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骗我?”李涞维持地低头酌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
和雅听到这句问话,原本性兴喜的神情忽然窒顿了一下,“小涞,你记得被救走的是我,那后面的事呢?”
“……没记起来。”
“那就好。”封知武忽然道。
“对,那样也好”,和雅从床沿处站起来,忽然扬起嘴角,“今晚我给你你们煮饭,你们等着”,随即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忽然说要煮饭,李涞却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
和雅走出房间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封知武便走近,李涞却把枕头放下,用被子把头盖上。
“别,我要整理一下思绪,你先别跟我说话。”隔着被子传来沉闷的的声音,封知武把已经在酝酿已久的字句咽下,安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那一个窝在床上的蚕蛹。
他想起了很多和雅跟他说的话。有一些他原本就知道,有一些他真的不知道。每帮这个跟李涞身份亲密的女人打通一次关系,做出什么规划,他便会换回来一些关于李涞的信息。
“那一天风和日丽,我们那时候在上学途中,有人截停了我们的车,那时候我们的司机叔叔是格斗术很厉害的退役军人,到最后把那几个人击败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了,但那些人的援兵就要到的时候,他打算抱着我们其中一个逃跑。”
“他当然是抱起了李涞,因为李涞是男孩子。那时候,我很害怕,我看到李涞被抱起来之后一直看着我,我跟他喊:‘小涞,救我。’”
“然后,李涞让司机叔叔放他下来,先把我抱走。那时候的李小涞很聪明,很勇敢,很机智,很有担当。当然现在也一样。”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有在你们都获救,李涞自己一个人被挟持的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们到现在也不太清楚。
那时候我们都只有12岁,李小涞最后获救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他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三个月,他最后醒过来了,又在病房里面呆了三个月。醒过来的时候,李小涞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的记忆被定格在我被丢下的那一个画面。”
“李小涞也许没有发现,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有心理咨询师在他身边,希望帮他记起来中间的过程,但无果。李小涞还一直以为那些人是保护我们的,因为我被绑架了一次。
妈妈也是这么告诉他的。妈妈跟我们说,李小涞不想记起来的事情就不要勉强他了,反正人好好的,虽然往后的体质不比从前好了,但至少没有拉下多大的后遗症,没傻没坏,还能蹦蹦跳跳。”
“当然,那之后的一短时间,李小涞都没有上学,在家里调养。后来上学的时候李涞没有重读一年,胖老头大概是越发疼惜李涞,对他的各种行为也不像对我们那样严格,一切任由他自己随性喜欢。”
“李涞高考连国内的二A都考不上,而且不愿意接受胖老头递过来的其他通知书,胖老头也认了。你不知道李涞让他多没面子,但每一次他那些老友提起的时候,他还是笑嘻嘻的。
往后,有一次李小涞突然问我,为什么他好像对自己前几年的事情没有什么印象的样子。我就告诉他,那时候他发了一场高烧,把他的猪脑子烧坏了。”
“我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才改口叫宋姨‘妈妈’,因为,我知道她是真的对我们好。但李涞一直没有改口,直到后来他认同了宋姨之后也没有改口。他自以为称呼不过是一种方式。”……
“武哥。”
李涞坐了起来,他忽然的发声吸引了沉思中的英俊男人。
“想问什么?”封知武直接道,也是因为分析思维的影响,平常时候封知武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
李涞打算一鼓作气,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们不要再分开一下了。”
“嗯?”封知武拨弄一下李涞的额发,问道。
李涞用手胡乱比划着,“我之前不是说我们应该分开一下嘛?我觉得那一下已经过了。”
“所以?”封知武看着李涞认真的神情忽然有些轻快和愉悦。
“所以我们……”,李涞把手搭在封知武的肩膀上,借力向上前仰,照着封知武的嘴唇便是一下,“我们还是在一起吧。”
“好。”封知武搂着李涞的腰腹,以免他跌倒在地。
李涞直接双膝压在床上,“你在楼梯那里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
李涞眉飞色舞,“那再说一遍吧。”
封知武的右手从李涞的背后向上,直接按住了李涞的后脑。
两个人在这个静谧的充满熟悉气息的房间里,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爱情需要勇气——勇敢,我能够,因为,我愿意。
圆月在浓雾中,月色凄迷朦胧,但这让人心碎的夜色却无法撼动室内的温热,哪怕一丝一秒。
今晚,月色真美。
32、风之末稍·花开
和雅站在门外,本想叫他们吃饭,看到忘情拥吻中的两人,却是悄悄退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养成了翻找李涞的私人物品的习惯,即使风平浪静,她依旧担心那个与自己同一天生辰的人,她希望掌控一切,从李涞那时候跟司机叔叔说先救她开始。
但或许从今往后,她将不再拥有这样任性的权利。
某个人的出现,已经取代了她的这个位置。
从今往后,她只需要与自己的另外一个弟弟一同,背起本应当是李涞需要负起的责任。
出版社。
李涞坐在椅子上,把玩着项上的玉玦,愈看愈觉得他清雅朴素,雅致明丽。
杨柳总是坐不住,又跑过来骚扰李涞了。
“怎么好像忽然满血复活那样,李小涞你跟你情夫的小障碍跨越了?”
“杨小柳,你换个称呼好不好。”李涞的语气中充斥着十分的不满。
“说吧,究竟是什么个情况。”杨小柳随便找张凳子坐下问。
于是李涞把事情的经过有选择性地说了一遍。
杨小柳把嘴哦到最大,做惊讶状,“那就是说,雪晴是你姐请来的终极反派中的反派。”
“对。所以你之前的推测前半部分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差点就冤枉好人了。”李涞捏着杨小柳的嘴,帮他合上。
“我说你姐也真的太厉害,竟然想得出来这样的法子。要是说你一直都不敢去找你情夫,那你们不就真的完了么?”
“也不是,她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那啥了。”
“你姐太有范了!我说晴姐简直可以转行当专业演员了,两次都把你骗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你是在说我傻么?”
“没有,那是你自己认的。”
“杨小柳,你今天胆儿挺大啊。”李涞悄悄抓起一份厚重的资料。
于是,杨柳飞快地逃窜回自己的小桌上。
只要没事就好。其实,朋友的简单问候不过是需要这么一个简单的答案。
没有几天,李涞又恢复到当初懒懒散散的模样。
“武哥,你帮我把出版社的事情搞定吧。我今天晚上一定乖乖收拾碗筷。”
封知武拿着报纸,脸色沉重,听到李涞的话后问:“这是交易?”
“不是,不是。”李涞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解释道。
封知武声音虽沉,眼睛却在发着光亮,一时玩性兴起,故意道:“既然不是交易,我为何要答应?”
李涞微笑着,他的眼眸明朗而真诚,凝视着封知武道:“因为这是我让你帮我的。”
如果是别人对封知武说这句话,那便是狂妄和桀骜。然而,从李涞嘴里说出来,封知武却觉得很妙,很趣致。
好像这本就该是李涞平时说的话。
封知武心中有些奇特的温暖之意,因为他从李涞的眼神中看到了爱情的光辉。
这也许就是唯一能驱走人间寂寞,世情冷漠的光辉。
“不再说什么还我东西的话了?”封知武又问。
李涞嬉皮笑脸,“反正我都欠你那么多了,再多欠点又有什么关系。”
两年后。
如果陪伴一个人,两年不过很短;如果等待一个人,两年或许已经很长。
在这两年内,李涞觉得自己经历了很多,串联起来其实也不过大大小小几件事情。
封家的势力稳步茁壮,虽然封知文的晋升几经起落,但封知武的父亲却十分顺利,作为最终的上位者,连派系之中的李家都获益不少。
封知武的公司当初痛失“华悦地产”的项目,这仿佛不是一种失败,而是运气,因为后来“华悦地产”的建设过程中不仅连续因为施工条件的问题发生命案,其中部分的审批还被举报通过途径不合法,最后令建设终止,发展商及相关企业均蒙受了巨额损失。
谁也想不到G市商会龙头之一的曾经炙手可热的吴氏集团旗下竟经营着多个涉毒夜总会,并且最终因为大数额的行贿被告上法庭。
种种困境接踵而至,曾经涨停板的吴氏集团股值跌破最低点,集团股东正力挽狂澜。
而让人跌破眼镜是,被以为即使不雪上加霜也一定隔岸观火的封二公子,竟然对吴氏伸出援手,在新闻发布会中还大义凛然说道:“无论看到谁要努力往上攀爬,都应该扶一把,千万不要从背后去推让他。”
新闻播报的当然只是片面之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封知武不会不懂,所以他不会对根基颇厚的吴氏火上浇油。况且那一次帮助,他们已经达成了内部协议。
而这个内部协议是什么,除了当事人外至今没有人知道。
至此,一幕自导自演的商业戏码便完满落幕。
李涞从来不会向李建明或者封知武主动打听有关方面的事情,这首先是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虽然不知道这种不感兴趣究竟是他本身如此,还是后天自己逐渐养成的。
要说值得李涞关心的事情有很多。
杨柳最后还是知道了杨枫的病情,打算亲自飞往英国看望自己就不想见的兄长,却被告知杨枫已经危在旦夕,最后与自己的小叔一道送走了自己的大哥。
李涞不知道杨枫离开后李涞究竟是如何心情,因为杨枫被安葬在当地,而葬礼当天,杨凤静昏倒了,这一次杨柳亲耳听到自己的亲人被确诊为癌症晚期。
杨凤静没有再回过,而他的妻子和他15岁的女儿则在杨柳的谎言下继续度日,安静地,一如既往的,似乎生活中少了个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这种安静就像当初杨柳知道自己的兄长突然要到外国留学一般。
“我们每个人都很脆弱,但我们却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努力变得很坚强。”这是李涞给杨柳的新书作序时写的一句话。
路雪晴在这两年内的名气日渐攀升,而杨柳已经从一个著名网络小说写手晋升为与路雪晴齐名的青春文学新秀作家,虽然因为他的文风很少人知道他是一位男子。
杨凤静在几个月前还能遥控一下出版社的事务,但最近这些事情已经全部交给了自己的手下和李涞。
李涞觉得杨凤静此举实在太过聪明。当初公司改革的资金是以李涞的名义加入的,所以李涞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公司负责人而不招口舌,如果把公司交给杨柳则不然。而只要李涞的心思在出版社,他背后的人一定不会让出版社衰落,自己的家人和杨柳的生活便得到保障。
杨凤静的盘算其实不难猜测,只要李涞是讲求道义的人,他的想法必然成立,而凑巧李涞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即使知道自己其实有在被利用的意味,也并不在意。
作为李家财产的合法继承人之一,可以无忧无虑当个纨绔子弟的李涞甘心留在出版社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是年轻人,所以比较忠实热情,对于狡黠和阴谋还来不及学,还看不透;并不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兴趣爱好本在这个行业;而是因为自己的朋友。
杨柳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与从前并没有多大变化的环境,李涞不过是希望即使杨凤静不在了,杨柳依旧可以过着他有空闲便动动笔头的生活。
如果按照程度来说,杨柳可以因为他受了的委屈而义愤填膺,用自己根本抵挡不了什么的纤细身躯不顾一切为了他打架。李涞自认为这些事他做不到的,其实他比杨柳要顾忌要懦弱,他觉得自己能为杨柳付出的其实很少,但所有他力所能及的他都愿意去做。
朋友需要钱,只要他有,他会给;朋友需要安稳,只要他能保证,他会努力。
李涞曾经一度迷上古龙的小说,不仅仅是因为那里面一个个经典的武侠形象,李寻欢,陆小凤,楚留香……还因为古龙对友情的精辟诠释。
“明明知道你的朋友在饿着肚子,却偏偏恭维他是个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条宁可饿死也不求人的硬汉。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需要你寄钱给他的时候却只肯寄一封充满安慰和鼓励的信,还告诉他自力更生是件多么高贵的事。
假如你真的是这种人,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真正的亲密的人从来都不是用话语联系起来的,而是在一次次需要以及补给的相互过程中慢慢接近从而密不可分。
亲情本如是,友情如是,爱情亦如是。
李涞和封知武默契地取消了被两人以各种理由一再拖延的订婚仪式,在一次早晨私语中默契地为对方带上了订婚戒指。
两个人之间的约定,让别人围观是不过希望收获祝福和得到见证,是满足展示欲;但既然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足够坚定,有无祝福,有无见证,并不重要,而这,反而满足两个人的独占欲。
也许生活会让冲淡爱情的艳丽,却永远冲不走爱情的韵致。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这个一个著名作家的名句,有一天晚上,李涞忽然把这句话写在一张白纸上,折叠,放到封知武的枕头里。
终有一天,封知武会发现他的一纸爱情。每当想到这里,李涞总会偷偷发笑。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心有灵犀”这种事情,那一定是因为那个人特别了解你。
他能从你微小的心情变化中发现你的快乐、忧愁以及秘密。
在看到李涞傻笑第三次的时候,封知武便回忆了一下,搜索着蛛丝马迹。
有一天晚上,他待怀中人沉睡之后,摸到了枕头底下。
微弱的灯光中,他读着那些文艺的、矫情的墨迹,一字一句,隽永真挚。
他虔诚地亲在李涞的额发上印下一吻,重新抱着熟睡的怀中人,闭上双眼。
似是风来,陌上花开。
正文完