大后天、大大后天、大大大后天……甚至他仅有的少数的出行被人惊喜认出来后,他还没来得及对认出他的老伯伯报以亲民的温和微笑,老伯伯就苦哈哈的对他哭:呜呜,周家那个小姐啊什么什么的,茶舍都要开不下去了啊什么什么的……开始苏陌还觉得好笑,可以笑出来,觉得平时过于闲逸忙一些也是好的,可是渐渐的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哭诉告状哭诉!三天两头,没就没有个消停!直接找周家去呀,找他干嘛呀?!
堂堂县老爷,是干这个的吗?县老爷不要接这类诉状啊!说是个爷,哪里像个爷?简直就是给她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的!
苏陌森森觉得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严重损毁他的形象啊!他真的森森理解了什么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啊!!
想到这里,此时的苏陌手指发力,不自觉的捏紧了惊堂木。
好吧,其实没有,他在周荣县百姓的心中形象还是很高大滴,他心里过不去罢了。
苏陌因此和周老爷会晤,进行了深切的交谈,这才刚对他女儿开批呢,那老头子就满面老泪纵横啊!说他得到这个女儿多不容易啊!说他曾经怎样俯首甘为孺子牛为民服务啊!夸他女儿多聪颖多水灵是莲上仙子啊!然后就一直夸夸夸又哭又笑的完全不能交流啊!好在最后苏默明里暗里警告之后,周家就乖乖的尽量限制周梦生出行,或者加上跟班——垫后道歉赔偿。
终于消停了……
可是不久以后周梦生还是给他捣乱了。周梦生失踪,可离奇的是人实在周荣县失踪的,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人怎么都找不到,甚至有可能演变成一桩命案,她可是“知名人士”啊,这打破了周荣县的宁静,成为该县许久以来未曾出现的疑难大案。
苏陌头疼,没想到人在的时候给他添麻烦,走了吧本是好事,却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想,周梦生走了还不如不走。结果没想到消失了一阵的人出现了,还给他带来一桩命案,麻烦搞得更大了。然后他想,周梦生消失了还不如不回来。
周梦生从某种程度上说,与他苏陌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对她的种种事迹不知不觉间已如数家珍,熟悉到不行,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周家小姐”。
但是那身着淡蓝色暗云纹长裙的女子与周老爷子一同走进县衙,周老爷明显之极的小心溺爱紧张的神色,他便想,是她了。然后乖乖的握住老父的手,乖乖的听老父说话,乖乖的低着头走,和他对视后羞涩的低下头,乌发秀逸面目娴静行走之间雅致风、流,是她??
现在他面无表情,闲闲靠坐在太师椅上,心内叫嚣个不停:人不可貌相,就知道不是个省心的。
不过她在公堂上说的这番话与自己倒是有些共鸣。
苏陌并不迂腐冥顽不灵。自古民见官,下跪是个惯例,动不动便磕头下跪他见得多了,生生受了别人的拜,他自己并不十分自在,好似这一跪他便应承了什么欠了人什么,如同庙里的菩萨受了人的香火便要给人送还个娃娃一般,总要费尽心力的去偿还,不能轻松愉悦的办案。
结案下来,总有一方为负不满意的,可他也是受了人家跪的,便觉自己白白担受了尊敬与信任。况且国制当以民为本,从根本上说,民本为官衣食父母,下跪原是说不通的。又官为父母之说,她的说法确是有理。
不过,明面上自己是不能表示认同的。
本来直接想责罚她藐视公堂懒得啰嗦的,但看到她认真的小脸,苏陌转口道:“父母即是为民请命之父母,以民为子,官乃除暴安良之官,安民为本,父母官者,即为民之荫护也,于情义礼法,如何不跪得?”
苏陌心里又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我的儿,你搞懂了吗?
好啊,你意思是我不跪就是个小没良心的,你为我任劳任怨我却无感恩之心?
“那么便更不能跪了。梦生跪父、跪母、跪天、跪地,不跪父母以外、天地以下之人,另外,梦生想自己并未请求大人为我请命。”
并未?!并未?!是谁在你惹下一堆破事后给你善后的?!
第11章:柳玉案件的审理
苏陌正待发作,那边周老爷已经在大声嚷嚷了:“苏大人,小女前几日重病,现在还尚未康复,跪下来身体哪还受得了啊,老夫也……“肃静!”把公堂当什么地方了?
这时一直坐在一侧默然不语的“陪审员”看看梦生又对着苏陌笑道:“苏大人,既然周小姐前几日重病,如今身体尚未复原,且我们重在审案,其他的就不必计较了。”
苏陌看了那人一会儿后,徐徐坐正,然后看向梦生,缓缓说道:“周梦生,你是柳玉一案现场第一目击者,但因你前几日重病,昏睡不止,故延至今日传讯,关于柳玉一案,当据实以报,不得隐瞒。”
柳玉,便是那个水中溺死的女子么?不,或许不是溺死的也不一定……“本官问你,两个月以前你莫名失踪,到了何处?两个月以后你出现在柳玉尸身现身处,又是因何?细细道来。”
“回大人,我并不知失踪的这两个月曾经到过何处,又做过什么,只知道一醒来便是在水中。至于为什么在那儿,我也不知道。”不就是据实以报么,这就是。
“哦?难不成你那两个月亦昏睡不止?”这实则是苏默由心底发出的真实的疑问,听起来像欠揍的挑衅罢了。
“也有这个可能。而且不单单是那两个月的事情忘记了,连两个月之前的前尘旧事也一并忘记了。所以确切的说,梦生失忆了。亦可以推断,那两个月或许并非昏睡不止。”
梦生的声音变得低婉,表情沉痛,眼神渐变为一种追忆往事而往事不堪回首追忆的迷惘飘忽。
苏陌看向外面的周老爷,后者用极其沉痛加之爱怜的表情非常慎重、用力的点头。
失忆?真的假的?但她确是周梦生无疑。普天之下,你见过哪个女人胆敢抛却女儿廉耻不顾春光外泄的下水大秀泳技?据说曾经她还一度扬言要举办什么男女泳技大赛,把会泳技的男子统统比下去。其实就她一个女的会水。这种败坏县风的事情也就周梦生能做得出来。
对啊,周梦生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周梦生,旁边男子,可曾认得?”
那一直跪于一旁的白衣男子?梦生看了看,又看了看,这人含愤带怨的,哪里认得?
“回大人,不曾。”
那男子听梦生这样说,怒极反笑,继而用极其嘲讽的眼光看着她:“这就不记得了?周梦生,你忘了当初你月下求我亲你的时候是如何的情深吧?可见人的誓言真的是算不得数的。”
还有这茬?梦生不说话,管你怎么说呢。
他的声音变得狰狞了:“心虚了?不说话?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忘记了,这天与地自会记住你对小玉的谋害!你以为一句忘记了就可以了吗?!你还有没有良心?!”说着说着,他激动了,直起身来就要过来推梦生。一边的衙役赶紧冲上来把他压下。
呵,看起来也是个读书人,这般粗鲁好么?梦生认出来了,他就是那天在河岸边给了我一巴掌的男子。梦生没有理会他,只面向那大大的“明镜高悬”,然后下移视线,定定的看着堂上那人。
“大人,我想起来了。他是那日梦生从水里出来后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是非对错,辱骂、责打良家女子之人。”
“周、梦、生!”那被压制的男子咬牙恨恨的蹦出这几个字,似含了滔天的血海深仇。
哈,我何德何能!不知为什么,梦生隐忍的愤怒不再,心内反添一片悲凉。
周梦生与这男子是什么关系?果真曾经有过月下之盟么?
终归是曾经相识一场,如今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既然结局是这样收场,为何还要有开始?
坐在上面的人貌似对他们此时的纠葛不感兴趣,眼见也审不出什么来,随即当机立断下了决断。
“周梦生,案发当日现场第一目击人,且两个月时间内形迹可疑,语焉不详,在此案中有重大嫌疑,现作为嫌犯暂时羁押,王华作为部分知情者,随时接受传唤。退堂。”
说罢朝着旁边坐着的“陪审员”点点头,便干脆利落的一甩衣袖,潇洒走人。
无论周老爷怎么喊“冤枉”他也不理会。身着赤色官服的男子又朝梦生笑了笑,也跟着县官大人走了。
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又是一阵阵痛传来,心底发出一声质问:你又要跟他走了吗?
及至一个衙役走过来,往梦生的手腕上套上伽具,那一瞬间,她的心内是从未有过的屈辱。
其实很好了不是吗?至少没有典型的屈打成招。在古代,一旦一个人被定为“嫌犯”,刑罚是免不了的,碰到只手遮天、心狠的,活着也是侮辱,死了也是侮辱。
即使心里羞辱不堪,她还是强撑着安慰眼圈泛红的周老爷:“没事,我不是仙童出身么,福气大着呢,神仙罩着,过不了多久就出去了,你们好好在家等我,不要乱出门,不然回家找不到你们。”
好好等我,不要劳神出去奔波救我……语毕头也不回跟在衙役后面走,后面传来压抑的哭声,估计是听到梦生醒来后第一次说到“回家”,老人家没忍住,哭了。
王华看着她的时候竟然也一脸哀凉,竟然有半分的不忍,似有所感,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梦生丝毫没有心情探究。
进了牢房,伽子取下,换上了铁链,甚至脚上也锁了大铁链,整个过程梦生一声不吭,衙役一走,铺天盖地的委屈涌上心头,前面强忍的泪水开始肆无忌惮的流下。
梦生毕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别提被戴上锁链,就连爸爸在家都没有跟她说句重话,最最严厉的不过是军训时偷偷抹汗被教官训斥吓唬几声。可这是两个概念。
这是个单间,还是个免费的大单间,但这是牢房呀。即使有铺着干爽草杆的床,地上也清清爽爽,不是印象里阴湿的样子,也不能减少我对这个地方的嫌恶。
谁知道这里死过多少人?多少人曾在这里暗无天日、苦苦的等待和挣扎?当冰冷的现实真实的摆在眼前,什么尝试新鲜事物、寻求刺激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没有那些小说里女主彪悍强大的内心。
从之前在公堂上的审理上,梦生心里明白这位县官是个明理的,但凡能查出真相应该会尽量去查,只是……如果他的明理没有公正与晦暗的分界呢?
可无论事情会如何发展,这段等待的时间里,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也够让梦生受的了。
第12章:林谨杨
苏陌在回廊上慢慢踱步。他在认真的思考,也在等好友兼陪审上司林谨杨。
柳玉,本案死者,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约为前一天傍晚,后右侧头部有击伤,肚腹无积水,手脚、口鼻无泥沙,脚腕有轻微的勒痕,生前未被下毒,并且被凶手在脚上系上大石块沉入水中,未有在水中挣扎痕迹,勒痕不明显,可见沉水之前已然死亡,头上一击是致命伤。现场并未发现可疑凶器。
柳玉是春风楼排得上名的美貌红牌,没有投身风尘以前也是个官家小姐,其父柳青,原刑部员外郎,后涉案贪污,且对犯人动用私刑,篡改供词,欺上瞒下,在当年轰动一时的“秦相国谋害太子”一案中私藏犯人,后经举报查实,连同此前积案一同审查,直接判了死罪,全部女眷为奴为婢。柳玉被买入春风楼,因自身教养良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追捧者无数,只是平时为人自持清高,多多少少会有人看不顺眼。
据贴身丫鬟所述,柳玉其人交友甚少,平时往来频繁的只有周梦生与王华二人,三人平时私交不错。周梦生曾经要为柳玉赎身,结果不久后失踪。
失踪是否与此事有联系?
周梦生与王华从小一块长大,何以与王华的关系会变得如此恶劣?王华口口声声说周梦生是杀人凶手又恶言相向,为何?果真如此前审问王华所说,后来周梦生喜欢他,而他喜欢柳玉,于是周梦生暗里侮辱柳玉,柳玉善良大度不予计较,王华碍于柳玉情面不与周梦生计较?
那么周梦生为什么要长期包下柳玉,防止其他客人的骚扰,而后又要帮柳玉赎身?
如今周梦生坚持声称失忆,只有王华的一面之词和丫环一些描述,真是情况的资料掌握是远远不够的。
周梦生对柳玉的态度到底如何?她真的喜欢王华?
至少周梦生现在不喜欢王华——按照现在的表面情况看,但是也可能是周梦生故意装出的表情。
而苏陌隐隐觉得,王华还有一些情况隐瞒。
他既然深爱柳玉,按照常理就会为了抓住凶手而和盘托出,为什么隐瞒不报?那么,这些必定是会使他难堪造成一定羞辱的事情了。
这场凶杀案,案发前,柳玉称身体不适,吩咐丫环不许打扰,便早早入房歇息了。直到第二日失踪,下午尸身在河里被周梦生发现。有可能是春风楼其他女人因嫉妒而杀柳玉,有可能是王华,有可能是周梦生,有可能是两人共同作案……真相大白以前,一切皆有可能。苏陌只是一一去进行查证,用新的证据和事实推翻判断,一一排除。
但是凭他断案的经验,周梦生一定不会是杀人凶手,因为她的倔强和追求公平。审案常用的方式不外乎几种。寻找物证人证、用刑逼供、运用缜密无懈可击的逻辑提问套话、观人情貌。若懂得观人情貌,便能早早锁定犯案之人,不易被表象所蒙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这是靠天赋的悟性以及后期的长期经验所形成的审案技能。
这个时候,苏陌看到林谨杨已经脱下官帽跟在他后面,他心念一动,脱口而出。
“谨杨,刚才为什么帮周梦生?”
林谨杨无辜瞪他一眼:“我哪里是帮她了?本官只是审案审乏了,看你和梦生小姐打情骂俏磨叽来磨叽去影响本官午眠。”
说罢便自顾自的走了。苏陌本来还在怀疑林谨杨的动机,一听这话再看林谨杨不再理他,心里有点瘆的慌,哪还敢乱瞎想什么?
讨厌还来不及的一个人,哪儿还顾得上打情骂俏?还有,审案的人貌似是他吧,是谁坐在那里喝着茶水看热闹的……他不喜欢谨杨误会他而不理他,甚至达到害怕的程度。于是赶紧追了上去。
……
牢房之中,单薄的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个少年又出现了。依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梦生明显的感觉得到他的愤怒。她很害怕,似乎能够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呢?她所能够做的只有眼巴巴的看着他,而后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